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赵瞵举起油灯,仔细将马房巡视一遍,再将大门开了一道细缝,以方便玉璞进出拿剑。
门外传来急沓的脚步声,赵瞵心知不是玉璞,心中冷笑,「该来的还是会来。」
三个黑影窜入,见了赵瞵就抡起拳头,打落他的油灯,斥喝道:「你这个不要命的马夫,竟敢坏了二少爷的好事,又教二少爷挨掌门的骂,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一阵拳打脚踢落在赵瞵身上,赵瞵缩著身蹲在地上,运起内力忍著重击的疼痛,却不回击。
来人又骂道:「新来的,你不懂摇扁山庄的规矩,今天叫你听话,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强出头?」
马匹听到异样的声响,一匹匹躁动起来,青花更是嘶鸣不已。三个来人又打了赵瞵几拳,「得罪二少爷,先叫你吃点苦头,如果再有下次,就教你陈尸野外!」
教训够了,三人闪身而出,留下赵瞵。
这时,玉璞惊慌地跑进来,「赵瞵大哥,你怎么了?我刚刚看到有人跑出去。」
「没事。」赵瞵捡起油灯,拿出火折子点燃。
「会不会是子圣来找你麻烦?」玉璞担心地猜测著。灯火一亮,见到赵瞵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手臂上有瘀青血痕,惊道:「他们打你?」
「不碍事的。」赵瞵走向马房里准备就寝,「大小姐去练剑吧!」
「子圣太嚣张了。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玉璞仍然不放心,好歹他也是为了阿绵才挨打。她立时伸出手扶住他,「赵瞵大哥,你先上床休息,我去拿些刀伤药。」
赵瞵任她扶著,鼻里闻到的是她幽淡的体香,身上触到的是她柔软的手掌。这是仇人之女,只要他一反掌,就可以打死柔弱不堪一击的她,就如同过去每个夜晚,当他窥探她练剑时,胸臆所涌上的那股腾腾杀意。
杀了她,再弃尸于花园,谁知道是他所为?若非今早院内还有其他家仆,也许他也对韩子圣下手了。
赵瞵右掌大张,内力贯注其上,准备击掌而出。
玉璞扶著他坐下,忧心地面对他,「赵瞵大哥,你不要紧吧!」
柔言软语顿时化去他的暴戾,赵瞵心头一惊,瞧见玉璞的白皙嫩颊,还有那水灵灵的大眼,不觉内力顿散,右手无力地撑住床板。
玉璞以为他不舒服,起身道:「我回去找药,请赵瞵大哥忍耐一下。」
待玉璞离去,赵瞵盘腿运气,很快地收敛心神,再一抹额,果然是大片汗渍。
他竟然会对韩玉璞手下留情?即使她是个不知世事的大小姐,惨案发生时也还未出世,但是当年,他的娘亲、他的兄姐,不都惨死在韩昭远的手下吗?他又何必放过韩昭远的女儿?
天人交战之际,玉璞回来了,怀中抱著一大堆药物。她挑起一支小瓶,打开瓶塞。
「赵瞵大哥,我帮你上药。」她将药水倒在掌心里,就往他手臂的瘀青抹去,用力涂拭。
她仔细地为他揉散手臂上的瘀血,又问:「身上有没有受伤?要赶紧涂药才好。」
夏季天热,她身上始终有一股清淡的兰花香味,为她笼上清新的洁净气息。赵瞵吸著她的香味,不知不觉地,身子感到燥热不已,他猛然一回神,索性解下衣衫,任汗水冒个痛快。
乍见他脱下衣服,玉璞一惊,差点落荒而逃,可见到他胸膛上的青紫,又赶忙倒了药水,以手掌轻轻揉拭。
赵瞵的胸膛阔壮,肌肉坚实,她小小的手拿在上头揉抚,揉著揉著,瞧见他胸上的两点,闻到未曾闻过的男人气味,感觉到他规律有致的呼吸心跳,她的脸慢慢地烧热,由脸颊蔓延到耳根,又延烧到颈项,她垂下了头,力道越来越小。
她忽地移到他身后,细声道:「我看看背部有没有受伤。」
赵瞵脱衫原是无心之举,心想她涂好药水就会离去,谁知他胸背也有伤痕,却不是新伤,而是过去留下的旧痕。玉璞没有注意,仍闷著头为他抹药。
「赵瞵大哥,多谢你今天帮绵儿解危,连累你受伤,真是对不起,我弟弟那儿,我会去说他。」
「大小姐如果不想害我,就别说吧!」赵瞵终于开口讲话了。
玉璞手劲又弱了些,「赵瞵大哥,对不起。」
赵瞵挺直背脊,离开了她的揉抚,「我只是一个下人,大小姐不必道歉,我承受不起。」
玉璞将药瓶收好,「下人也是人,不管是你、还是绵儿,都有生而为人的尊严啊,」
「贱命不值钱,没什么尊严。」
赵瞵背对著她,口气冷硬如冰,他来了一个多月,玉璞还没看过他的笑容呢!
「赵瞵大哥怎么这么说?是生命,就有生存的价值和尊严。」
「那令尊杀人如麻,他又重视别人的生命吗?」
讲到父亲,玉璞顿时无语。虽未曾见过父亲杀人,但也听过无数传言和事迹。
她走到赵瞵身前,无奈地道:「江湖之事,我实在不清楚。可我娘已经为我爹吃长斋,也为他念佛……」
赵瞵冷然道:「若是罪孽深重,神佛也救不了。」
他的眼神好可怕!玉璞别过脸,瞧向一只飞蛾,只见它拍翅翻飞,向著如豆烛火扑打,明知追求光明的结果是以身相殉,但它仍执意向前。
玉璞想著,如果父亲真是罪大恶极,终而招惹仇家上门,她是不是愿意为父亲到神佛面前忏罪,以消世间怨恨?可是,她会不会像这只飞蛾,在扑向光明之余,也要受烈火焚身之苦呢?
江湖纷纷扰扰,她又何必痴傻到纵身火海?
她不知道,她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她摇了摇头,不再望向赵瞵冰山似的脸孔,将药瓶放在床板上,又道:「这里有两块糕,你拿去吃吧!你早点睡,我不吵你了。」
玉璞拿了剑,来到马房外静寂的空地。此刻夜凉如水,玉璞心头也是凉凉的,举起长剑,虚弱无力。她思绪蚪结,心中的剑法也乱了,练剑不成,干脆抛下长剑,抱膝坐在墙边,痴望天上的半边月。
她揣了揣口袋中的半月白玉,玉石有了她的体热,不再冰冷。她抚著粗糙的直边,痴想有朝一日,她要到母亲所提及的碎玉仙洞,找到另一半白玉,让两玉相合。
抬眼天上半月,手握人间半月,她心念一动,想要拿出白玉,举上天际,试著和夜空中的半月相合。
呜呜一声传来,玉璞低头一看,把白玉放回口袋,抱起了一只毛白似雪的小狈,「雪球,这么晚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
雪球低声哼叫,眷恋地卧在玉璞的臂弯中,闭起眼楮,享受主人的轻柔。
玉璞理著雪球的细毛,怜惜地抚模。
「雪球啊雪球,你也睡不著觉吗?今天好烦喔!发生这么多事,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吧!」拥著怀中小小的温暖,玉璞拾起长剑,静静地放回马房,又静静地掩门离去。
她并不知道在黑暗中,赵瞵一双眼始终跟著她。一声轻叹,一个脚步,一抹微笑,他已整整看她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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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瞵大哥,你睡了吗?」玉璞轻声呼唤著。
「大小姐有事吗?」
玉璞进了马房,来到床前,将手上的一盅热汤送过去,「这是猪肝汤,我叫绵儿请厨房炖的,你快趁热吃了。」
赵瞵连忙起床,「我承受不起。」
「不,你为了救绵儿被我弟弟打伤,这只是一点点补偿。」
赵瞵仍然没有接过碗盅,「我没有事。」
玉璞将汤碗放到床板上,「还是要补补身子,你的伤口有没有再抹药?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用了,大小姐没事就请离开吧!」
玉璞虽已习惯他的冷硬态度,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委屈,「那……赵瞵大哥快把汤喝了,我去练剑。」
来到马房外的空地,再度将满腔幽思付与剑招和月影。长剑流转间,她一再告诉自己,他只是个马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乡下人,是个不通人情的雇工罢了。
可是,为何他长得器宇轩昂?又为何他敢为绵儿挺身而出,对抗蛮恶的子圣?平时他戴著布帽,穿著粗服,总是低头刷马、套车、喂食,又不爱讲话,因此摇扁山庄上下也不甚注意他。
但是昨夜,她近身看他,见他浓眉如剑横扫,眸子如石沉静,薄唇挺鼻,英气逼人,这等相貌,她在北辰派里是从没见过的。但也因为接触到他瞳孔深处的寒潭,还有他莫名可怕的愤怒,昨夜她抱著雪球,想著谜样的他,几乎是一夜无眠。
他真的只是一个乡下来的马夫吗?玉璞幽叹,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心念流转间,脚步突然站不稳,立时摔坐在地上,长剑落地,发出「?」的声响。
玉璞闷哼一声,想要站起,但身子撑不住,又要坐倒在地。
赵瞵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双手牢牢地扶住她的双臂。
「啊!多谢赵瞵大哥。」有了支撑,玉璞踏了踏地,稍微顺了麻痛,发现赵瞵磷仍扶著她,「抱歉吵醒你了。」
「喝了汤,我睡不著。」赵瞵扶她到马房墙边的长凳坐下。
「你喝了?」玉璞心里欢喜,「我的脚不麻了,赵瞵大哥也回去睡吧!我只是不小心扭了脚。」
「你不懂剑法,为什么要天天来练剑?」赵瞵突然开口。
「我……」玉璞捏著手指,「爹娘不让我学剑,可是我有兴趣,我想练。」
「你是北辰派掌门的长女,为什么老爷不让你学?」
「爹就是不准我学,他总是说我出生时算了命,不能舞刀弄剑的,否则会对北辰派不祥,自己也会遭逢噩运。爹很相信的,就不准我学功夫了。」
「不祥?你相信吗?」
「我怎会相信?我是爹娘的女儿,名义上也是北辰派的人,又怎会克了自己的门派?而且自从我九岁偷偷学了剑之后,也没有发生任何不祥的事啊!」
也许,不祥的事就要发生了。赵瞵不动声色,他要证实一件事,「大小姐使的是七星剑法吗?」他每日观察,在玉璞笨拙生涩的招式中,终于看出她使的是一套北辰派的剑法,而另外一套,竟然隐约有飘香剑法的影子,可她又怎会从不外传的飘香剑法?
玉璞不知道赵瞵的心思,还以为他只是和她聊天,「是啊,我练七星剑法,学得不像,但总是可以看看门人练习,修正自己的错误。另外一套就不行了。」
「另外一套是什么剑法?」
「我也不知道。」玉璞一直坐著,此时她抬头望向赵瞵,一触及他的炯炯目光,又慌得低下头,那股寒意总让她惊心不已。
「是你自创自学的吗?」
她摇摇头,「小时候,有一回我生病躺在床上!娘彻夜照顾我。半夜我醒来,看到娘拿著一根竹枝在房里跳舞,当时不知道那就是剑法,只是觉得娘的舞姿很好看,房里又是桌子又是椅子的,娘却可以穿梭自如,就像一只花丛里的蝴蝶,也像轻盈飞翔的小鸟。」
蜂蝶探花,鸟雀轻跳。赵瞵想到了飘香剑法的口诀。
玉璞又继续道:「我看了好喜欢,隔天醒来,我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后来我发现娘画了一张图!上头就是三十六式的剑招,娘画得很漂亮,是一个女子在舞剑,我就偷偷临摹,再拿剑比划。幸好抄得快,娘不久就把那张图撕掉了。」「那你临摹的图画呢?」
「烧掉了,爹不准我动刀剑,我记得剑招后,就赶快烧了。」玉璞神色怅然,低头玩著衣角。「凭著记忆胡乱学剑,让赵瞵大哥笑话了。」
赵瞵小心地问著,「你很想学功夫?」
「是啊!赵瞵大哥你会武功吗?」
「过去在村里常有盗匪抢劫,我们壮了都要学些刀剑功夫。」
「原来如此。」原来是有功夫才敢仗义执言,眉宇之间也流露过人的英气。玉璞脸上绽出光彩,「赵瞵大哥,你可以指点我吗?!」
「我学的是枝微末节,不能和北辰派的剑法相比。」
「没关系的。我剑法不行,又不敢问人,请赵瞵大哥帮我瞧瞧。」她拿起那把生锈的长剑,从方才导致她跌倒的那招比划起。
赵瞵看了沉声道:「你的步法和剑招不能配合,难怪会绊脚。」
「是这样啊!」玉璞把长剑交给赵瞵,「那应该怎么做呢?」
赵瞵轻巧地回身比划,「你看,这样是不是轻盈流畅多了?」
玉璞露出喜悦的笑容,拿回长剑,随著赵瞵的身形比出,「原来如此!」她开心地又重复舞剑,连声道:「就是如此!多谢赵瞵大哥!」
接下来玉璞舞出招式,赵瞵便为她修正,并亲身示范。长剑交接时,两人手指踫触,玉璞红了脸,在清凉的夜风中继续舞动宛转的身姿。
赵瞵站在一旁深思,不经意地瞥见她开朗柔媚的酒窝。她眼里浮是单纯与欣喜,人如其名,她是一块璞玉,不知世事,未经风霜。摇扁山庄就像密实包裹璞玉的石头,完完全全的保护她,保有她的天然无瑕与善良。
玉璞,璞玉,你又怎知保护你的摇扁山庄,即将教我挖出一个缺口,大肆凿毁呢?
绝对要狠心!要教摇扁山庄失去光辉,让七星灭了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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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清晨,摇扁山庄发生了一件大事,两名北辰派弟子横死,躺在大门门槛上。
韩昭远瞧过尸体,面色凝重,「这是西蟠派的散花掌。」
长老和弟子们惊疑,「西蟠派不是灭了吗?又怎么会出现?」
韩子圣见到一名要好的师弟惨死,立即大喊,「是西蟠派?我去找大娘!」
「站住!」韩昭远怒喝,「你大娘又不会武功,找她做什么?」他指著地上的尸体,「你和阿郑好赌,是不是欠了赌坊赌债,惹祸上身?」
「爹,绝对没有。」韩子圣辩解著,「既然知道凶手是西蟠派的余孽,大娘出身西蟠派,她怎么会不知道?」
韩昭远盛怒,「西蟠派早就灭了,一定是另有其人。子圣,不准你去找大娘!有本事就帮爹处理事情。」
待父亲吩咐完后事、商讨缉凶方向后,韩子圣快快然退去,来到后院,脚步还是向大娘的房间移去。
经过花园,看到玉璞和绵儿坐在亭子里有说有笑,他想到上回挨骂的事,心里有气,大步向前,「姐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笑闹?」
绵儿慌张站起,躲到玉璞身后,玉璞护住她,问道:「子圣,什么事?」
「山庄出命案了,爹很生气……」韩子圣看见桌上的一把短剑,勃然变色道:「你竟然敢动兵器?我知道了,原来今天会发生大事,就是你带来的秽气!」
「你胡说什么?」玉璞脸色苍白,「发生什么命案了?」
不知是否是巧合,二夫人周涓正好偕同两个女儿路过,哼了一声,「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不食人间烟火,跟你那个娘亲,活脱是摇扁山庄的两尊瓷娃娃。哪像我五个儿女,天天为北辰派操劳奔走呵!」
「二娘!」玉璞被周涓挖苦惯了,仍是忍气吞声唤了一声。
四妹也看见短剑,惊呼道:「娘!你看姐姐玩剑,果真为摇扁山庄惹来血光之灾。」
玉璞察觉事态严重,立即解释道:「这把剑早就放在石桌上,不知道是谁忘了拿回去,根本没去踫它啊!」
韩子圣道:「事实摆在眼前,还敢狡辩?我去跟爹说。」
四妹、五妹争相附和,「是啊!快去跟爹说。」
玉璞骇然,「我真的没有踫这把剑啊!」
她心中雪亮,二娘仗著她不可以踫刀剑的禁忌,十余年来不知设了多少陷阱诱她上当,只要她一模到兵器,立刻向韩昭远告状。她早就学乖了,只是这次竟又被他们诬陷。
周涓撤了撇嘴角,「我们这们多人证,你也赖不掉的。看你娘这回怎么护你?」
「周涓,你找我吗?」刘馥兰的声音由后头传来,幽幽沉沉。
周涓一转头,眼楮射出妒火,「是你!今天不在房里念经超渡两个枉死的亡魂,也想找你们西蟠派的凶手呵?」
刘馥兰已知凶案一事,她平静地道:「西蟠派已经灭绝了,凶手应该另有其人。」
「谁不知道你还恨著我师哥?说不定你从西蟠派带出什么武功秘复,辗转传了出去,想为你师门报仇!」
「没有西蟠派了,报什么仇?」刘馥兰眼也不眨,一派从容平静,瘦削的身形和周涓的丰腴形成对比,而她的端庄温雅,更是周涓所不及。
平时这两位夫人总是避不见面,大夫人不愿惹气,二夫人不愿在容貌上被比下去,没想到还是狭路相逢。
一群人杵在亭子边,而韩昭远正在为命案心烦,想到后院静心思考,不料看到妻妾儿女对立的场面,他勃然大怒,伸手拍碎身边的石墙,「你们在这里闹什么,还不回房?」
周涓抢著通报,「师哥,玉璞踫了刀剑,阿郑会死,一定是她害的!」
「你说,是玉璞杀人吗?」韩昭远故意反问。
周涓一时哑口无言,结巴著,「是……她不祥!」
「她已经不祥十八年了!」韩昭远斜眼望向玉璞,吓得玉璞不自觉地低了头。
韩昭远又道:「子圣,你负责去查出来这把剑的主人,看看是谁在陷害你姐姐。好了,都下去吧!」
爹爹知道她是冤枉的!玉璞心里感激,却不敢看向威严的父亲,想扶母亲离去,可刘馥兰却是屹立不动,催玉璞离开。
所有的人都走了,韩昭远仿佛明了馥兰有话要说,便在亭子内的石椅坐下。
饼了一会儿,刘馥兰开口道:「凶手真的是西蟠派的人吗?」
「我叫邱护法去追查了。」韩昭远垂眉敛目,「你在期待谁?你以为是谁回来?」
「我不知道。十九年前,你说西蟠派的人全死了。」
「是死了,而你的心也在那个时候死了吧!」
「你联合南山派杀我西蟠派,又杀南山派灭口。我被你废了武功,生不如死,若非有了玉璞,活著又有什么意义?」言语内容惊心动魄,刘馥兰娓娓讲来却是轻淡如浮云。
「你就是想著杜云杉?十九年来,你念念不忘的就是他?」
刘馥兰神情一震,瞬间而出的泪光又立即咽了回去,但是韩昭远已经看到了,他突然站起身搂住刘馥兰,逼近她那秀丽如昔的脸庞,「枉我在外头叱 称雄,到头来还是无法掳获你的心!」
「你娶我为妻,无非为了向江湖宣示你韩昭远有情有义,为妻子报了灭门之仇。谁知灭门的真正主导者,正是你这个虚伪小人!」刘馥兰一反平日的静弱,咄咄逼人,目光亦是直视著丈夫。
韩昭远更靠近她的脸,原有的愤怒变成了无奈,「我留你是因为你太美丽、太善良,二十年前我中了箭伤,是你为我包扎,我爱上你,又怎么会杀你?二十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情意吗?」
刘馥兰冷笑著,「我那时候是太愚笨,以为四派联盟结好,每个人都是好人。」
「你要我做坏人?我就做给你看!」韩昭远猛然吻住刘馥兰,渴求她的甜蜜,唇舌搜索了半天,却像吻著一座冰雕,没有反应,甚至也没有热度。
他愤然放开她,「我对你好,二十年来你还是想念那个死人!若非我亲眼见你落红、怀胎、生产,我真要怀疑玉璞是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刘馥兰镇定地道:「玉璞儿是你的女儿,是你最乖巧听话的孩子,你要如何对待我都无所谓,只希望你好好疼她,为她找个好婆家。」
「我北辰派的千金大小姐还怕找不到好婆家吗?你叫她以后看到刀剑不要接近,免得又让周涓拿来当话柄。」
「你疼女儿的心,我明白。」刘馥兰一字一字地道:「你在她出生后假算命之言立下禁忌、不准她练武,是怕我唆使她为西蟠派报仇吧!你还是害怕报应,是不是?」
韩昭远怒道:「我七步追魂杀人无数,从不怕仇人上门!」
刘馥兰幽幽地道:「不练武也好,不管那江湖是非。你是玉璞的亲爹,我又怎会叫她报仇?昭远,洗手归山吧!我日日念佛诵经,也是为了你。」
「你又忽然对我好了?」
「我不希望你的江湖仇怨影响玉璞的幸福。」
「你是为了玉璞才对我好?」韩昭远拂袖而去,「你去为杜云杉念经吧!我活得好好的,不用你假慈悲。」
刘馥兰神情疲累,颓然坐下,她撑著额头,揉揉眉心,挥之不去的是十九年来的爱恨情仇。
刘玉璞躲在不远处的假山边,身子微微发抖,她只是回来捡发带,怎知听到父母的一番对话?
十九年前的旧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似乎娘亲还有一个意中人,而父亲横刀夺爱,生下她这个不受祝福的女儿。玉璞不自觉地模向口袋中的半月白玉,另外半月,是在那个已经死去的杜云杉那里吗?!
夜里,玉璞辗转反侧,最后索性坐起身,拿起枕畔的小扇?著。
床下的雪球抬起头,一跃上床,蜷缩在玉璞脚边。
玉璞抚著雪球,「吵到你了?今晚真的好热。」这两天摇扁山庄为了命案一事,加强巡逻戒备。她怕被二娘抓到把柄,所以不到马房练剑,但是心中烦闷,脑海里想著剑法的招式,睡不著,只想出去舞个痛快。
「雪球,你最不喜欢洗澡了,每次你洗完澡,总是要到处奔跑,用掉一身讨厌的水珠。你说,我现在不愉快,是不是也要动动身子,流流汗?」主意既定,又模著雪球的头,「乖乖在这里睡,不要再去找我了喔!」
拿了桌上几颗桃子,来到马房,见赵瞵仍未睡,正在打扫栏厩,玉璞把桃子放在床板上,「赵瞵大哥还没睡?」
「我在等你。」
玉璞拿了剑,「赵瞵大哥你累的话就不用看我练剑了,你早点睡。」
「没关系。」
他总是不多话,可是语气和表情已经比先前和并善多了,玉璞径自走到外面空地,她知道赵瞵会随之出来观看,不用言语招呼,两人已有默契。
可是她今晚心神不宁,赵瞵接连几次为她指点示范,她仍然不得要领。
她比划著,「是这个方向吗?可是手关节怎么转不过来?!」
赵瞵站在她身后,伸手抓住她拿剑的右手,缓缓流动比划,似那飞舞而过的流萤,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光芒。
玉璞已经忘了使剑,只觉得他手上的热流慢慢地贯注到她的手背,循著血流,周游全身,最后汇聚在心头。
「你明白了吗?」
赵瞵的话唤醒玉璞。「我……」她随便挥舞,仍是错误滞碍的招式。
他又抓著她的手演练一遍,「你不懂呼吸吐纳,这一招难以学成。」
为了练剑方便,玉璞的长发扎成辫子,露出光洁的颈项,此时赵瞵的气息吐在她的后颈,令她麻痒难耐,身子热如炭火。
赵瞵察觉她手掌的热度,放开了她,「天气太热了。」
玉璞道:「是呀!好热,我休息一下。」
赵瞵拿出桃子,一人一颗,各自咬著吃了。两人分坐长凳两端,星空下,只有啧啧的啃食声音。
看了两个月,赵瞵已经确定玉璞练的是飘香剑法,遂问道:「另一套剑法叫什么?」
「我不知道,没有名字吧,我也不敢问我娘,她从来不知道我偷学剑。」
赵瞵又问道:「大夫人为何会这套剑法?」
对于赵瞵,她毫无戒心,坦承地道:「我娘来自西蟠派,或许……是在那里学的。」
赵瞵大惊!为什么师叔从来没有告诉他,北辰派的大夫人竟然出身西蟠派?师叔只告诉他,北辰派的人都该死啊!难道这位大夫人是西蟠派的叛徒?
玉璞垂著头继续道:「娘说她的武功给爹废了,我第一次看到娘这么恨爹……赵瞵大哥,你的爹娘呢?」
「死了。」赵瞵的语气冷硬似冰。
「啊,对不起。」玉璞抬起头看著繁星点点,眼里亦是闪著水光。
见到玉璞眼中的泪光,赵瞵心头一震,「你为什么问起我爹娘?」
「我……只是随口问问,我想知道别人家的爹娘怎么相处?恩不恩爱?」
「恩爱?」赵瞵的心中没有爱,只有一个不可磨灭的恨字。
「我以为夫妻应该相爱相扶持,养儿育女,一家和乐融融。」玉璞轻叹,「我爹喜欢二娘,很少和我娘讲话,为了命案,他们吵架了。我不晓得以前发生什么事,但是我听得出来,娘不爱爹,那……那为何又把我生下来?」玉璞拿出手巾轻拭眼角,无语问天。
赵瞵感觉玉璞的颤动与不安,她无助无依,就好像是风中的孤菊。
不!他怎么可以怜惜她?她流著韩家的血,怎能和西蟠派扯上关系?不管她的母亲是谁,她也是该死的!
赵瞵正想运掌击杀,却见她泪水涟涟,那清灵秀气的脸蛋既无她父亲的霸气,也不像她弟弟的邪恶,在充满污秽残暴的摇扁山庄中,竟有如此脱俗的女子?玉璞啊玉璞,你是否生错地方了?罢了!他松了手,长长叹了一口气。
听到赵瞵叹气,玉璞忙抹掉眼泪,「赵瞵大哥,我说这些事让你心烦了。」
她又怎知他的心情转折?「没事的,为什么将这些事告诉我?」
为什么?玉璞暗问自己,心情也慌了,「我……平时都和绵儿聊天的,但是她年纪小,有些事情听不懂。有时我也会和雪球说话,可它不会讲话。赵瞵大哥安静稳重,让我……嗯,觉得很放心,也不怕你会讲出去。」
「可是我不会聊天,也不懂得安慰别人。」
玉璞绞著手帕,「你愿意听我说话就够了。」
「你相信我?不怕我也是个恶人?」
「不会的,你不是。第一次见你驯服青花时,你看青花的眼光很温和、很疼惜,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好人。」她手上的帕子已经绞得纠结,她的头低低地垂著,呼吸有点急促。
赵瞵深看著她,「你未经世事,不知人的好坏,不要轻易相信我。」
「不,我相信人性本善。即使人家说我爹很坏,可是其实他还是很疼我。子圣虽然可恶,但他孝顺二娘,对他的结拜兄弟也好。唉!赵瞵大哥,你可能听不进去。」
赵瞵是听不进去,在他心中,北辰派全是恶人。可是……又怎有像玉璞一样的善良姑娘?他心中一叹,「你本性单纯,不要管别人的事吧!」
玉璞无语回应,已经涉入,就不可能不管了,摇扁山庄暗云重重,她无知了十八年,或许是该醒转,一探外面世界的时候了。
玉璞不经意地转向他,两人四目相交,而他的目光不再凌厉,也不再冰冷,在不知不觉间,早已为她沉淀成柔波荡漾的湖水,但他却不自知。
「啊!赵瞵大哥,很晚了,我该回去了。」玉璞慌忙起身,长剑也忘了放回马房,踩著无声的步伐,匆匆离去。
赵瞵为她拾起长剑,走进马房内藏好,又来到门前观看群星。天上是一条银河,牛郎织女,凄美的传说,无奈的结局,他心头哼了一声,小情小爱,又岂是他西蟠男儿所为?惟有痛下杀手报仇雪恨,才是他不变的职志。
星空下,他的眸子再度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