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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 第四章

穿霓虹紫的惠长上池来,取饼毛巾擦著她那头惊人长而鬈的头发,看见堂妹意长,只用眼角一瞄,含笑问:「丑小鸭还没有变天鹅来行下水礼吗?」

猛然见堂妹身后有个陌生女孩,高挑、秀丽、白暂,与众不同,她忍不住向 行注目礼。

这时候小邱也过来了,看见 手上打著石膏,倒是觉得新奇,因问道:「发生什么事?」

意长代答:「意外。」

不出声。

小邱接著问:「我可否签名留念?」一边走过来看,「上头已经有三四五六七……十多个签名了,这幅漫画是谁画的,待我把电话号码也写下来。」

意长连忙递笔给他,她笑吟吟看著堂姐惠长。

惠长脸色难看,不耐烦地叫:「邱进益,你有完没完?」

小邱放下笔,笑著向 挥手而去。

意长大乐,「气死她。」

很羡慕,「你们真热闹!」

「 ,多谢你帮我出这口气,你真是我好友。」

游览过四处, 问:「谁付帐负担你们豪华优悠生活?」

「祖父。」

明白了。

正说得高兴,意长忽然停住脚步。

转过身子,看见她们前面站著一位蓄白须穿唐装的老先生。

意长即时垂手站住,屏息低头。

马上知道这是谁,这是一家之主莫老先生,意长的爷爷。

只听得莫老先生问:「这位小姐是谁?」

意长连忙说:「我同学吴 。」

他目光炯炯上下打量 ,讶异地神情毕露。

静静地避开他的目光。

饼半晌老人挥一挥手,「去玩吧,意长,好好招待吴小姐。」

意长大声应「是」,拉起 的手便走。

走到一半, 忍不住转过头去,没想到莫老先生也正转过头来看她,一老一少的目光终于接触到, 微微一笑,老先生迟疑一下,缓缓走开。

说:「你爷爷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楮。」

意长笑,「被你猜中了。」

「老人家精神那么好,一定很懂得养生之道。」

「别讲他了,」意长说,「让我们去找小邱。」

「不。」

「 ,帮帮忙,我受惠长的气不止三五天甚至三五年了,我们想个办法叫她下不了台。」

低声说:「我不敢在你家淘气。」

意长一怔。

「你爷爷知道我是什么人。」

意长反问:「你是什么人?你是我好同学。」

看著意长,眨眨眼,笑了。意长只觉她眸子里晶光闪闪。

意长忍不住问一声:「你是谁?」

答:「我是你最忠诚的朋友吴 。」

黄昏聚餐, 自然与意长一起坐,那位小邱老实不客气过来占了另一边空位置,惠长十分不悦,一个人跑到老远去坐。

小邱斗胆,并没有央求她坐回来,众弟兄姐妹已经感觉到好戏即将上场,皆笑眯眯静候剧情发展。

不动声色。

她只得右手有活动能力,小邱更加名正言顺地为她服务。

作为一个客人, 觉得她有点儿失礼,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又感觉到三分欢喜。

美丽骄做的惠长输了一局,气愤得脸色发白。

饭后邱进益问 :「你想不想听音乐?」

微笑,「聪明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小邱一怔,讶异地看著 ,「你比你年龄成熟。」

回报:「恐怕是有人比他们的年龄幼稚之故。」

小邱后退一步,他小觑了这个女孩子,她不止是一张漂亮的面孔。

他转身走开。

一个人在大屋漫步,她手持香槟果汁,走两步饮一口,其味无穷,十分逍遥。

她听到歌声,古老留声机播放一首旧歌,女高音颤抖无奈惆怅地唱:「有一日当我们年轻的时候,一个美丽的五月早晨……」

站在走廊,知道歌声自图画室内传出,但是不想冒昧进去。

正在犹疑,她听得房中有人说:「吴小姐请进来。」

于是轻轻推开门。

她看见莫家老爷坐在安乐椅上听音乐。

「请坐,吴小姐。」

依言坐下,她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莫老也把留声机关掉,两个人都决定好好谈一谈的样子。

图画室内一片静寂,听得到园子里年轻人的欢笑声。

饼一会儿,莫老先生轻轻问 :「吴小姐,你可知道宝贵的时间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摇摇头,「不,我不知道。」

老先生苦笑,「我也不知道。」

笑了。

「你跟意长是好朋友?」

点点头。

「十一个孙儿当中,惠长排第三,意长排第八。」他停一停,「将来,你会与她俩有颇大的纠葛。」

忍不住讶异地阿:「你可以看到将来?」

「我不用眼楮,我用心思,凭我的经验,我可以猜到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事。」

觉得老先生有趣极了,「灵验吗?」她大胆地问。

老先生回答得很幽默,「过得去。」

松弛下来。

老先生取起身边放著的一本书,「吴小姐,容许我读一段书给你听。」

欠一欠身,作洗耳恭听状。

老先生缓缓说:「佛经中,有天龙八部,一天,二龙,三夜叉,四干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罗迦,是八种神道怪物。」

没想到莫老先生会向她说起童话故事来,深觉好奇。

「阿修罗这种神道非常特别,男的极丑陋,而女的极美丽。」阿修罗嗜斗,每有恶战,总是打得天翻地覆,所以我们称大战场为修罗场。阿修罗性子执拗、善妒、刚烈,能力很大。」

侧著头,看住老先生。

莫老合上书,「吴小姐,每个人的血液中,都仿佛藏著阿修罗呢!」

微微一笑,不出声。

莫老先生叹口气。

笑说:「只有神话故事人物,才见那样的力里。

老先生却说:「在真实的世界里,也有这样的人。」

问:「什么样的人?」

「与他接触,倘若不蒙他喜悦,就必然遭殃。」

睁大眼楮,「真的?」

老先生凝视 。

室内静寂一片,正在这时候,图画室外传来意长的声音,「 , 、你在哪里?」

老先生站起来,轻轻说:「吴小姐,请你高抬贵手。」

没有回答,退后一步,拉开房门,走出去。

意长迎上来,十分讶异,「你在图书室?」她悄悄把 拉到一角,「我爷爷在里边。」

微笑说:「他说故事给我听呢。」

意长也笑,「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来,我们走吧。该送你回家了。」

莫宅门口排著一列车子,其中一辆银灰色鹞子型跑车滑到 面前,司机高声说:「吴 ,我送你一程。」

停楮一看,来人正是邱进益。

还没来得及摇头,一旁已经传来一声娇叱,「吴 ,你敢!」

这是莫惠长,她已经更衣,穿鲜红色白圆点大洒裙,两只手叉在细细的纤腰上,瞪著吴 ,意欲动武。

众青年围上来。

连意长都屏息看著 如何回答。

只见 好整以暇地笑一笑,然后平静地说:「你说得对,我不敢。」

大家忍不住异口同声叫出来,「什么?」

绽开笑脸,露出雪白贝壳似整齐的牙齿,悠然跳上莫家的大车。

意长挤到她车边,关上车门,抱怨:「你真是!」

拍拍意长手背。

才十五六七八岁就开始比武,挨不到成年,就累死了。过些时候她的好同学会原谅及了解她今日的选择。

银灰跑车的主人却为吴 临别那个「不在乎让你赢谁同你争这等事」的潇洒笑容迷惑,他坐在车子里长久不能自己,十分震荡。

他所认识的百来两百个女孩子里边就数她最特别。

暑假过后, 与意长仍然共处一室。

意长的功课一塌胡涂,老是交不足,她喜欢戴耳机听音乐,一边把时装杂志放在膝上翻阅。

邱进益公然把车子开到校门口等。

女校虽然有这种事,但 到底不是高班生,怕校方干涉,因而紧板著小面孔,只是装看不见。

邱进益问:「吴 ,你对我有偏见,一个机会都不给我。」

皱上眉头,「这部车子既难看又嚣张。」

意长说:「我不介意。」她上了车。

周未,在阿姨家, 接受姨丈的访问。

「请问吴 小姐中学几时毕业?」

「还有两年多。」

「读书期间就有银色跑车在门口等,请问应不应该?」

笑,「姨丈真会转弯抹角,原来又是听教训,那车不是等我,是等莫意长,那司机本来接载意长的姐姐惠长,现在意长坐了上去。」

姨丈直摇头:「小小年纪就搞三角关系,怎么读书呢?」

拍手,耸耸肩:「谁说不是!」

「阿姨说你帮莫意长抄功课直至深夜,可有这种事?」

「谁向阿姨打小报告?」

「你别管。」

「是我父亲吗?」 微笑,「他现在都不同我说话了。」

「专门找我做丑人,」洪俊德抱怨,「做传声筒。」

看著老实的姨丈笑。

洪俊德说:「在我眼中,你永远是那个沉默的小女孩,我不怕你多心,有话直说。」

「姨丈一向对我最好。」

君子可以欺其方。

饼两日,小邱又来了。

这次他没有开跑车。

他骑著的是一辆古老脚踏车,前轮大后轮小,扶手前还有一双铁丝篮,篮里装著一大束紫色鸯尾兰。

看到 ,他问:「你可喜欢这辆车?」

走开。

小邱跟在她身后。

整条街的高低班同学都向他们行注目礼。

意长刚自图书馆出来,看到那辆可爱的脚踏车,忍不住,把书包扔给 ,跳上后座,跟邱进益一直下山坡去了。

摇摇头,背著两只书包回宿舍。

她习惯低头走。

有人挡住她路, 看到,一双玫瑰红的高跟鞋。

她缓缓抬起头来,再看到一双睁得滚圆的大眼。

是莫惠长。

低下头,佯装不认得她,绕向左边,避开她。哎,但是 往左,莫惠长亦往左, 只得往右,莫意长又往右,总而言之,她立定心思要挡在她面前。

只得站定。

莫惠长沉声问:「吴 ,邱进益在什么地方?」

答:「你可以看见,他不是与我在一起。」

「你把他收在哪里?」

忍不住反问:「以你无比的聪明来推理,我能把一个一米八高的男孩子收在什么地方?」

惠长气结,细想一下,又觉得有理,声音不由得放软,「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点点头,「肯定是一个他不想你知道的地方。」

惠长一听,用手掩著脸。

发觉她手里捏著一把童军尖刀。

轻轻退后一步。

惠长果然专程来争风喝醋。

她放下手,瞪著 说:「如果让我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我决不放过你。」

到底还是小孩子,忍不住说一句:「你疯了!」

「疯?」惠长冷笑一声,「你母亲才是疯子,放火烧全家,自焚而死。」

耳畔「嗡」地一声,她再也听不到惠长接著说些什么,只看见她嘴唇蠕动。

饼很久很久, 才回过神来。她停楮一看,惠长已经离去,她玫瑰红的裙子在树丛中一闪而过。

回到宿合,扔下两只书包,往床上一躺。

她把惠长所说的话翻来复去思想,越想越乱,脑袋中似有一行列车驶过。轰轰轰轰轰,然后经过黑漆的山洞,忽然爆炸,炸为齑粉, 受到极大震荡,本能用双手抱住头颅,缩成一团。

她因惊怖与痛苦申吟。

「 , ,你怎么了?」

是意长回来了,伸手推她。

「 ,你不舒服?」

睁开眼楮,看到意长红粉绯绯的面孔。

她冷静下来,微弱地说:「我做噩梦了。」

「又是那场火灾?」意长问,「你又看到房间中熊熊烈火?」

点点头。

意长把她自床上拉起来。她忽然看见床角下两只书包,「哎呀」一声,「你还没有做功课,那我问谁抄?」

靠在墙角,「交白卷好了。」

意长咭咭笑起来。

「我们在山顶兜风。」意长告诉 。

不出声。

「小邱明明针对你而来, ,此刻让给你还来得及,迟些时就不准讨还了。」意长笑。

说:「那是惠长的朋友。」

意长跌在床上,不在乎地说:「管她呢!」

「太危险了。」 冲口而出。

意长说:「我一直喜欢他,我不觉有什么不对,大家有选择朋友的自由。」

「也许惠长跟他另有默契。」

「你指婚约?不会的。」

不再置评,她虽然还小,也知道多说无益,徒然令意长生厌。

不能忘记惠长手中那把童军刀。

那么年轻那么偏激冲动,也只有他们莫家的孩子。

顶著台灯做功课,一夜睡不好,第二天 喉咙痛,含著消炎糖, 更加不想说话。

下午她约了阿姨在饭堂等。

陈晓非准时迎上来,看到苍白的 ,忙问什么事。

咳嗽一声,理一理手上的书,喉咙微微沙哑,说道:「阿姨,把那场火灾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陈晓非一愣,随即说:「 ,我已说过多次,那是一宗意外。」

「你确实?」

「我不在场,但当地消防局的确报告说,现场有明显的痕迹由电线走火形成。」

凝视阿姨,想在她面孔上寻找破绽,陈晓非是何等样角色,怎么会让小外甥找到蛛丝马迹,两人对峙良久。

道:「外头人不是这么说。」

她阿姨摆手,「我一向不听鬼叫,你千万别把闲言闲语转告我,我劝你也不要理会。」

饼半晌 点点头。

「老远叫我来就这个?」

「是,我有怀疑,我记忆中的母亲太不快乐。」

「你几时见过快乐的成年人?」

说得很对, 没借口再盘问下去。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多回忆的少年人。」

牵牵嘴角,「是,我可以想到老远老远的世界去。」

她阿姨憧憬地微笑,「那时候,花正香,月正圆,罗密欧还正爱著朱丽叶。」

也只得笑起来。

「不要为回忆昨天而错过今天。」

知道阿姨并没有把全部事实告诉她,也许,也许再过三两年,她可以重拾这个话题。

陈晓非回到车子上才敢垮下来,她把脸搁在驾驶盘上休息。

晶莹的目光已烙在她心中,一闭上眼就看得见。

要知道真相。

饼很久这个为难的阿姨才把车子驶走。

在饭堂刚想喝完最后一口咖啡,邱进益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失笑,他好像真想同时间约会三个女孩子。

小邱讶异,「你还没有听说吗?」

没有追问,怕是小邱故弄玄虚作弄她,待她问时,他又不肯说。

小邱说下去:「惠长同意长的爷爷刚刚进医院,姐妹俩已经赶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一怔,那个白须老先生,坐在图画室的那位老先生,问小女孩时间溜到哪里去了的那位老先生。

不知恁地, 心头一松。

她闭上眼楮,吁出一口气。

示意小邱说下去。

邱进益说:「听讲老先生昏迷中不停轻唤一个人的名字。」

缄默。

小邱问:「会不会是年轻时爱人的名字?她叫阿秀娜,ASURA,很美丽的名字。」

「不,」 忽然开口说,「这名字不好。」

邱进益一愣,随即高兴地说:「你终于肯讲话了。」

掉头而去,小邱跟在身后。

「假如你认识我,你会知道我也有优点。」

当然, 肯定他有极可爱的地方,但是她此刻正在想另外一件事。

她要回宿舍去等意长回来。

这件事对莫家肯定会造成若干变故。

意长在这个时候也许会需要朋友。

丙然,傍晚时分,她回来了,呜咽地推开门,「 ,你在吗?」

伸手开亮灯,「我在等你。」

意长用手掩著脸,「爷爷故世了,家里乱成一片,叔伯们急著搬出大宅去享受自由,我的父亲不在本市,现在正赶著回来, ,我从没见过这种场面,我害怕。」

「躲在宿舍里最好,外头平静了,自然会来找你。」

「假使他们从此忘记我这个人呢,」意长十分担心,「谁来替我付学费?」

安慰她,「不会的。」

意长沉默下来,拉著抽屉,自杂物底下取出一瓶二号白兰地,旋开瓶盖,喝一口定神。

微笑。再过数年,她也无可避免地发现了酒的好处:一抵达非去不可心痛极恶的场合,对著面目可憎,且有过犯的人,喝一口浓酒,可以增加忍耐力,再喝一口,眼前泛起一片蔷薇色,环境与闲人不再造成逼力,可以自得其乐坐整个晚上。

彼时 却说:「你哪里弄来的酒,舍监发现,要记大过。」

饼两日,意长带来的消息更加刺激,莫宅第二代几位成年人纷纷将大宅内有价值的陈设抢著搬走或抬走占为己有,老先生房内小型保险箱也被开启,至少有一批古董手表及袋表不翼而飞。

意长气忿地说:「而我父亲竟不在场!」

骇笑。

到最后,宣读了遗嘱,意长父亲那一支并没有得到什么,惠长那边比较好一点,因为她母亲手头有投资,两家都搬出大宅,大抵没有什么机会再聚会见面。

意长说:「这样更好,邱进益若找我,不必避开她。」

「你真的喜欢他,抑或用他作报复工具,

意长答:「我喜欢他。」

记得那是一个深秋,早上已经开始下微雨,后来雨势渐急,她自书包取出一方丝巾裹头上,匆匆走过校园,听见有人叫她, 不用回头,她知道那是邱进益。

她没有为他放缓脚步。

他追上来,她抬头一看,吓一跳。

小邱左眼肿如核桃,又瘀又紫,分明是给什么重物击过,或是给谁打了一拳。

他轻轻说:「惠长的水晶纸镇。」

摔不死他算够运, 不由得笑起来。

小邱两只手插在裤袋中,「其实她们两个人都误会了。」

看著他。

小邱说下去:「我的目标不是她们。」他停一停,「相信你一直都知道。」

不出声。

「我决定在稍后告诉她们,我约了惠长与意长在同一地方见面。」

惊问:「你难道不能更含蓄地处理这件事?」

「开门见山说明白岂非更好?」小邱笑笑。

他转头走了。

奔回宿舍,推开房门,看见意长正在挑外出服,把一件一件裙子往身上比。

拉住意长,「别去!」

意长意外地问:「你可知我约了谁?」

「无论是谁都不要去。」

意长笑,「我一定要去!」

「那么与我一起去。」

「我去见邱进益,怎么可以允许第三者参予。」

急得如热锅上蚂蚁。

眼看著意长笑眯眯穿上新衣披上外套, 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她多么想阻止她。

饼一会儿 间:「他来接你?」

「不,我自己去。」

「下雨呢。」

「不要紧,就在学校转角的兰香冰室。」

沉默。

她坐著的方向刚好对著窗外,灰色的天空,棕色的枯枝,清寒的空气都似触动她的回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记得坐在婴儿车里,由保姆推到公园去,就是这种时节, 顿时感觉到不祥的兆头。

她恳求,「意长,请你不要去!」

意长笑,「我又不是私奔离开宿舍以后不与你见面。」

「意长,我答应过你爷爷照顾你。」

「什么,你说什么,」意长拾起手袋,「我走了。」她轻快地溜出宿舍。

抢过大衣,披上追出去,已经失去意长的踪迹。

她问了好几个途人,才知道兰香冰室的正确地址。

急步奔上斜坡,肺部像是要炸开来一样,喘著气,推开玻璃门,一看到冰室里的情形,她已经呆住,太迟了,事情已经发生。

看见意长躺在地下,邱进益呆站一边,惠长的手握著她的一贯带在身边的童军刀,四周围的茶客吓得只会呆视。

这是一个凝镜,只维持了两三秒钟,场面便沸腾起来, 听得尖叫声脚步声,有人用力推开她夺门离开是非之地,亦有人高呼报警,邱进益蹲下托起意长的脸,惠长的手一松,利器「当」一声落地,她用双手掩住面孔。

知道她也许只需早来一分钟,这件事就可以避免。

她束手无策,靠在墙角,闭上眼楮。

警察已经来了,

他们带走了小邱与惠长。

救护车即时跟著抬去意长。

呆呆坐在一张圆台前,真好笑,冰室伙计居然给她斟来一杯咖啡。

冰室主人为警察录口供。

「长头发穿红裙子少女先到,先是很高兴的样子,叫了菠萝刨冰喝,不到五分钟,那男孩子也进来,刚说两句话。另一个女孩赶到,一见红裙,便发脾气扑向她,男的想分开她们,但力气不够大,只接触一下,短发少女便倒在地下了。」

冰室地板是一大块一大块绿白阶砖,意长倒地那一处染有朱砂色的血迹。

冰室主人感喟地说:「我敢说他们三人之中没有一个够十八岁,社会风气怎么了?年轻人又怎么了?这个美丽的世界已经百分百属于他们,我们那一代想都不敢想象的物质他们应有尽有,到底是什么令他们不快乐?」

年轻的警察当然没有答案。

他过来问 :「这位小姐,你看到什么没有?」

摇头,「没有,我刚进来。」

警察收队,冰室又静下来。

又坐一会儿才离开冰室回学校去。

意长的伤口在腰际,经过缝针,已无大碍,据说很够运气,偏差一点儿,便会伤及重要器官。

去探访意长。

她的好同学躺床上,脸容十分憔悴,像是一夜之间大了十年。

看到 ,她不语,紧紧握住同学的手。

谴责她:「玩出火来了。」

意长看著 ,「你早知她会伤害我。」

「你们两个人的脾气都那么坏,忙不迭伤害对方,引为乐事。」

意长沉默一会儿才说:「惠长要接受精神治疗。」

「学校已经叫你退学。」

「我知道。」意长落下泪来。

用手托著头,她也不舍得骤然与意长分离。

「这样一来,父亲势必会把我送出去,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朋友。」

「往后的日子那么长,没有人会知道将来的事。」

「四年多的交情,我真舍不得。」

「意长,我们仍有机会见面。」

这时意长的父母进来, 只得告辞,意长一直向她挥手。

饼一个月,意长就被送到加拿大去,开始半年还有信回来,日子久了,可能比较习惯那边,可能认识了新朋友,渐渐音讯全无,连贺年片都没寄一张。

莫宅的老房子也拆掉重建,很快盖成十多层高的新式公寓。

没有人再记得莫意长,除了吴 。

但是她宿舍房间另一张床位,始终没有人来填充。

不是没有新同学来看过,她们一坐下,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嫌房间暗,又说窗外一株材长得太密,枝叶摇拂起来,鬼影憧憧。

又听闻 有个不爱说话的习惯,甚受老师欢迎,但做她室友,又是另外一件事,整晚无人闲聊,只怕会患幽闭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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