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海棠书屋 > 其他 > 阿修罗 > 第二章

阿修罗 第二章

他走了。

晓非呆呆地坐在窗前,多年来系铃、解铃,都是她自己,不晓得有多累。

反正负担得起,要不要堕落一次?

电话铃响,晓非连忙说:「无论谁找,我不在家。」

比家务女佣更早拿到听筒。

她清晰地说:「无论谁找,我不在家。」

「 ,是你?我是施叔叔找你阿姨。」

重复一次:「无论谁找,我不在家。」

「 ,别开玩笑,叫阿姨来说话,我是施松辉。」

已经挂上电话。

她阿姨披上外套,「我出去兜风散心,你要不要一起来?」

摇头。

「对,你有功课要做。」她取饼锁匙外出。

她走了不到十分钟,门铃就响起来。

知道这是谁。

女佣在后边说:「 且别开门」,她已经开门让施松辉进屋。

女佣只得说:「小姐刚刚出去,施先生你等一等她。」

静静看著他。

施松辉忍不住,问她:「你一直不喜欢我,为什么,怕我抢走你阿姨?」

像外国人一样,施松辉黄昏已经喝过几杯,口气有酒精味。

他无故对 认真起来,「可以想象你不喜欢很多人,但是让我告诉你,阿姨要与我结婚,无论你喜欢与否。」

不去理他。

「来,让我们做朋友。」

忽然自身后取出一件东西,伸手给施松辉看。

他开头不知道是什么,待看清楚了,脸色突变,「这本册子你从何来?」

冷冷直视他面孔。

「不要告诉我你是拾来的,这本册子我一直藏在外套里袋——」他有点儿急,「你阿姨见到它没有?」

点点头。

施松辉十笑,「所以她生气了,不怕,我会跟她解释,过去的事既往不咎。」

在这个时候忽然笑了。

施松辉愕然,这小孩的表情、机心、反应,都似一个工心计的成年人。

「你,你这个可怕的小孩,你自我口袋偷出这本册子是不是?还给我,马上还给我。」

他伸手去抢。

把手一缩。

施松辉趋前一步,不信这小女孩躲得过去,但是他的脚扣住茶几,发出声响,况且他讲话时声音太高,已经吸引到女佣进来查探。

说时迟那时快, 忽然把小册子向他头脸摔去,那本皮面铜角小册在空中的溜溜打两个转,不偏不倚,刚巧打中施松辉的眼楮。

他一惊,本能地伸手去格挡,用力过巨,手臂偏偏拂到走过来的女佣。

那瘦小的中年妇女向后倒去,额头撞中柜角,顿时流血不止。

施松辉惊得呆了,急急伸手去扶她,妇人怕他进一步加害,在地上挣扎不已。

陈晓非却在这个时候开门进来,看到小小的 缩在墙角,施松辉正殴打女佣,且一地都是血,惊怖之余,马上报告派出所。

施松辉慌乱中举手表示无辜,已经太迟了。

女佣半昏迷中不住重复:「他要打 ,他要打 。」

陈晓非把 搂在怀中,浑身颤抖,她问:「是为著什么缘故,说呀,为什么?」

施松辉瞪著 ,别人也许会以为这孩子已经惊得呆了,但施知道她一贯的冷静,他且看到她双眼里露出一丝惋惜的神色。

她不费吹灰之力,已经对付了他。

施松辉一败涂地,只得垂头丧气跟警察回派出所。

女佣被送到医院缝了七针,施松辉慷慨地付出补偿,她应允不起诉,庭外和解。

陈晓非已不愿意再见到施松辉这个人。

她同姐夫说:「怎么可以用暴力对付妇孺,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人!」掩著脸羞愧。

吴豫生说:「 给你太多麻烦,我把她领回去吧,下学期她快升小学了。」

「不,经过这么多事,她更应伴我久一点儿,你埋头苦干,又周游列国,什么时候陪她。」

这一段日子特别宁静。

施松辉也没有再上来解释,他同陈晓非一样,只想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忘记,愈快愈好,没发生过更好。

的钢琴有显著进步,功课按部就班,比别的同龄孩子高,但瘦,小小年纪,不知恁地,举手投足,已有少女风范。

记得阿姨说她:「艰难中长大的孩子往往早熟,虽然未遇战难, 日子并不好过。」

阿姨事务渐渐繁重,很多时候,她要学习独自打发时间,那只叫桃乐妃的洋娃娃,仍然被保存得很好,她现在不大玩它,有空取出看一番再收妥。

晓非见她如此寂寥,因为内疚,更加纵容这孩子。

现在她同异性约会,事先都征求 同意,渐渐变得十分认真,人家来接她的时候,她老是悄悄地问 :「你看这一位仁兄怎么样?」

如果摇头,她便推说头痛,三言两语诸多借口打发人家走,整个晚上独自玩纸牌,解嘲地说:「不出去也不是损失。」可是平白把人招了来,又挥之即去,名声就不大好,门庭颇为冷落。

陈晓非也知道,只是对 笑说:「你与你父亲可能都不想我嫁人。」

她也并没有遇到非嫁不可的人,能把责任推在他们父女身上,她觉得相当愉快。

顺利升到小学四年级,与阿姨形影不离。

一个夏日的星期六下午,艳阳高照,阿姨回来,把 叫到身边。

她取出一张照片,「你来看,这个人做你姨丈好不好?」

笑,她知道姨丈是什么身份,阿姨又找到对象了,她连忙接过小照细看。

惊奇地说:「他长得有点儿像爸爸。」

阿姨低声下气与她商量:「你不反对吧,我叫他请你喝下午茶。」

轻轻问:「可是你要离开我了?」

阿姨答:「你现在已经可以照顾自己独立生活,阿姨也想找个伴。」

点头。

她阿姨松口气。

吴豫生来了,她同他商量,他笑道:「你把这孩子宠坏后又甩手不顾,」其实是开心的,「上次那件事至今,也有好几年了。」

陈晓非双臂抱在胸前,不出声。

吴豫生问:「你是不是怀疑什么?」

饼一会儿晓非才答:「没有,很多女子在最后关头发觉未婚夫行为不检而解除婚约。」

「可是日后你这样迁就 。」

「不应该吗?她既然住在我这里,我有义务使她生活愉快。」

「我却有种感觉, 在那件意外中,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她不喜欢的人,注定失败。」

吴豫生原是说笑,陈晓非听在耳中,深深震荡,连忙转头头掩饰。

吴接著问:「 在学校有没有人缘?」

陈晓非说:「没有问题,她对一般人很宽容,她不大关心他们。」

吴豫生笑笑,「我们都犯了这个毛病!越是爱一个人,对他要求越高,害他窒息。」

「可不是。」

「你对洪俊德先生,就宽容点儿吧。」

陈晓非笑了。

这才知道,那位先生叫洪俊德。

他比较稳重,不大爱说话,侧面某一个角度,看上去像她父亲,年龄也相仿, 对他印象不错。

对莫意长说:「后来他们就结婚了,我搬去与父亲住。」

「现在还结著婚?」

说是,「很恩爱,但是没有孩子。」

「他们爱孩子吗?」

惋惜地说:「绝对地。」

「那多可惜。」

「一定是这样的,」 说,「要孩子的人没有生养,不爱孩子的人生一大堆。」

意长笑:「对你说只有好,你仍然独霸他们的爱。」

成年人的世界不是一样的,他们的占有欲才强劲呢, 没有把这个意见讲出来。

意长早不介意她说一半话停下来的习惯,只要吴 继续把笔记借给她,紧急关头帮她抄算术题,她就是她的好朋友。

宿舍管得那么严,意长还是有办法带了微形手提电视机回来,用耳筒,看到深夜,时间都不够用。

有时到莫家作客,意长也常去吴家。

意长朋友知己比较多,是以 老笑她滥交。

只与意长谈得来,她对这位同房同学小心翼翼,从来没有得罪过她。

搬到父亲家开始觉得冷清。

但是阿姨已经旅行结婚,他们并没有机会观礼,只看到照片。

吴豫生问女儿:「你有没发觉阿姨摆脱我们松一口气?」

也笑。

「你要感激她把你带在身边这些年。」

点头。

「同时,这位洪老大要是对她不好,我们父女俩找上门去对付他。」

觉得父亲最近的心情大有进步。

吴豫生教文科,女学生多,每个学期总有一两个放了学特别爱惜故来找他问功课,不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少年人多数寂寞而敏感,有机会同成熟智慧的教授接触,当然不会放弃。

但是找到宿舍来的,只有张丽堂。

连姨丈都知道有这个浓眉大眼身段丰硕的女孩子。

他说:「现在年轻女子多大胆。」

他妻子沉默片刻,「也不小了,硕士班的学生,有二十四五岁了吧,很会得打算。」

吴豫生欠欠身,「她选的题目比较困难,怕她不能毕业,只得多帮她一点儿。」

晓非好似没听进去,「她一点儿也不适合你。」

洪俊德不语,这一点点含蓄的妒意他还可以忍受。

吴豫生叹口气,「女性不讲理要到几时呢?」

笑了,她爱听大人讲话,她从来不喜往孩子堆中找淘伴。

陈晓非问 :「你觉得这女生怎么样?」

洪俊德说:「豫生的一个女学生不值得我们花这么多时间来讨论。」

豫生说:「讲得再正确没有。」

「 才不会喜欢她,是不是 ?」

洪俊德温和地对妻子说:「够了。」

张丽堂使 想起一个人。

这左右大概没有人记得她了,但是 对她印象深刻,这人令她敬爱的苏伯母早逝。

其实张丽堂跟胡敏玲是两个类型。

张比较粗旷爽朗,脸容艳丽,乌发梳一条马尾巴,长长鬓脚,不,她同胡敏玲不一样。

第一次来按铃,她看见 ,便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吴 。」

并不喜欢陌生人与她太亲密,警惕地退后一步,幸亏张丽堂立刻识趣地问:「我能进来等吴教授吗?」

让客人坐在客厅等。

案亲回来了,没有如常般找 问她一整天过得可愉快,他与客人站在露台上谈功课。

那位张小姐站在一幅竹帘下,阳光通过帘子,射在她脸上,一丝丝的横印似老虎斑纹, 觉得她双目中有野心。

饼一会儿,她的问题似获解决, 听得她说:「那我先走。」

英文大学里的老师对学生都客气地称什么小姐与什么先生,吴豫生说:「明天见,张小姐。」

客气地替她开门,她道谢,自手中一叠书内翻了翻,找出一张书签,「送给你。」

那是一张美丽别致的象牙书签, 接过,轮到她向客人道谢。

出了门她又回过头来说:「你有一双猫儿眼。」

一怔。

她笑,「我知道你在看我。」

没有回答。

吴豫生向女儿解释,「那是我班上优秀学生之一。」讲完了才发觉他同晓非一样,太过怕 多心,但是又身不由己地补上一句,「我对所有学生都一样。」

把象牙书签搁一旁。

接著一段日子,张丽堂有时一个人来,有时与男同学来,那男生把她送到门口便下楼一直在晒台上等,等得闷便扔石子出气。

参考书多,一条问题便花上几十分钟, 从来不去打扰他们,但是每次她都知道张小姐逗留了多久。

一直不出声,直到一次她父亲失约。

她到凌教授家参加他们女儿生日茶会,茶会在下午五时结束, 到六点尚在人家客厅呆等家长来接,她拨过电话回家,没人听。

天渐渐暗下来,黄昏更加带来恐惧,她一声不响,忐忑不安,暗自著急。

凌太太笑说:「我可以送你回去,你有没有门匙?」

摇摇头。

「不用急,大不了在这里吃晚饭。」

不出声。

案亲从来没有失过约,她明明约好他五点。

「来,」凌太太很随和,「我带你参观我们家,这是凌伯伯书房,他是你父亲的副教授你知道吗?你看,这些是今年的试卷草稿,大学生同小学生一般要参加考试呢。」

门铃在这时候响了。

凌太太笑,「看,你父亲来接你了。」

她匆匆去开门。

「果然是吴博士,」她说,「 等急了。」

吴豫生说:「抱歉抱歉,我竟忘了时间。」不要紧。」

这时由凌教授书房转出来,静静看著父亲。

「这下子我们真的要走了。」他挽起女儿的手。

手是冰冷的,像是没穿足衣服。

在车上他向 再三道歉, 直视面前,表情坚定,不露声色,装作一个字听不到,当然也不打算原谅谁。

吴豫生忽然觉得一个小女孩变得这样尴尬,他是罪魁祸首,有什么理由她身边的大人都要追住她来认错?

他轻轻说:「世上不是每件事都能如意,看不开的话,只有浪费更多时间, ,我知道你听得懂。」

她仍然维持那个姿势那个表情一直到家。

进了门回到家进卧室, 并没有大力关门。

吴豫生以为她的脾气已经平息。

第二天早上, 没事似挽起书包跟他上学,吴豫生莞尔,孩子到底是孩子,再不像孩子的也还是孩子。

放学, 乘校车到家门,在晒台一角看到张丽堂那个男生坐在石阶上等。

向他招呼,「好吗?」

小生认得她,没精打采地拾起一枚石子,用力扔出老远,击中对面的围墙,轻而远「啪」的一声。

问:「你为什么不上我们家坐?」

小子答:「丽堂问教授功课,我不方便在一边打扰。」

「不,」 哈地一声,「我家气氛最轻松,张小姐每次都在我们家喝完下午茶才走,她喜欢薄荷加蜜糖,不是吗?」

那小子脸色已经大变。

年轻小伙子有什么涵养,女朋友叫他管接管送,叫他在楼下等,等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已经不晓得多委屈多不耐烦,但他迷恋她那盈盈眼波,无可奈何,只得开四十分钟车来,再开四十分钟的车去,满以为她在楼上赶功课是正经事,没想到她叫他日晒雨淋,自己却与那教授享用茶点,把他当什么,傻瓜、小厮、司机?

那天下午阳光猛烈, 用一只手掌遮在眼眉,眯著眼,欣赏小伙子的表情。

「上来呀,」 说,「我邀请你。」

小伙子见有人同情他,益发生起气来,「我不口渴,你上去代我告诉张丽堂,她在五分钟之内不下来,我就把车子开走,你叫她自己乘公路车。」

他的车子泊在一旁,是部红色开篷小跑车。

笑说:「好的,我代你告诉她。」

她咚咚咚走上楼梯,揿铃。

门一打开, 就听见一阵爽朗的娇笑声。

有什么事值得那么好笑,奇怪, 一直到了后来,都不明白张丽堂为何笑得那么起劲。

慢慢走进去,放下书包。

张丽堂看见她,转过身来,「噫,小妹,放学了。」

吴豫生笑问:「今天怎么样,愉快吗?」

平静地说:「张小姐,送你来的那位先生说,要是你在五分钟之内不下去,他就把车开走,叫你自己乘公路车。」

张丽堂几乎即刻收敛了笑容,又惊又怒。

吴豫生并不知道一直有个司机在楼下等这个女学生,也十分错愕。

张丽堂把事情在心中衡量一下,分个轻重,她此刻还需要这个人来回接她,于是她站起来强笑道:「那我先告辞了。」

把茶几上的一叠书交还给张丽堂。

她匆匆忙忙下楼去了。

走到楼台,可以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张丽堂:「你搞什么鬼?」

男生:「我受够了。」

张丽堂的声音充满嘲讽:「你打算怎么样?」

男生:「以后要来你自己来。」

「神经病,人家来做功课——」

「上车!做什么功课,以为我不知道,你来贩卖生藕。」

张丽堂恼羞成怒,把手上的书摔向男朋友。

成叠书跌到地上,那男生只是冷笑,不肯替她拾。

张丽堂有点儿彷徨,不知如何下台。

终于她男朋友弯下腰去,拾起一叠笔记。

她松一口气,揩一揩眼角的泪印。

「这是什么?」小伙子大吃一惊。

「什么是什么?」

「张丽堂,难怪你天天到这里来磨,原来有这样的好处。」小伙子搧著手中文件,「你太有办法了!这是本年度英国文学硕士班的试卷!」

「你说什么?」

一直站近栏杆在看这场好戏,忽尔听得父亲叫她。

「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她连忙转过头来,走进客厅去,「我想要一杯蜜糖茶。」

案亲斟茶给她。「张小姐走了没有?」

她答:「走了。」

吴教授讶异,「她为什么不把男朋友也叫上来呢?」

坐下来,呷一口茶,忽然笑了,「谁知道呢?」

吴豫生一边吸烟斗一边埋头读起报纸来。

看著天边黄昏彩霞,隔一会儿,放下杯子,回房里做功课。

饼了两天, 放学回家,看见张丽堂坐在客厅里,对著她父亲哭。

只听得吴教授对他学生说:「你根本不应该上这里来,今天早上在教务室对著凌教授已经讲得清清楚楚,校方不得不勒令你退学。」

张丽堂掩住脸边哭边说:「吴教授你知道我是清白的。」

「张小姐,但是试卷怎么会在你身上?」

「我不知道,有人将它夹在我的书里,有人栽赃害我。」

「但它由你那位经济系的同学发现,并且转呈校方。」

张丽堂泣不成声,「他怀疑我移情别恋,他存心要我好看,教授,我真是冤枉。」

吴豫生万分尴尬,「你且别哭,喝杯冰水,冷静一下。」

「教授,我差三个星期就可以毕业,我一直是你的优异生,你难道不相信我?」

「张小姐,幸亏试卷一直由凌教授保管,否则大家都知道你常来我处,连我都脱不了于系。」

「教授——」

吴豫生叹口气,「张小姐,你请回吧。」他站起来,走进书房,关上门,不再理会客人。

缓缓走到张丽堂身边,看著她。

张丽堂强忍悲痛,抹干眼泪。

淡淡地问她:「你要不要再喝一杯冰水?」

张丽堂忽然听到声音,吓一跳,彷徨地抬起头来,过一会儿她说:「不,我要走了。」

问:「有没有人开车送你走?」

张丽堂这才发觉这小孩在调侃她,她不置信地看著 。

将手自身后拿出来,拇指与食指间夹著张丽堂稍早时送给她的那页象牙书签。

用另外一只手打开张丽堂的书,把书签夹进书里,轻轻说:「还给你。」

张丽堂当场呆住,她如遇雷殛,瞪住这脸容清丽的小孩,过很久很久,用极低的,她自己都不置信的语气问:「是你?」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双手捧著书交给客人,「你可以走了。」

「你,是你。」张丽堂梦呓般声音。

吴豫生的声音传过来,「 还不让张小姐走?」

走到走廊尽头,拉开大门。

张丽堂身子如梦游似游出吴家,一直喃喃说:「不,不,小孩子不会这样害人。」

在她身后关上门。

吴豫生问女儿:「她同你说什么?」

答:「她一直哭。」

「很可怜哪,一次作弊,永不抬头,我们一直不明白她怎么会得到试卷的草稿。」

不出声。

吴豫生惋惜地说:「而且结交一个那样的男朋友。」

这件事,像其他一切的事,随著时间,逐渐淡出。

生日,阿姨请她喝茶。

要薄荷蜜糖茶。

阿姨诧异,「谁教会你喝这个?」

不出声。

阿姨想起来,「你父亲有个女学生,赌,有一阵老来串门那个,好像就是喝这种异香异气的茶。」

笑一笑。

「她没有事吧,好像不大来了,开头很有一点儿野心,仿佛想做教授夫人的样子,奇怪,忽然销声匿迹了。」

没有置评。

阿姨笑了,「 ,你把她怎么了?」

到这个时候才抬起眼来,雪亮的目光「刷」一声看到她阿姨心里去。

阿姨静下来。

很明显, 不愿意有人提这件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阿姨识趣地顾左右而言他。

小小的 有种威严,懂得用目光、表情、姿势来表达心中的意思,不消说一言半语,旁人已经知道她高兴抑或不悦,接受抑或拒绝一个意见。

许多大人都做不到,所以叽哩喳啦不停他讲话, 却天生有这个本事。

这个时候,她伸出手来握住阿姨的手。

陈晓非很是安慰,知道 仍然把她当朋友。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么忌惮 ?不复回忆了。

吴教授的宿舍又静下来。

不再听到一连串铃似的笑声, 也笑,但最多是露齿微笑,她从未试过仰起头哈哈哈,或是低著头咭咭咭地笑过,她懂得笑,但是不晓得怎么笑出声来。

有时候 对著镜子练,结果变成嘿嘿嘿,有点儿可怕,她不再尝试。

夏天总有蝉鸣, 坐在露台的大藤椅子上,下巴抵在膝上,全神贯注地胡思乱想。

那时她还不认识莫意长,否则可以拉著意长一起,堕入思流中,随波荡漾,乱发奇想。

她是个非常非常静的孩子,静得不常觉察到她的存在。

在女儿小学毕业那年,吴豫生打算应聘到英国做一年客座教授,他同 说:「你想跟我去,还是留在本市?」

已经十分具有分析能力,「你九个月后就回来的吧?」

「自然。」

「我不去了。」

「你暂住什么地方,阿姨家?」

笑,「阿姨早已受够我俩,不不!我念寄宿学校好了。」

她父亲沉吟一下,「你应付得来?」

「没问题。」

「那么假期到阿姨家过。」

点点头。

她就是那样认识意长的。

稍后她知道莫氏是个大家族,三代同堂,人口众多,且不和睦,叔伯间一共十一个孩子,都被大人送出去寄宿,超过十五岁者统统往英美念书,意长在这等复杂的环境底下长大,自然也是个早熟的孩子,与 一见如故。

她俩被安排在一间房间, 推门进去,看见已经有一个女孩子坐在书桌前翻画报,行李搁一角,尚未打开。

一见 她便自我介绍,很客气但开门见山地问:「你喜欢哪张床,近窗还是靠墙?」

自莫意长的表情知道她喜欢近窗的床,于是把行李靠墙一放,「这张。」

意长也自 的笑意知道她有心相让,连忙说:「谢谢。」

两个人都那么聪明,当然做得成朋友。

那一天,陈晓非以阿姨的身分陪著 搬进宿舍,叮嘱道:「不习惯立刻告我知,要命,洗手间在走廊未端,你不怕麻烦?平日娇生惯养,看你怎生适应。」咕哝著出房视察其他设施。

莫意长笑间吴 ,「你母亲?」

摇头,「不,我阿姨。」

意长诧异问:「你妈妈呢?」

来不及回答,阿姨已经返来,「干净倒是很干净。卫生问十点气味都没有,像医院似的。」

只是笑。

陈晓非说:「幸亏你爹九个月后就回来,生活可望恢复正常。」

忽然收敛笑意,不置可否。

她阿姨一怔,紧张地问:「你有什么预感?」

低声说:「一看见这间房间,我有种感觉,好像要在这里住上三五年似的。」

阿姨强笑,「这是什么意思?」她想到不祥兆头上去,脸色骤变,「你父亲会得如期返来。」

说:「那当然。」

她阿姨吁出一口气。

「但不是一个人。」

「你是说——」

「阿姨,不必理我,我乱讲。」

她拉起阿姨的手,送她下宿舍大楼。

与阿姨道别,看著她的车子驶远,向她挥乎。

回房把行李打开,将衣物分放好。

莫意长轻轻拾起刚才的话题,「你母亲已经故世?」

点点头。

「哎哟对不起,近世什么病都不难医好,必定是癌症吧?」意长语气十分惋惜。

躺到床上,「不,她在一场火灾中去世,」

意长恻然,不再加问,递上一盒糖果。

推荐阅读:
丑颜寻春 这根本不是abo世界 茵果(np) 白丁娘子 末世危情(ABO 1V2) 異遇 热情遇温柔(专情男主) 边&子文集 幽明(纯百 GLH) 情色东洋 但愿人长久 痛一生的爱
相邻推荐:
村里那些事 小说校草 学生两宋风云21集CCTV袁腾飞SP发刷 红肿 双丘春天之光老周赵青阅读吮着她的花蒂尿h代替妈让爸高兴魏无羡腿上的恶诅痕受攻天下白洁厦门七日淫宋清如甜甜的武林外传不败战神任务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