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冰。
也不太小了,三十三岁。
有些人,在十多廿岁时就给人一种老成持重的感觉,到了三十多岁,人家以为他快可退休。有些人却得天独厚,上了年纪,依然是小什么小什么。
我小冰是后者。
我同拍档阿戚与阿并开侦探社,专做男女私情案。
这是一份很乏味的工作。男与女,爱的时候,通常爱得死脱,恨的时候,又恨得死脱。
到最后,就算死,也不让对方好好的死,而是要对方出丑地死。
不幸的是,等到他们上小冰侦探社来的时候,已经到达非要对方死翘翘不可的地步了。
所以乏味。
通常我对客户的忠告是:「先生/小姐/太太,如果你已经不爱这个人,何苦还要调曾经有一个主顾听懂了这句话,大喝一声:「然则都如你所说,你们吃西北风?」
我立刻说:「是是是,查查查。」
忠言逆耳,故此我们饭碗得以保存。
有时候我们也闲得慌。
敝只怪市面上太多业余侦探,一见李先生身边约莫不是李太太,也不理那名女子是否李某的姨妈表姑堂妹,甚至是外甥佷女,一于去通风报讯,知会李太太,好当面看人家老婆脸色大变转型,如霓虹灯般精采,视作上等娱乐。
我小冰直情无用武之地,自叹技不如人。
不过总括来说,社里生意也不太坏。
养得活咱们三人,还有一位听电话写记录的女秘书,叫艾莲。
这艾小姐是个小肥婆,动作颇为迟钝,但她有一张紧密的嘴,我们最崇拜她这一点,其余缺点不足为道。
这一日,是初秋。
吃完中饭,我读报纸,艾小姐用纸牌算命,阿毋还没回来,阿戚在擦照相机。
我看看手表:「阿毋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戚笑道:「小鲍司就是这点难做,摆档子咸脆花生就自以为操生杀权,伙计多上趟厕所也乌眼鸡似瞪著,咱们猪油朦了心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打工,日日给你牵头皮。」
我放下报纸。「我是关心他才问起,你有事没事借点荫头就说上两车话。」
「有朋友把他叫了出去。」
「做我们这一行,有什么朋友?」我问。
「是他中小学同学。」阿戚说:「一早把他叫了去吃茶,到现在还没回来。」
「如果托他办案子,要正式收取费用,」我老实不客气,「他是我伙计,不能自由接客。」
阿戚光火,「我们又不是你家生的奴隶,你这人好不可恶,一付老虔婆样。」
话还没说完,阿毋回来了。
他带著一个英俊小生,与咱们三人差不多年纪,可是人家衣看合时,风度翩翩身型高大,五官精致,纵使是同性,也不由得我不喝一声采:好个风流人物。
我说:「请坐,沈先生。」
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郁,他静静坐下。
小肥婆艾莲给他倒了杯茶,忍不住几次三番的打量他。
我心想,这样的人物,难道还会有烦恼?
阿毋直接了当的说:「他有烦恼。」
在商言商,我即时说:「我们的费用──」
阿毋打断我,「一定照付。」
我说:「这么熟,打个九折吧。」
阿毋瞪我一眼,我也睁大眼楮。
这些人同我合作多年还装作不懂我的苦处:水电煤租加上伙计人工,器材连两部车子,都要了我的命,他们还想我大减价?
我对沈说:「你慢慢讲。」
沈抬起头,犹疑半刻,终于说:「事关我的女朋友。」
我顿时明白了。真乏味,我叹口气往椅背上靠去,又是这一套。
又叫我们出发去拍男女亲狎的照片;拍得多连黄色杂志都不想看。什么时候,我握紧拳头,什么时候我们可以真正做一件大案,擒拿警方悬赏的大盗归案。
「小冰,你怎么了?」阿毋推我一记,「你听沈以藩说呀。」
「这是我的女朋友,咪咪。」他取出照片。
我眉头略皱,一听这个名字,就知这不是善男信女,什么菲菲蒂蒂比比咪咪,不妖娆也不叫这种名字。
正当的女孩子当然只叫马利依莉沙白马嘉烈。
我取饼照片。
一眼看过去就呆住,「这,你女朋友?」
我不知道她的洋名叫咪咪,照片上是顶顶大名的女歌星柯倩。
「这是你女朋友?」我刮目相看。
真是一对璧人,男女都漂亮得如小说中人物。
握又问:「她有什么不妥?」
「我们走了有三年。」
阿戚探头过来说:「我从来没听说她有男朋友。」
沈笑一笑,「我们守秘。」
「为甚么?歌迷不喜欢?」阿戚问。
「不,怕受干扰。」
我不明白,「甚么干扰,何必理别人说甚么?」
阿毋冷笑一声,「凡是说不必理别人说甚么的人,大抵未尝过被人窃窃私语之苦,事情不临到头上是不会知道的。」
我白他一眼。
阿班还不放过发表伟论的机会,说下去,「认为做名人不苦的人,根本尚未正式成为名人。」
我拍案而起,「你那么懂得名人疾苦,难道又是第一手资料?子非鱼,焉知鱼之苦乎?」
英俊的沈先生见我们自己人吵得不亦乐乎,大表惊讶尴尬。
我取出手帕抹汗,「你别见怪,当你是老友,沈先生,所以才给你看到我们真面目。」
那边艾莲虽然不发一声,却把每一句话都听在耳中,笑意盈盈。
我怕沈先生觉得我们儿戏,连忙使过去一个眼色,严肃起来,咳嗽一声。
我再问:「她怎么?」
沈低下头,「她不再爱我了。」
听到这里,我真想推掉这个案子。
我说:「沈先生,大丈夫何患无妻。」
沈说:「我不要听这种陈腔滥调。」
「我们可以为你做甚么?」我忍耐的问。
「我要证据。」
「得到真凭实据之后又做甚么?」
他不出声。
「摊牌之后只有两个可能。(一)她重归你的怀抱,(二)与你决裂。既然你都觉得她不再爱你,你认为(一)的成数高还是(二)的成数高?」
卖相这么好的男人这么蠢,蒙古汉,真可惜。
他说:「看到证据,我就心死。」
我看阿毋一眼,心想:你这个朋友,食古不化。
阿毋说:「我们替你调查好了。」
我索性加赠他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越是说滥了的话越是有它的道理。
他愁眉百结中透出一丝笑,「小冰,你没有恋爱过吧。」
我既向往又懊恼更带些不甘,「是,还没有。」
他站起来,「这件事就拜托小冰侦探社了。」
阿毋送他出去,一边说著「我办事你放心」之类的话。
我与阿戚打个呵欠。
阿毋回来说:「总比没有事做打瞌睡好。」
我问:「你这朋友,干哪一行?」
「本市每出产一百件衬衫,有七十一件是他家的制品。」
我失声:「沈氏制衣厂!」
「可不是。」
「你明白什么?」
「他是该不死心,是该查个水落石出。」阿威说:「还有什么人的条件好似他?他还会败在什么人手中?真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飞机大炮,什么都有。」
我笑,「看你财迷心窍的样子,你有妹子嫁不去还是怎么的?」
「我有妹子,」阿毋说:「我就不甘后人了。」
「阿毋,有些女人是不计较洋房汽车的。」我说。
「真的呀,」他夸张的说:「那为什么咱们三个人至今还是王老五?」
「别对人性太失望,也许柯倩就是这么一个角色。」
「对,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涯歌女,时光隧道转到张恨水的沈凤喜时代……」
我弹著照片。
柯倩是摩登女,彻底的时髦,作风洒脱,我在报上看过太多有关她的新闻。
这样的一个时代女性对于物质的看法自然不会太保守,她大概不会认为金钱是万恶的。
我想一想问:「她的经济情况如何?」
「好得不得了。一万七千人坐的体育馆,连满七场,创演唱会热浪。最近又有电影公司邀她拍片,经理人正在替她接触。」
「有什么绯闻?」
「有过三四宗,不足重视,也许只是宣传。」
「与老沈走了多久?」
「三年了,他们本来已准备同居,老沈特地盖了房子在西沙角,哗,这才是真正的别墅……」
我笑问:「比起喧斯堡如何,有过之无不及?」
「你别故意抬杠好不好?」阿毋几乎要扑过来打我。
阿戚说:「喂,别吊瘾,讲下去。」
「可是她一直没有搬进去,最近并且与老沈疏远。」
我说:「也许她想与老沈正式结婚,这叫做欲擒放纵。」
「不,」阿毋摇头,「他们两人都非常开放,根本不想结婚,早已经说好了的。」
「一切推理无效,」我摊摊手,「出去调查吧。」
艾莲在那里处理信件。
我问她:「你有没有意见?」
她摇摇头。
「她难道还会找到比老沈更好的人?」我问。
艾莲侧头想半日,再摇头。
阿毋早已取出相机出去开工。
我喃喃说:「也许中东某油王王子追她。」
阿戚说:「那还不如沈以藩,大家黄口黄面。」
我笑,「连我都有兴趣知道,柯倩的新爱是否三头六臂。」
「今夜可以知道。」阿戚说。
「别把事情看得太简单,」我说:「人家沈公子为此困惑良久,可见内中自有其复杂之处。」
「等阿毋回来吃饭?」
「不用了,收工,艾莲。」
回到家中,吃罢晚餐,我看电视。
在上演教父传奇。
米高卡里翁尼的妻问他是否作奸犯科,杀人如麻:「……是真的吗?」
他说:「外头的事,你不必问。」
他妻子以母牛般可怜的眼光看住他。
米高心软地:「好,只准你问这一次。」
那女人颤抖地问:「是真的吗?」
米高平静地说:「不。」
我忽然鼓起掌来,听听,多么可爱的男人,一于否认,而多么识大体的女人,落得台便算数,不再追问。
我起身熄掉电视,斟一杯拔兰地吃。
不知是否做一行怨一行,我对于查根问底的事业越来越厌倦。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是忠,谁是奸,社会自有论定,生活不比侦探小说,何苦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老沈自己说得好,他发觉她已不爱他。
那已经是足够理由,一百颗、心要死也可以死得贴地。
如果我的爱与我疏远,我就随她去,挑一个苦雨凄风的晚上,服毒也好,抹脖子也好,约见奏可卿也好,总而言之,自己认命,再也不会去追查前因后果。
但老沈偏不这么想。我想这世界之这么有趣可爱,就是因为有各式各样的人的缘故。
我自己无论如何端正服装,但他人脱光衣裳,我毫不介意,看热闹嘛,不然多闷。
我躺沙发上看书。高尚得闷得发昏的「一百年孤寂」。
阿毋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如释重负地放下书。
「啥事体?」
「我想申请你派人来轮更。」
「半夜三更,什么地方找人去。」
「我吃不消了。」
「死挺呀,你亲自接下来的生意。」
「我已经等了十二小时了。」
「天亮吧,天亮吧,天亮我找阿戚来替你。今日发生过什么事?」
「可怕在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不懂,她这十二小时什么也没做过?」
「她去熨头发,你知道吗,小冰,原来女人熨一个头发要六个钟头!六整个小时,足足三百六十分钟,花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小冰,你想想,倘若每个女人都如此,国家怎么强呢?」
「别夸张,她身为歌星,当然要不停修饰自己。」我说:「之后呢,之后她做了些什么?」
「之后她跑到置地广场。」
「阿啊,我明白了,买衣裳。」
「把一百○八片名店里所有服装通通试遍,花了十万──」
「叫你控制你自己,那里有十万小时。」
「是银码。」
「呵,现在她在哪里?」
「回了家。我在她家楼下,我闷死了,小冰,不是吓你,听说有些女人,天天都这么过日子,我明天怎么挨?」
「看在你朋友沈公子面上,做下去。」我鼓励他,「况且她有工作,她要唱歌,她不能天天如此。而且你怨什么?不知多少公子哥儿就是想等这种机会来一亲芳泽,伺候名女人做无聊的事,还苦无机会呢。」
「我支持不住了。」他哭丧著声音说:「我怕明天她吃下午茶就八个钟。」
「别优,夜幕已经低垂,好戏就快上场,你带了红外线镜头没有?别错过主角,再见。」我放下话筒。
我几乎笑为两截。
第二天回侦探社,阿毋在喝艾莲做的黑咖啡。
「你怎么回来了。」
「阿戚替我。」
「有什么成果没有?」
「有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上了她家,天亮还没出来。」
「甚么年纪?」
「年纪很轻,约廿余岁。」
「照片呢?」
「你先让我喝完这杯咖啡好吗?」
「你们怎么搞的?当我仇人似的。」
「老兄,当你是仇人是给你面子,多少人想做众矢之的还没资格呢,街市上的三姑六婶何尝不得罪人,谁同他计较,你是老板,岂不深明劳资双方永无和平之理。」
「你想怎么样?」
「我们想合股。」
「那岂非成为郭戚毋侦探社?」
「不一定,我们争的不是名份。」
「不是每年年终都分红利吗?」
「是,去年分了七千块,阿戚去买了一件凯丝咪上装。」
「簿子你们都有份看,平常大鱼大肉,年终还分到甚么?」
阿毋放下咖啡杯子,「到底受不受我合伙?」
「让我想想。」我坐下来。
其实让他们成为股东,对我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大家更可以安心做。
我说:「只要你停止用飞箭射我,甚么都是值得的,别以为这盘生意有得赚。」
阿毋大喜,「将来,将来会有前途的。」
他伸出手来与我握,他自幼习咏春,手劲非同小可,我差些软下来。
我微弱的问:「仍是小冰侦探社?」
「当然,一朵玫瑰,无论叫它甚么,仍是一朵玫瑰,不过以后工作得公平分配。」
这分明是暗示我一向故意躲懒,我也不分辩,将来他们会知道老板不容易做。
阿母去冲照片,我看到那浓眉大眼的男子,便嗤一笑出来。
「你以为这是咪咪的新爱?」
阿毋大声说:「至少是个嫌疑犯。」
「你不问世事太久了,这是她亲弟弟。」我把照片还给他。
「你怎么知道?」
「报章杂志上不晓得出现多少次。」我嘲笑他。
「我要出去跟娱乐圈的人饮杯茶,打听打听。」
「你去吧。」
「你呢?」他不服,「坐在写字间里享福?」
「不,我要与老沈谈谈,」我取饼外套,「我们分头进行。」
沈以藩的写字楼在他的厂里头,他的工作很忙,我突然间出现,令他约会程序大乱,万不得已,只得推知其中一两个比较不重要的人物。
他还是欢迎我的。
我一向喜欢突击检查,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看到事情的真相。
「有发现吗?」他问。
「柯小姐的弟弟同她很亲爱?」我问。
他点点头,「女人总是爱她们的兄弟。」
「她兄弟爱不爱她?」
「很会利用她。」
「你呢,你对他有没有好感?」
沈以藩微笑,「我是一个生意人。家父曾说,人是最佳投资。尤其是众人看不起的,落魄的人,若我略对他好一点,他便感激涕零,以知己视我,何乐而不为呢,人弃我取,义气十足,说不定一日可加利用,就算一无用处,当名烂头蟀也不错。」
我点头,「他做什么?」
「他是个模特儿。」
「他爱交男朋友?」
「不是什么秘密。」
「他姐姐供他生活?」
「是。」
我看著老沈英俊的脸。他并不是一共好相与的人物。蠢人在本市不能活过三个月,傻人寿命更短。漂亮的他骨子里是个深沉的,有计划的,才干大于一切的人。这一代的公子哥儿往往比小职员更勤奋工作,以他的标准来说,他对柯倩算是一往情深。
「你很爱她?」
他点头,「出乎我自己意料。」
「开头也并不是认真的吧。」
「你说得很对。」
他案头有一只十九世纪古董银相架,套看柯倩的一张生活照。
他对我完全的信任合我感觉愉快。
我问:「如果她回头,你还会不会要她?」
「自然,否则花这么多工夫干什么?就是为著要知道敌人是谁,个别击破。」
我微笑,「你真的爱她是不是?」
「惨得不得了。」他寂寥的说:「真没想到会被这个女人控制我。老实说,失去她也许是福气,痛苦一会儿还不是丢在脑后,恢复自由,此刻想尽办法叫她回头,等于在自己身体上加一副枷锁。」
我很讶异他把事情看得那么通透。
他说下去,「除了婚约,我一切都可以给她。」
「令尊不会让你娶她?」
「绝不。」
「也许这是她要离开的因由。」
「不会。她看轻婚姻。」
「女人们都想结婚。」
「不是她。」
「何以这么肯定?」
「她在十六岁时结过婚。」
呵。
「由父母把她嫁给一个小生意人,得了一笔礼金。而这段婚姻,还是由我出尽百宝替她摆脱。她谈虎色变。」
他真的爱她。
「老实说,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是会令她离开你的。」
「我也看不出,所以想知道。」
「你怎么知道她不再爱你?」
「凭感觉。男女之间有许多事是极敏感的。」
我站起来告辞。
沈以藩真心爱柯倩,毫无疑问。
对柯倩来说,他应是最理想伴侣。
但是为了什么产生感情危机?
我回到公司,轮到阿戚在喝咖啡。
我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什么都打探不到。」
「柯倩在哪里?」
「在国际录音室。」
「有没有人接送她?」
「没有,她自己开车进出。」
「奇怪,这么干净?」
「就是这么干净。」
「我不相信,再盯下去。」
「她楼下廿四小时都有人守著,已经守了大半年,一点结果都没有。」
「谁?谁调查她?」
阿戚笑,「你也很久没出来走了,小冰,还有谁?娱乐记者呀。」
「他们得到什么结论?」
「他们连沈以藩都没见过。」阿威说:「柯倩是个非常守秘的女人。」
「她与老沈在什么地方见面?」我纳罕地问:「据我所知,沈氏住在家中,上有父母,下有甥佷,不方便与女朋友幽会。」
「也许在别的地方有一所房子。」
「那多麻烦。」
「也许真的没有第三者。」
「也许。」
「她弟弟在录音间等她。」
「很少有姐弟这么接近。」我说。
阿戚笑,「那是因为做姐姐的不一定肯为兄弟买房子置汽车,他在姐姐身边耗,所得好处比工作酬劳为多,自然亲密。」
我说:「于是你妒忌了,因为你没有一个好姐姐。」
「那简直是一定的。」他笑。
阿戚嘱我往录音间去追下半场,出发前遇到阿毋回来。
「有什么新闻?」我问。
阿毋摇摇头,「都说柯倩这数年来一件桃色新闻也没有。」
我说:「这是不正常的。」
「你才不正常。」阿毋不服气,「你不给她做个好女孩?」
我想一想,「我亲身去看看。」
我在录音间有熟人,一混混进去。
她正与工作人员操练,十多廿位仁兄仁姐围住她,苍蝇都飞不进去,除非是孙悟空,否则难以接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柯倩本人。
也难怪这么多人爱看明星真相,照片与影片中看过千百次,但是看真人还是不同的。
她个子并不高大,面孔漂亮得似洋娃娃,整个人比我想像中袖珍。
今日她穿便装:牛仔裤、卫生衫,束一条男装鳄鱼皮带,穿一双懒佬鞋,戴只男装金表,潇洒之极。
我看过盛妆的柯倩,低胸晚服,面孔上贴金片,深紫色唇膏,一脸世纪末糜烂及厌倦的神情。
没想到今日的她也这么好看。
她是个有内容的女人,老实说,青春玉女可爱管可爱,论起味道来,不及略为沧桑的柯倩。
他弟弟也在,吊儿郎当的踱来踱去做巡场,一忽儿递茶,一忽儿送口香糖,别人不大看得起他,他也不介意,姿态非常女性化。
这种人现在太多太多,也见怪不怪。
他一下子坐二下子立,我发觉他左耳上还戴只耳环,成套的手链与项链,手臂上背一只名牌手袋,不知就里的人,但觉得他时髦清秀漂亮。
他五官跟柯倩有七分像,但柯倩沉著,是个做事的人,他则轻佻浮躁,有点神经兮兮,说起话来,一团一团。
他过来与我打招呼,「嗨」一声坐我身边。
「你是哪里的?」他问。
我巴不得他过来攀谈。
我微笑话:「我是公司里的人。」
这样的话他也相信,立刻说:「我们以前没见过吧?」
「没有,」我说:「我是小冰。」
「我叫菲立。」
「你好。」我们握手。
他问:「你看咪咪怎么样?」
「一流。」
他很高兴,「是世界一流。」
我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但何必去扫他的兴,各人自有做梦的权利。
「一会儿一起吃午饭如何?」菲立问我。
我即时问:「还有什么人?」
「几个熟朋友同这里全体人马。」
我不感兴趣,人太多了。
他说下去,炫耀地自傲地,「咪咪每日时间表都由我编排。」
「哗,多么吃重的工作,」我暗暗好笑,「很多人要看你的脸色呢。」
「是呀,不过我做事很公正,那些人该见就见,哪些人不该见就不见,绝无偏袒。」
我问:「公私两方面都由你管?」激一激他,「私事还是她自己作主吧。」
「才不,她最听我的话,」果然谷子都红了,「她才不会结交我不喜欢的人。」
这么幼稚的一个人,我还有点良知,不忍再耍他,同他玩下去,导他升仙。
「当然,」我说,「姐弟情深嘛。」
他又高兴起来,「我们两人自幼相依为命。」
一眼就知道,菲立这种个性的人,自卑感很重,自尊心特强,最受人演捧,最容易被得罪,哄他数句,他便乐为人做死士去了,一言不合,他便踩上来没完没了,异常肤浅,最易被人利用。
他也有件武器,祭出来无往不利,这是他的福气,有一个好姐姐叫柯倩,否则他早已无地容身。
转眼间午饭时间已到,柯倩过来招呼每一个人。
见我与她爱弟同坐,便微笑说:「一起好不好?」一点架子都没有。
我立即被她笑容收买。
这时候菲立的朋友到了。
我定楮打量。
那个男的是菲立的同道中人,只是更瘦更小包文弱。那个女的倒是个尤物,一头乌发长及腰际,天还未凉快,已穿上秋装,一边冒汗一边标青。
我想起来,她是时装模特儿,混血儿,叫夏乐蒂伊利沙白,场子很多,人很红。
菲立为我介绍。我看清楚地。
她的一双眼楮是淡蓝色的,彷佛可以自瞳孔中直看到她脑袋里去,有点可怕,还是黑眼楮踏实点。
菲立问我:「我们去吃正宗咖哩,你来吗?在印度人的家里吃,用手抓。」
哗,要我的老命。自小我是个猥琐狷介的人,具洁癖,在吃方面尤其不敢冒险,管什么吃了会做神仙,不干净就不要搞,你嘲笑我也好,说我没文化亦可,总之与大肠菌无缘。
我把头摇得要摔出来。
夏乐蒂忍不住笑了,「不要紧的。」
「不不不,我们改天见吧。」逃之夭夭。
他们在背后讪笑我。
澳天介绍我的朋友小蔡给他们。
小蔡上至蚯蚓下至禾虫,四只脚的除出桌子,还有炸弹也是例外,否则什么都吃。
我一个人到大酒店咖啡厅去坐下来吃一客三文治了事。
阿戚去接班,只说大队吃完饭便散班,各自返家,而柯倩一进屋子就没出来过。
这么奇怪。
一个人住不觉得寂寞?
为什么夜间完全没有应酬?
我开车子去到她家楼下,坐在车子里苦候。
柯倩有两部车子:一辆白色的开蓬跑车,另一部黑色的房东,都是价值数十万的名牌。
饼了晚饭时候,我边吃热狗边耐心恭候。
不出所料,她出现了。
穿一件白色的裙子,美好的身材若隐若现,打开座驾车的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守在那里的娱乐记者大失所望,随便拍了几张照片。
我连忙开动车子,跟在她身后。
黑夜,一个美人儿独自开车在风中上路,长发飘拂,衣裤轻盈,你别说,看看还真货老沈就是这样被迷著的吧,我不怪他。
车子在市内兜了好几个圈子,才往郊外驶去。
这是通往西沙角的路,阿毋曾说过,老沈有别墅在此。
丙然,他在等地。
他穿著便装,站在黑夜中,如盖士比等黛窗般的等她,情深如海。
我很被感动。她并没有别人哇。
我把车停在前面小路上,人下车往回走,在暗地里,听见这一对情侣在窃窃私语。
多么浪漫,黑墨墨的空穹下,除却星光,什么都没有。我羡慕他们懂得享受。
只听得沈以藩说:「你是来向我摊牌?」
「以藩,你知我很爱你。」她温柔的说
「是,爱到不肯让我踫你。」他微愠。
「男人眼中,往往只有性。」她轻笑。
他也无奈地笑:「你仍爱我?」
「我们可否做朋友?」她问。
「朋友?我不知有多少朋友,我要的是情人。」
「我无法满足你。」
「你可以的,当然你可以满足我,你忘记以前的好时光?」
她沉默。
「你找到新爱了。」
「你见过吗?」她反问。
「你守秘守得好。」
「有什么秘密是长久的?纸包不住火。」
「他是谁?」
「别无中生有了。」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他恳求。
「以藩,你也该成家立室了。」
「你少管闲事。」他动了真气。
「是否一刀两断?你说,你说。」
「以藩,你是本市最潇洒的男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她吃惊。
「风度几多钱一斤?」他冷笑。
「以藩,我们改天再谈。」
「已经改了很多天了。」
她又沉默。
「你想结婚?我可以考虑设法。」
「不。」
「你说老实话吧。」
「这里有蚊子,以藩,我要回去了。」
「我恨你。」他说。
她轻笑,「身为一个女人,能够被沈以藩恨上十年八年,倒也不枉此生。」
他无奈,「你走。」
「以藩。」
「你走,再不走难保我不打你。」
她叹口气,循小路回到车子上,发动开走。
沈以藩一直站在黑暗里。
半晌我看到他嘴角亮起一点红星,他在吸烟。
我咳嗽一声。
「谁!」他警惕的问。
我连忙现身,「小冰。」
他松弛下来。「进来喝杯东西。」
我随他进别墅。
阿毋并没有夸张,这间屋子公主也住得下。沈以藩领我进书房。
他说:「女人是最奇怪的动物,说变就变。」
「她有她的条件。」我说。
「说穿了也没什么稀奇,」沈以藩嘲弄的说:「一个廿九岁半的歌女。」
我笑,「说穿了嘉洛琳格烈毛蒂也不过是赌场大老板之女而已。」
「小冰,你这个人真的有点意思。」他苦笑。
「当然,我一不是你下属,二不是你傍友,虽受雇于你,但我提供服务,两不拖欠,无利害冲突,故此有几句真心话。」
「小冰,你事事看得那么穿,有没有快乐?」
我反问:「老沈,你事事看不穿,又有没有快乐?」
他不晌。
「快乐是很奥妙复杂的一件事,跟看不看得穿有什么关系?根本不可以混为一谈。」
他再替我斟酒。
这种拔兰地喝到嘴里,舌头如接触到液体丝绒,香气扑鼻,温醇无比,打个转灵活地溜进喉咙,舒畅得叫人叹息。
只有一比,好比拥看个知情识趣,温柔如夜的美丽女人。
我陶醉得要死。
他沮丧的说:「你听到看到,她不再爱我。」
我点点头。
「那个人,我的情敌,到底是谁?」
「迟早水落石出,你放心上
「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的心早已僵化。」
我忍不住笑,「没想到你那么诗情画意。」
我告辞。
老爷车开到市区才崩溃,算是我的运气。我叫车房拖去研究,又是电池出毛病。
我同阿戚说,有钱真好,可以住十大间房间的别墅,开一九五四年海鸥车门的平治三○○SL,喝不知年的老酒,还有,还有可以有时间恋爱及失恋。
阿戚白我一眼,不屑回答。
我问阿毋:「给你做沈以藩你做不做?」
阿毋想了很久,他答:「我要他的钱,做回我自己。」
这鬼灵演。
「我对纺织一点兴趣也没有,假如有他的钱,我们立刻可以扩充营业,做再世陈查礼。」他说。
「我做溥满洲,」阿戚抢著说:「我知道什么地方有十八世纪的龙袍出售,留长指甲,包管像得足。」
「你们俩也不小了,别状若愈癫好不好。」
柯倩的新爱仍是一个谜。
菲立,她的兄弟,倒是对我有莫大的兴趣。我也乐得接近他,倒不是为著利用他,乃是因为他头脑简单,与他做朋友,不须过份思虑。
我与他出来过一次,看他表演。
那是一个本地设计师的秋装展览,他充要角,脸孔上打著粉,画了眼楮,看上去很诡秘,没有人气。
在后台,他拉看我招呼,我多多少少被他热情感动,生出一丝真心。
一抬眼,看到在梳头更衣中的莺莺燕燕里,有一位特别明艳照人。
噫,是夏乐蒂伊利沙白。
她大胆的只穿著浅紫色的透明,是一条硬纱衬裙,正努力地往脸上扫粉,在镜子里看到我,向我眨眨眼。浓妆下的真实年纪,约莫只有二十三。别看轻她呵,倾国倾城所需的,也不过是青春同美貌。
「好吗?」我搭讪。
她扬扬眉毛,会心的问:「来陪菲立?」
要命,天大的误会,水洗不清。
「不,我是顺带路过。」
「菲立是个很好的男孩子,」她同我说。
「毫无疑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很久了。」她笑,「死党。」
助手来替她套上裙子。
她说:「你自便,轮到我出场。」花蝴蝶似的飞走。
他们的生涯真有趣,忙这忙那,点缀社会,吃得好穿得好,一下子大半生过去,也无暇停下来细想,多么好。
菲立在我身后说:「我替你找到一个好位子。」
我跟他走出后台。
「夏乐蒂很美是不是?」
「嗯。」
「我们都是坏孩子哩。」他说。
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俩都被学校开除。」
我客气的说:「许多天才都不能适应刻板的教育制度。」
「小冰,你真是明白人。」
我微笑。
「她与我都只读到中四。」
「以后要读,还可以努力。」
他向我笑,姿态很妩媚。
我想起来问:「你为甚么被开除?」
「我?」他笑而不语。
那边已经有人叫:「菲立,快,到你了。」
他拉拉我的手,奔过去准备。
我离开现场,回公司。
阿戚的报告:「柯倩订了两张往巴黎的飞机票,下星期三出发。」
啊炳!来了,来了,答案来了。
我同阿毋说:「你去打听打听,柯菲立为甚么被学校开除?」
「他念哪间?」
「我知道还问你?你做的是哪一行?」
他喃喃咒骂著去打电话接天地线。
半晌回来说:「他与高班同学在课室中亲嘴被发觉而开除的。」呵,孽子。
阿戚尚未明白,问道:「警告他也就是了,他有十六七岁,很正常呀。」
「是男同学。」阿母说。
阿威吐吐舌头。
我沉吟半刻。
「去查查夏乐蒂又是为甚么被开除。」我说。
阿毋说:「我不明白,你想做训导主任?」
「你别理,去查查。」
阿母只得再去寻线人。
阿戚安慰我,「下星期三到飞机场去看个分明。」
我摇头,「他们怎么会同时出飞机场。」
「可以去查她隔壁座位是甚么人「」
「会得分开坐。」
「为甚么如此小心?」
「这是她的习惯。」
「为甚么由她去买飞机票?」
「问得好。」
「对方也许没有能力。票子是头等位。」
「会是谁?」
「会不会是柯菲立?」
「不会,他没跟我提过。」
「嘎,你们已经结拜成兄弟?他甚么都对你说?哈哈哈哈。」
「去死。」我说。
「一个没有经济能力的人……不可思议,放弃沈以藩而去迁就一个条件甚差的次货……」
我温和的说:「没钱不一定是次货。」
阿戚笑,「你在妄想你也会遇到那样的红颜知己?」
「哪个穷小子不想?」我摊摊手,「所以直骂小女人虚荣。」
阿毋回来,「不知道。」
「甚么叫做不知道?」
「夏乐蒂在英国念寄宿学校,没人知道她因甚么被开除。」
原来如此。
「如果一定要知道,你陪柯菲立多喝几杯,他自然会告诉你。」
阿毋咕咕笑,「他怕柯菲立看上他。」
这两个人真无聊,望之不似人君,出不得大场面,坦不起重任,井底蛙,刘姥姥,土包子。
阿威说:「闲话少说,打今日起,大家休息,下星期三,你,小冰,守在柯家楼下,你,阿毋,一早去机场查名单,我稍后来会合,我不相信抓不到这个人。」
星期三。
大家都死守著星期三这个大日子。
阿母一早拿到名单,一共一百多个男客,头等舱有二十名之多。
「谁?全是拚音,甚么概念也没有。」
沈公子在家跳脚,差点没骂出「饭桶」两个字来,逼我们买飞机票追到巴黎去。
我一直守在柯家楼下。
我不甘、心被一个女人愚弄。她极聪明,早知道沈以藩这样脾气的公子哥儿迟早会派人来追查她的行踪,所以一早就有捉迷藏的打算。
柯菲立来了,此刻尚在楼上。
一大堆记者上去过,也离开了。
她自己一直守在屋中,两部车子停在车位上,动也不动。
那班吃正宗咖喱的同志抱著水果与洋酒来探她,也在一小时后告辞。
我看看表,最迟半小时后她就要动身去飞机场,那个要紧的人,为甚么不与她会合?
是否约好在巴黎等?
下来了。柯菲立替她挽著简单的行李,他大概负责送她到飞机场。
丙然,姐弟两登车而去,我急急跟踪,转动车匙,音讯全无。
我急出一身冷汗,甚么,电池又在这种场合同我寻开心?
伊人之车已经失去踪迹,我还在小路下折腾,一管车匙扭得要断开来,我下车狂怒地踢车身,寻出电线搭响摩打,忙得浑身大开,忽然听见引擎达达一声,哗,如闻天籁,车子又发动了。
但现在再追上去,又有甚么味道?他们已在半途中,而阿毋又守在机场,嗟,功亏一篑,怕要被他们笑得脸色发绿。
我苦笑坐在车内,双手置驾驶盘上,内心失落。
正在申吟,忽见一长发女子手持旅行袋急急在大厦门口截车。
慢著,我瞳孔发光,这是谁?
这不是夏乐蒂伊利沙白?她一直在柯家,到现在才下来?
我脑中灵光一闪,一大团疑云如被劲风大力吹散。
只见她登上一辆计程车,疾驶而去,我连忙跟在后面。
一点也不错,是往飞机场的路。
她赶去与柯倩会合。真精采,柯倩的车在等她,按晌喇叭,朝她招手,夏乐蒂探出头去,长发在风中飞舞。
柯倩到达飞机场,所有的记者包围著她做访问,十分钟后,夏乐蒂独自悄悄溜过关口,神不知鬼不觉。
此时我再看见机舱名单,柯倩隔壁座位写著:马利合普逊,这才是夏乐蒂的真名字吧。
阿毋见到我,朝我点点头,继而耸耸肩,他自然一无所获。多亏我那部老爷车,否则我也得交白卷。
柯倩取出护照,在进闸口时忽然向我微笑,我看向身后,没有人,那么,她的笑脸是冲我而来。
她向我走来,「郭先生。」她叫我。
我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是没有死心的。
「告诉以藩,我跟他的缘份至今已尽。」她说。
由此可知,她一直知道我的身份。
我只得点点头。
她轻轻说:「我不幸不是那种视归宿为大前提的女人。」
我默然。
「我觉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眼神已告诉她,追寻快乐,无论如何,是值得原谅的,况且她又没有伤害甚么人。
沈以藩会有损伤?别开玩笑了。
「再见,郭先生,」她微笑,「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再见。玩多久?」
「不一定,一个月,两个月,半年。」她神采飞扬,「努力的做,尽力的玩,这是我的格言。」
「祝福。」我说。
她向我摆摆手,进去了。
阿毋问我:「她同你说什么?」
我说:「她说,她的新爱人,叫马利合普逊,芳名夏乐蒂伊利沙白。」
阿毋张大嘴巴。
一直到我们回到公司,他还一脸的困惑。
阿戚在等我们,他说:「我找到了。」
我问:「找到什么?」
「夏乐蒂在英国念修女学校,因非常令校方震怒的原因被开除,理由是」
我打断他:「我已知道。」
阿戚诧异,「你知道?」
阿毋说:「是,让我说与你听。」
「慢著,速告沈以藩,纸包不住火,如果我们不给他第一手资料,就收不到费用。」
因他们现在是股东身份,所以也不再骂我市侩,扑到电话面前去。
我斟杯威士忌自饮。
半晌,我问阿毋,「你那老同学说什么?」
「他完全吃瘪,一声不啊。」
可怜的老沈。
「他说费用会寄支票来。」
阿戚喃喃说:「真倒霉。」
我说:「未必,他自己也说过,过一阵子就好了,似他那般人材,还怕没有伴侣。」
阿毋说:「只是好女孩已经够少,不是人家的太太,就早已是人家的情人,现在我们不但要同男人竞争,更得与女人争宠,多么痛苦,恐怕这王老五要做定了。」
我裂嘴而笑,阿毋这忧虑,倒不是空穴来风。
阿戚说:「讲正经的吧,几时我们去找个律师,签张合同,重组公司?」
我咳嗽一声,「我是小冰侦探社创办人,我占百份之五十下余四十九由你们两人平分。」
「什么,那还不是由你指挥如意?」
「阿毋,再不甘心,在隔壁租间写字楼,干脆成立毋氏探案岂非更妙?」
「别吵了别吵了,一人让一步。」小肥婆艾莲忽然插嘴进来。
我们三个,都是小人,于是志同道合,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