「脉象紊乱,气血逆流。」
御医捻著自己花白的胡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那要如何调养?」元坤询问著御医。
他几乎是急奔著回皇宫的。
原本他还为昙衫大闹春华园一事感到不解而生气,但是现在却换成了一种莫名的关心。
是因为昙衫那股来势汹汹的情感吧,抑或是因为他身上有几许玄瑛的影子?
自崔玄瑛死后,他再也没正眼瞧过那群在自己身边打转的女人——他与女人之间的关系永远成了各取所需——他解决欲望,女人得到赏赐。
从来没有人像这个少年一样,爱他的方式如此激烈,不许别人踫他一根寒毛,否则就大开杀戒……
顿时,元坤愣了一下。
昙衫是真的爱他吗?
应该是吧?否则他昏厥过去时所说的,又是指什么?
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专心听著御医的报告。
「依微臣看来,昙衫的经脉应属习武之人,血气逆流,突然大量吐血,很有可能是因为运气一时过猛,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是中毒的症状。」
「中毒?」
元坤一脸吃惊,他连忙抓著御医的肩头问:「中毒?中什么毒?有得救吗?」
见元坤如此慌张,著实让老御医吓了一跳。
「恕……恕老臣不才,昙衫所中之毒,若非多加观察,实在……实在不知毒物为何……除非是下毒者……」
「那他有救吗?」
元坤的声音听来十分惊慌,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在乎这个少年的生死。
「禀……禀殿下,依微臣看来,下毒者似乎无意让昙衫快速毙命……这些毒物似乎是慢性的……」
御医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颤抖,「请殿下给微臣一些时间,臣定当……臣定当全力追查毒物、制造解药。」
「你最好能在一个月内做出这种毒药的解药。」
元坤这才放开了老御医,「否则你项上人头不保!」
「是、是、微臣告退!微臣告退!」
御医狼狈地退了下去,房中再度恢复一片寂静。
就连昙衫沉睡的模样,似乎也融进了这片可怕的寂静里;元坤慢慢地移动著脚步,怕吵醒了昙衫。
「昙衫……」
元坤轻轻地唤著他的名字。
在他被用箱子送入鼎雅殿后,元坤极少唤他的名字,每次见了面,总是你啊、我的,如此叫他。
可是现在他却开始重视起这个名字了。他从未被人如此需求过。
他的母后早逝,在宫中,他一直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像是一匹荒野的狼;就算父皇相当喜欢他这个孩子,但他也只不过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无法得到全部、完整的爱。
长大之后,就算是玄瑛,也无法像昙衫这样不顾一切地爱他。尤其是当玄瑛背叛了他的爱——
那是一个揉合了心碎的恶梦。
他渴望被爱,也渴望去爱。
玄瑛死了,他曾一度失去爱人的力量;现在昙衫的出现,突然之间,他那片已成沙漠的心,有些绿意出现。
「你的真名到底叫什么?」
他伫立在床边,一动也不动地看著这张睡颜。
「没有真实姓名、没有真实来历、没有记忆也没有年龄,你所拥有的,只是两种不同风格的面孔,以及……」
元坤就这么喃喃自语地说著,他顿了顿,大手轻轻抚触著沉睡的脸庞,「渺茫的未来和现在……」
他的出现到底会让自己的生活出现怎样的变化?
「咦?」
突然之间,他又嗅到了那阵怪异花香。
没错,这个味道在昙衫身上闻过,亦在花娘身上闻过,还有春华园的院子里,那些数量惊人的昙花!
「这是……」
他的脑中迅速地思考著这三者的关联,将所有的回忆快速地在他的脑中转了一回。
「难道……」
元坤沉默了半天,他心中的疑团慢慢地找到了答案。很快地,他轻轻地退出了昙衫的寝房,然后快速地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阿顺!」
他大声地唤来仆人,「我有事要你去办!」
***
正当鼎雅殿闹得鸡犬不宁时,在皇宫中最隐密的雪泽阁中出现了一条人影。
夏日的蝉鸣声,惹得人烦躁不已。
突地,传来门被开启的声音。
门被打开来,发出了一声低鸣。
「殿下。」
在屋内的太监连忙放下打扫的工作,恭恭敬敬地向修估行礼。
「起来。」
修佑淡漠地说道,随即坐在椅上问:「‘那边’最近情况如何?」
「禀殿下,奴才每天都尽心尽力地照顾著,情况一切良好,请殿下不必担心。」
「是吗?那就好。」
修佑也不怀疑太监的说辞,只是右手一伸,「这个月的份呢?」
「是,奴才马上拿来!」
这名太监很快地走到屏风后,过了一会儿,手里拿著以丝绸包住的物品,恭敬地呈了上去。
修佑很快地便接过手,他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俊颜上,在接到了那一个包裹后,有著一丝的笑意。
「好好照顾那边,我下个月再来。」
「呃,殿下……」
太监突然出声唤了已走向门边的他。
「还有什么事?」
「昙衫之前住在这儿的……衣物……」太监变得有些支支吾吾。「请问……殿下……要送到五殿下那边去吗?」
昙衫是太子送给捷月王的礼物,而在太子大婚之前,他可是一直待在太子身边、形影不离的人。
虽不知为何太子会将最宠爱的娈童送给狂荡不羁的捷月王,但昙衫的地位却不可忽视。
修佑原本有的一丝笑意,霎时退去,又是一张冰雕的脸孔。
「就烧了吧,一件也不用留。」
「烧了?」
太监吃惊地抬起了头,「但……但那些衣服……有的……只穿过一次……而且……全是上等的……」
「怎么?你有意见?」
修佑的声音如冰霜般的冷酷,那太监的脸色瞬间刷白,连忙跪了下来。
「小、小的不敢!」
「不敢就乖乖去办!」
修佑将丝绸包里藏在怀中,很快地离开。
夏日里熏风徐徐吹来,一股无来由的燥热就这么扩散到这宫中寂静的死角。
昙衫可是一步相当重要的棋子,那几件衣服算得了什么?只要昙衫在,他的计划——
「殿下!」
修佑转过身来,发现他新婚的太子妃,就伫立在长廊的另一端。
「雷玉?」
修佑的眉蹙拢了起来,是他那安静漂亮的妃子,从成亲之后,他鲜少跟她说话。
「你怎么会在这儿?」修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压抑著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殿下以为臣妾应该待在哪儿?」
雷玉美丽的脸庞上仍带著浅浅的笑意,但胸口却是一片痛楚。
原来宫里的人讲的都是真的。原本她还不信,可越来越多的流言在她的耳边传来传去,她这才一人偷偷来到雪泽阁。
她的夫婿宠爱著一个娈童,将他藏匿在雪泽阁之中,之后因为已成婚,才逼不得已将娈童送给弟弟。
「你应该待在房里绣花,或是到御花园、碧玉湖……」
他懒懒地搭上了雷玉的肩,眼神中完全不带任何感情,「走,回东宫去,我还有事要办。」
「是要去看那个叫昙衫的男孩吗?」
修佑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问道:「你知道昙衫?」
「怎么会不知道?您将他装入箱中,送给捷月王一事,有谁不晓得?」
雷玉的口气变得僵硬,她看著他,一字一句说著:「您已经将昙衫送人了,就不该再留恋,更何况,您已经成婚,对于娈童这类的事情,就更不应该有所留恋!」
「这种事情还轮得到你来操心吗?」
「殿下,臣妾……」她皱起了眉。
修佑斜眼看著她,表情仍是淡然,「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那您为何还来到雪泽阁?」雷玉的表情有些激动,她的丈夫竟赧此忽略她的存在?她可是太子妃啊!难道明媒正娶的她,还比不上一个低贱的娈童?「是睹物思人?怀念往事?抑或是在此与那名娈童幽会?」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雪泽阁外的长廊上响起。
「你不该对太子出言不逊。」
修佑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妃子,雷玉则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修佑会出手打她。
「你只要认真尽责的做一个太子妃,生下皇室后代即可。」
修佑抬起雷玉的下巴,爱怜似地抚著她。「我也会做一个尽责的丈夫,给你最好的照顾;但你无权过问我的事情。」
他对仍愣著的雷玉露出了微笑,可那笑容是冰冷的。就算现在是炎夏,那一抹笑容却让雷玉凉到了骨子里。
「来人!」
修佑唤来了下人,「送太子妃回宫。」
目送著自己夫婿无情的离去,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的心冷了。
她怎么可以就这样任丈夫的心被一个卑微的娈童给夺走?
怎么可以?
以她身为女人的名誉,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天上的乌云慢慢地聚拢,风雨欲来,隐隐约约听到了闷雷的声音……
***
饼了中午之后,皇宫上方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
「唉……」
躺在房间里的昙衫发出了一声叹息,那双水亮的大眼不停地转啊转。
「真丢脸!」
他翻过身,将自己塞入大棉被里,回想著昨日的一切……
他到了春华园之后,上厢房之前的记忆都还在,可是却对花娘进门之后所发生的事,完全没有记忆;等他一清醒,早已经躺在鼎雅殿中自己的寝房里。
「昙衫公子,喝药了!」
门一下子便被推开,一群宫女们娇嗔地唤著他的名。
哦!就是这样!
就是这个样子让他受不了。
「拜托你们,我今天早上已经喝了三碗药啦!」
昙衫急著从棉被里爬起来,看著排排站好的宫女们,简直是把他当成病人了!
「禀公子,这和早上那三碗药汤是不一样的药材,全是老御医精心调制的,请您安心服用。」
「什……什么叫作安心服用?」
「虽然良药苦口,可公子得好好服下,这样才不负殿下一片苦心。」
这……这元坤也太大惊小敝了吧?
据那些宫女们说,那一天是元坤抱著他回宫的。他难得的脸色苍白,大呼小叫地唤著宫里的御医。
他的脸儿红了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朦胧中,他感觉像是被里在一个相当温暖的地方,还有十分稳定的节奏,让他安心地沉睡在那温暖的地方;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无法伤害他、无法再让他悲伤流泪……
原来,那就是元坤厚实的胸膛和心跳。
你对太子的爱慕,很有可能是一种假象。
不知怎么回事,元坤曾对他说过的话突然在他的脑中响起。
的确,修佑从未这样关心过他,更不曾像元坤这样对他的生命如此重视。
第一次轻生落水,他拯救了他碎裂成碎片的心灵和生命。
第二次意外晕倒,他命人每天送来药汤……
昙衫觉得自己的心里头,好像有一些什么东西,一点一滴地,慢慢地将原本被修佑破坏的地方补了起来。
「公子?」
爆女们看他一语不发,有些担心地问著。
对喔,现在可不是想著元坤的时候。
他无奈的搔了搔头,跟那些宫女们理论了起来,「我又没有病,只不过晕……晕倒了,你们就把我当成是病人?」
「昙衫公子请息怒,我们也只是照殿下所吩咐的去做,就请您服药吧!」
「这……这怎么成?」昙衫吼道:「捷月王在哪里?我要见他!我本来就没病,这样搞下去,每一餐后都三碗药,不吃出病才怪!」
「你又在搞什么鬼?」
低沉而悦耳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所有的宫女全跪了下来。
昙衫则是屏住了气。
元坤高大而俊美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
「要你吃药就乖乖吃药,怎么还像个小孩似地,闹什么脾气?」元坤踏进了房门,一边挥手要宫女们退下。「药留下来!」
昙衫想让她们端下去,无奈元坤却一直瞪著他瞧,教他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他不知道元坤可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来看他的。
他可以试著再去爱人吧?可以再爱上除了崔玄瑛以外的人,可以再去感受那种被爱,也爱人的土圭幅吧?
他可以……试著让自己封闭的心,为一团熊熊火焰敞开吧?
所以,他来了。
「叫你吃药又不会毒死你,怕什么?」
昙衫小心地用著眼角余光看他,元坤的脸上有著平时不常有的严厉。
但他的眸子好美。
「你在看什么?」
元坤见他不像平日一般伶牙俐齿地回嘴,便反问他。
「看……看你的眼楮。」
「眼楮?」
昙衫大胆地移近他,那双白皙的手抚著他的脸。「我觉得我好像不是最近才认识你……比认识太子更早……像是……我已经看了你好久、好久的感觉。」
「看了我好久?」
元坤并不排斥他的接近,他的眸中映出昙衫迷惑的眼神。
「是的,我……看了你好久。」昙衫在他脸上的手开始轻轻抚著,「这鼻子、这眉毛、这眸……还有唇……」
元坤的气息呼在他脸上,但他仿佛不介意自己这么靠近元坤。
「但是我想不起来……」
从他的唇中哽咽地道出这几个悲哀的字眼,元坤突然觉得不忍。
「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如果你对我而言,真的是如此重要……」
昙衫的眸子里,有著翦翦的泪光。「这是我的幻觉吗?是我的梦境吗?可我却觉得如此真实……关于我看过你的事。」
「别再说了!」元坤用力地将他搂进怀中,真真切切地感受著他瘦弱的身子,他以自己的唇封住了他的唇。
昙衫瞪大了眼。
元坤居然……吻了他?
但他却没有多余的时间让自己思考,因为元坤的吻出乎意料地深情而狂烈,像是一阵旋风,在他无法思考的脑中刮起了漫天的风沙。
他尽情地享受昙衫口中的甜蜜,直到他亦开始回应自己。
「我会让你完全想起来的。」
元坤向双颊酡红的昙衫许下了承诺:「我一定会查明整个真相,绝不会让你就这样茫然地过日子,我会找出方法来的。」
他在心中下了决定,他要保护自己怀中的少年,和他再度萌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