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比以往更辛勤工作。
当陈尔亨可以柱著拐杖站起来的时候,下雪了。
四海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鹅毛大雪,连日连夜,落得膝盖深。
华工告诉他,爱莫利与耶鲁的雪更大,根本无法开工,实在等钱用,拼命上,有人冻死在工地上。
四海与干货商接上头,买了些冬衣,廉价转售给华工,工人们路经得胜洗衣,推门进来,「老板,尝口茶,暖一暖」,全部冷得佝偻,鼻子嘴巴呼噜呼噜,手脚生满冻疮。
传说有人实在冷不过,自雪地回来,倒盆热水浸浸脚,足趾一遇热水,一只只脱落。
四海劝喻他们穿羊毛衫,皮鞋,「入乡随俗,只有西人的衣服才抵抗得了寒气。」
北国的冬天永远苦。
可是华工仍然一批批涌至。
旧面孔挨不住,由新面孔顶上。
一日晚上,四海等陈尔亨酒醉饭饱,温和地与他说:「舅舅,有件事同你商量。」
「有话说吧,爽快些。」
「舅舅,你不如回家走一转。」
陈尔亨有点心动,不作声。
「只要不回香港,不会有事的,你到上海好了。」
陈尔亨自鼻子哼出来,「我没盘川。」
「回到镇海,同我妈说一声,我还好,就可以回来了。」
「那多好,她生了个发财儿子。」
「我打听过,有船肯载你回去。」
陈尔亨怔住,「你有船票?」
四海微笑,「这种小数目,我还拿得出来。」
陈尔亨怪叫起来,「好小子,你真的发了财?」
四海不作声。
由踢牛做中间人,他自红人处买到优质皮货,转售给白人,他的英语流利,手法殷实,不虞没有生意。
陈尔亨悻悻然,「好哇,外甥发财,舅舅挨穷。」
四海说下去,「另外有点钱,你替我带回去给我妈。」
陈尔亨双目发亮「一定,一定。」
四海轻轻抓住他衣襟,「你保证要交到她手中。」
陈尔亨叫起来,「你不相信我?你不把我当舅舅,你不想想,你妈是我什么人!」
四海逼视他,看穿他的心。
陈尔亨见到那双清晰明亮的眼楮与抿得紧紧的嘴唇,忽然噤声,他发党外甥已经成人,这些日子来,四海不单长高了大半个头,且已精通世事,什么都瞒不过他。
陈尔亨终于说:「我保证送到她手。」
四海放开他。
老陈心有不甘,「但是我不保证海上有强盗船,上天降落风暴,我会大病一场,鸣呼哀哉……」
四海笑,「不怕,你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陈尔亨气馁。
受伤后他身体大不如前,已不适合再过冒险生涯,他打算回乡去,别人会挨饿,他不会,他有的是办法。
「天气稍暖,我才走。」他还想讨价还价。
「舅舅,这冬天不是人过的,你趁早走吧。」
一人家问起我耳朵,我怎么说?」
「这里有的是大黑熊,只说给够熊咬掉了耳朵好了。」
「啐!」
陈尔亨已不是外甥的对手。
他满怀委屈的上路。
四海到码头送他。
陈尔亨自甲板看到外甥一板高大站在河畔,身穿淙熊皮裘长大衣,足蹬皮靴,双手插口袋中,是,他已经站起来了,没真想到那小子会站得那么好。
他有点宽慰,喃喃道:「哼,不是我把他带出来,他会有今天?还在乡下饿肚皮呢。」
四海当然没听到这番怨言,他只希望舅舅能回家替他报个信。
近年底,外国人有个大节,四海自告奋勇,到柯家去帮忙。
柯太太问他:「四海,你知道这是什么节?」
四海微笑,「是你们圣人的生日,一如我们孔子诞。」
「四海,那鳅基督是全人类的救世主。」
四海只是笑。
他帮柯太太除下窗幔,拿去洗净换上。
「四海,你们国家要打仗了,你可知道。」
四海只晓得这些年来一直打,又一直吃败仗。
「外国军队四方八面已开到你们的首都,一触即发,柯德唐先生说,难免一战。」
如此一来,四海想,生活必定更艰难了。
柯太太说:「你可有闻说过义和拳?」
四海摇摇头。
「听说他们有魔法,把身体练得刀枪不入,每战必胜。」
刀枪不入?
不可能!四海见识已广,知道火药厉害,即使是一座山,说要炸开,也就化为雾粉。
人不过是血肉之躯,如何挡得了枪炮。
柯太太说:「四海,你好似不相信义和拳。」
四海不语,低头操作。
「你舅舅的伤势好了吧。」柯太大改变话题。
四海答:「大好了,多谢你的问候。」
「有无查到凶手。」
四海一怔。
「四海,你应报告镇长,将凶手绳之于法。」
四海说:「外国人的法律,不管支那人。」
柯太太讶异了,她甚至有一点震惊,「四海,你也这样想?我满以为你愿意成为我们一份子。」
柯太太恁地天真!四海默默把厚厚窗幔折叠好,「夫人,我下星期一定归还。」
离开柯家,四海驱马车离去,他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欢笑声。
四海往笑声处看去,来池塘结了冰,一群少男少女正在冰上媳戏。
四海不禁心响往之,他多么想学他们那样穿上那种冰鞋,在冰上飞驰,不过,身分两样,地位两样,切忌有非份之想,他低下头,策车离去。
就在此际,四海忽然听得一声惊叫,他抬起头,刚好看到一个女孩身形一侧,坠入冰中,呵乐极生悲,塘上的薄冰破裂,她跌下水中。
啊,严寒天气穿著厚衣,遇水即沉,她性命恐怕不保。
刹那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明明不关他的事,四海却已经在车头抢过一捆绳索,跃下马车,一边脱衣服,一边朝池塘奔去。
到了塘边,四海呆住,他看到了最诡异的景象,原来少女坠到水中,并无即时下沉,一直被塘底水冲往下游,她的脸在透明的薄冰底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充满惊怖的大眼楮绝望地盯著她的朋友,手脚无动挣扎,但是无法突破那层冰,无法游上岸。
她的朋友一直在岸边哭叫奔走,但是没有一个敢跳下去救人。
她是沁菲亚柯德唐。
四海飞快地将绳索一头结在树上,另一头绑在腰间,奋地蹬破冰层,坠入水中。
头部一没入冰水,四海已听不到岸上声响,他只觉全身一阵麻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人,救人,不管她是谁,救人!
他缓缓伸出手去,一把捞紧少女的头发,把她往身边拉
呵他用全身力气抓住她不放,遇溺的她尚有一丝余力,亦紧紧拉住他,两个年轻人直往池底沉下去、
四海心底一片平静,他在心底念,妈妈、妈妈。
忽然他的脚又弹了两弹,奋力浮上水面,但是头顶不破那层该死的冰。
少女在他怀中已经昏迷。
四海吸进一大口冰水,他已无法换气。
妈妈,妈妈。
就在此际,忽辣辣一声,冰打破了,一股大力把四海与沁菲亚一起扯住,再来一股力道,把两人齐齐拉上岸,啊,大人赶到了,整间屋子的佣人连柯太太,还有附近的工人统统前来搭救。
沁菲亚立刻被抱进屋内去,四海颓然靠在树根边。
要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全身冻得犹自针刺一样,忍不住哀号几下。
有双手把一张厚毯子搭在他肩上,是那好心的管家,「小伙子,你跟我进屋来烤火换衣服。」
那个黑人妈妈极高极胖,一阵风似把四海卷进屋内。
四海连忙剥下衣服,牙齿踫牙齿嗒嗒响,用毯子紧紧裹住身子,接过管家递给他的一杯热汤,喝下去,才觉有一丝暖气自胃部上升。
那样精壮的小伙子都没有力气了,只是喘气。
这时管家宿舍门被打开,「四海在这里吗?」
是柯德唐接到消息赶口家来了。
避家扬声,」是,救人的英雄在这里。」
四海如尚余血气,一定涨红了脸,但是他只能微弱地问:「女孩无恙吗?」
「她没事,医生正诊治她,你呢,你好吗?」
避家代答:「他只需躺一会儿。」
柯德唐过来,蹲下,「四海,我们感激你。」
四海笑一笑,不知怎么回答,半晌,他说:「举手之劳耳。」
柯德唐点点头,出去了。
避家双手叉著腰,「支那童,你勇气不少哇。」
即使是救了人命,支那人仍是支那人,仍然只配在黑人宿舍里逗留。
稍后,烤干了衣服,四海就回得胜洗衣铺去了。
翌晨,柯德唐来探访他。
他并没有提到沁菲严,他只是对四海说:「有些人,天生有勇气,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挽救他人的生命,这是极其难能可贵以及高尚的一种情操。」
四海谦卑地站著不语。
「四海,柯太太说你希望入学,我会保荐你进学堂旁听,但愿你可以得益。」
四海猛地抬起头,双目闪出晶光。
柯德唐看著他,忽然说:「你们这一民族会有出头一日。」
四海不知那是什么意思,但是上学!
他被安排坐在课室后边极角落的一个位置上,一出现就引起极大骚动,三天之后,震惊的家长们跑到镇长处抗议,以退学威胁,教师对四海温和的说:「看样子我们只好另外想办法。」
四海感慨他说:「孔子曰,有教无类。」
那教师同意:「孔夫子是伟人。」
退了学,四海仍觉兴奋,同他伙伴踢牛说:「……真是一个好地方,学生可以自由发问,与教师讨论功课,课程共分五个科目,最有趣的是物理与生物,你知道电是怎么发明的?」
踢牛板著面孔,一点兴趣也无,隔一会儿他说:「四海,你真相信白人的蛇乱」
「踢牛,听我说--」
「我很高兴他们把你踢出学堂。「
「我有他们的书本,我可以自修,不懂,可以查字典。」
但是柯德唐太太已差人来同他说,他一星期可以到柯家去二至三次,由柯太太替他补习功课。
四海却十分犹疑,他不欲高攀,有点羞怯,只推说工作忙,只可以去一次。
但他的求知欲实在强,新的知识令他震荡,「原来如此」的感觉使他兴奋得脸红耳赤。
四海希望他是全职学生,什么都不用做,单是埋头埋脑读书。
可是他听说许多学生都逃学,不可思议。
一日,他神气活现对赫可卑利说:「你知道牛顿与只果的故事吗?」
那黑人没好气,「老板,忘记只果与香蕉,踢牛要离开我们了。」
四海连忙放下只果,「踢牛,你往何处去?」
踢牛忽然扭怩,「我,我打算结婚。」
「好极了,女方是谁?」
「我们在市集相识,她父亲在印第安保留地有一间房子,愿意叫我去住。」
「你不愿再替我工作?」
「他们每晚都要求我回家。」
「那么你一天做十个时辰,我仍付你五角钱。」
赫可卑利抗议,「老板,我——」
「我另外找人帮你。」
四海不知道,这就是店铺扩张第一步。第二天晚上,有人到得胜洗衣挑衅,拔出枪,出言侮辱,四海趴在地下,学狗叫。
四海不止一次遇到这种事,穷途潦倒的白人坐旧金山北上温埠找工作,吃不了苦,流落酒馆,喝上两杯,例找比他们地位更低的人生事出气。
有人点了火把,要放火烧店铺。
四海手中也已握住枪,只是赫可卑利同他说过:「四海,白人杀你,固然死路一条,你杀了白人,也是死路一条。」
四海当时叹息,「白人的地方,奈何。」
踢牛气炸了肺,大力捶打胸口,「不,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土地!」
四海缓缓举起了枪。
正在这个时候,店门推开,进来两个大汉。
四海一看,知道来了救星,那是柯德唐两个得力助手,同华工一向关系良好。
他俩假装没有看见罗四海,诧异地对白人说:「你们躲在这里?外头有好酒不去?」
做好做歹拉走了同伴。
四海这时才发觉冷汗已如雨下。
踢牛自角落出来,「幸运的四海。」
四海却重重一拳敲在柜台上,「几时,几时毋须白人保护可以自由自在做生意。」
「回支那去!」
铁路浩浩荡荡的铺出去。
四海随柯德唐到怒马峡去看路轨,只见一边是峭壁,峭壁下是沸腾的激流,整齐的铁路硬是自峭壁爆山劈石铲平出
「我很高兴他们把你踢出学堂。「
「我有他们的书本,我可以自修,不懂,可以查字典。」
但是柯德唐太太已差人来同他说,他一星期可以到柯家去二至三次,由柯太太替他补习功课。
四海却十分犹疑,他不欲高攀,有点羞怯,只推说工作忙,只可以去一次。
但他的求知欲实在强,新的知识令他震荡,「原来如此」的感觉使他兴奋得脸红耳赤。
四海希望他是全职学生,什么都不用做,单是埋头埋脑读书。
可是他听说许多学生都逃学,不可思议。
一日,他神气活现对赫可卑利说:「你知道牛顿与只果的故事吗?」
那黑人没好气,「老板,忘记只果与香蕉,踢牛要离开我们了。」
四海连忙放下只果,「踢牛,你往何处去?」
踢牛忽然扭怩,「我,我打算结婚。」
「好极了,女方是谁?」
「我们在市集相识,她父亲在印第安保留地有一间房子,愿意叫我去住。」
「你不愿再替我工作?」
「他们每晚都要求我回家。」
「那么你一天做十个时辰,我仍付你五角钱。」
赫可卑利抗议,「老板,我——」
「我另外找人帮你。」
四海不知道,这就是店铺扩张第一步。第二天晚上,有人到得胜洗衣挑衅,拔出枪,出言侮辱,四海趴在地下,学狗叫。
四海不止一次遇到这种事,穷途潦倒的白人坐旧金山北上温埠找工作,吃不了苦,流落酒馆,喝上两杯,例找比他们地位更低的人生事出气。
有人点了火把,要放火烧店铺。
四海手中也已握住枪,只是赫可卑利同他说过:「四海,白人杀你,固然死路一条,你杀了白人,也是死路一条。」
四海当时叹息,「白人的地方,奈何。」
踢牛气炸了肺,大力捶打胸口,「不,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土地!」
四海缓缓举起了枪。
正在这个时候,店门推开,进来两个大汉。
四海一看,知道来了救星,那是柯德唐两个得力助手,同华工一向关系良好。
他俩假装没有看见罗四海,诧异地对白人说:「你们躲在这里?外头有好酒不去?」
做好做歹拉走了同伴。
四海这时才发觉冷汗已如雨下。
踢牛自角落出来,「幸运的四海。」
四海却重重一拳敲在柜台上,「几时,几时毋须白人保护可以自由自在做生意。」
「回支那去!」
铁路浩浩荡荡的铺出去。
四海随柯德唐到怒马峡去看路轨,只见一边是峭壁,峭壁下是沸腾的激流,整齐的铁路硬是自峭壁爆山劈石铲平出来。
峭壁下躺著一具工人的尸首,他由绳索锤下凿石时不幸失足坠毙,同伴要求洋人处理遗体。
柯德唐得到的报告如下:「没有人敢下去,河水又太急,独木舟也够不到,约二千名华工静坐怠堡,」助手沮丧他说:「也不能怪他们,物伤其类,可惜庞英杰不在此地,叫他去谈判,或有希望。」
柯德唐转头问四海,「你可愿做我的翻译?」
四海战兢,「我试一试。」
一见到那么多同胞,四海十分激动,他们每人都有愤怒焚烧的眼楮,衣衫尽避褴楼,身份不过是苦力,但在岗位上,却自有其尊严。
柯德唐说:「在这条铁路上,没有人的能力胜过华工,」他开口:「各位伙伴——」
四海刚想翻译,一块鹅卵石已飞射而至,打中他左眉骨。金星乱冒,血流如注。
「走狗!」
「叫庞英杰来同我们说话!」
「你是谁?还不滚回去舌忝洋人的鞋底。」
四海掩住伤口,忽然之间落下泪来。
他把眼泪擦干,转头同柯德唐说:「柯先生,我下去把尸首升上来。」
柯德唐凝视他,「四海,你毋须急急证明任何事,我清楚你的为人。」
四海冷静他说:「下面躺著的人是我们自己人。」
「好,你可以得到十块赏金。」
堡头替四海绑好绳索,缓缓放他下峭壁。
说是说三月天,寒风却仍然削面,四海身子摇摇晃晃吊在半空,有上天不能,入地无能的感觉,浑身发抖,他咬紧牙关,抹掉眉毛上汗水,缓缓沿峭壁而下,四肢已遭凸出的山石擦损。
饼了像是一百年那样长,四海的双脚总算踫到实地,那是突出来的一块平台,他看到同胞的尸首就落在不远之处,抬头往上看,只见无数人头正在白云下张望,看他是否能够达成任务。
四海握著拳头,手心汗出如浆,他模到尸身附近,蹲下来,轻轻说著:「大叔,我这就带你上去,将你安葬,大叔,你要帮我忙。」
「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子,额角高高,相貌端正祥和,横躺在石上,后脑有极小的一摊血,已经凝固,近黑紫色。
四海再度流下泪来。
因附近无人,他不打算抹干眼泪。
他扶起尸首,小心翼翼,犹如服侍一个病人,将他背在身后,用绳索绑好,便示意悬崖上边的工头扯他上去。
两个人重,反而减少了摇荡,一尺一尺那样拉上山去,终于到了山顶,柯德唐亲手握住四海的手,助他落地。
众华工沉默了一会儿,一哄而散。
明日想必照常开工。
四海已用尽力气,坐倒在地,一脸血污,不住喘气。
柯德唐对四海说:「我们走吧。」
不知是谁,用一幅棕色油布,复住了四海的大叔。
四海不由得问:「他叫什么名字,乡下何处?」
堡头答:「此人昨日抵涉,今日就来上工,我还来不及登记他的姓名。」
四海忽然忍无可忍,望著天空,像受伤的狼一般嚎叫起来。
天下起潇潇雨。
第二天,四海却如常到柯家学功课,正在造句,柯德唐进书房来,对他说:「四海,有好消息。」
四海连忙放下笔站起来。
「四海,庞英杰嘱我告诉你,他要结婚了。」
「同谁?」四海冲口而出,紧张得不得了。
「同一个西洋女子。」柯德唐也深觉奇怪。
「叫什么名字?」
「叫翠茜亚。」
四海马上咧开嘴笑。
「你认识那位女士?」柯德唐更觉纳罕。
「是,她是我表姐。」
「呵原来如此,你们中国人极多表兄弟姐妹,但她却是西洋人。」
「她母亲嫁的是葡萄牙人。」
「听说她是个美女。」柯德唐笑。
「是的,柯先生。」
「四海,庞英杰打算随著铁路过活,铁路铺到何处,他便在何处落脚,你别看这几个埠今日如此热闹,铁路一盖好,人群一散,即成废墟。」
四海想一想,大胆他说:「我不会担心温哥华。」
柯德唐立即答:「当然,整个大温哥华是例外。」
「交技利也不会。」
柯德唐点点头,「四海,你很有见地,莫非想在此落地生根。」
四海点点头。
「四海,何故?」
四海很简单地答:「吃得饱。」
柯德唐默然,过一会儿:「那你得设法筹那笔人头税。」
「我知道。」
「北平打仗了,你可知道?」
「夫人同我说过。」
「四海,你似不甚关心。」
「我们已习惯了,谁做皇帝不要紧,只要对老百姓好。」
「但这次并非内战,乃系外国人联军进京。」
四海低下头,默不作声,看样子难过到极点。
柯德唐叹口气,「听说列强军队直入紫禁城,如入无人之境,所有历史文物,珍珠玉石,予取予携,成箱成笼那样抬走。」
四海忽然抬起头冷冷他说:「英国人一定拿得最多。」
「是,」柯德唐喃喃道:「那班不列颠人。」
半晌,他才说:「四海,你继续作文吧。」
皮靴阁阁,他走了。
四海伏在桌子上,手握一管钢嘴笔,好比千金重,无论如何写不出字来。
书桌对面有一只书橱,瓖著两面玻璃门,把伏在书桌上的四海反映出来,一如镜子。
四海老觉得有一双眼楮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