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卓尔并没有提早到学校等那送百合花的主人,她根本忘了这回事,而目——送花的人必有目的,她迟早会现身,急什么呢?
下午毕群要带她去的地方完全吸引了她,他说过好多次,看他那神往的佯子,早已引起她最大的好奇心。两堂课结束,她迫不及待的赶回家。
等车的时候,她又遇见了韦成烈。既是自己的助教,她当然点头招呼,只不过她心中奇怪,怎么这几天遇见他的次数突然多了?
这怀疑只是一闪而过,她没有仔细去想,因为韦成烈是个完全无关的人。
回到家时已是中午,卓尔匆匆吃饭,换衣服。她喜欢白色,她的衣服大多数是白色的,她今天依然穿了一身白。白色细麻纱有花边的衬衫,白色到膝盖的短裙,一双小白袜,一对白色平底鞋,看起来好清爽、好清爽。
罢在客厅坐下,门铃就响起来。一定是毕群,他总算得准时间。
「妈妈,我去了,或许不回来吃晚饭。」她叫,她很有信心,按门铃的人一定是毕群。
门开处,果然是一身黑的毕群站在那儿。他对黑色的固执不下于卓尔对白色。
「嗨!可以走了」她愉快地笑著。她喜欢他的守的。「看我们俩,标准的黑白双煞。」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眼中尽是温柔。
「我不喜欢杀气这么重的名字!」他低声说:「我喜欢一切平和、温柔,还有爱!」
她没有出声,只愣愣的望著他。他那样阴冷、漠然的人说平和、温柔和爱,还用他独特低沉又有些暗哑的声音,总有一股说不出的特别感人力量。
或者——这就是他独特的魅力吧!他不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但他有魅力,这是肯定的。
「你——带我去哪里?」她换一个话题。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他说。
门外石墙上倚著他深蓝色的脚踏车。他看她,说:
「坐在前面,好吗?」他指指脚踏车。「我们先去买个小提琴,然后去目的地。」
「你不是有小提琴了吗?」她问。
「我一直想另买一个,就今天吗!」他不在意的随口说:「你替我选。」
「我不懂提琴?」她立刻摇头。
「随便选一个,我也买不起贵的?」他扶著她上车。
他骑车带她到「功学社」,左看右看,终于选了个最便宜的,三百八十元台市。
「就这个吧!」他说。立刻付钱。
「这么便宜的能拉出好听的音乐?」她睁大眼楮。
「那就得看我的功力了!」他笑。
把小提琴盒子绑在脚踏车后座,他们再踏上路途。
其实也并不远,他带她到罗斯福路自大后面的基隆路上,那一带除了几个星散疏落的军营外,只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和田间纵横复杂的阡陌。
秋天的风凉凉的、清爽的,显得天好高,云好淡,山也变得好远、好远似的。毕群把脚踏车随意的扔在地上,就拿起提琴,领著卓尔往阡陌中走去。
田里的稻子刚刚收割完,干干的稻草味一阵又一阵的传来,双眼望去,一个人也没有,在那好高的天,好淡的云,好远的山下仿佛只有他们。
突然,一阵说不出的感觉冲激著她,她挣开他的手,在阡陌之间跳跃、奔跑,愉快舒畅的笑声传遍了田野,短短的白裙子飘动著,飞舞著,像一朵迎风的百合。
「卓尔,回来。」毕群大声叫她。「我拉提琴给你听。」
卓尔随手拔了一根长长的官司草,轻松的奔回来。
「你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没有人,又——又——」
「又脱俗,是不是?」他打断她的话。「此地不能用美丽来形容,它只是脱俗,坐在这儿即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心中也一片宁静。」
「对了!就是这样。」她也不理白裙子,很潇洒的坐在田埂上。「你怎么找到的?」
「我曾在那儿服役当兵。」他指指远处的军营。「当时的日子很难挨,彼此间不熟,除了工作根本没话可说,又不准随便离营,我大多数的时间都坐在这儿附近沉思,看书,或拉提琴。」
「所以造成你更孤独的个性。」她说。
「不,孤独的个性是天生的,与服役无关,」他摇头。「你喜欢听什么?」
「不怎么懂,你表演最事手的!」她笑,两条小腿垂在田里摇呀摇的,好道遥自在。
他想一想,说:
「《小夜曲》,好不好?」
「好!然后你拉《流浪者之歌》。」她说。
「喜欢《流浪者之歌》」他本已预备拉《小夜曲》了,听到她的话立刻把琴放下来。
「听过几次,很感人,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首曲子跟你这个人很配!」她说。
「是吗?跟我很配?」他微微一笑,开始表演。
虽然卓尔不懂提琴,也知道毕群的技术并不怎么好,生涩而不流畅,她听得出。但是他拉得很投入、很专心,音符不流畅,感情倒是丰富的。
一曲既毕,卓尔鼓掌如仪。
「好不好?」他凝视她。
「不怎么好,」她傻笑。「但是你能拉完一首曲子,我已经很佩服了。」
「我是无师自通,当然不怎么好,」他很有信心地说。「可是再过若干年,我有把握拉得更好!」
「到那时再演奏给我听!」她随口说。
「一言为定!」他重重的点一下头。他那认真又郑重的神情仿佛——这是一个允诺。
允诺,好吧!她可以算成若干年后的一个约会,那——倒也很好玩,谁知道若干年后大家变成什么样子呢?
「卓尔,你对未来的希望和理想是什么?」他收拾好提琴,慢慢坐到她身边。
「才上大学,没有真正的想过哦!」她说:「不过——我很喜欢一幢白色的木造房子,在海边的岩石上,还有一条大狼狗,一辆可以供两个人一起骑的脚踏平——实在是坐在你脚踏车前面不太舒服。还有——一个吉他,我喜欢在深夜弹吉他的那种情调,很苍凉美丽。」
「你并不贪心,你的愿望很客易达到。」他说。
「你呢?你贪不贪心!」她天真地问。
「我贪心。」他坦白的承认。「我的理想很高,希望也很大,或者——我一辈子也不可能达到。」
「到底是什么呢?你并没有说出来。」她推推他。
他思索了一阵。
「还是不说吧!我不想你认为我好高骛远。」他微笑。
「既然知道好高骛远就要改过,我最讨厌贪心的人,真的。」他加重语气。
「你要我改,我改就是,」他轻轻的握住她的手,很自然的。「说不定我也只是和你一样,一幢在海边的木造小屋,一条大狼狗,一辆由两个人骑的脚踏车,一个吉他,不过还加一样,我的提琴。因为我答应过你,若干年后我要再拉给你听!」
「学人家的!」她出个鬼脸。「喂,坐在这儿真是好舒服,很——心旷神怡!」
「因为这儿没有世俗的烦恼,能令我们忘忧。」他反复的仔细看著她的手。
「能住在这种地方也不错。」她四周望望。
「不是人人喜欢这种地方,」他摇头。「要思想层次高的、感性重的、不俗气的人才懂得欣赏。」
「你是在夸自己吗?」她笑起来。
「我是俗人,我在说你!」他指指她手心。「卓尔,你知道吗?你有艺术天分,你若走这条路,会很出名。」
「你懂得著手相?」她睁大眼楮。「可是我念国际贸易的,和艺术完全无关。」
「急什么科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分,你有这天分,你要记往这句话!」他是认真的。
「难道我以后去唱歌、跳舞、演电影!」她大笑起来。「我爸爸一定把我杀了!」
「是!你们那种家庭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我明白,」他又看她的手掌。「你的感情线——并不专一。」
「什么意思?」她怪叫起来。
「你——心里会想很多,你不只一个男朋友,你的感懂可以说乱。」
「你在吓我。是不是?」她盯著他。
「不过——」他透一口气。「最后你会嫁一个非常好的丈夫,会一生富贵,从一而终!」
「你根本胡扯,我不信你说的!」她把手掌抽回来。「我自己知道,我是个很专一的人!」
「还痴心呢!是不是?」他望著她似笑非笑。「相信我,刚才我说的是真话,会很灵的!」
「我相信你是活神仙。」她白他一眼。「你怎么不看著自己呢?」
「我看过了,我很了解自己,」他点点头。「我命中注定是个流浪飘泊之人。」
「怎么会?!」她心中有些不安。这么说——他们俩之间的感情岂不——没有希望?
他耸耸肩。没有言语。
「毕群,你能告诉我,你心中到底有什么事?」她问。
「我——很羡慕你的家。」他又是这句话。「也很喜欢。」
「你可以常去,如果我家令你心里舒服的话。」她真心地说。
「我可以常去,但那——毕竟只是你的家!」他叹息。
她眼中掠过一抹疑惑。忽然间,四周的景色仿佛变暗了。只剩下纵横交错的阡陌,向更远处伸展著。
再回学校,百合花的攻势停了,像送花时一样的突然就停了。
「恐怕永远找不出这个傻人了!」卓尔对刘芸说。
「傻人?你不以为他是另有计划?」刘艺不以为然。
无论是停止攻势或另有计划都好,卓尔从来没把这件事认真的放在心上。感情上她也不贪心,有毕群已经够了,何必再惹麻烦?她要证明给毕群看,他说她手相中感情很乱是错的;她绝对专一。
空堂的时候,卓尔决定去图书馆看点书,刘芸另有事,说好了迟些时候去找她。于是卓尔独自先去,很幸运的,她找到两个很好的位置,而且相连。
她坐下来,把一部分书放在隔壁的椅子上,她觉得理所当然,不懂霸位的人根本不算是学生。
她做一些会计方面的功课。
她愈来愈发觉,她对数字方面的天分并不高,所有的一切全靠后天努力。或者毕群说得对,她的天分是艺术方面的。艺术——也不必唱歌、跳舞演电影、电视,她可以画画,她一直画得不错,不是吗?或者——啊!她可以写小说,她的文笔不错,又爱幻想,脑子里总有好多稀奇古怪的念头。写小说当作家,这也是艺术啊!
想得入神,几乎忘了来图书馆的目的,直到旁边响起了一个颇温文的男孩子声音。「我可以暂时坐一坐吗?」男孩子很礼貌地问。
「暂时可以,不过——」她抬起头,呆楞一下,是韦成烈?怎么会是他?「不过刘芸来了你得让!」
「一定!」他拿开椅子上的书,坐下来。她四周望一望,还有不少空位啊1他为什么一定要坐这儿?这儿风水好?
她看他一眼,忍住了想讲的话。他也正好看她,眼中笑意盎然。
「你——可记得我?」韦成烈问。有一丝儿可以察觉到的不自然。
「你?!你是谁?!我见过你吗?」她颇感意外。「我是觉得你有点脸熟,那大概因为你是我们的助教!」。「不是现在,再想远一点,七八年前,你那时还在念小学。」他的笑意扩展到嘴角。
「小学?!」她觉得不可思议。「你不会是我小学同学吧?我又没留过级,我才十八岁多一点!」
「当然不是同班,我知道你没留过,韦薇也是今年考大学,她进了政大念新闻。」他说。
「韦薇!」卓尔的眼楮亮起来。「小学时我最好的同学韦薇?!和我坐在一起的?」
「是她。我是她哥哥韦成烈。」他自我介绍。
「啊一一难怪我觉得脸熟,我真是以前见过你,」她好兴奋。「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我记得我们念小学五年级时你已经高二,好神气的样子,看见我们这些小丫头爱理不理的。」
「现在小丫头已经长大了,还做了我的学生,」韦成烈眼楮笑得弯弯的,非常可爱的模样儿。「我知道你认不出我,但是你的名字特别,我一下就认出你了,主要的是你和小时候没有什么分别,愈来愈漂亮就是!」
「真好,真是好,韦薇现在怎样?」她开心地问。
「她每天叫我带一朵百合花给你,她说你只要见到百合,就一定会想起她,」成烈笑。「但送了那么久,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好罢休。」
「原来百合花是你放的!」她恍然。原来所谓的百合花攻势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是我代韦薇放的,不能混为一谈,」他立刻更正。「我不想让毕群误会。」
「你认识毕群?」她眨眨眼楮。
毕群仿佛在校园里很有名气似的,不是吗?人人提起他都知道。
「我和他在中学是同学,比他高两班,我知道他。我也好几次看见你们一起回台北。」他笑。
但是——笑容里仿佛有些什么。
「那又怕什么误会?你是我的老朋友,是韦薇的哥哥啊1我还在流鼻涕的就认识你的?」她说。
「你小时候不流鼻涕,好干净,好斯文,又整天穿一身白,谁都喜欢你。」他说。
谁都喜欢她?这个「谁」字代表哪些人?也包括他?
「我已不怎么记得小时候了,」她愉快的笑著。重见故人,怎能不开心呢?「不过我对白色很执著,穿别的颜色我是不肯出大门的。」
「伯父、伯母好吗?」他忽然问。
「你也见过他们吗?」她又意外。
「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在我们家玩,不小心撞到鼻子,流了一身鼻血,你吓得直哭,是我送你回家的!」他指著她说。他一一仿佛对以前记得好清楚。
「不怎么记得咯!」她娇嗔的笑。「我的脑子用来记功课,记我不怎么灵光的数学数字,我对以前的一切印象不深。但韦薇和你是记得的!」
「为什么记得我们?」他亮晶晶的眼楮停在她脸上。
「韦薇是我好朋友,而你——」她的脸有些发红。出了个鬼脑,说:「你是神气的大哥哥,那时好羡慕你1」
「羡慕?或仰慕?」他半开玩笑。
「都一样啦1」她笑。「我真没想到会遇见你!」
「这也是缘分。」他说。停了一阵,又说:「今天放学和我一起回家,好吗?韦薇说要约你吃晚饭。」
「好啊!我也好想见她!」她想也不想的。「我下午有一堂课,你呢」
「我只有早晨的课,不要紧,我等你?」他说。非常的诚心诚意。
「好!我们第五堂下课在校门口等,不见不散」她举起一个手指作发誓状。
「一言为定。」他指指位子。「该让位了,是留给毕群的吗?」
「不,是刘芸的!」她回头望一望,居然就看见刘芸站在那儿,仿佛站了好久。「刘芸们怎么不声不响的站在那儿?你来了多久?」
刘芸慢慢的,神态怪异的走过来。
「不想打扰嘛!」她看韦成烈一眼。
成烈对刘芸点点头,看卓尔一眼,转身走了。
「记往第五堂下课在校门口。」他留下话。
「OK」卓尔笑著挥手。
刘芸坐下来,用一种很特别、很古怪的神情看著卓尔,令卓尔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什么事?怎么这样望著我?」卓尔问。
「韦成烈是百合花的主人?」刘芸敏感得惊人,她竟联想到百合花。
「你怎么猜到的?」卓尔大而化之,随口就说:「他是我小学同学的哥哥,以前好熟。」
「重遇故人哦!」刘芸微笑。「有没有旧情?要不然怎么送百合花?」
「什么旧情呢?」卓尔有点脸红,以前她是仰慕过念高中、神气的韦成烈,但怎能算旧情?「那的我才十岁,而百合花是他替妹妹韦薇送的。」
「韦薇有同性恋倾向?」刘芸似笑非笑。
「你不要开玩笑,这话怎能乱讲?」卓尔正色的摇头。
「你们约好了放学一起走?」刘芸聪明的转开话题。
「是啊!我们要一起吃晚饭,庆祝一下!」卓尔开心的。
「庆祝重逢?」刘芸还是那副神情。
「你今天怎么了?刘芸,」卓尔讶异的。「一直讲这么奇怪的话,什么重逢呢?又不是演电影?」
刘芸摇摇头,神色恢复正常。
「不讲了,跟你开玩笑的,」她说:「不过,无论如何我没想到百合花是韦成烈放的。」
「别提了,完全没有一丝罗曼蒂克的味道,」卓尔开朗的笑,看来完全不遗憾。「替韦薇放的,真是。你知道,小时候我和韦薇最喜欢百合花,韦薇想用百合花引起我的记忆,谁知我老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引起记忆又怎样?」刘芸用手拢一盛书本。」你现在已经有了毕群。」
「毕群!提他做什么?他与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卓尔说:「虽然韦成烈和他中学同学。」
「他们俩认识的?」刘芸眼光一闪。
「大概不算熟,因为韦成烈比他高两班1」卓尔不在意地说:「总是认识的。」
「刚才——我踫到毕群。」刘芸突然说。
「哦?!他也没课?啊——当然,我怎么忘了,他只有九个学分,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卓尔拍拍额头。
「他——和章玲在一起。」刘芸直视卓尔,好像想看穿卓尔的内心。
「一定为章玲家里的事。」卓尔说。「章玲——在哭。」刘芸又说。
「哭?!怎么了?」卓尔扬起眉头。「一定是毕群帮不了她,所以她伤心。」
刘芸没出声更不表示意见。
「你听到他在说什么吗?」卓尔问。
「一点点啦!他们说闽南语,我听不全。」刘芸说。
但是刘芸的闽南语十分地道啊1怎会听不全?
「他们到底说什么?」卓尔忍不往追问。
「很私人的事情,」刘芸不肯讲。「好像——章玲本身有点烦恼。」
「是这样的吗?不是章玲的家人?」卓尔诧异。毕群是这么告诉她的。
「没听清楚,」刘芸摇头。「我走过去,他们就停止说话,章玲转身就走。」
「这么奇怪?」卓尔皱眉。「毕群呢?」
「没有走,」刘芸神色自若。「他站在那儿——和我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去追章玲?」
「不,他走另一个方向。」刘芸摇头。
卓尔想一想,这么一件看来复杂,又不关自己的事还是免伤脑筋吧1她又不爱多管闲事,如果一定想知道,问毕群就是,他一定会告诉她的1
「走吧!宝课没做成我们回教室吧。」她站起来,「白白浪费了一个空堂。」
「可是另有收获啊?」刘芸也站起来。
「算了吧!韦成烈算什么收获呢?」卓尔往外走。
「记不记得你说过,韦成烈是全校最帅、最好看的助教?」刘芸打趣。
「我说过吗?」卓尔完全不记得了。「我这人对普通的事是没什么记性的!」
「我却不,别人对我说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字我都清楚的记得,不会忘掉。」刘芸说。
「这是你的优点,所以你成绩一直比我好,我的记忆力没那么好!」卓尔笑。
「别讽刺了,你是系状元呢!」刘芸说。
「又来了,我说过考大学是凭运气,这与普通考试不同,信不信学期考试你一定比我好?」卓尔说。
「算了,大学生还比分数?」刘芸笑。
图书馆对面的树荫下站著毕群,他在等卓尔,她看得出来。是刘芸告诉他她在图书馆吧!
「嗨!」卓尔毫不犹豫的迎上去。
刘芸没跟过去,只远远的站在一边。
毕群看刘芸一眼,这才转向卓尔。
「今天放学有空吗?我们去看场电影?」他说。他的声音永远低沉暗哑而温柔。
「不行,会天不行,我约了人!」卓尔冲口而出。「我重见的小学同学韦薇和她哥哥。」
「重见的故人?」他笑。「她哥哥?」
「你一定认识的,是韦成烈。」她开心的。
「他?!」毕群很清楚的皱起眉头。
「怎么?你们不是中学同学吗!」她问。
「是——他还对你说过我什么?」他问。眼中的光芒一下子要阴冷了。
「没有啊!你以为他会说什么?」卓尔诧异的反问。
「没——没有。」毕群又著一眼远处的刘芸。「或者——明天看电影吧!」
「一言为定!」她愉快的挥挥手,走开了。「我现在去上课!」
清晨,卓尔才踏进校门,就看见毕群倚在灯柱上,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望往她。她迎上去,走近了,仍不明白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从来无法由他外表了解他的内心。
「这么早?等我?」她笑。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坦诚的,永远没有心眼儿。
「昨夜——好玩吗?」他似笑非笑的。
「啊!好精彩,」她想也不想地回答。「我和韦薇那么多年不见了哦!一见面简直开心得疯了,又笑又跳,你知道,我们几乎是包尿片时的朋友!」
「的确精彩,包尿片时的朋友!」他摇摇头。
「喂!今晚陪你看电影,不要故作一副寂寞状。」她说。
「好——不过昨天我自己去看了那场电影,」他说:「我说过要看,没有人陪也要看。」」你这人,又不是小孩子。」她也不以为意,一场电影而已。「那就算了,今天不看了」
「想不想去跳舞?」他问。
「又不是周末,有舞会吗?」她问。
「去空军新生社,」他说:「你不是也很喜欢那地方吗?」
「现在是露天还是室内?室内就免了,秋老虎比夏天还热得凶」她哇啦哇啦的。
「听说是最后一次露天的!」他眼中隐有笑意,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OK」她愉快的。「是不是放学一起走?还是你到我家晚餐后再去?」
「你有没有约韦薇、韦成烈到你家晚餐?」他问。
「有啊!约好星期天!」她是直肠直肚的。「你要不要一起来?」
「不,我不来。」他很肯定的摇头。「你知道我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
「你不喜欢认识我的尿片朋友?」她仰著头看他。
他的眼光更深沉了,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波纹不生。她愈发不懂他了。
「我认识你就够了,你的朋友——并不重要。」他领先往前走。「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喜欢分享别人的欢乐,更不喜欢别人分享我的!」
「谁分享谁的欢乐了!」她惊讶的。
他沉默不语。对他不想答的问题,他就沉默。
「毕群,你的名字叫群,但你却那么孤独,怎么行呢?你不该把自己困在一个狭小的世界里。」她以为自己这句话说得很成熟。
「你错了,我的世界很大、很大,不是你能想像的,」他笑起来。「你也不可能从外表看见我的世界。」
「精神领域?」她问。
「也不全是!我没有那么清高,在某些事上,我比任何人更世俗。」他说。
「那么,你的世界是什么?」她直率地问。
「我不想说。」他握住她的手。「我要你慢慢去看,去领会、去了解?」
「这方面我很笨,我怕做不好!」她说。
「我对你有信心,虽然你现在孩子气重,但你绝对是属于感性的人。」他说。
「感性!?不怎么懂哦?」她摇头。
「你能领路阡陌间的美,秋天的缠绵,还有七星山上的灵气,你属于感性?」他再次肯定地说。
「做诗吗?」她皱皱鼻子。「我上课了。」
「我回宿舍,今天我没有课。」他说。
「大四最轻松,我现在就是大四该多好1」她叹息。
「放学的我在这里等你1」他走了。
回到教室,看见刘芸,正想坐在她旁边,却发现刘芸并不像往日般替她留了座位。
她很意外,刘芸——不喜欢她坐旁边?
「刘芸——」她是藏不往话的。「怎么没替我留位子?」
「今天我也来晚了,」刘芸歉然地笑。「抱歉。」
「我不是来晚,跟毕群讲了几句话而已!」卓尔懊恼的坐到后排去。
她还保持中学女孩子的稚气,好朋友要坐在一起才开心。
她嘟著嘴上了两堂课,直到第三堂课,刘芸换到她旁边坐后才露出笑容。
「我想你不会这么不够朋友的,」卓尔笑著。「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后排多难受。」
「我不是来陪你了吗?」刘艺看她。「毕群一大早就找你谈什么」
「这个怪人,昨晚居然独自去看电影,真不怕闷,」讲到毕群,她就开心了,到底是第一个初恋男朋友。「他约我今晚去新生社跳舞!」
「他那人——怎么整天只知道玩?」刘莹慢慢皱眉。「他从来不想想毕业后吗?」
「说过不计划将来,要随遇而安。」卓尔耸耸肩。「他还说浪迹天涯。」
「有可能吗?浪迹天涯,」刘芸摇摇头。「出国是那么容易吗?」
卓尔呆愣一下,怎么一夜之间,刘芸对毕群有了这么重的敌意?
「我没有想过这件事,他大概也没有,我们俩都是幻想派的,」卓尔笑。「你是不是对他有成见?」
「当然不是,怎么会呢?」刘芸又笑起来。「我听人说,他家颇富有的。」
「是吗?我可不知道,我连他家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卓尔笑得坦率。「而且一一他家如何与我何关?」
「当然,你们家的那种家庭不会在乎,」刘芸考虑一下。「他们说他给了章玲一笔钱。」
「他们是谁?怎么什么事都知道呢?」卓尔奇怪。「他为什么给章玲钱?」
「你不是说他帮助她家吗?」刘芸淡淡地笑。「她家不是发生了一些事吗?」
卓尔傻傻地点头,是啊!这件事根本很普通的嘛。
「那又有什么值得讲的?」她问。
「章玲休学了。」刘芸说。
「哦!?为什么?」卓尔好意外。「她差不多还有九个月就毕业了!」
「你去问毕群,他知道原因!」刘芸故作神秘。
「人家的事我不感兴趣,你不说就算了,我才懒得问毕群呢!」卓尔说。
「他说不要紧,我说就变成是非了!」刘芸笑。
是非!?怎么会呢?
正要追问,教授进来了,卓尔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什么事由刘芸说会变成是非呢?她想不通。
一下课,刘芸聪明的避开了,根本不给卓尔任何追问的机会。是一节空堂,卓尔决定去找毕群。
毕群果然在宿舍,还是刚才那一件暗红花黑底衬衫,黑长裤,加上他的冷漠、孤独,从宿舍楼梯上下来的,真像一个幽灵。
「空堂?」他的眼光始终凝定在她脸上,仿佛从亘古到现在都设移开过,非常专一。
「恩。」面对他的凝视,她竟有窒息的感觉,话也讲不流畅了。「你说过没课的。」
「我们去散步!」他拥著她的肩直走出宿舍。
卓尔敏感的觉得,四周有好多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这有什么特别呢?男孩子和女孩子,普通得很啊!校园里比比皆是,为什么独独要注意他们?
「男生宿舍的人好怪,喜欢偷看人家!」她稚气的。
「哼!」他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下。
「毕群,刘芸说你给章玲一笔钱,她就休学了,到底她家出了什么事?」她忍不往地问了。
她感觉到他的手一震,慢慢变僵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刘芸——告诉你的?」他问得生硬。
「是啊!她说听别人讲起的。」她说。
毕群脑上逼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她不该告诉你!」他轻叹一声。「对不起,这件事——从开始都是我错。」
「什么事?!很严重?」她被他的神色吓一大跳。「你做错了什么?」
他不语,一直带她到竹林里。
「卓尔,听我说,」他扶住她的双肩,好严肃、好认真、好郑重地说:「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但——你一定不许离开我,我也决不放手,你先答应我!」
卓尔心中一颤,什么事这么严重呢?她隐隐觉得不安。觉得害怕,她也变了脸。
「如果——很严重.很为难,你——别告诉我好了,我也不想听!」她嗫嚅的。
「我一定要告诉你,我不想让谣言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他目不转嘻地盯著她。「我爱你,卓尔,我不想失去你?」
她十分感动,他爱她,他那么重视她,那么,即使他做错了什么事,原谅他好了,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
「我——不怪你就是!」她点点头。
对于他,她是迷惑而沉醉的,他是她的初恋,是第一个吸引她的异性,而且他那么特别。
「真的?!我要你发誓!」他的眼光直透她心底。
她的心打了个寒瞟,发誓——她害怕,事情大概比她想像中更惊人。
「不发誓行吗?我不会!」她的声音十分不安。
「不行!你不发誓我心里不踏实,」他肯定的摇头。「你可以说——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变心,或主动离开对方,让那人心里一辈子不安宁。」
「这——怎么行呢?」她吓坏了,她才十八岁。
「你不发誓就是不原谅我,」他深深吸一口气。「卓尔,我不能失去你的,你是我穷一生之力要寻觅的人。」
「我——我发誓就是!」她心中一颤,照他的话讲了一次,讲完之后,整张小脸儿都变了色。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他长长透一口气,紧紧的握住她双手——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卓尔觉得所有的一切并不真实,像做戏一样。「这样我就放心了,卓尔,我全心全意爱你!」
她不敢出声,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仿佛——轻轻一敲,梦就会碎。
她并不想梦碎,她是爱毕群的。
他又长长的叹一口气,这才说。
「章玲——是我中学同学,也曾是邻居,我们感情一直不错,」他摇头。「我对她像妹妹,但她——我想她很喜欢我。她家环境不好!」
她默默地听著,没有发言的余地。
「她——有了身孕。」他说,说得那么平淡,仿佛完全与自己无关。
「身孕?怀孕?」她叫,这两个字有石破天惊之刀。
「是。」他垂下头,非常难受与自责。「她——也不能确知谁是孩子的父亲……
「什——什么!?」卓尔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几个从不曾在她单纯脑子里出现过的字。
「是。她有很多男朋友,她——比较随便,」他好像不敢著她。‘我承认——和她有一次关系,只是一次!」
卓尔觉得脑子里轰轰乱响,什么意识也没有了,大学生、随便、很多男朋友——啊!她的观念中,拉拉手、接吻已足够是结婚的条件了,怎能——怎能——
她的脸由苍白转红,呼吸也急促起来,毕群——毕群怎能做这样的事?
「卓尔!」他扶往了她,紧紧的。
「你可以生气,但不能不理我,你知道,我有家等干没有家,我只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你,没有人再是我关心、重视的。卓尔,卓尔,你一定要原谅我。」
「你给她钱——为赎罪?」她轻轻问。
她心痛,非常痛,那不只是失望,还有痛苦,还有遗憾,还——
「不——她应征上演员,她拿掉孩子为了要当明星;我对她不觉有愧,其他那么多男孩子都不理她,不管她。我给她的钱足够她买幢房子,真的!」
她疑惑的抬起头。
钱就令人问心无愧?而且经历了这件事,章玲还能展开笑容当明星?!她不懂,真的不懂,那不是单纯的她所能明白的。
「她休学是当明星,」他再说:「真的与我无关,我不明白那许多恶毒的谣言为什么要加在我身上,这完全不公平,真的!」
「我——没有听过什么谣言。」她摇摇头。奇怪,除了心痛之外,她完全没有其他感受。她不恨他,也不怪他,反而——怕失去他似的。
「是上帝恩待你,因为你是善良、纯洁的,」他认真地说「卓尔,你发过誓,你不能离开我!」
她没有出声,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离开他。但是——她有疑问,她一定要问。
「毕群。我想知道,除了章玲外,你还有没有像这类的事?」她问。
「没有,肯定没有。」他想也不想地说。
「真的?」她问。
「我没有骗过你,连章玲的事也告诉你,」他目不转楮地盯著她。「你不能怀疑我!」
她点点头,再点点头。
「我不会怀疑,除非——让我见到事实?」她说。
「不会再有,相信我。」他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