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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 第五章

余下两年中学生活, 独享一室。

假期如有选择,她一定往老好姨丈家度过。

日益与父亲生疏。

阿姨笑问:「还有小子开车到校门口等你吗?」

这才想起来,真的,这个人呢?骤来疾去,神出鬼没,许久没有看见他了,没有人关心他的下落。

淡淡答:「从来没有人在校门等过我。」

阿姨看她一眼,当同龄女孩急著解释一件事的时候, 已经懂得否认。省事得多了,一句话便可以把来人打发掉。

「一整个暑假没事做,怪腻的。」 换了个话题。

她姨丈问:「你想不想做暑假工?」

「哎呀,我同学温锦兰也已找到了暑期工。」 怪羡慕。

陈晓非想阻止丈夫已经来不及。

洪俊德笑说:「我徒弟小赵那里想找人整理资料。」

陈晓非急急说:「 太小了,不会应付。」

已经把握机会问:「是什么性质的工作?」

多年的夫妻,洪俊德已经知道妻子不赞成这件事,于是转了口气,「相当枯躁的剪贴功夫。」

「听上去好像猢狲都会胜任。」 笑。

陈晓非瞪丈夫一眼。

洪俊德说:「那么,我替你搭线吧。」

高兴说:「姨丈我知道你最关心我。」

她阿姨十分不悦,趁她走开,向丈夫:「这次是你多事了。」

「她那么寂寞无聊,走开一点儿对她有益,小赵是个可靠的人,你何必顾虑。」

「到今天,你也应该有点儿感觉, 去到一个地方,那里的人的命运便因她出现而产生变化。」

洪俊德温和地答:「你的出现亦改变了我的命运,人与人的关系亘古以来就是这样的,你别多心。」

陈晓非不由得叹一口气,「那小赵,是个怎么样的人?」

真的,吴 也想知道。

接到姨丈通知后第二天 便自行乘车到赵宅。

一位女秘书引她进书房,给她看储物室里堆积如山的旧报纸,笑道:「把红笔勾出的一段剪出,依次序贴好,再影印一份,缺篇空一格,注名号码,工作时间由下午三时至六时,四点正休息半小时吃英式下午茶,这副小小的收音机供你使用。」

这么清晰的指示,想得这么周到, 向秘书小姐道谢。

那位年轻的小姐轻轻吁出一口气,「呵是,赵元熙的确是个无微不至的人。」脸上有许多怅惘,欲言还休。

工作了整个星期,都未有见过赵氏本人。

他大概在办公室里。

很快知道,她要剪的资料,是刊登在副刊上的一段言情小说,发表日期在七年之前,并不是新作。

作者,可能是位女性,笔名吕学仪。

几乎可以肯定她雇主与这段小说根本没有关系,姨丈告诉过她,赵氏的专业是建筑。

他独身,一个人住在这间布置成灰黑两色非常新颖的公寓里。

推想吕女士是他的朋友,他受她所托,做这件琐碎艰巨的工作。

没有读闲书的习惯,这是她第一次看小说,寓工作于娱乐。

每天下午准四时,女仆把茶点拿进书房:大吉岭红茶、青瓜三文治以及小小两只甜饼。

说也奇怪,到了这个时候, 便特别饿,忙不迭坐过去,开启收音机,一边听午间音乐,一边享受小点。

但愿自学校出来,也可以找到这样理想的工作。

半小时后,女仆会进来取走茶具,斟上清水, 站在窗前看一下海景,便回书桌工作。

她估计要两个月才可以完成所有工作。

一日下午,她刚吃完三文治,用毛巾抹过手,预备站起来,书房两扇门忽然被推开, 抬起头,看到一个披著毛巾浴袍头发面孔湿漉漉的男人站在门口。

他与她同样大吃一惊,一时不知对方是谁。

睁大双眼看著他。

那男人退后一步,忽然之间想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冒昧。」他退出去关上书房门。

地毯上留著几个湿脚印。

这个时候, 也知道这个人必定是她的雇主赵元熙了,她并不介意刚才那一幕,坐下来继续工作。

赵元熙比她惨得多,一个成年男人在小女孩面前失态是最最猥琐的事,他一生讲究姿态,没想到今日出了纰漏。

已经够懊恼了,偏偏祸不单行,那小女孩竟长得那么美丽,他一推门进去,什么都没有看见,已经接触到寒星似一双眼楮。

她还小,还不懂得运用眼神,已经这样慑人,赵元熙会同情十年后与她交换目光的异性。

他连忙更衣穿戴整齐了出来,清清喉咙,才敲响书房门。

开门给他。

赵元熙一直以为小女孩统统戴近视眼镜长疱疱穿小白袜,动辄咭咭缩著肩膀笑,由此可知他是多么落后。

他呆半晌方说:「我是赵元熙。」

也说:「我是吴 。」

「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

点点头。

「工作进行得如何?」

答:「很顺利。」

「那几个长篇写得还可以吗?」

很有礼貌地答:「情节十分动人。」

赵元熙解释:「作者是我的一位朋友,她没有这几篇小说存稿,我托人替她找旧报纸,剪贴好了送上去,好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十分讶异,果真体贴入微。

「谢谢你帮忙。」

笑一笑。

「我还是让你继续工作的好。」

看著他出去,低下头,把稿件依次序影印。

六时正,她伸一下懒腰,收拾东西下班。

自书房出来,看到赵元熙坐在玄关一张长凳上。

讶异,他没有出去,原先以为他换套衣裳就会走的。

不过这是他的住宅,他是主人。

「 ,」他说,「我送你一程。」

觉得推辞太麻烦,便点点头。

赵元熙开一辆舒适的轿车,交通虽挤, 心情倒十分优悠。

但是赵氏却发觉他手心不住冒汗,越来越滑,越来越腻,甚至握不住方向盘。

他惊异到极点,这是为什么,难道这一切都为著身边这小孩子?太荒谬了。

饼半晌,他问 :「你住姨丈家里?」

点点头。

「父母呢?」

「他们每年暑假都出外旅行。」

「你不随行?」

微笑,「我已经长大。」

赵元熙想,父母不爱她。

车子驶进停车场,刚巧踫见洪俊德。

小赵见到师傅,有点儿心虚,马上报告:「我顺道送 回来。」

他师母的目光使他别过头去。

洪俊德说:「上来喝杯咖啡吧。」

小赵忙不迭答应。

大家坐定了,洪俊德打趣问:「你同女作家的罗曼史可有进展?」

赵元熙不出声。

陈晓非批评说:「你那女作家感性有余,天分不足,故作多愁,稍嫌矫揉。」

赵元熙抗议,「见仁见智耳。」

洪俊德笑起来,「几时介绍我们认识她?」

赵元熙没有回答,过一会儿他问:「 有多大?」

陈晓非板起面孔,「总而言之还不够大。」

赵元熙顿时噤若寒蝉。

洪俊德骇笑,「老妻,你怎么了?」

陈晓非站起离座。

洪俊德对小赵说:「别去理她,她会错了意。」

小赵却没有恼,他低著头看牢自己双手,「 几时毕业?」

「还有一年多,这样好了,小赵,待她自大学毕业出来,你收她做徒弟吧!」洪俊德笑。

赵元熙却抬起头,「好,我等她。」

说得斩钉截铁,洪俊德觉得好不奇怪,这人平时风流惆傥,今日是怎么了?

暑假还没有过去, 已经把所有存报剪贴影印妥当,整整齐齐两份十大本,一共六个长篇小说,交到赵元熙手上。

赵元熙看著那叠本子,心思不属,像是已经完全不记得它们是什么,剪存下来,又有些什么用,它们又该交给谁。

他把本子搁在一边,「你都看过了?」

以为他考她,便轻轻说:「第三个故事,叫做《五月的日子》,写得十分浪漫。」

「都剪齐了?」

点点头,「全部在这里。」

赵元熙叹息一声,怎么办呢?她的任务已经完毕,再也没有理由把她留下。

「快开学了吧?」他的脑筋转得飞快。

「还有两个星期。」

「你看我这书房,」他站起来挥舞一双手,夸张地说,「乱成一片,没有人收拾,你愿意不愿意帮我忙?」。 意外地扬起一条眉毛,书房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同乱字有天渊之别,赵某为何突发谬论?

赵元熙咳嗽一声,「这两只架子上足足有千来册书,要找的时候,眩头转向,永远不知搁在哪里, ,这样吧,请你将书名以英文字母排列,兼替我做一个目录可好?」

原来如此。

觉得蛮有意思,她走近书架去检查,果然,所有书杂乱地一本本放一起,的确需要整理。

她于是点点头。

赵元熙松口气。

不知是否多心,每次 走过他身边,鼻端便仿佛闻到淡淡香气,他辨认香味的能力可以称一等一,但这股若隐若现茉莉花般清雅的香味却不似出自任何水晶瓶子,赵元熙遭了迷惑。

他同自己说:赵某人,你已三十五高龄,一向只与成熟世故老练的女性打交道,你别胡涂。

一会儿又辩白:没有其他意思,也不可能有什么意思,帮小朋友找一份暑期工,应该是善举,吴 小姐的父母自顾自结伴享乐去了,剩下她寄居姨丈家中,必定苦闷,这份临时工可帮她散心。

赵某完全正确。

他书架上有不少漫画书, 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看起来,坐在高凳上,看到有趣的地方,笑出声来。

赵元熙留在家中的时间忽然多起来,他并不去骚扰 ,走过书房,特别轻手轻脚,房门有时没有关紧,隔著门缝,可以听到 翻书的声音,有时她哈一声笑,赵元熙听了几乎感觉到心痛,他背靠著墙,仰起头,没想到身经百战的一颗老心居然还会敏感若此,原来它还没有生出老茧来,他觉得诧异、滑稽、荒谬,他笑了。

笑的是自己。

笑著笑著落下泪来。

偶然他也与 一起吃茶。

很少讲话,一次她说,有一种果酱,有玫瑰花瓣的清香,十分可口,赵元熙听了,当下不动声色,回到公司,发动全世界去找这种食品,手下都以为他疯了。

到最后,他的助手发觉全市只有一间大酒店有这种东西,因与他们总经理相熟,设法讨了二瓶回来。

赵元熙忙不迭以此招待客人。

一尝,立刻抬起眼来,也不说什么,只是看住赵元熙微微一笑。

赵元熙与她目光接触,心头一酸,连忙侧过脸去,值得,怎么不值得,什么都值得,再辛苦都值得。

饼两日,他有事外出, 一个人在书房检查C字部头还有什么书做了漏网之鱼,忽然听见有人轻轻推开房门,她转过头来,看见一位打扮时髦艳丽的女士站在门口。

马上礼貌地微笑。

女土讶异凝视她,过半晌她自我介绍:「我是吕学仪,你是谁?」

心想,小说原作者到了,人比故事里的女主角还要漂亮呢!

只见穿著一套紫玫瑰色窄身裙子,化妆相当浓,年纪约莫是 的一倍。

「我是吴 。」

「呵你就是那个暑期工。」

吕女士对这间书房很熟悉的样子,踱到东又踱到西, 已经转过身去做她应做的功夫,吕女士这里翻翻,那里看看,忽然找到那十部剪贴本。

她低嚷一声:「赵元熙,你是怎么找到这些旧稿的?」

微笑,换了她也会感动。

赵某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看到女友在他家中,却并无喜悦,他根本已经忘记这叠剪贴簿的事。

吕学仪却把那几本簿子抱在胸前如获至宝似,「你想叫我得到意外之喜是不是?打算在生日那天交给我是不是?」

赵元熙拉起她的手臂,「我们出去讲。」

会客室就在对面,二人对白仍然清晰可闻。

吕:「谢谢你替我找这些原槁。」

赵:「别客气,朋友为朋友服务是应该的。」

吕:「朋友,你向我求婚不止一次了。」笑。

赵:「那是另外一件事。」

吕:「元熙,也许我们应该进一步讨论这件事。」

沉默。

饼一会儿,赵元熙说:「我替你把其余几本簿子也取出来再讲。」

他进书房来找剪稿。

饼一会儿,他与吕学仪双双出门。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完成工作后掩上门离去。

第二天仍由女仆开门给她。

一进门她便发觉客厅似刮过龙卷风似的,所有家私灯饰都倾倒在地,玻璃器皿亮晶晶碎在地上,如满天星。

看看女仆,女仆苦笑。

她步步为营走入书房,噫,这许是最完整的一问房间了。

长沙发上躺著一个人,他申吟一下, 发觉他是屋主人赵元熙。

过去探望他,他头上顶著冰袋,睁开双眼,见是 ,连忙用毛巾掩住面孔, 眼利,已经看到他面颊两边有利爪抓破的血痕。

遇见这等尴尬事顿时变了个尴尬人,进退两难,又没有人通告她不用上班,她告假好还是留下来好?

这时候赵元熙开口说:「 ,请你拿一大杯冰水给我。」

取了水来,他接过鲸饮,干杯后又倒在沙发上。

忍不住问:「你没有事吧?」

他答:「我挨揍了。」

转过头去笑。

有些成年人幼稚得匪夷所思。

赵元熙忽然轻轻说:「我们走了有七年,六年秘密,因为当时她有伴侣,一年公开,因为已经打算结婚。」

坐在一旁听他倾诉。

他的声音很悲哀很迷惘,不是不动听的。

「然后,」他说下去,「我发觉我爱的人不是她。」

吁出一口气,他们都是这样的,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

「对不起, ,我肯定你听不懂我的梦呓。」

笑笑,过去开了那具小小收音机,悠扬乐声碎碎传出,具安抚作用。

饼很久,她以为他睡著了,转过身子来,却发觉他正在看她,见她注意到了,又急急避开目光。

不动声色。

稍后医生来看他,留下药物与忠告。

见时间差不多,便向赵元熙告辞,与医生结伴离去。

在大厦的楼下大堂,踫见吕学仪女士,他们下来,她赶著上去。

注意到她板著面孔,双目向前直视,并没有看到别人,她用一方丝巾裹著头发,穿黑色密封衣裳,双手交叉在胸前,十只长指甲搽著玫瑰紫寇丹,指尖很像要滴出血来。

不敢细看,与她擦身而过。

像谁呢?吕学仪这个样子, 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来,像动画片中白雪公主后母的造型。

不敢把这个感觉说出来。

回到家,阿姨与姨丈在露台打扑克牌聊天。

轻轻走近。

只听得阿姨说:「小赵不一定讨得什么便宜。」

「那么多的人,你偏偏针对赵元熙,好没有道理,他与吕小姐走了七八年,快要结婚,真是恭喜他还来不及。」

「幸亏暑假快要过去,我不想 再上他家去。」

「 已经是个很寂寞的孩子,你再孤立她,对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很感动,他俩是真的关心她。

她轻轻咳嗽一声。

阿姨抬起眼来,「回来啦,你父亲自梵蒂冈寄明信片回来。」

姨丈说:「 ,你来替我一阵,我手气不佳。」

问:「阿姨把你杀得片甲不留?」

她在姨丈的位置坐下来,一看他的牌,只得一对二,阿姨牌面已有一双皮蛋, 说:「加十块注。」

阿姨笑,「你会输的,」她发牌,「你见过吕学仪没有?」

手上已经有三只二, 说:「我赢了。」

陈晓非气结,「 真是有邪运。」

将纸牌洗一洗,放桌上。

「听说她比赵元熙大好几岁。」

姨丈过来收钱,「小赵是个奇人,像 这种年纪已经追求同学的大姐,满以为他这样纵容感情,事业一定没有成就,谁知鱼与熊掌竟被他兼得。」

「在 眼中,他也不过是个小老头罢了。」

没有置评。

陈晓非把一张帖子放桌上,「下个月三号请喝喜酒。」

洪俊德说:「未到那天还不能作实。」

第二天,一进赵宅, 便看见这一对未婚夫妇站在客厅中央,神情肃穆,似一对将要决斗的武士。

饼半晌吕学仪说:「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了。」

「我负责去逐张收回来。」

「怎么对亲友解释这个笑话?」

「毋需把每件事向每个人交待。」

「他们会问。」

「都是聪明人,你不提,谁敢问。」

「背后还不是一定议论纷纷。」

「你又听不见,有什么关系。」

吕学仪反而笑了,「照你说,我俩可以没事人似如常生活?」

「对不起学仪,你一直想到湖区居住三五个月寻找灵感,或者这是时候了。」

吕学仪问:「她是谁?」

「没有第三者,我只是觉得我们还不适合结婚。」

「我太清楚你,一定有人取代我的位置。」

赵元熙苍凉地说:「你占我生命七年光阴,没有人可以取代你,人是人,你是你。」

吕学仪走前一步,赵元熙与她拥抱一下,她黯然地离去。

赵元熙推开书房门的时候, 正把最后一本书放进架子里。

不大说话的 忽然说:「那是一位高贵的女士。」

赵元熙看著她,「 ,你比我们都懂得多,为什么?」

微微一笑。

因为她是旁观者,局外人,不相干的过客。

「 ,我会不会后悔?」

不语。

赵元熙自嘲,「后悔是一个较高层次承认错误的表示,像我这样的人,大抵还不配后悔。」

不好意思搭腔,她到底把他看作长辈。

他问 :「毕业后,你打算升学?」

点点头,其他的路不适合她。

「外国,抑或本市?」

「还没有考虑到。」

「希望你可以留下来,希望可以与你常常见面。」

只是微笑。

「谢谢你帮我整理了这间书房,来,我送你回去。」

饼两天消息传开来了,陈晓非同丈夫说:「赵元熙派人收回所有喜帖。」

洪俊德说:「听说吕学仪已经飞到英国去了。」

「这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这会不会是最后一幕?」

「不知道,据说吕学仪当年背夫别恋,颇受压力,很为他吃了一点儿苦。」

「这一定是老赵喜新厌旧的老把戏。」

「他又看中了谁?」

「谁晓得,但这个城市有多大,有新闻一定会传得遍。」

赵元熙开始频频到洪宅来串门。

司马昭之心,连洪俊德都知道了,把他拉在一旁苦劝:「吴家作风思想保守,断然不会容你胡闹,我外甥女连小白袜尚未除下,她不会了解你那套,老赵,我看你是胡涂了。」

陈晓非干脆不招待他,电话也不给他接通。

赵氏想见 ,只有在楼下苦苦地等。

他有事业,到底不能像一般小伙子那样心无旁骛,渐渐落了下风。

吴豫生快要回来了,陈晓非担心姐夫抱怨她,便约赵元熙出来谈判。

她挑了热闹的茶座,免得人家以为他同她在商议什么秘事,又叫洪俊德稍后来接她。

陈晓非本有一腔的话要说,坐了下来,却一个字都讲不出口,大家都是有智慧的成年人,她不好意思教训他。

饼很久,陈晓非才说:「我听说吕学仪精神非常沮丧。」

赵元熙说:「我何尝不是。」

「这是何苦来呢?」

「这是我的命运,我听它安排。」

「你是你生命的主人,我们管不到你,但是你若牵扯到一个少女的名誉,我们必不罢休。」

「你要说的就是这么多?」

陈晓非点点头。

赵元熙于尽杯中的酒,站起来,向晓非欠一欠身,微酸的他离开茶座。

他走了不到十分钟,洪俊德带著 一起来接陈晓非。

「老赵呢?」

「谁管他,」晓非不忿,「来的时候已经有三分酒意。」

忽然抬起眼说:「他不应开车。」

洪俊德与陈晓非齐齐一愣。

又预见到什么不吉之兆?

陈晓非狐疑地与丈夫交换一个眼色。

赵元熙到停车场拿了车,还没有驶出去,在出口附近闪避一辆跑车,反应略迟,已经撞到柱上去,他自己并没有听到那惊人的轰然巨响,他甚至不觉得痛,已经失去知觉。

他喃喃地叫:「完了,完了。」

一条明亮的白色通道,无穷无尽伸向前,他的身体失去重量,飘著走进通道里。

有人在他身边说:「他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他随时会得醒来,我没骗你,这几天他一直叫的是学仪,不是别人。」

吕学仪不堪刺激,她用手掩著面孔退出病房,到会客室坐下。

坐在她对面的少女正是吴 ,雪亮的眼楮,花瓣似的脸庞。

吕学仪起了疑心,她看著她良久才问:「你是

「我是吴 。」

「不,你知道我的意思,你究竟是谁?」

缄默。

吕学仪轻轻地问:「是你是不是?你一出现我们的生活就起大混乱。」

她伸出双手来抓 , 一见那鲜红的指甲便往后缩去。

幸亏洪俊德刚在这个时候出来,看见吕学仪意图攻击 ,连忙拉住她。

「这已经是最理想的结局了,吕小姐,你何必拿一个孩子出气。」

吕学仪浑身簌簌地抖,「他双腿已经折断。」

「他会再站起来,医生说没有问题,你正好陪他度过难关,你们肯定可以复合,对一个醉酒驾驶、置本人他人安全于不顾的狂人来说,难道还不算是最佳结局?」

吕学仪「霍」地站起来,「最佳结局?洪先生,请你公平一点,他为别人搞得五痨七伤,现在居然肯给我机会收拾残局,已经算是我最佳结局,你们这样看轻我?」

洪俊德不由地低下了头。

「不,我不能接受这样慷慨的施舍,我有自尊,像你们一样,我也懂得自爱。」

吕学仪的声音如此悲忿,连 都耸然动容。

吕学仪颤巍巍站起来,她的目光犹自不肯离开 ,她说:「你,你是一个可怕的精灵,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不会接近你。」

她转头走了。

她没选择留下来陪伴赵元熙。

低下头。

洪俊德过来同她说:「别听她的,她受了很大的刺激,说话作不得准。」

低声诉苦,「他们都怪我,把所有不幸都记在我的帐上,连父亲都不原谅我。姨丈,我并不是宇宙的主,我怎么会影响他们的命运?这太不公平了!」

洪俊德不住拍著 背部。

「姨丈,送我出去读书吧,反正没有人喜欢我。」

洪俊德为难地问:「我不算人吗?阿姨不算人吗?」

闻言紧紧与姨丈拥抱。

这时护士出来问:「有没有一位吴 ?病人赵元熙想见她。」

摇摇头。

洪俊德说:「我陪你进去。」

「不,我不想见他,」 气馁,「他一样会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来。」

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说得对。」

「阿姨。」 站起来。

「 十多岁就背了一身债,父母不和是为她的缘故,继母不育,又怪她头上,同学生事,她也有嫌疑,连做一份暑假工,都惹出无限是非,成年人越来越聪明,一切过错竟往小女孩身上推,赵元熙要见 干什么?」

洪俊德为难,「也许他有话要说。」

「有什么对我讲好了,」陈晓非冷笑,「我全听得懂。」

洪俊德抬头叹口气,「你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走吧。」

「我以后都不要再见到老赵的脸。」陈晓非悻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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