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正印,故问阿姨,「她人呢?」
「打过电话来说不回家吃饭。」
「到什么地方去了?」
「说是找一个人。」
天。
真的干起来了。
阿姨好奇地问:「找谁呢?你可知道?」
宁波只得笑著安慰阿姨:「她的玩艺儿层出不穷,你别理她。」
「快考大学了,也不见她著紧书本。」
电话铃响了,宁波去听。
「宁波,我在球场订票部,你马上来与我会合。」
「正印,我刚打算陪阿姨吃晚饭。」
「限你二十分钟到,否则绝交。」电话叮一声挂断。
宁波只得咬著面包出门去。
正印站在订票处等。
宁波讶异问:「这种时候还有人办公吗?」
「你替我进去问,G排左起第三号是谁的票子。」
「喂,失心疯了,这怎么问,买票的可能是任何人。」
正印冷笑,「说你不懂就不懂,这次售票只限会员,一定有姓名电话地址。」
「你自己为什么不问?」
「我怕难为情。」
「呵,这敢情是说我面皮老。」
「我太紧张,怕问不出因由。」
「好好好,让我试一试。」
宁波推门进去。
一个年轻人抬起头来,「小姐,我们已经下班了。」
宁波连忙赔笑,「有一件为难的事情请多多帮忙。」
年轻人踌躇了,他从来没有拒绝过那么清丽的面孔。
「今天的球赛——」
「麦根莱输了那一场?」
「是是是,我有一具望远镜,被G排左三个位子的观众借去了,竟没有还我,我想知道他是谁,好讨还。」
「观众姓名是保密资料。」
宁波低下头,「望远镜借自哥哥——」可怜得不得了,却欲语还休。
「他很凶?」
宁波皱起眉失,小鼻子急得发红。
「让我想想法子。」
年轻人按动电脑钮键,「嗯,G3的购票是朱牧民,电话二二0三八,住宅龙森路三号。」
宁波长长松口气。
那年轻人忽然明白什么叫作助人为快乐之本。
「谢谢你。」宁波欲转身离去。
「小姐。」他唤住她。
「什么事?」
「小姐,防人之心不可无,假如他要交还望远镜,叫他在公众场所见面,切勿进他的屋子,上他的车。」
「是,」宁波感动了,「请问你尊姓大名?」
年轻人笑,「我叫黎智强。」
「谢谢你,黎智强。」
宁波才出门,就被正印拉住。
她想调侃她两句,忽然发觉正印眼神憔悴。
宁波轻轻问:「这是干嘛?」
「他叫什么名字?」
「票子售予朱牧民。」
正印重夏一次,「朱牧民。」
「但是出席的不一定是朱牧民本人,票子可能转让给别人了。」
正印抬起失看著天空,「我明白,」她握著拳头,「我会找到他。」
十分凑巧,天色本来明暗,这时刮起一阵风,把正印的长卷发往脑后吹,露出她美丽的小面孔,她的表情如复仇女神一般,悲怆、坚决。
宁波知道她已经著了魔。
「来,宁波,我们打电话给他。」
「我又冷又饿,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们不适合乱拔电话到别人家去。」
正印罢想开口,宁波又截停她:「不,也不可以上门去按铃,先回家去,明天再做打算。」
那一晚,正印什么话都没有说。
半夜,宁波醒来,听到邻房悉里索落,正印显然还在活功,她轻轻敲了敲墙。
一会儿,正印饼来了。
宁波轻轻问:「睡不著?」
「我做了一个梦,在节日之夜找一个人,满街满巷地毯式寻搜他,天空上有灿烂烟花,通处挤满了人,我高声唤他的名字,直至喉咙沙哑——」
「最终找到没有?」
「没有,梦醒了。
可怜的正印。
宁波喃喃道:「放焰火,是元宵芾啖?」
「不,」正即答,「我明显地觉得身在外国。」
宁波看著她,「照说,你不应觉得寂寞。」
正印苦笑,「我只得你一个朋友罢了。」
「那么多男生追求你!
「他们不算,他们在玩一个游戏,我是胜出者的奖品。」
「既然你这样看这件事,可否退出?」
「正如你说,宁波,我是个寂寞的人,我不像你,我比较不会处理孤寂。」
「去睡吧,明天我们还要找那个人呢。」
正印回房间去了。
饼了许久,宁波才熄掉灯。
第二天,她俩郑重商量如何与朱牧民联络。
「不如清心直说。」
「怎么讲?」
「‘你在球赛中坐G排三号位子吗?我想认识你,与你做朋友。’」
「要就快点做,不然他会忘记到过球赛。」
「去拨电话。」
正印跳起来,「不,你替我。」
「正印,别退缩,寻人者是你。」
「宁波,再帮我一次。」
宁波推无可推,只得微笑,挺身而出。
「朱牧民先生在吗?」
「请等等。」真好,没问是哪一位找,少女的她最怕报上姓名后对方又说要找的人不在。
一会儿有人来听了,声音不对,比较苍老,「喂,我是朱牧民。」
「朱先生,你昨天可有去看球赛?」
「我没去,票子给我儿子了。」
「我可以跟令郎说几句吗?」
「你是谁?」
「我叫江宁波,朱先生。」
「你可是他同学?」
「嗳嗳嗳。」
「汉声今晨出发到伦敦升学,你不知道吗?我们刚从飞机场回来。」
宁波的心咚一声沉下去。
「有地址吗?朱先生。」
「摄政公园三号之二二五。」
宁波马上记下来,道完谢,她挂上电话。
正印一直在她身旁聆昕,闻言只低下头黯淡地笑。
宁波搓著手懊恼地说:「早知,该昨晚拨电话。」
正印站起来,掉过头安慰宁波,「他也不会改变到伦敦升学的主意。
宁波冲口而出,「对,没有缘分。」
「你相信缘分?」
宁波苦笑,「除此之外,信无可信。
「他叫什么名字?
「朱汉声。」
饼两天,宁波静极思动,带一篮矜贵水果,找上朱家去。
整条龙森路都是独立小洋房,来开门的是一位老佣人,朱先生独自在家,宁波认是朱汉声的旧同学。
朱牧民是一名退休的鳏夫,平日生活十分清静,见到有访客,非常欢迎,与这名懂事的少女絮絮谈个不休。
他甚至取出照片簿子,与宁波一起欣赏。
「你看,汉声自幼是个小胖子。
这是朱汉声。
宁波一喜,那么,那天看球赛的不是他。
正印怎么会喜欢胖子!
即使只是惊鸿一瞥,宁波都肯定正印看到的是一名英俊小生。
看样子G三号的票子转了又转,转了又转。
宁波这一坐,坐到下午五点。
那天晚上,她打了一个电话给掇政公园的朱汉声。
「我想知道,那天的球赛,你的票子交了给谁?」
胖子多数好脾气,朱汉声也不例外,他想半天,「我顺手交给一个朋友。」
「他是谁?」宁波追问。
「你是谁?」终于起了疑心。
「我是你的朋友江宁波。」
「我好像没有姓江的朋友。」
「你贵人善忘。」
「想起来了,票子始邱珠英了。」
「女生?」又断了线素!
「是,是我表妹的朋友。」
「可以给我邱小姐的电话吗?」
「女生找女生,没问题。」他报上电话地址。
「谢谢你小胖子。」
她连他的昵称都知道,可是他偏偏想不起她是谁。
宁波这次学了乖,问正印:「你还要不要找那个人?」
「要,」停一停,「你有什么线索?」
「他跟别人有什么两样?」
「这是一种感觉,我不能用言语表达。」
「找到了,恐怕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那么一个人。」
正印笑,「可能,不过寻找过程是种乐趣。」
宁波抬起头,「是吗?为什么我不觉得?」
「因为你还没有看兄他。」
宁波找到了邱珠英。
邱小姐已经进了大学念经济系,为人大方成熟,不介意详细叙述那张票子的来龙去脉。
——「我自汉声手中接过票子,随即把它捐到教会作为抽奖用途了。」
「什么教会?」
「宣道会北角堂。」
看样子还得多找一站。
可是教会的负责人却说:「我们没有记录,几乎每一个月都有青年聚会活动,我们不知由哪一位弟兄姐妹抽得奖品。」
「由你抽奖吗?」
「不,由胡衍礼弟兄负责抽奖。」
「我可以见他吗?」
「他在读经班。」
宁波见到他,立刻知道无望,原来胡弟兄已是八九十岁的老人,虽然耳目声均算健康,但想必不会记得什么人抽奖得了那张球票。
丙然,以下是他的对白:「票子?不用买票,天国的门毋须凭票入内,可是,也不是每个嘴里喊主呀主呀的人都可进天国,你需做到信、望、爱,这位小姐妹,明白吗?」
江宁波必恭必敬地说:「是,明白。」
线索至此,完全中断,北宣教会十分兴旺,起码拥有数千名教徒,这张票子好比泥牛入海,无处可寻。
算了。
以邵正印的性格,不出一个月,就会忘记这件事。
可是事情往往出乎意料,正印一直到新年还对那个人印象深刻。
「你猜他结了婚没有?」
「一头雾水。」
「他会不会也在找一个人?」
「费人疑猜。」
「他的名字叫什么?」
「就是他。」
——二十四岁时——
宁波与正印连毕业照都不打算拍,考完试留下地址让学校把文凭寄去就忙不迭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将来,会不会后悔?」正印有疑问。
宁波答:「如果有什么抱怨,租件袍随便叫哪位摄影师补拍一张照片好了。」
「六年大学生涯就此结束。」
「恭喜你,你已是硕士身分。」
正印用手托著腮,「我已经老了,用青春换文凭,真划不来,读得腻死了,多留一天在这间宿舍就会发疯。」
「英国的天气的确不大好。」
正印说:「你还有小胖子接送——」
「胡说,」宁波郑重其事地辟谣,「我从不差遣小胖子,我十分尊重他,他不是观音兵。」
正印敝同情地看著小表姐:「那你更一无所获了。」
「咄,我有管理科硕士文凭,回去准备大杀四方。」
「且莫杀气腾腾,爸说起薪点才几千块。」
「凡事总有个开头,我不怕。」
「我怕,」正印看著宿舍窗外绿油油草地,「我怕成为社会人海芸芸命生中一名。」
宁波提醒她:「走之前,你最好见一见余仁邦,把事情交待清楚。」
「我借他的参考书全还清了。」
「你只欠他参考书吗?」宁波语气讶异兼讽刺。
「自然。」正印理直气壮。
「他的说法不一样。」
「你干嘛听他一面之词,况且,」正印有愠意,「有什么话他为什么不对我直接说,要跑到我表姐后面诉苦。」
宁波过一会儿才说:「他爱你,所以他怕你。」
「他懂得什么叫爱?」
正印正把一件蝉翼纱的跳舞裙子折起放进衣箱里。
宁波问她:「你懂吗?」
正印笑笑,「不,我也不懂。」
宁波模一模纱上钉的亮片,「这纱有个美丽名字,叫依露申,英语幻觉的意思。」
正印十分吃惊,「我怎么不知道,我多粗心!」
宁波长长吁出一口气,「你我已经二十四岁,却一次婚都未曾结过,还有何话可说。」
正印安抚她,「要结婚今天下午就可以结。」
宁波自顾自说下去:「几次三番到巴黎、到威尼斯、到碧绿海岸……身边都没有人,真窝囊,真落魄。」
「一有人追,你就穷躲,还说呢!」
宁波讪笑。
「你可记得我们十多岁的时候,有天一起去看网球赛?」
「有一年我们几乎每个礼拜都在网球场上看男孩子,你说的是哪一次?」
「哈,这次轮到你记性差了。」
宁波电光石火是想到了那件事,靠墙角坐下来,「呵是!那是当你和我都年轻的一个美丽五月早上是不是?」
那个男生叫什么?胡龙杰、苏景哲、伍春明、阮迪恩?不不不,不是他们,对,宁波完全想起来了,那个男生甚至没有名字。
一直记得一个无名氏!
六年了,尚且念念不忘,真是奇迹。
「你猜他在地球哪一角?」
宁波答:「你可以登报寻他:绝望地搜寻某男士,某年某月某日在某球场偶遇后永志不忘,渴望相见……」
正印不以为然,「这便是强求了。」
「你希望他在茫茫人海中自动浮现?」
「是。」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机会率就稍低,而缘分其实也就是踫机会。」
正印笑笑,这时男女同学已经知道这两姐妹要走,纷纷过来辞别,她们索性打开房间门,与同学话别,拥抱,交换地址。
当天傍晚,姐妹俩叫了计程车前往飞机场,可是有人的车子早在门口等。
却之不恭,只得推了计程车。
那位司机是许竞飞,电机工程系博士生。
送到飞机场,正印傍宁波一个眼色,示意她把他打发掉,那许小生不是笨人,把一切看在眼内,悄悄话别。
「宁波,我叫许竞飞。」
宁波讶异:「我知道。」
「勿忘我。」
宁波笑了。
此时此刻,她学艺满师,收拾包袱下山预备大施拳脚,好在江湖扬名立万,往后日子吃粥吃饭,看的就是这几年了,凡心已炽,哪里还顾得情话绵绵,儿女私情。这许竞飞统共掌握不到正确时机,可谓失败。
「将来一定有见面机会。」
她与他握手道别。
「唏,」正印嘘口气,「总算摆脱了这班海底游魂。」
宁波笑说:「生儿子有什么前途,一天到晚追女生。」
转头一看,正印已经伏在座位里睡著了。
这,也许是她们最后一觉,往后,便要不眠不休地搏系。
回到家,兵分两路,宁波的行李跟正印回阿姨家,她人则先去拜见母亲。
母亲一年前已搬入新居,现在的住所虽称不上华丽,到底位于中等住宅区,整洁得多,屋宽心也宽,方景惠女士宽容得多。
宁波记得她建议母亲搬家那天的情景。
做母亲的吃惊,讶异,「你,」指著女儿,「你哪里来的钱?学费生活费兼乘飞机来来回回不去说它,居然还能替我付首期款子,我可不要用来历不明的金钱!」
宁波一怔,正印已在一旁笑得眼泪都掉下来。
阿姨劝说:「宁波已储蓄了好长一段日子,我又帮她投机炒卖,所以存了不少现款,若是来历不明,怕不只这一点点,你多什么心?」
宁波这才说:「若不是为了读书,早三年都可以实现置业愿望。」
阿姨接著说:「房产价格在未来十年大约会涨上十倍以上,我打算大量搜刮中小型住宅单位。」
方景惠劝方景美:「你不要太贪。」
方景美笑一笑,「你管你教书,我管我弄钱。」
这一年,房价疯狂 升,宁波已经赚了一注。
赚这样的钱固然可喜,可是宁波希望她能够在某机构占一席位,做到名利双收。
在飞机场迎接她俩的是阿姨。
她对正印说:「你爸找你。」
正印心惊肉跳:「他健康没问题吧?」
「你放心,他壮健如牛,又离了婚,所以勤于操练身体,状态犹胜昔日。」
宁波自心底叫出来:难道还打算结第三次?
阿姨说:「我对他说,真想生一两个儿子呢,现在也是时候了,再拖,来不及了。」
咦,关系已经进化到这般文明,倒是好事。
正印问:「那他找我干什么?介绍女同学给他?」
「不,他打算叫你到厂里帮他。」
正印立刻拒绝,「我不要做那种腌赞的小生意,我打算到银行区找工作。」
宁波在一旁听著不响。
丙然,阿姨斥责女儿:「你一生衣食来自这间猥琐的小型工厂,怎么,现在配不起你大小姐了?」
正印噤声。
宁波打圆场,「正印的意思是,她想到大机构工作。」
阿姨看著宁波,「你呢?你肯不肯帮姨丈?」
宁波笑道:「我求之不得。」这是真活。
「明天就去上工。」
「遵命。」
「现在去见你母亲吧。」
母奈家有客人,人客是她父奈。
到了这种年纪,她父亲也女胖了,外型看上去较为舒泰,语气也较为松懈,不那么愤世嫉俗。
最近,文化界重新奠定了他的地位,江某颇受抬举,他一高兴,也不管收入有否增加,已经放开了怀。
案母两人齐齐感慨地说:「终于回来了。」’
仍然是白衬衫、牛仔裤,一脸稚气笑容,可是双目暗暗流露光华,蕴含杀气,看样子振翅欲飞,为达到目的也打算付出代价,途中不知打算踩死多少对头。
「年轻真是好。」母亲说。
宁波感慨道:「时间过得那么快,终身要小跑步才追得上社会节奏步伐。」
她父亲笑,「听了也替你辛苦。」
宁波温和地微笑,是,她的急进与父母一向有距离。
只听得父亲说:「宁波,多谢你补偿母亲,她今日总算安居乐业了。」
宁波不语。
气氛居然有点温馨。
半晌,宁波站起来,「阿姨在等我呢!」
「你去吧!你运气好,有两个母亲。」
宁波笑答:「是,我是个幸运女。」
姨丈在等她。
采取疲劳轰炸手段,也不让甫下长途飞机的外甥女稍加休息,一股脑儿把厂里的烦恼向她倾诉。
说到最后,牢骚来了,「这世上除了至亲,无一人可信,宁波你说是不是,笨伙计不中用,精明伙计踩老板。」
宁波笑笑,咳嗽一声。
姨丈立刻会意,「对,关于薪水——」他说了一个救目。
宁波一听,不置可否,自然是嫌低。
街外起码多十五个巴仙,她早已打听过了。
好一个姨丈,不慌不忙,立刻笑眯眯地说:「你看我,老糊徐了,竟把去年的行情拿出来讲,这样吧宁波——」
又讲了一个数字。
这下子约比外头多出百分之十。
宁波笑了笑,「什么时候上班呢?」
「明早八点半。」
正印知道了,对她说:「到这种私人小地方做,记录在履历表上敲不响,蹉跎青春,我情愿挨老妈痛骂,也要到外头闯一闯。」
宁波不出声。
她何尝不知道这个事实,可是这么些年来,她在邵家白吃白住,总得回馈邵家吧。
正印看著她,「你觉得欠邵氏是不是?不必,连我都没这种感觉。」
「你是他们亲生,是他们的责任,他们活该对你好,供奉你。」
正印却道:「这些年来,你也有付出时间精力,作为我母亲的好伴侣,给她多少安慰,互不拖欠。」
宁波微笑,「我有我的打算,我一进邵氏,便是副总经理,你在美资银行,头一年不过是个学徒。」
正印鞠个躬,「是是,江经理,守为鸡口莫为牛后。」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了。
一个月后,正印坚持要搬出去住,她母亲忍不住诉苦。
「宁波,你看看你妹妹,硬是要自由,可是住在外头小鲍寓里,又向我借钱借工人借汽车,这算是哪一门的独立?」
宁波只是笑,人各有志,她就不知多享受邵家的设施,她决定恒久住在邵家做客人。
「家里有什么不好?有人煮食有人收拾有人洗熨还有人听电话,她偏偏要搬出去,才几十星期,就又黑又瘦。」
宁波把一只手按住阿姨肩膀,表示尽在不言中。
阿姨也握住宁波的手,「幸亏我还有一个女儿,」想起来了,「对,有朋友没有?」
「事收未成,不谈婚姻,江宁波何患无伴。」
阿姨听出宁波心中豪情,非常钦佩,「这一代是两样子,多读书真有用。」
宁波仍是笑。
「你姨丈说你经常做到半夜十二点,可有这样的事?」
「我无处可去,赖在厂里。」
「我骂你姨丈收买人命。」
「没有啊!命他是不要,给他时间就可以了,厂里帐簿有点复朵,我和会计师往往做到深夜。」
有几次做到天色鱼肚白。
回来淋个浴换件衣裳喝杯咖啡又回厂见客。
宁波没说的是,会计师叫何绰勉,高大英俊,聪明机智,还有,未婚。
他爱穿白衬衫,可是不穿内衣,每当下班时间一过,他就脱下外套,那白衬衫料子十分薄,贴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工作有时紧张,会冒汗,袖圈下一遍湿印,加上胡须长得快,下巴尽是所谓「五点钟阴影」,青色须根也增加了男性魅力。
最令宁波觉得可取的是,此人丝毫不觉得他自己长得好,姿势十分潇洒。
不过他俩超时工作,却绝对为公不为私。
两人之下甚至没有私语。
在电梯或是公司车上,都维持缄默。
少说话,多做事,是江宁波的座右铭。
邵正印一次看到何绰勉,「嗯,白衬衫。」
宁波笑笑,「令你想起一个人是不是?」
正即感慨,「那几乎是一个世纪前的事了。」
「真像是不是,成语说的恍如隔世,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和些什么人约会?」
「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某一个下午,宁波买了盒巧克力给正印送上去,按铃,门打开,是一位男生,只穿一条破牛仔裤,光著上身,见来人是女客,尴尬地解释:「我以为是送薄饼来。」
宁波扬声,「正印。」
那小生连忙套上线衫,用手指梳梳头发。
宁波说:「我该先拨电话上来。」
「不要紧,我在厨房。」
只穿一件毛巾浴袍。
宁波在厨房与正印谈了一会儿。
正印斟杯香槟给她。
宁波劝道:「别太明目张胆。」
「谁也不能管我。」
宁波笑,「那你得管住自己。」
正印放下酒杯,看著宁波也笑,「这些年来,你总是不怕指出我的不是,宁波,你真是我的忠友。」
「谢谢你。」
「可是宁波,你知道我。」
「这是人类习性,无可厚非,人人喜欢漂亮的小孩、标致的异性,加以控制也就是了。」
这时门铃大响。
宁波抬起头,「这是谁?」
「送薄饼来。」
才怪,门一开,站在外头的是正印的母亲。
穿著浴袍的正印愣住,「妈妈,你怎么来了?」
宁波急出汗来,不知什么地方来的急智,连忙抓起手袋,拉著那男生的手,「那我和汤姆先走一步,阿姨,你和正印先谈谈。」
「这是你的朋友吗?宁波。」阿姨笑颜逐开,「一起吃饭吧。」
「我们要赶到另一个地方去。」宁波满脸笑容,替男生取饼外套,「再见阿姨。」
一走出门口,马上拉下面孔。
那位小生穿上外套,陪她走到停车场。
宁波上自己的车,那小生俯来问:「我们不是要赶另一个场子吗?」
宁波最最痛恨这种嬉皮笑脸,冷冷打开手袋,取出一百元,扔出车窗,「给你叫计程车!」
那位小生自出娘胎未受过如此招待,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