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风在学校见到雪凝,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状。
其实,这个男人也不差,对不对?至少他心地好,受挫于雪凝后,还是关心她,替她通风报信。于是雪凝停步驻足。
「你有什么话说?」她问,很友善地。
「我——昨夜你见到雨浓前妻了?」他问。
「是,他们请我吃晚饭,我没有理由拒绝。」她淡淡地。
「但是你们—你和雨浓一」
「那是另一件事,」雪凝明白他指什么:「我会分得很清楚。不过——我很感谢你。」
「我应该这么做。」他笑起来,很满足地。这是个单纯的男人,就像冷敖一样。
她打个招呼,径自离开。
温若风望著她离去的背影,半天都回不了神。这痴情的男人。
放学时雪凝和晓晴一起离开,雨浓并没有来接她。
「到我家去吧!」晓晴说:「我们俩都需要躲避,都要看对方的反应。」
雪凝淡淡一笑,不出声。
「是不是有点伤心?」晓晴望著她。
「不,没有。暂时还没有,」她说:「在这种事上我很冷静,不会先就冲动、伤心。」
「真能做到?」
「如果真的伤心了,我会做得很绝,再无挽回余地。」
「譬如呢?」
「现在不能想象。」雪凝换了个题目:「我要在你家吃晚饭……
「求之不得,我亲自下厨。」
「不必那么大阵仗,我只吃即食面行了。」
「没有营养——啊!如果想吃面,尖沙咀东区有一家日本人开的小面店」一平安「,那里的面味道棒极了,绝对正宗日本风味。」
「那么怪的名字,」一平安「?」
「就去那儿,顺便逛逛街,好吗?」晓晴很热心:「我是很怕闷在屋子里。」
「可以找你的导演男朋友聊天。」
「他不是天天有空,而且我心中只有冷敖。」晓晴叹一口气:「我发觉女孩子心里渴望轰轰烈烈的爱,一辈子只有一个男人;其他男朋友的感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想是的。」雪凝也承认:「除了他,对著任何一个男人,就算比他好十倍、百倍,感觉已完全不同。」
「除却巫山不是云咯!当然有道理的。」晓晴说:「我不相信一刹那的爱情,这种爱情过了就算。真爱会永远常存心里,就算不嫁给那个人,无论过了多少年后,一回想那段情,依然回肠荡气,黯然神伤。」
「你真会讲话。」雪凝忍不住笑。
她们就这么谈谈聊聊的直到尖沙咀。
那家小小的面店由一个漂亮的日本女人坐镇,礼貌周到,客气得不得了。
她们叫了面,还叫了日本出名的串烧鸡翼,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暂时忘了自己的烦恼。
「我会再来,」雪凝离开时说:「完全是日本面摊的风味。」
「可惜有点油烟味,他们的空气调节略差。」
「最多回家洗头,好吃就别挑剔得太多。」
她们又逛了一阵街,天已全黑才坐地铁回家。
「八点多了。」晓晴看表:「回去注意有没有温若男。」
雪凝但笑不语,两人在车站分手。
雪凝的家就在车站的前面不远处,很快就回到家。
冷敖独自坐在客厅看报纸。
「你到哪里去了?」他一见她就问。
「和晓晴去吃日本面,味道好极了。」她说。
「她自己回家了?」他问。
「当然。她总不能一天到晚往我们家跑。」
「她不是要学围棋吗?」
「我告诉过你,女孩子像我们这般年龄,恋爱拍拖重要过围棋。」她说。
「她说的?」
「她没说,但同意我的见解。」
冷敖好一会儿不说话,好像在赌气。
「你——怕我抢了你的好朋友?」他沉声说。
「怎么会呢?她如有约,我决不打扰她。」她笑:「没有男孩子约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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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荫呢?那个——导演呢?」他可是在意。
「她根本不喜欢陈荫,至于那年轻导演,他们很谈得来,是寂寞中的消遣。」
冷敖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原是心有所属的。」雪凝再加上一句。
冷敖抬起头,望著她半晌。
「你和雨浓怎样?」他问。
「没什么!」
「他打过几次电话来。」
「是吗?」她提不起劲。
原说到学校接,只因她拒绝他就不再来?根本没有诚意。
「你怎么了?真介意他那前妻?」
「不。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她嫣然一笑,转身上楼。
「雪凝——」冷敖叫。
她转头,他欲言又止,终于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回到卧室,电话一直在响。
「喂——」
「是雨浓,」他低沉温柔的声音:「你回来了?」
「有什么事吗?」她声音冷淡。
「为什么不在学校等我?」他问。
他去了吗?在她离开之后?她不想问。
「我说过有事。」她说。
「我说过会来接你。」
「不必争论,不会有结果的。」她说:「我个性顽强,说一不
「我——得罪了你?」
「没有,别多心。」她淡淡地笑:「我喜欢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不受任何拘束。」
「我并不想拘束你。」
「当然你没有。」她又笑:「今夜你的话好怪。」
「从昨夜开始你就改变了,变得我完全不懂……
「我才二十岁,自然一天天长大成熟,一天天改变,这是正常的。」她说。
「本来——我想接你来我家,淑贤做了一桌子菜。」他说:「想不到你先走了。」
「我去吃日本面,味道好得不得了。」她故意说。
又要她见淑贤?她真是一听这名字就头痛。
「明天,好不好?」
「不行,我又约了人。」她想也不想的拒绝。
「雪凝——」他犹豫一下,没把话说下去:「那就算了,等你有空时再说。」
「再见!」她先收线。
躺在床上,澡也不想洗了,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雨浓竟这样说话?一点也不重视她,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真气死人。
淑贤来了他才如此,是不是?
那个淑贤,雪凝开始与她誓不两立。
电话又响,是雨浓后悔了又来哀求她?如果是这样,她或许考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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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雨浓,是陈荫。
「雪凝吗?我找不到晓晴。」他说。
他叫陈「荫」,太忧郁了。他不明白晓「晴」的晴,无法忍受他的性格。
「可能还在路上,」她的兴奋立刻消失:「我们刚分手不久,应该会到家。」
「你们去哪里?为什么不约我一起?」
「你要考毕业试,晓晴说过,考得不好,毕不了业你是不准再见她的。」她说。
「我一定毕得了业,一定好,」他立刻说:「但至少——每天我都要听她声音。」
「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理智?为什么不试试其他女孩子呢?或者比晓晴更好?」
「不行,我知道不行,我只喜欢她一个。」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你根本拒绝所有其他女孩子。」她笑:「你甚至没正眼看过我。」
陈荫呆怔半晌。
「真是——这样?」他自己也不可能相信。
「你说得出我是什么样子吗?脸圆或脸长?」她还是笑:「只望著一个目标,而那目标不一定是你的,这岂不是太不合算的事?」
「我——看见她就喜欢了她。」
「看看别人,说不定你也会喜欢别人。」
「你暗示我没有希望?」他问。
「我没这么说,」她不敢刺激他,怕他会发痴不考试:「但你知道会有这可能的,是不是?天下没有绝对的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沉默好久,终于说:「我也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他叹口气:「只是——她连男朋友也没有就拒绝我,我不甘心。」
「别傻,她是为你好,」她不敢讲冷敖的事:「她不想你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我都明白,只是——」
「放心。我替你介绍些朋友,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你肯帮我?」他似乎看到一丝希望。
「当然,我一直当你是哥哥一样,连我自己哥哥冷敖都欣赏你。」
「那——我试一试吧!」他无可奈何:「可是想到晓晴不爱我,我心会痛。」
「那只是一种幻觉,相信我,一切会好起来。晓晴也会是你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试一试。谢谢你,雪凝。」
她收线,看见冷敖站在门边,他脸上有点奇怪的神情,仿佛受了挫折。
「你很能处理别人的事啊!」他打趣著。声音并不开朗。
「我也很能处理自己的事。」她扬一扬头。
「雨浓找过你?」
她炎淡地说:「感情是一回事,我要坚持立场,」她说:「我要一切清清楚楚,不拖泥带水。」
「你说得对。」冷敖点点头:「陈荫刚才说什么?」
「我劝他不要坚持苦追晓晴,这没有用。感情不能勉强,情之所钟,任何人也改变不了。」
「晓晴喜欢的是谁?温若风?」他问。
「我不知道。」她笑:「你可以去试探一下,或者她愿意告诉你。」
「见都见不到她。」
「你不能主动一点去找她?我是说若你想见她的话。」
一个星期了,晓晴没有出现在冷家。
同样的是,雨浓也没有再来。他每天打电话,也约会雪凝,她一次都不答应,他就不再来。
仿佛他很知情识趣,但也表现出他对雪凝不够诚意、不够坚持,对不对?
表面上,雪凝很冷静,一点也不出异样。内心里她却是很难过,很不甘心。雨浓会为著那样一个女人!
晓晴却是自怨自艾。
「现在真惨,弄僵了,进退不得。」她叹息:「为什么要试探他呢?他根本不在乎我。」
「有耐性一点,这么短的时间都不能等,怎能相对一辈子呢?」
「想都不敢想,相对一辈子。」她摇摇头。
「我不是跟你情形一样?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没信心?」雪凝盯著她看。
「同病相怜。」
「一点也不自怜,我不能嫁一个不是全心全意对我的人。」雪凝是坚持的。
「现在应该怎么办?」晓晴问。
「等。」
「等到什么时候?地老天荒?」
「等就是希望,并不需要用一辈子时间来证明这件事,为什么不能有耐性呢?」雪凝摇头。
「我性急,喜欢一是一,二是二的当面说清楚。」
「说清楚之后是绝望呢?」
晓晴眼中光芒连闪,咬咬牙说:「那我就死了心,一切从头来过。」
「好吧!今天你跟我回家,见哥哥说清楚。」
「不行——话是这么讲,我没有勇气。」晓晴说。雪凝微笑不语。
「你呢?任由雨浓这么拖下去?」
「我没有这么说。我也绝对不会拖很久,我也喜欢一清二楚。」
「但是邹雨浓像牛皮糖。」
「那是他的事,该有决定的时候我会下决心。」雪凝说。
「现在真闷,闷,闷!」
「我们出去逛街,顺便吃日本面。」
「情绪低落,日本面也变得无味。」晓晴叹息。
到中环「置地」逛一圈出来,地下铁路真方便,立刻又回到尖沙咀,找到那家地窖吃日本面。
晓晴情绪愈来愈低落,眼楮定定地望著前面,连一口面也没进口。
「你怎么了?晓晴。」
「你想现在温若男会不会在你家?」
「很容易,我立刻打电话回家问。」
雪凝去了两分钟,回来摇摇头。
「她没去我家,但是哥哥也不在。」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暗示他俩出去了?」晓楮说。
「没有暗示,快吃完立刻回家看看。」
「不吃了。」晓晴推碗而起:「我回自己家。」
「你又怎么了?」
「回家,倒头大睡,什么烦恼都忘掉了。」
「小孩子脾气,晓晴。」
「太烦了,我宁愿变小孩子。小时候什么烦恼也没有,多好。」
雪凝挽著她走,她们叫的士回家。
「我送你。」晓晴说:「你知道,这件事令我简直——万念俱灰。」
「你不是要学明星们做傻事吧?」
「那又不会。只是觉得做人没意思,了无生趣。」
晓晴先送雪凝回根德道,闷闷的叫的士转上广播道。
收音机播著吕方唱的《你令我快乐过》,这歌者个子小小,音色却那么美,嗓子那么厚,中气又那么足,真不简单。而且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都美得出奇,记得播这套电视剧《新扎师兄》时,曾因为这首歌和那几个镜头感动得流泪,因为写情写得淋漓尽致,又美、又浪漫、又无可奈何。唉!情。
的士停在她家大厦的围墙外,她付钱下车,立刻看见大闸灯柱下站著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不是眼花吧?不是痴心的陈荫,不是隔壁的导演,是——冷敖?
心头狂跳,冷敖——怎么可能?
他看见她,有点窘迫、尴尬地走过来,想讲什么又讲不出,欲言又止,完全不是平日的冷敖。
「你——回来了?」他看她一眼,立刻垂下头,坐立不安似的。
「是的。」她咽一口口水,还是不敢置信,冷敖会站在这儿?不是做梦吧?
「我和雪凝——吃面。」她也说得结结巴巴。
「我以为你放了学——会早些回来。」他又看她一眼。又黑又深又难懂的眸子里竟有些害羞。
「不,不,我们逛了一阵街,到中区。」她手忙脚乱的:「你在这儿——」
「等你。」他说得十分肯定。
「等我?」她指著自己,嘴唇变成O的形状。意外得太不真实:「为——为什么?」
「你——」他停一停,冲到口边的话还是说不出来:「你不再学围棋了?」
他只能说另一句不关痛痒的话。
「你觉得我可有希望?」她福至心灵的一句话。
「当然有,你非常有潜质。」
「但,我怕打扰你,你要拍拖的。」她说。
「不,不,不,」他不知道在否认什么:「不会打扰,不拍拖,很欢迎你来。」
「真的?」她问。
「真的。」他答。坦率、热诚、真挚。
她吸一口气,胸口澎湃,有丝想流泪的感觉——不能流泪,不要表错了情。
「我会再去——下围棋。但,我不是有那么多时间。」她再吸一口气,为自己留退路。
「那不要紧,只要你来就行了!」他慢慢地说。黑亮的眼楮一直盯著她,好像——信心不知道从哪儿来到心中:「如果下围棋太闷,我们——也可以出去看场电影或吃顿晚饭。」
她的眼楮亮起来,高兴得就要昏倒。
「真的?」声音却发颤。
「真的。」
「啊——」她仰起头,双手捧著脸笑。渐渐地眼泪也流下来,变成哭笑不分。
「晓晴——」他吃惊。?
他并不懂女孩子,为什么又哭又笑呢?他说错了什么吗?
她不理他。笑声渐渐变成低泣,仰起的脸也垂下来。
「晓晴,」他走向前,极自然地拥住她:「你是为什么?你不高兴我来?你生我气?晓晴——」
她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抬起头。
「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她呜咽著。
「我——」他呆怔一下,立刻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情不自禁地双手收紧、收紧,把她完全拥在怀里:「我比较蠢,在感情方面。你原凉我!」
「今天你为什么会来?」她吸吸鼻子。
「我也不知道。」他深深地望著她:「你仿佛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你以前太小,我似乎从未看清楚你。后来——你十天没来,我愈来愈想见你,就来了。」
「但是温若男——」
「她是好朋友,现在也是;但不同你,我喜欢教你下围棋,喜欢天天见到你,这不同。」
她明白了,完全清楚地明白了。
喜悦渐渐稳固,心中十分充实。
「你——也可以到我家去。」她展开微笑。
「可以吗?你从来没邀请过我。」他兴奋地。
「我不敢邀请,你一直当我小女孩儿。」
「我忽视了你的成长,直到我突然看清楚你。」他放开她:「现在,你可以邀请我。」
「你愿意到我家来坐坐吗?」她俏皮起来。
「愿意。」好像在教堂里一样。
「走吧!」她主动握住他的手。
前十分钟和现在,她的心情相差何止千万里?现在满天晴朗,万里无云,她轻松得想飞。
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吗?上帝对她实在太好了。
晓晴每天以绝对快乐、兴奋的心情等待放学,和雪凝一起回家,待冷敖回来之后聊天、下围棋或出去看场电影什么的,快乐得像小鸟。
虽然如此,有时也会患得患失,疑幻疑真,她不能相信,真的已得到冷敖的感情。真那么幸运?
她在雪凝卧室里做功课,隐隐听到楼下传来人声,六点了,是冷敖回来了吧?
「他回来了。」她对雪凝说。
「不能这么心急,连一点矜持都不要了?」
「你跟我一起下楼!」
「等我写完这一条问题。」
晓晴在门边张望,坐立不安的。
「写完没有?快点啦!」她催促著。
雪凝还是从容不迫地写完她的问题,这才站起来。
「急成这样子,你不必读书,现在就结婚好了。」
「如果他要求,我一定答应。」
两个人相偕下楼。
走了一半,两个人都停下来,因为她们听见女人声,温若男?
晓晴望望雪凝,她做一个鼓励的表情。两人齐步走完最后几级楼梯。
「啊——晓晴也在?」若男是有些夸张:「你的围棋下得如何?要不要我指导你一盘?」
晓晴看冷敖一眼,他只微笑。
于是她也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说了。
「等会儿若风也来,我们出去看电影好不好?」若男问。
「我要温书。」雪凝第一个反应。
「我——也要。」晓晴迟疑一下。
她当然想跟冷敖一起去,可是又不想在若男面前失面子,她只能硬著头皮不去。
「那么只剩下我们三个?」若男望著冷敖。
冷敖皱眉,摇摇头:「大家都不要去,看电视也一样。」
晓楮脸上立刻有了微笑。若男却瞪她一眼。
「你不是从来不看电视的?」若男对著冷敖。
「偶尔也看。」冷敖说。
「明珠台的片集?」若男是故意的。
「不。看我们自己中国人做戏有代入感,好与不好的感受直接些。」冷敖说。
「你记得那些明星?」
「晓晴告诉了我几个名字。」他说。
「你变了很多,冷敖。」若男远远盯著他。
「不觉得。」他淡淡地笑。
「刚认识你时好像不是这样子的。」若男口气很不满意:「你不该是易变的人。」
「变的是不是你的眼光?或你的新标准?」冷敖笑。
「不,绝对不是。我是个不变的人,三十年来都是这样子。除非死——否则我不会改变自己。」若男说。
「太刚强,太固执。」冷敖说:「这样子做人会不会太累?你固执己见,有没有后悔过?」
「没有——至少目前没有。」
「我也曾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冷敖摇摇头:「后来我发觉有时妥协一下,适当的改变一下是极好的事。至少不为难自己……
「你是说我该改变?」若男瞪大眼楮。
「我没有这么说,我在说自己。」冷敖一贯的淡。
「我很欣赏自己的性格。」若男提高声音:「女性如我一向是值得骄傲的。」
「是。」冷敖承认。
「你们不觉得吗?」若男转头看不发言的两个女孩子:「我一手创立自己的事业、名誉、地位,我的一切全靠自己,也一力承担自己的事。」
「你快乐吗?」雪凝问。
「很快乐。」
「你——不觉寂寞吗?」雪凝再问。
若男皱皱眉头,下意识地看冷敖一眼,他一点表情也没有。眉头自然就放松了,她很好强。
「不。怎么会寂寞?我是非常忙碌的,如果我愿意,每天都会有应酬。」她高傲地说。
「难怪这一阵子都不见你来。」雪凝微笑。
「再过十年你或者会明白我,」若男说:「女性到我这般年龄,事业——的确是重要过一切。」
「或许是的。」雪凝极有分寸。
「还——不能吃晚饭?」冷敖有些不自在。若男今天的怪异是因他而起的吧?
「不是要等温若风吗?」晓晴很少开口。
「啁——是。很久没见若风。」冷敖说。
「我们每天都见他,他在学校。」晓晴又答。
「雨浓呢?」若男忽然提起。
「他也有十天没来。」冷敖淡淡地说。
「听说他的前妻回来了,而且和现任丈夫离了婚。」若男是望住雪凝的。
她今天来做什么?刺激每一个人。
「是。我们已经见过淑贤。」雪凝平静如恒。
「怎样?听说她很精明能干,若风说的,他的一个同学认识淑贤。」若男说。
「大概是吧」雪凝笑了。
「这就是雨浓少来的原因?」若男还不放松。
「不。他每天都有电话来约雪凝。」冷敖本能地保护妹妹:
「是雪凝没有空。」
「啊——」若男拖长了声音。
她才真的变了,完全不是平日爽朗、大方,有男人作风的若男。
「温若风来了。」晓晴叫。
若风还是一如往常,展开温暖如风的笑容,非常潇洒的大步走进来。
「到齐了吗?」他第一眼还是看雪凝:「我是说我们原班老朋友。」
「雨浓缺席。」若男还是不肯放手。
「刚才跟他通了电话,他有事不能来。」若风说。
「什么事比老朋友相聚更重要?」若男问。她那语气——简直像挑拨离间。她是原来的若男吗?
「是淑贤和儿子坚志的事。」若风望著姐姐。
「这雨浓——」若男摇摇头。
连冷敖也忍不住摇头了,怎么她今天的言语、态度竟恶劣至此?
「是不是等会儿看电影?」若风还不识趣。
「不去了,晚饭之后下围棋。」若男答。仿佛大家已答应了她似的,由她去安排一切。
「谁下围棋?雪凝和晓晴?」若风问。
「她们要温习,我跟冷敖下一盘,你可观战。」她说。
晓晴脸色当然不好,她看冷敖,他不出声,没表情,她也只能忍。
今天她能表现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一言为定。」若风对著雪凝:「雨浓说你的弹琴造诣一流,我可有机会欣赏?今夜?」
「我不是时时有情绪弹琴的。」她摇头:「而且不习惯有人在旁边听。」
她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能令若风有个错觉,若不是雨浓也不会是他,他和雨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没有资格代替雨浓的地位。
「那我就等机会,」他真有耐性:「总有一天我会等到你有心情、有情绪又不介意我在旁边。」
「若男才说女人固执、不肯改变是值得骄傲的事。」雪凝微笑。「我也是那么固执的人。」
她笑得那么美,令他看得发呆;另一方面,她不留余地的话也著实伤了他的心。
电话铃响,她顺手接听。
「你?是,我是。不,我没有空,家里有些客人,我也要温习,讲勿来接我,再见。」她收线。
每一个人都清楚地听见她的话,每一个人都用疑惑又诧异的视线望著她。
她看大家一眼,耸耸肩。
「可以吃饭了吧?」她站起来,毫不介意地说。
「雪凝,是雨浓?」冷敖最关心。
她但笑不语,拖著晓晴走向饭厅。
「雪凝——拒绝了雨浓?」若风喃喃地:「为什么?」
「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男也问:「淑贤?」
「走吧!可以吃饭了。」冷敖站起来,也不回答他们。
雨浓也真沉得住气,雪凝不答应他的邀约,他就不出现。
他虽然每天电话不断,雪疑心中也不高兴。
「不要这么强硬,一直拒绝下去,如果他以后真的不再来呢?」晓晴担心的。
「那表示我们没有缘分。」
「你太强硬。」晓晴还是那句话:「现在大多数的男人都没有耐性。」
「我不要大多数的男人。」
「会不会后悔呢?」
「那是另一件事。」雪凝淡淡地笑:「我相信会后悔,但原则必须坚持。」
「你到底要他怎样?」
「很简单。我或淑贤,其中不可能有犹豫。」
「他分明选择了你,否则他那么忙,每天还电话不断。」
「他为什么不来见我?心虚?」
「是你拒绝了他。」
「他可以自己来。他现在并没有表示决心。」雪凝是钻牛角尖。
「你太骄傲了。」
「不是,我坚持原则。」雪凝笑一笑:「不要谈他,你和哥哥晚上看电影?」
「诚心邀请你一起去。」
「开玩笑,我不会做灯泡。」雪凝拍拍她:「我在家练琴,今天有这心情。」
「随便。」晓晴愉快地和她分手:「我回家换衣服,冷敖会来接我。」
「在温若男面前你得了全胜。」
「也受了不少闲气,不过——都算了,因为冷敖表现肯定,没有犹豫,所以我认为值得。」
「你会很幸福。哥哥喜欢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
「难道雨浓不——」晓晴说一半自动打住。
「雨浓以前爱过淑贤。」
「我怀疑。」晓晴说:「那样的女人雨浓不可能爱上,他的品味不会那么差。」
「爱情不讲品味。」
「不再跟你讲了,你固执得好像一头牛。」
雪凝嫣然一笑,转回居住的根德道。
这条路以前是很美的。那是地铁还没有通车之前,根德道是出名的静,尤其下午四点那家著名的幼稚园放学后,此地静得连落叶声都听得见,小时候兄妹俩常在黄昏出来散步,那种宁静,那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至今不会忘。
但是如今地铁站、的士站——总有一大排的士排队在那儿。每天都是人潮涌涌,静是不可能了。
虽然冷家在根德道的另一头不受影响,但气氛已破坏无遗。
现代文明带来了交通方便,但自然的一切就遭到破坏。值与不值就很难下定义了。
家里是安静的。
前面园子就四五千呎,房子在四五千呎之后。但是冷家人少,尤其现在,雪凝觉得好冷清。
「妈妈在家吗?」她问工人。
「刚出门,晚上和老爷有应酬。」
应酬,是大人的世界。
洗澡换衣服,弹了一阵琴。谁说她今天有心情?不过是骗晓晴的。
琴声凌乱得令自己也生气,算了,吃晚饭吧!
一个老工人服侍她。
「哥哥呢?」她看见只有自己的一双筷子。
「少爷回来换了衣服又出去了。」
是。冷敖和晓晴有约会。
全世界大概只剩下她孤独的一个人。
叹一口气,连饭都不想吃。
「我叫厨房给你煮一碗面,好不好?」老工人对她非常非常好。
「不。我在外面吃了东西,吃不下。」
「我陪你在花园散散步。」
「不了。我想上楼休息。」
「我陪你看电视。」老工人还当她是小孩子。
「我做功课。」雪凝「逃」了上楼。
「太」关心不是不好,但也绝对不是「好」,是负担。
房间里一样冷清,她坐在书桌前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形,全是雨浓引起。
雨浓。
电话铃响了。
打电话的不是晓晴就是雨浓。此时晓晴不可能打电话给她,是雨浓吧?
「今夜还是没有空?」他温柔地问。
听到他声音,想起他潇洒、英俊的模样,心都揉碎了。但——她坚持原则。
「今夜——我想弹琴。」她福至心灵地说。
「不愿出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出来。」
「我也是坚持一定——不过弹琴很好,我很怕听你说要温习功课,很没希望的样子。」
「希望?」她不明白。
「是,很没希望。」他重复说。
「淑贤好吗?坚志好吗?」
「很好,谢谢你的问候。」
「不必谢,我随口说说的,并没有诚意。」
他沉默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我要下楼了。」她真骄傲。
「雪凝——我能来吗?」
迟疑一下,她说:「我要弹琴。」
牛头不对马嘴,希望他明白。
「我明白,再见。」他先收线。
他明白什么?她是渴望他来的,他真的明白?
雪凝没心情的放下电话。
他是什么意思呢?每天打电话来燃起她的希望,又自动熄掉,是什么意思呢?
他在跟她开玩笑?
这种人真可恶,真可恨,他为什么要出现?
当然不下楼弹琴了,哪儿来的心情?拉起薄毡,她来个蒙头大睡。
怎么睡得著呢?翻来覆去的转身。刚才晓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太强硬,太骄傲,太固执?
但——她的个性如此啁!要她改变个性来迁就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
爱情,不是要其中一个牺牲自己的个性或思想。
睡不著,惟有看书。
忽然间她想起这个时候能看一本八卦周刊该是很不错的,至少不用动脑筋。
她是不买这种杂志的。前几天在楼下看见一本,也不知道是谁买的,或者——去拿上来吧!
匆匆下楼,客厅、书房都找了一次,没有。是不是扔了?
想找工人来问,突然看见钢琴室有灯光,那是她的「私家重地」,谁闯进去了?
带著一丝不满走进去,看见雨浓竟坐在那儿,安详、平和而温柔地笑。
「你——」她皱眉。立刻又心花怒放,他终于来了。
「钢琴演奏还没有开始吗?」他问。
「取消了,因为票房不好。」她的喜悦从全身每一部分透出来,掩也掩不住的:「已买票的人可退票。」
「我不退票,坚持要听。」
「没有可能。」她努力保持平静地站在那儿:「我不会为某一个听众而表演。」
「为一个朋友的请求呢?」他凝望她。
十天不见了,他凝视的眼光有丝贪婪。
「朋友可分很多种。」她说。
「那种一生一世的呢?」他再说。
「不可能。男人们现在都失去耐性。」
「不能一概而论,有特别的。」
「等我看见那特别的才说。」她一直站在门口。
「为什么不进来?」
「演奏会取消了。」她很坚持。
「好吧l」他站起来,缓缓走回客厅坐下:「现在我可算一个客人?」
他是在表示让步吧?她的喜悦加浓。
她坐在他对面,发现他的视线仍紧紧追随,下意识地脸就红了。
「淑贤打算在香港长住?」她还是很小心,为自己留退路、留余地,她实在太小心了。
「是。她还预备开一家小小的电脑公司,接些中型机构的计划来做。」他说。
「女强人本色。」
「她是事业型的女性。其实——她并不适合结婚。」
「她已结婚两次。」
「两次都失败,」他缓缓地摇头:「她悟出真理。」
「什么真理?」
「为什么不去问她?」他笑笑。样子高深莫测。
「我并不那么多事。」她很不满:「也不一定要知道。」
「你应该知道,很重要的。」他肯定地说:「明天晚上到我家吃饭?」
「不。」她坚定得无与伦比。
神色也一下变得很冷,很冷。
「六点半我来接你。」
「不。」她再说一次:「我没有空。」
「不要这么孩子气。」
「错了。绝对不是孩子气,我很理智,为什么不信呢?明天我没有空。」
「雪凝,你——后悔了?」他沉声问。
「后悔什么?当然不。」她的声音高亢起来:「我有什么可能会后悔?」
他摇摇头,缓缓地站起来。
「明天——六点半我来接你。」他还是这句话。
「你什么意思?」她有点反感:「说过明天没有空就没有空,为什么你还来?」
他凝视她半晌,叹口气。
「我再给你电话。」他说。?然后低著头,大步走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在花园中消失,她呆呆地站著。渐渐地,眼泪流下来。
难道她坚持原则不对吗?
这个时候,为什么一定要逼她见淑贤?这不太过分吗?他应该知道她不喜欢淑贤。
明天——将发生什么事?她的心益发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