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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 第二章

世运村的选手宿舍里。

已是晚餐后,所有选手都回到自己的卧室,他们有的聊天,有的玩桥牌,有的在唱歌,整个宿舍显得特别热闹,只有一间是特别的。

那是潘烈和培元的宿舍。

培元在看当天的报纸,潘烈却无聊地把自己扔在床上,显得无精打采。

几乎一个钟头了,他们都没说过一句话。

「你到底在想什?」培元忍无可忍地问。

潘烈看他一眼,从床上跳起来。

「陪我去散散步。」他说。

「明天一早你有比赛,还不早点休息?」培元诧异。

「睡不著。」他径自往外走。

培元只好扔开报纸,快步追出去。

「是不是准决赛你紧张?」他问。

「我尽力而为,怎紧张?」潘烈反问。

「可是他们说下午你练习时完全失去水准。」培元偷看一下他神色,「我知道大家期望你得金牌,压力大,你该放松一点。」

「他们还告诉你些什?」潘烈不高兴。

「他们还说——」培元是老实人,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昨天女子体操时,庞逸和叶思嘉来找你。」

「他们不是来找我的!」他大声说,脸都红了。

「大概——他们看错了!」培元吓了一大跳。

这也不是什大事,潘烈的反应为什这样激烈?

潘烈沉默半晌,情绪似乎冷静下来。

「我——终于看见她了。」他说。

「看见谁?!他又是谁?」培元模不著头脑,「你到底在说什?」

「她——叶思嘉。」他仿佛经过了好大的挣扎。

「她又怎样?你一直想看见她?」培元问。

「我一直只记得她的声音,从来没机会看她的脸。」他透一口气,「昨天终于看见了。」

培元好惊讶、好意外地望著他:「这——很重要?」

「我不知道,但终于看见了,我有——了却一件心事的感觉。」他说。

「比想象中的好或不好?」培元问。

「我不曾想象过她的样子,因为想不出。」潘烈答得根特别,「看到她——她的相貌正好天衣无缝地钻进我印象中的空白,再合适也没有了。她就该是那样子。」

「你真著了迷?」培元问。

「不是著迷,」潘烈说得很困难,「我只是觉得了却一件心事。」

「了却就该结束,你为什还心绪不宁?」培元问。

「我不知道。」潘烈又想起和思嘉四目相投的一刹那,他的确看见爆出火花。这火花代表什?他可不知道。「我只记得望著她的刹那间,很震动,如遭雷殛。」

「这岂不是沉入爱河的先兆?」培元笑,「潘烈,你思了单思病。」

「你总是胡说八道,」潘烈也笑了,「我说的是很认真的话,你怎能开玩笑?」

「我是照你的话来分析。」培元叫。

「我相信不是单思病。」他摇摇头,再摇摇头,「我说不出来,但她扰乱了我的情绪。」

「所以下午练不出水准?」培元问。

「我知道这极糟糕,如果准决赛表现不好,很可能被淘汰出局,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想我怎帮你?」培元比他更紧张,「你要知道,你是我们唯一有资格拿金牌的选手。」

「我说过,我会尽力而为。」潘烈吸一口气。

「情绪不是尽力就可以控制的。」培元好著急,「我找苏哲商量一下。」

「不许找她。」他立刻制止,「达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能转告任何人,否则——我们不是朋友。」

「这严重?」

「这是我心中唯一的秘密。」他又透一口气,「我想——说出来心中会舒服些。」

「那多说些,让心里更舒服。」培元半开玩笑,「明天的准决赛你决不能失手。」

「我会尽力,」他望著黑暗的前方,轻叹一声,「可是我没有把握。」

「这糟?以前你的信心呢?」培元好担心。

他苦笑招头,不再言语。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培元忽然叫:

「我宁愿自已在柔道场上被摔得死去活来,而你一定要赢,你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我也渴望赢,只是——」他好苦恼。

「只是什?」培元急切地问。

「我说不出来,我甚至不能睡觉!」他说。

「这——怎行?」培元怪叫,「我找教练去。」

「别去!」他喝止培元,「去也没用,教练帮不了忙,这是我个人的事。」

「但你的成败却是大家的事,」培元板起脸孔,「你苦练了这多年,总不能功亏一篑吧?」

潘烈咬著唇不出声,他也知道自己不对,但情绪真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输了——我当然也不甘心!」他说。

「那你说,你要怎样才能使自己情绪安定下来?我赴汤蹈火都替你办!」培元拍拍胸口。

「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叹口气,「如果我知道能用什方法令自己不胡思乱想,我早就做了!」

培元无奈地望著他。

「那明天你等于半放弃了?」

「不会放弃,我会尽力,只是不再有把握!」他说。

远远地有人朝他们奔过来,一下于就到了眼前,是那个长腿的苏哲。

「终于找到你们了,」苏哲十分轻松愉快,「明天有比赛,怎不早休息?」

「潘烈他——」

「我就要回去休息,」潘烈抢著说,「整个下午不见你的人影,出去了?」

「跟庞逸和叶思嘉出去见见场面。」苏哲颇自得,「他们认识的人非富即贵,全是好莱坞的大人物,要不然就是参议员、州长什的,我大开眼界。」

「下午他们就开宴会?」培元问。

「不是,是几个比较接近的朋友聊天。」苏哲摇头,

「叶思嘉不喜欢外出,她嫌热,而且她竟然那不喜欢应酬,只喜欢留在家里,庞逸就依她。」

「老夫少妻总是宠的。」培元看潘烈一眼,「叶思嘉是不是个难相处的女人?」

「她很乎易近人,也没架子。」苏哲回忆著,「不过她比较冷淡,凡事都懒洋洋的。」

「所谓叶思嘉式的性感?」培元打趣。

「也不是说那种带邪气的性感,她很瘦,又高,肉都不多一点,她的性感是味道,所谓的女人味那一类。」苏哲慢慢说。

「女人味是什?装出来的妩媚,装出来的爽朗,装出来的潇洒,连笑声都比人大声和怪的?」培元不以为然。

「思嘉怎会是那种人呢?她所有的一切,一举手一投足都自然得很,她那种味道连身为女人的我们也心悦诚服。」她说。

「但是你说她很冷淡。」培元不放弃。

「就是,冷淡中还有那浓烈的味道,她真不简单。我不能想象她如果狂热起来会如何!」苏哲象自语。

「燃烧。」潘烈极自然地说出来。

「是了,她可能会燃烧——咦?你怎知道?」苏哲诧异地望著他。

他脸色大红,连眼也不敢望向培元。

「小说里说的。」他胡乱回答。

「原来你也看小说!」苏哲哈哈笑,「我们最出色的运动员也看小说!」

「这有什不对?」培元永远帮他,「我也看小说,要不然比赛的时候心理压力好大。」

「看小说可以轻松?你们看哪一类的?」

「爱情小说!」培元扮个鬼脸,「谁也缺不了爱情,是不是?包括你。」

「潘烈也看爱情小说?」苏哲大笑。

潘烈瞪培元一眼,不出声。

「我以为潘烈只有运动。」苏哲说,「喂!听人说你下午练习不理想哦!」

「丑事传千里!」他冷哼一声。

「你是大家的希望所在。」苏哲不以为然,「如果你不是那出色,大家就不会注意你。潘烈,你是背负著许多人的希望。」

「别再给他加添压力了!」培元嚷。

「告诉我,到底为了什?怯场?不可能吧?初赛时你表演出色,这不成理由!」她直串地问。

「没有原因。」他想一想说。

「你会无缘无故地如此这般?」她逼问。

「也许——周期性的情绪低落。」他摇摇头,转身住宿舍走。

「许培元,你一定知道详情。」苏哲拖著培元问。

「苏哲,放过我吧!明天我也有比赛。」培元叫。

潘烈听见他们在背后的声音,他装做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刚才吐露了心中秘密,是不是错了?培元不会出卖他吧?

「你那比赛不是挨打就是打人,没什艺术味道。」苏哲故意说。

「祖奶奶,你心中难道只有潘烈一个?我们这批陪榜的全不是人?」培元说得夸。

「你这小子越来越油腔滑调。」苏哲男孩子气重,也不脸红,「谁告诉你我心中只有潘烈?」

「那你知不知道潘烈心中也有一个人?」培元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

「是谁?」苏哲呆了一下。

潘烈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许培元真的出卖他?

「我怎知道?你有本事就去问吧!」他笑著说,然后转身大步跑开了。

苏哲加快脚步地追上潘烈。

「你心中的人是谁?」她问得直率。

「我怎知道?问告诉你这问题的人吧!」他淡淡地说。

「你们联合起来作弄我。」她瞪他一眼,「潘烈,明天能不能振作一点?」

「不知道。」池摇头。

「哦——忘了告诉你,明天庞逸和叶思嘉都会来看你比赛,替你加油!」苏哲随口说。

他眼中光芒连闪,突然间他就变得高大,光亮了似的。

「他们——告诉你的?」他问。

「当然。」她笑,「思嘉还说,看见你之后,觉得不请你拍戏实在是太可惜,她希望你考虑那部片子。」

「庞逸那部?」他反问。

「除了他那部,还有别人也情你拍戏?」她反问。

「没有。」

「考不考虑答应?或是真要他们等十年?」她笑,

「回去之后我会告诉他们,我不会拍那部戏,即使他们真等上十年。」他肯定地说。

「为什?你们有仇?」苏哲叫。

「不,我很欣赏庞逸这个人,我只希望和他是平起平坐的朋友,我不要领他薪水,替他工作,当他下属。」他说得非常特别。

「这是——什理由?」她完全不懂。

「没有理由,我只是不想低于他。」他说。

「你真骄傲,替他拍片也不见得就低于他了?」她笑。

「向他领片酬,不是已低他一级?」他摇头,「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事。」

「世界上大概只有你这个人有这种怪思想。」她说。

「不是怪。我或会去拍戏,那也是将来的事,但老板一定不是他!」

「他的钱是腥的?」她笑问。

「他是叶思嘉的丈夫,」他生硬地说。

叶思嘉的文夫?这有什关系?

出场的时候,潘烈几乎一眼就望见观众席上的思嘉,并不是她那相同于昨日的一身白,而是她本身的光芒——至少在潘烈眼中是耀眼的光芒。

几乎是立刻,他精神大振。

其实他昨天就知道她会来,虽然兴奋、紧张,精神仍是不能集中。也许只是意识中知道她会来,但没真见到她,而今天一见,整个人就振作,就斗志激昂了,这真是很难解释的事。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著,看来很专注,很有耐性,他的全身都像拉紧的弹弓,随时准备开上火线。

然后,扩音机里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反应迅速地站起来,姿式优美地跑进会场。

他没有四周张望,也没有看任何人,他心中大概只有比赛,只有努力,只有胜利的意念。他已站在单杠的下面。

一声口令,他跳上去开始动作。每个动作都那样完美无瑕,力的伸展,肌肉的控制,翻腾、打转、正翻、侧翻、单手、双手,都令人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全场那多参观的人,竟静得连一丝声音都没有,直到他跃下来,稳稳地站定双脚,举起双手,全场才爆出春雷般的欢呼和掌声。

掌声持续到他回至座位,坐下来再站起来,对四面的观众一一鞠躬致谢,这时,才见他露出一丝微笑——那也只不过牵扯了一下嘴角。

记分牌上打出了九点九五分,全场再一次爆出欢呼。潘烈这次真正笑起来,笑得灿烂如阳光,映著他雪白又整齐的牙齿,那种感觉纯净又健康,非常、非常动人。

他笑著,笑著,突然间把脸转向思嘉那方向。他凝望著她——坦率又放肆,根本不当周围的一万观众是一回事。这望著足足有半分钟,才转回头,站起来随著教练沉默而去。

他经过的地方,其它选手拍他的肩,又与他握手,他实在做得太好,大家都在为他开心。

走出表演场地;许培元和苏哲俩一起冲出来,苏哲并忘我地一把抱住他。

「太好了,太好了,不可能再好的了!」她眼中有泪,「看,大家都在为你开心。」

他立刻挣开她的拥抱,他的动作很明显地表示,他不喜欢她这样子。

「谢谢,我只不过尽了力。」他淡淡地说。

「昨夜还骗我没有把握,害我一夜没好睡。」培元兴奋地。「你太棒了!」

他摇摇头。临离开会场时,又向思嘉那方向望去,但——内心一阵失落,她和庞逸都已离开。

「看谁?庞逸他们?」苏哲立刻发现了,「一看完你比赛,他们立刻定了,思嘉想看篮球赛。」

潘烈看她一眼,没出声,快步而去。

培元,苏哲都跟在后面。

「喂!潘烈,我发觉在某些时候,你真的会发光似的,苏哲说得没错。」培元追上来。

「我是核能发电厂。」潘烈抹一抹汗。

「刚才你看见没?教练笑得多开心。」苏哲也追上来。

「没看见。」他摇头。

他怎能看得见呢?刚才那燃烧的一刹那,他全身每,个细胞的注意力都在思嘉身上,脸上。她看来仍是淡淡,冷冷,懒洋洋的,但当他和她的视线相交时,他的确又看见了一粒星火。

星火,这是第二次了。

「刚才大伙儿打赌你会赢,他们今夜请你吃蛋糕。」苏哲半跑著跟著他。

「又不是生日,又没有真正得到金牌,为什要吃蛋糕?」他说。

「大伙儿高兴啊2」许培元叫,「到目前为止,你的积分一直迢迢领先,眼看金牌有望,我们能不兴奋呀?」

「等真正拿到金牌吧!」潘烈还是摇头。

「刚才好多没有比赛项目的选手都在看你,你真棒,比前天的自由体操做得更完美,你是天生的运动员。」培元说,「我告诉他们说有人想请你当明星,他们哪!笑得东倒西歪。」

潘烈自己也笑。苏哲却问:

「有什好笑?潘烈没资格当明星吗?」

「他可以做性格巨星。看,他平日连笑容都吝啬。」培元说,「除非看到叶——」

「叶什?」苏哲瞪大眼楮,「叶思嘉?」

「你疑心病真重。」培元知道自已说溜了嘴,连忙自圆其说:「我说过叶思嘉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

潘烈瞪了培元一眼。

「你们聊聊,我回宿舍洗澡。」他扔下一句。

「我们在宿舍门口等你,」苏哲叫,「你一定要来。」

没听见他答应没有,他已跑得好远,好远;

潘烈内心是兴奋的。得到好成绩是出乎自已意料之外的,昨夜他仍不能集中精神,而且——他和思嘉视线相交处,次次都有星火,这星火——是否有特殊意义?

他觉得——自己简直爱上了这个女人。

思嘉!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给他那强烈的感受,甚至母爱。

但是——这是不是爱呢?他不知道,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别人说爱不会这简单,这容易,但他——甚至没看见她的样子,只听声音,只看背影,就「轰」地一声爱上了她。

这是爱吗?是吗?

奔上楼梯——他总走楼梯,他相信自己一双脚比电梯更快,奔进卧室,迎面一大篮白色的花。看清了,是一大篮纯白的百合。

他惊喜地拿起卡片,上面写著「祝贺你的胜利」,下面签著庞逸与思嘉——啊!思嘉,这花会是思嘉的意思吗?或是庞逸的?

卡片背后有一行字:

「晚上六点汽车在宿舍门口等你,一起晚餐。」

他的心脏突然加速了跳动,一起晚餐?他可以和思嘉面对面地坐在一起?那将是怎样——怎样不可思议的场面?他还能活下去吗?他的呼吸一定会停止了!怎办?和她一起晚餐?

他没有想到庞逸,一丝儿也没有想到,他和庞逸是不可能有任何关系的,他心中只有思嘉——

但,他又怎能见她?他相信他会室息,会死!

放下卡片,匆匆忙忙洗澡,他记起培元和苏哲在外面等他的事——然而——晚餐呢?他全身兴奋著,但已决定——一开始就决定,他不会赴约去跟他们晚餐。见思嘉那种强烈反应,到目前为止,他怕自己的心脏还不能负荷!

洗完澡,换好衣服,再看那一篮纯白——他推门而出。那些纯白已深印在他心中,再也不会消失。

他有个奇怪的感觉,百合——该是属于思嘉,一定是她的意思。带著那丝莫名兴奋,他走出宿舍。

苏哲仿佛已等得不耐烦,一见他就说:

「这慢,还要化妆吗?」

「想请你帮一个忙,」他停了一停,「晚上帮我去应酬一个人。」

「什意思?」苏哲问。

「庞逸夫妇请晚餐,我不方便外出,明天还有比赛,希望你替我出席。」他谈谈地说。

「有这样的事吗?」她笑了,「他们怎不请我?」

「也许也请了你,不过你不在宿舍,还不知道!」他说,「那,你带培元去。」

「别出我洋相了,我不适合跟他们来往。」培元拼命摇头,「你自己去吧!」

「我不去。」他坚决得很。

「到时再说。」苏哲仿佛另有主意,「去喝点冷饮。」

两位男士都没有意见,于是三人一起向餐厅走。

「庞逸为什对你特别好?」培元望著潘烈。

「他想找潘烈拍电影。」苏哲轻松地说。

「我看不这简单,好得有点过分了。」培元说。

「胡思乱想,」苏哲大笑,「你以为他们要潘烈做什?走私?败毒?」

「当然不是。」培元也笑了,「我是有点怀疑。」

「你看了太多小说、电影。」苏哲说,「庞逸说过,他非常欣赏潘烈本人,不只在运动方面。」

「我也很欣赏他,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可以做朋友。」潘烈说,「至少我没有这意思。」

「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对庞逸有敌意。」苏哲摇头。

「敌意?不是。」潘烈思索一阵,「他的气势很强,我不想被他压倒。」

「你的气势也强,可以试著压倒他!」苏哲笑。

「也不想,我只想和他平坐过招。」他说得古怪。

「过招?拍武打片?你决定了?」培元叫。

「不——」潘烈的脸突然红了,「我不会替他拍片,我的意思是——」

他说不下去。叫他怎说呢?过招——他下意识地想起思嘉。过招?他怎说出这两个字?!

「是什?」苏哲凝望著他。

「没有什。」他吸一口气,「我请吃冷饮。」

培元会意地望他笑一笑,这古灵精怪的家伙,他想到了什?

「当然应该请客,不止冷饮呢!」他说。

「什意思?」苏哲是极度敏感的。

「问他!」培元指住潘烈。

潘烈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他心中呢?也什都没有?

潘烈没出现在庞逸的晚餐席上,这令庞逸多少—有些失望。他越来越觉得,潘烈不是他想象中那个单纯的运动员,强烈的固执不在他之下。

只是,他完全不明白潘烈为什一再拒绝他。感觉上,潘烈已是朋友,但这「朋友」却特别得很,他接受到了似友非友,似敌非敌的压力。是压力,他强烈地感受到。

但他还是喜欢接受潘烈,很难遇到这难得的对手。对手?!是吧!他们之间的十年之约是场拉锯战,谁胜谁败还是未知数,他们算是对手吧!

越来越接近决赛的日子,连做观众的庞逸也开始有点紧张。

「奇怪,又不是我出赛,为什我也紧张?」他笑。

思嘉淡淡地看他一眼,没出声。

「你呢。你会不会因他的胜败而情绪波动?」

「我?!」她又看他一眼,「不会!他是个与我全然无关的人,我有什理由要情绪波动。」

「奇怪的是我觉得他与我有著难以说明的牵连,」他笑,「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象我儿子!」

思嘉意外地张大黑眸,这时,她眸中光彩照人。

「你想要儿子?」她问。

「不,我没有这意思,真话。」庞逸微笑摇头,「前妻生的儿子已十六岁,我没有想过这些事。我觉得他太象我,各方面都象。」

「你已经说过一次。」她说。他的前妻早逝,与她完全无关,前妻的儿子现在英国念书。

「不知道为什,我很想帮潘烈一把。」他似在自语,

「这可能完全改变他的一生。」

「问题是人家肯不肯接受。」她说。

「对!他太骄傲了,是因为他完全没受过挫折。」他点头,「男孩子出来创业不能够太一帆风顺,否则会令他不知天高地厚。」

「他现在就是这样。」她不知道为什会这样说,「又骄傲,又不知天高地厚,全身都有角似的,他那紧闭的嘴唇,仿佛天下人都不在他眼底。」

「是吗?」他呵呵笑著,「你注意到了?」

「我观人入微,」她仍然不怎起劲,「我和他曾经打过两天照面。」

「你可能误会了,他是孩子气重。」庞逸倒了解,「我有个打算。」

「打算怎样?」她好奇地问,「我从来没见你对任何人发生过这大的兴趣。」

「打算在他得到金牌后,替他开一个盛大的派对。」他兴致勃勃地说,「他应该被更多的人认识!」

「不怕别人抢了你未来的天皇巨星?」她打趣。

「不会,不会有人抢得走。」他信心十足,「我相信他除非不拍片,否则一定拍我的。」

「信心从何而来?」

「不知道。或者——他象我。」他又呵呵地笑著,「他真的象我耶!」

思嘉摇摇头,不再言语,手上虽拿著一本美国明星杂志,心中却晃过了潘烈的影子。她两次正眼望他,他也迎著她的视线,刹那闻她仿佛看见了什,又似乎什都没看见,只见他眼中凝固的深和黑。但深和黑之前呢?是有一种令人震动的强光?或只是她的幻想?她不能确定。

从来没有对异性——或爱情有过幻想,爱情是实实在在的,象她嫁给庞逸。但——那强光一闪,的确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靶受?她摇摇头,下意识地笑起来。

「笑什?恩?」原来庞逸一直在注视她。

「哦,什也没有。」她替自己掩饰了,「我想来到此地,忙得简直象做梦。今天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悠闲地坐下来聊聊天。」

「朋友太多也是麻烦事。」他说,「刚才那一阵你的神情特别柔和,特别美丽,我以为你想到什好故事,好情节可以放进电影里。」

「我现在只想拍古装片,但我这个人太现代了,想不出有什美丽的情节。」她摇接头,「我演古装,得经过各位艺术大师好好包装一下才行。」

「包装!」他摇摇头,「现在是个流行包装的年代,外表好看就能吸引人。内涵反而不注重了!」

「只有你还有艺术良心!」她故意说,很浓的开玩笑意味,「我们来拍部表里如一的戏。」

「我已经想好,就是潘烈和你的那一部。」

「我和潘烈不怎相衬,他太年轻!」她说,「我看起来会象他姊姊。」

「错了,别让他的年龄令你产生错觉,」他认真地说,「他的眼神和脸上的线条非常成熟,不只成熟,还动人!」

她的心跳了一下,动人?是那强光一闪吗?

「说得他那好,下次真要好好地打量他一下才行。」她不经意地说。

「那说定了,我们替他开庆功宴。」他说。

「你认为他一定拿金牌?」她反问。

「前天的单杠已是最高分,还有自由体操、跳马什的,他的分数都领先,我看好他!」

「苏联那个选手也很好,分数和他相差甚微。」她说。

「不,潘烈好,潘烈的表现有生命,有火花!」他说。

火花?她心中又跳了一下,就是那强光一闪吗?

她真的记住了那强光一闪,那是绝对令人难忘的,即使过了一生一世。

「或者你有道理。」她扔开杂志,「今天还去不去世运会场?」

「潘烈不出赛,明天吧!」他随口说。

「我们参观世运,结果变成了参观潘烈出赛。」她悠然地笑。「没有节目我去洗头。」

「管家替你预约了吗?」他关心她每一件事。

「我去告诉她!」她随即走出房间。

于是他们午餐,然后思嘉出门。

她自己开车,反正发型屋也不远,附近的路她也模熟了,何况还有地图。

将到发型屋,心中突然浮上个强烈的意念,去世运会!她还没有想到去世运会做什,车已疾驶过发型屋的出口。好吧!去世运会!

这个决定令她身心舒畅,原来她心里是想去的,是吗?人有很多下意识的想法,有的一闪即失,有的被抓住了。看她,不是已在世运会场的路上了吗?

几乎每天都往世运会场,这条路她也熟,虽然转错了两个弯,好在不算太离谱,比原定时向迟了四十分钟。

她的套票在皮包里——看,她真是想去的。

走进会场,她自然而然地往室内运动场定,每次他们总来看潘烈——不过今天潘烈不会在,会场虽只是一场落选赛,他甚至不会来旁观。

思嘉独自坐在观众稀少的座位上,人不多,但众人的眼光还是集中在她身上。无论在任仍场合,她的风采都与众不同;有著独特的魅力。

场中的选手在比赛著,虽说是「落选」,但成绩仍然可观,到底是代表著每一个国家的。

看了一阵,思嘉的思想、意念甚至视线都被吸引住。那些选手可能已没有心理压力,表现得特别精采。

又换一位选手,思嘉移动一下,突然之间,她感觉到有一道强烈的光束射向她。她意外地转头——更意外地,她看见潘烈。

他也望著她,视线交接处,清清楚楚的一粒星火。

她不经意、淡淡地笑起来。

「你对这场比赛也有兴趣?」她问。

他高大挺拔又帅的身体移了过来,保持一个短距离地坐在她旁边。

「任何一场比赛都可能对我有益。」他说。

她凝视他,垂下的眼帘掩住他眼中光芒,他看来相当深沉。

「你说话和表情都过分严肃,令我紧张。」她笑。这是真话,这男孩子太拘谨了。

「是——吗?」他居然脸红,然后展开一个可爱又动人的笑脸,像阳光,「我习惯了。」

「我的习惯是分分秒秒改变表情,我是做戏的。」她说。

「是明星。」他说。

「现代人美其名曰明星,古代称我们是戏子。」她毫不在意地自嘲。

他不知道该怎答,只好窘窘地沉默看。

庞逸说他成熟,她可不觉得,明明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大男孩。

「你怎不问我为什独自在这儿?」她笑。有时候她是有少少的稚气。

「为什?」他问得笨拙。

「去洗头,错过了出口找不到发型屋,把心一横就来啦!」她有著不同平日的活泼。

「难怪不见庞先生。」

「你到底拍不拍我们那部戏?」她突然问。

和他一起演戏,大概会很不错吧?她想,

「庞先生说等我十年。」他不置可否。

「那不是没有可能,你知道的。」她笑,「我现在想以旁观者的身份问你。」

「我想——我不拍。」他肯定得无与伦比。

「啊——我很意外。」她睁大黑眸,虽是吃惊,但眼眸中仍似柔波荡漾。

「很对不起,我有我的理由。」他正色说。

「啊——没有这严重。」她笑,「我们不会强迫你拍,你有自由,你太认真了。」

「我对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是认真的。」他令自己脸上线条放松些,「我是这样的人!」

「但是——你可知道你无论外型、身手都比任何人更适合拍戏?」她说。

「抱歉,我从来想过这件事。」他避开她的视线,「从小到大我只想做运动员。」

「但是人生并不只是一条直路。」

他慢慢地抬起头,闪著异样神采的黑眸定定地停在她脸上。

「我是一个走直路的人,无论在哪一方面。」刚说完,他的脸就红了。

他的话透露了他心中唯一的秘密。

但是,她怎能听得懂呢?

「这样的人很吃亏。」她不知道为什说了这多话,对一个可以说是陌生的人。

「吃亏是种激励,我不在意。」他很毫气。

她眼光一闪,放弃了这话题:「很高兴今天终于真正见到你。」

她伸出右手重重地和他握一下,她感觉到他的手粗糙而炽热,这不是个大男孩的手,是男人的。

对她,或者只是握一次手,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但对他——他仿佛握住了一个允诺。允诺?!

「我也是!」他又垂下头,他要迅速地把允诺收藏好。

「那——再见。」她站起来,似乎没有什话好讲了,她只好离开。

他压低了声音也说再见,目送著她苗条的背影远去。

她走得很急,因为她感觉到他的视线追在背后,那视线霸道得很,令她透不过气,她必须逃开!

终于是「逃」出了体育馆,她找到自己的汽车,沿著回程的路回家。

头发虽没洗成,但见到潘烈,和他谈了几句话却是很开心的事,这种开心不同于其它的,他带给她是全新的感受。

车停在花园里,她不经意地抬头,看见庞逸在楼上望著她。她挥挥手愉快地奔进去。

「我见到了潘烈,在世运会里。」她对著他嚷。

「难怪发型屋打电话说你没到!」他和胸地笑著,「还以为你迷路了。」

「几乎迷路,好在我还记得世运会场。」她笑。

世运会场,几乎成了她来LA的唯一目标。

思嘉披著雪白的浴袍从浴室出来,一边愉快地哼歌,一边抹著仍在滴水的头发。

到LA后,此刻看来她最轻松快乐,明明已是小熬人,却透著小女孩的单纯。

庞逸静静地在一边望著她——他总是这望著她。

「不满意刚才的发型?」他温和地问。

「不满意?不,我根本没去过!」她对著大镜子仔细地抹干头发,对自己的容颜,她是小心翼翼的。

「我以为你约了发型师。」他淡淡地说。

「走错了路,懒得绕回去,直接去运动场了。」她坦率地,「随便挑个项目看,结果遇见了潘烈。」

「哦!」他并不追问。

但这一声「哦」却代表很多,很多东西,多得他自己弄不清,她更完全不察觉。

「知道吗?和他聊天怪有趣的,我从来没遇见过他那样的人。」她笑得好开朗,「他很有野心!」

野心?庞逸呆楞一下。这决不是他印象中的潘烈,潘烈只是不妥协,只是顽强固执,并没有野心。

「怎看得出?」他感兴趣了。

「不止他不肯拍我们的电影,我的感觉是他会拍另一部片子来向我们示威。」她说得天真。

「但是他为什要示威?」他反问。

「我不知道,那只是我的感觉。」她想一想,「他——仿佛要领导群伦,不肯屈居人下。」

「那是因为他可以拿金牌的缘故。」他试著解释。

「他已经拒绝了我们。」她说。

「我并不气馁,我对他志在必得。」

「你们俩似乎在赌博。」她笑了,一边很小心地把头发梳理直。

「赌博,但赌注呢?」他反问。

是!如果这是场赌博,却似乎没有赌注,或是两个男人在赌气?

「意气?」她聪明剔透。

他慢慢地吸了口雪茄,摇摇头。

「你不提醒我倒想不起,潘烈是给了我压力,我以为自己不在乎的。」他笑了笑,又说,「有时我把自己估计过高了。」

「不,他根本不是你对手,」思嘉想也不想地说,「也许我们高估了他?」

「他引起我最大兴趣的——」他慢慢思索,他是个用脑的人,「是他那年纪应该没有那样的思想,他该接受我提供的名与利。」

「名他已拥有了。」她提醒。

「我必须让他接近我们的生活圈,」他胸有成竹,「他有必要接触到我们的生活。」

「这招式有点欠光明。」她笑起来,「不像你的做法。」

「他不看看我们这一阶层,怎知他本身不是?」他说,「我只让他看,决不引诱他!」

「如果他并不响往呢?」

「我再另想法子。」他肯定地说。

「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二个人像你,你只不过想得到一个男演员,而他也并不一定会红。」她笑。

「他会红,甚至——」他考虑了一秒钟,还是说了,「甚至比你更红,像那些国际超级巨星。」

「为什用我比?」她放下梳子。

「在东方,还有人比你更红吗?」他若有所思,「而他,绝对不只限于东方。」

她望著他半晌,轻叹一声。

「你觉得吗?这些日子我们仿佛都著了魔,和以前完全不同,就只不过突然有了个潘烈。」

「其实——我赌博的对象大概只是自己,」他走到她背后,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如果得不到潘烈,我无法向自己交待。」

「你的顽固相当可爱。」她在镜中望他。

「别谈潘烈,吹头发吧!你不怕头痛?」他体贴又关心。

她淡淡一笑,拿起吹风机就吹。

他移开放在她肩上的手,慢慢地在屋子里踱著,咬在嘴上的雪茄熄了,他也汉察觉,什事令他如此入神?

他是颇深沉的人,凡事不露声色,刚才他很想知道思嘉和潘烈聊了些什,却绝对不追问,除非思嘉自己告诉他——多半的时候她会告诉他,这次却例外,她什都没说,一句也没有。

「你想想,我们和潘烈可能成为朋友吗?」他突然问。

「恩?」她关上吹风机,「什?」

「没有,」他自觉失言,笑起来,「你的头发就这吹直,不要人帮忙?」

她摇摇头,把吹干的直头发用橡皮筋束在脑后。

「没有应酬,又不见人,马虎一次算了。」她说。

没化妆的净脸,加上束在脑后的马尾,她整个人完全改变了,像个仍在念大学的女孩子,不——她比她们多了分韵味,那与生俱来的韵味。

他凝望她一阵,把视线移开了。

他必须承认即使如此她仍是清丽绝俗的,天生丽质的女人无论用什面目出现都漂亮,他否认不了她的得天独厚,但是——他有莫名其妙的担心。她这样子,他们之间的年龄差别看来更大了,虽然她向来表示不在乎,但——年龄真是一年年对他构成威胁。

「这样子——你看来像我女儿!」他这样的男人也忍不住说了这句话。

「是啊!你原是我的老爹。」她不在意地笑,「晚上我弄神户牛排给你吃?」

「我想到健身房运动一下。」他拍拍肚子,「来lA之后只看别人运动,我的肚子都大了!」

「这严重?」她一直神情愉快,「谁不知道你的身材保持—流。」

他望著她半晌。

「你记住,我做每一件事都为你!」他说。

「即使大腹便便,你仍是我心中的庞逸,不可能有改变的,」她笑,「我们之间的联系不在形象。」

「你是唯一的思嘉,」他赞叹,「我运动一小时,你等我,我去厨房做道家乡菜给你尝尝。」

「你会令大师傅昏倒。」她笑。

庞逸刚进健身房,墨西哥籍女佣人就轻悄悄走进来,说有电话。思嘉顺手拿起了身边的电话。

「叶思嘉。请问找哪一位?」她的英语算不上最好,却也流利。

「思嘉,是我,苏哲。」是她那爽朗豪迈的声音,「庞先生不在吗?」

「他在健身房运动,要找他吗?」思嘉说。

「不了,我迟些再打来——潘烈说刚才下午遇到你!庞先生怎没陪你?」

「这是个很可爱的巧合。」她只这说,她不必向苏哲解释什,「哦——现在可有空?我们不出去,可以来一起吃晚餐,反正你要找庞逸。」

「不会太打扰?」苏哲象有事找庞逸。

「不会。没有客人,很随便的,庞逸说要自己动手弄家乡菜呢!」她说。

让苏哲来的念头是突然来的,没什原因。

「很好,请把地址告诉我。」苏哲很高兴。

「不必,你在宿舍门口等,我让司机来接你,一小时之后,好吗?」思嘉说。

「谢谢,我会来。」苏哲先挂断。

拿著电话犹豫一阵,还有什没讲完的话吗?没有!怎还不挂断?怎心中还有意犹未尽?

终于放下了电话,让女佣人去吩咐司机。她站在那儿考虑了一阵,回到卧室去换了一套纯白运动装和白色平底便鞋。

这次到LA来,她箱子里所有的衣服都是雪白,除了晚装是永恒的黑。黑与白是属于她的颜色,或者说,她属于黑与白。

她高挑的身材穿什衣服都好看,不,她根本是最出色的一流衣架子,尤其是运动装和牛仔裤。她拥有长腿,窄腰,丰腴却并不大的臀部,决不象大多数东方女人有臀部过大又过低的毛病。

按铃把女佣人又叫进来,她不再等庞逸的家乡菜,有客人来,等他一小时后出来做哪来得及!何况亲手做家乡菜只适合他们夫妇俩,否则以他的身分——做菜请苏哲有些不伦不类。

一小时很快过去;浑身是汗的庞逸出来了,运动后的他看来精神奕奕。

「我先冲凉,然后去厨房。」他兴致很高。

「计划改变了,」思嘉拦住他,「苏哲来跟我们晚餐,我吩咐厨房预备了!」

「只苏哲来?」他望著她。

「你还期望谁来?」她意外地反问。

「没有了!」他摇摇头,「我冲凉。」

走了几步,他转回来。

「你真耀眼,现在我才能睁开眼楮来赞美你。」他说。

「走吧!」她笑得好可爱——可能是衣服,是心情,也可能是她的马尾,令她有丝象小女孩的俏皮,「司机去了一小时,我们的客人就快到了!」

庞逸满意地走回卧室。他很满意思嘉为他安排的一切,他不正为晚上的无聊担心吗?他对著思嘉,全世界赞美的话都说完了,他不知还该说什。

是。越来越有这感觉,他不知该对思嘉说些什才好,他总不能一天到晚总是对著她望吧!

苏哲来很好,可以聊聊天,喝点酒,谈谈运动,思嘉又陪在身边,真的很好。他有著无法形容的愉快。

罢才说做家乡菜,也只不过逗逗思嘉开心,从小到大,他几时进过厨房?

很快地换好便装,梳好头——唉!他头发竟越掉越厉害,他真担心这「老」的现象。

回到大厅时,看见思嘉竟在窗前张望。他心中有微微的不安,他们夫妇俩这种象牙塔式的生活,是不是令她也寂寞无聊了。

「看!我够不够快?」他故意提高了声音。

「没有人催你,」她从窗前走回来,「我们的客人还没有来。」

「你找她的?」他问。

「我到哪儿去找她?是她找你,我让她来。」

「苏哲对运动永远热心,我没见过比她更热心的体育记者。」他说。

「做任何事都要热心,投入才容易成功。」她安闲地坐著,「我们也都一样。」

「外表看来你并不热心演戏。」他笑。

「我内心太热。」她说,「演戏是我的生命。」

「你从来没有表示过。」他意外。

「我以为你知道,」她笑,「因为只有你最了解我!」

「是——」他有点尴尬,「好在我还有这能力,使你演戏的生命更光辉。」

女佣人匆匆去开门,带进来苏哲,庞逸正想招呼,却看见她背后的潘烈。

潘烈也来了?!他肯来?!

「我带来了潘烈,欢迎吗?」苏哲说。

「当然!」庞逸走向前。

他握著苏哲的手,又握著潘烈的手,潘烈只看他一眼,视线就掠过他,望向他背后。

「又见到了你!」潘烈说。

他没有称呼任何人,眼中却是一片火焰。

庞逸转头,看见淡淡微笑的思嘉,她——一如往常。

「你好!」她只这说。

「能吃到你亲手做的家乡菜——」苏哲还没说完,思嘉就打断了她。

「不,今夜我们预备了比家乡菜更好的。」她说,也许是装扮的不同,懒洋洋的味道也减退了。「就是因为你来!」

「这有面子!」苏哲笑。她想拉潘烈坐在一起,他却已远远地走到一边坐下。

「没想到你会来,」庞逸走到潘烈那边去,「你常常给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我不懂应酬。」潘烈笑,眼中的火焰没有了,变得特别清澈,明亮。

「其实,撇开了电影不谈,我们也可以是朋友。」庞逸对他是一样的热诚。

「是。」他只淡淡地答。

他的淡和思嘉的淡似乎——很有相同的味道。

庞逸想一想,突然转向一边。

「你们怎不过来一起坐?」他招呼著苏哲。

苏哲和思嘉没有异议地移过来,思嘉很自然地坐在庞逸身边。

对著思嘉,潘烈立刻变得——象拘谨又象兴奋,但却更沉默了。

女佣人送来一点餐前酒,送来两碟小食。

「祝我们有一天能合作。」庞逸举起酒杯。」

潘烈犹豫一阵,比别人都迟拿起酒杯,沉默无言地喝了一小口。

「刚才你找我有事?」庞逸问。

「想聊聊天。」苏哲看潘烈一眼,「综合大多数人的预测,潘烈如能保持水准,他肯定得金牌。」

潘烈微微皱眉,想说什,忍住了。

「我也这想。」庞逸说,「而且十分有信心,我想过,得到金牌,我为他开一个盛大的宴会庆祝。」

「我们正有此意。」苏哲兴奋地说,「我们当然也能自己开派对庆祝,但不能和你比,你的名誉地位,和你在此地认识的人,能令派对更盛大和热闹。」

「大家都有这意思,就这谈定了!」庞逸竟有少见的兴奋和天真。

「那真太好了——」苏哲笑。

当他们俩在说得兴高采烈时,思嘉的视线无意中掠向潘烈,却见他定定地凝视她;眼中跳动的竟是一抹跃跃欲试的火焰。她大吃一惊,立刻逃开,但刚才的一刹那,却给她——惊心动魄的感觉。

他——为什要那样望著她?放肆,大胆还——霸道。他们之间十分陌生,甚至没有友谊,这个男孩子发疯了?

正在这时,苏哲解了她的围。

「潘烈,你认为怎样?」她问。

潘烈的反应极快,他竟能在一刹那间收敛了一切。

「如果——拿不到金牌呢?」他反问。

「怎你自己竟说如此泄气的话?」苏哲大大不满,「你不是一向很有自信的吗?」

「我不能不防万一,」潘烈说得轻描淡写,「比赛时,情绪和环境都有关系。」

说「情绪」时,他看思嘉,她却毫无反应。

「赛前你总是这样,」苏哲简直在埋怨了,「准决赛时你也是情绪低落,比赛时比谁都好,你在吓人!」

「我能告诉你我有把握拿金牌吗?」他说。

「总之我们都会为你打气,」庞逸打圆场,「我们都在等你胜利。」

潘烈低下头,不再说话。

「还有一仲事,我们的柔道有个爆冷门的选手,他也入了决赛。」苏哲说,「事前我没看好他,叫许培元。」

「是吗?也可以一并庆祝,」庞逸说,「许培元并不是选拔赛中的冠军吧?」

「他不是。但他耐力好,摔交本事一流。」苏哲说。

思嘉在一边忍不住笑起来。

她一笑,潘烈的头也抬高了。

别人没有注意,思嘉对他却敏感了,这个既漂亮又出色的男孩子真有点傻气吧?他——他——

「我去厨房看看!」她站起来转身就走。

她耐不住这儿的气氛,不,或者说她受不了潘烈给她的压力。

「思嘉——」庞逸意外。

思嘉是有点失态吧?她不该也从不会到厨房去看一看的,她一向是称职的好女主人,今夜何其怪异?

潘烈却望著她那高挑苗条的背影回不了神。她是为他而离开的吧?他开心,至少——他影响了她!

庞逸的视线回来时,踫著了潘烈的,但潘烈——沉静安稳,没什不妥啊!

「我们的话题闷著了她。」他只好这说。

「思嘉回来我们转话题,该讲什?」苏哲说。

「说电影,演戏。艺术,」庞逸用宠爱的口气说,「她是个有艺术修养的演员。」

潘烈忽然想起「戏子」两个字,是思嘉自己说的。

有艺术修养的演员和戏子之间,有什不同?

「可以晚餐了!」思嘉再次走进来,她又看来一切如常,她会演戏,她能掩饰一切,。

但生活——也是演戏?潘烈不懂。

「来!我们一起去。」庞逸起来。

潘烈看不见他们,他眼中只有思嘉。

午夜,潘烈仍无法令自己兴奋的心情平复下来。

整夜对著思嘉,看她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甚至她漠然以对,他的心始终在燃烧著。他不记得晚餐吃了些什东西,也不记得大家谈了些什话题,整个晚上,他就在兴奋、热烈又恍惚的情形下度过。

躺在床上几个小时,他脑子里、心里仍然盘据著思嘉的影子。他竟和她相对了整个晚上。

是,感觉上,四周没有别人,只是她和他。他是忘我的,专注得根本忽略了旁边的人。

思嘉根本没表示过什,甚至不多看他一眼。但他看得出也感觉得到,她是被他扰乱了。这种扰乱——也是好事,至少表示他能影响她,不是吗?

他翻一个身,闹钟告诉他已四点了,他知道,今夜再也法成眠。他从无失眠的习惯,辛苦的练习总令他一觉睡到天亮,但——他实在兴奋,几乎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睡不著大概也不能叫失眠吧?他是根本不想睡,他要捕捉,回忆晚上的每一个细节——与思嘉一起的细节。

这种回忆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享受,目前为止,这是他最大的兴趣。不睡觉不要紧,反正明天没有比赛,他不必担心精神,体力。他竟能和思嘉相处整个晚上,这是天大的幸福。

他从来不知道一套简单的运动衫穿在思嘉身上会那好看,思嘉真是可以说是完美的,从外形到性格无一不强烈地吸引他,他相信,没有第二个女人能如此了!

看一眼睡得很熟、很沉的许培元,他摇摇头。一个人若没有心事,没有牵挂就是这样的吧?培元一心要在柔道上出人头地,这回他有了机会,他一定会紧紧把握。他呢?他也想把握,但——总有点力不从心的分心,他心中有了个思嘉,不再全是运动了!

但是——即使拿不到金牌,他也不会太遗憾,真的!虽然这是他二十年来的最大希望,但——他说不出,他真是不再那紧张,那在意了!

天亮的时候,他在朦胧中睡去,好象才睡不久,就感觉有人在推他,摇他。

「潘烈,快起来,有人在等你。」培元的声音。

他睁开眼楮,极自然地看看钟,九点了?

于是一跃而起,动作敏捷得离奇。

「谁在等我?」他边穿衣服边问。

「你以为还有谁?就是对你采取盯人战术的苏哲咯!一大早就坐在会客室了!」培元笑。

「别开玩笑,她找我是公事。」他说。

「公事?我才不信你会答应拍庞逸的电影!」培元摇头,「她是假公济私。」

「随你怎说,总之我不承认。」他梳洗一番,快动作地走出来。

「喂!今天我参加决赛,下午两点,来不来捧场?」培元在后面叫。

「当然来,如果你得名次,庞逸会为你开庆功宴。」

培元呆楞一下,他已去远。

苏哲果然坐在会客室,而且看来极不耐烦。

「怎这样久才出来?」一见他,她就埋怨。

「许培元才从床上把我拉起来。」他说。

「这懒?」她皱眉,「你不练习?」

「迟些练,」他望著她,「找我有什事?」

「我正要问你,昨夜你在做什?」她一副质问状。

「昨夜——我做什?」他也皱眉。

「还不肯承认,」她笑起来,「你眼光老是望住叶思嘉,整个人好象失魂落魄,你知不知道?」

「我有吗?」他反问。

「还说,你根本就是失态了!」她小声叫,「思嘉很不自在,庞逸就很有风度,假装看不见。」

「你是在夸张吧?哪有这样的事?」他笑,他想用轻松的态度来冲淡气氛。

但他知道,昨夜他很可能真的失态了。

「下次要替你照张相才成。」她盯著他,「潘烈,你不是真对思嘉入迷吧?」

「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他只这说。

「她是天皇巨星,她是庞逸的太大,两种身分加起来,她当然特别。」她说。

「我不是说这些,」他摇摇头,「即使她不是天皇巨星,不是庞逸夫人,只以一个女人来说,她也特别!」

「这大概是男人眼中看女人吧!」她笑,「我觉得她除了高,除了气质之外,也没什特别!」

「你可以这说,因为各人的眼光不同。」他说。

「今天迟迟起床是因为昨夜兴奋得睡不著?」她问。

「这敏感,难怪你做记者。」他笑,「我有什理由兴奋得睡不著?」

「那要问你自己了!」她白他一眼。

「一大早找我只为说这些事?」他问。

「别以为不严重,下次在庞逸面前要收敛些,别惹得人家两夫妻怕了你。」她说。

「收敛什?我不觉得自己过分。」他说。

「还说,还说,」她指著他,「你那样子,十足是想抢人家太太似的。」

「苏哲——」他皱起眉头。

她耸耸肩,摊开双手笑了。

「也许我说得过分些,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她说,「昨晚我一直在担心。」

「担心什?我连话都没有说什!」

「一来担心你过分投入下忽然乱说话,再则也担心庞逸受不了而反脸。」她笑。

「怎会呢?你太夸张,把事情弄严重了!」他说。

「凭良心说,潘烈,你昨夜是否有些失态?」她问。

他考虑一下,摇摇头。

「不。我不这认为。」他说,「我根本什也没做,怎叫失态?」

「强辞夺理,难道你把人家吞下去才算失态?」她不以为然。

「我从来没想过把谁吞下肚。」他笑。

「庞逸对你极好,不要惹起他的反感。」她警告。

「我——为什要怕他?」他沉下脸。

「谁要你怕他了?」她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今天象条蛮牛,完全不讲道理?」

「因为你先歪曲事实。」他不示弱。

她定定地凝望他一阵,决定放弃。

「好,我们不谈这问题,你今天好象吃了火药。」她笑,「我陪你去练习。」

「不——我还没吃早餐。」他有点赌气。

「这个时候宿舍还会有早餐?我陪你出去吃!」

「不——」他还要拒绝。

「你在生我的气吗?」她忍不住说,「我只不过好意劝你一下,也没有别的意思。」

「谁说我生气——」他自知很难自圆其说,「好吧!我们出去吃早餐。」

「这才象话嘛!运动员不该这小器。」她笑了。

「我还要回来练习,下午答应许培元替他打气。」他说,怕她拖著他不放似的。

「不必你提醒,许培元出赛,我们所有的人都要去替他打气,他很有希望。」她说。

「我出赛时希望你们大家都别来。」他说。

「这是为什?自己人在场比较好啊!」

「不——你们在我反而有心理负担!」他摇头,「我只想自己一个人,不会分心。」

「真是这样?」她怀疑,「一个人都不要?」

他没说话。如果思嘉能来当然最好,但——这话怎也说不出口。

「真是这样!」他透一口气,「这一阵子我越来越感觉压力,我觉得自己练不出水准。」

「是你心理作用,准决赛你不是出乎意料的好?」她不能置信。

「我说的是真话。那汰我也全无信心,好——也只是运气,真的!」他说。

「潘烈,我发觉越来越不了解你,你真是越变越古怪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她说。

「我也不知道,」他咬著唇,「也许是决战前夕的心理。」

「我看——潘烈,如果这次你不赢,以后的机会不会太大,下次世运你已二十五。」她说。

「这次不成,我会完全退出,」他慎重地、认真地,「我会从此隐姓埋名做个平凡人。」

「能吗?你能吗?」她不能置信地反问。

许培元果然脱颖而出,夺得一面铜牌,对他而言,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谅喜,他从没想过能得到名次的。

他本人兴奋得一夜睡不著,又打长途电话回家报告喜讯,又和大伙儿一起喝啤酒笑闹,大家都有点忘形,疯狂了。只有一个人,潘烈,他始终在—角沉默。

明天是他参加决赛的日子,到现在他仍然无法成眠。培元得奖对他也有无形的压力,他觉得越来越没有把握了,仿佛——输定了似的。

再坐一阵,他默默退出,回到自己宿舍。

他是为培元高兴的。培元是个勤奋、有耐力的选手,这次他苦战而胜,是他平日勤于练习之功,当然,他还有一股为民族争光的意志,这很重要。

可是他——他皱皱眉,怎会临参赛前让他见到了叶思嘉呢?这是前世注定的吗?他从来不曾这无法控制自己过,也从来没有如此失却信心,他真想——真想可以一走了之。

当然不能一定了之,这是极不负责任的事,也不是他的个性。明天——他只能硬著头皮上战场。

胡思乱想不知到了几点钟,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阳光刺醒了他,他一跃而起,几点了?是比赛的时间了吗?

不,才八点多,时间还早。他再次坐在床沿,竟有些莫名的喘息。喘息?他是最好的运动员,正在颠峰,喘息?他是太紧张了!

看一眼邻床的许培元,他正睡得跟一滩烂泥一样。比赛胜利后是这样的了,轻松得什负担也没有。他才是真正的幸运儿。

梳洗之后他去餐厅吃早餐,才坐定,苏哲和另一位随团记者快步过来。

「潘烈——咦?!怎眼中全是红丝?」苏哲大吃一惊,「昨晚和许培元他们一起疯到天亮?」

「没有。我记得今天要决赛。」他说。

「无精打采的,怎象参加决赛的人?」她皱眉。

「要我咧嘴傻笑才象?」他忍不住笑。

「真不要我们去打气?」她问,很认真。

「随便吧!如果你们去看见我输了,请别喝倒采。」他说,「我会受不了。」

「还没比赛就说丧气话。」她摇头。

「要我怎样呢?告诉你我一定赢?」他快发脾气了。

「真不得了,今天吃了火药?」她连忙摇手,「我不惹你,免你赖我害你。十点钟我们在体育场见。」

他无意义地挥挥手,任他们离去。

他再一次有个感觉,今天一定不会赢。

吃完早餐,他散了一会步,回宿舍去换衣服。许培元仍沉睡未醒。他也不打算叫他,径自朝体育场走。

教练从背后快步追上来,也是惊讶于他眼中红丝。

「你怎了?体力行吗?」教练不安地问。

「非常好,放心。」他点点头,「只不过我很紧张。」

「不能紧张,你该投入,忘我。」教练说。

「我知道,但——太紧张下会做不到。」他苦笑。

「从来比赛你都不紧张,这回很反常。」

「是。我相信是,因为这是世界体坛最高荣誉。」他说。

教练看他一眼,用力拍了拍他肩膀。

「祝你好运,只要你尽了力,成败也不那重要。」他说,「我还有点事,等会儿体育场见。」

教练是好人,不忍心再给他心理压力。但是尽力——他是会尽力,但没有把握达到水准。

到体育场后他先向大会报到,然后静坐那儿等待。他是第一个报到的选手,时间还没到,观众也只有稀落的几个。他望一眼,已看见了苏哲他们。

他并没有招呼,目前最重要的是冷静,他告诉自己,从此不要抬头四望,不能让任何人影响他的情绪,即使是思嘉——她会来吗?才说过要来的。

臂众越来越多,选手也都到齐了,潘烈这时反而冷静下来。他的精神集中,意志坚定,求胜心极强,一小时之前的颓丧已完全消失,仿佛变魔术一样,他已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他并没有想到什,也没有见到任何人,也许是比赛的气氛越浓,他就振作了。他是天生的运动员,他真的能闻到比赛的味道,而胜利两个字,在他心中越聚越浓了!

轮到他比赛时,他冷静地站出来,向四边行礼时,他眼中看不见任何人,并不刻意地,他做到了「忘我」。

或者苏哲说得对,赛前的患得患失,失去信心并不是真的,比赛的那一刻才最重要,而他,往往就抓紧了这一刻,顺利演出。

他完美地做著各种项目,每一项都掌声如雷,他仿佛全不为所动,只全心全意于自己的动作。

终于比赛完毕,他站定了。他并不知道自己表现得好不好,刚才他根本是忘了一切的。听见四周掌声不停,许多人都站了起来,而那多人中,他一眼就望见了思嘉——真是一眼就望见,完全不需要费力地找寻,或者刚才比赛中他已见到?他不知道,总之就是一眼找到了她。她——终是来了,他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记分牌上打出九点九五,接近满分的完美分数,还来不及兴奋,教练已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你做得太好,太完美了,潘烈,我为你而骄傲。」教练眼中有泪光。

潘烈微笑转头对著思嘉,好象没有听见教练的话。

「你刚才为什还吓我?」教练问。

「我——是没把握。」他凝一凝神,「你知道,我为一个人而比赛,她若不来,我不会胜利。」

「谁?!谁?!」教练万分惊讶。

他毫不犹豫地指一指思嘉,教练循著他手指望过去,观众席上那多人,他指的是谁?是谁?

潘烈没再出声径自回到他的座位上。

其它的选手们继续比赛,他却专注望著远远的思嘉,甚至看不见她身边的庞逸。

比赛到一点钟,还剩下一个选手,几乎已经确定是潘烈赢了。选手们都向他道喜,他这才把视线从思嘉那儿移回来,应付大堆的恭喜声。

终于比赛完毕,大会开始颁奖,明知潘烈是冠军,但当他名字报出来时,掌声如春雷爆炸,观众席上的人也开始涌了下来,记者的镁光灯也闪个不停。

很多记者都在访问他,他勉强在应付著。这时苏哲好不容易挤上前,大声叫:

「潘烈,我说过你会赢的,你一定赢!」她喘息著,眼中浮现泪光,「潘烈,做得好!」

潘烈向她挥挥手,脸上不知是泪是汗,心情又复杂得难以述说。

「庞逸说明晚有庆功宴,替你和许培元开的。」苏哲叫,生怕潘烈听不见似的。潘烈只是挥手,胸前的金牌令他突然光亮、高大不少。更多的同胞涌上来,潘烈胜利和他们胜是一样。

熙攘了好一眸子,潘烈才能从人群中挤出来,立刻又被一群人包围了。

「潘烈,你不负众望,真是好本事。」有人叫。

「你表演得太好了,理所当然得冠军。」

「你是众望所归!」

他只是笑,现在除了笑还能说什?所有队友没吃午饭在这儿替他打气,这令他十分感动。

「我请大伙儿吃中饭。」教练叫,「一起跟我来!」

众人又是拍手又是叫好,跟著教练后面走。教练今天也特别开心,高徒得了冠军啊!

远远的一个人又跑又叫地奔过来。

「为什不早些告诉我?为什不叫醒我?潘烈得冠军,是不是?是不是?」

原来是沉睡未醒的许培元。他一见潘烈,抱著他就哭起来。

「你终于得到冠军,你终于得到——」他抹一把眼泪,「潘烈,你真好!」

潘烈眼眶也红起来,老友的真情流露令他感动,但这冠军——他感觉得来太易,仿佛不曾真正表演,他已得到。但——是这样吗?他只不过在比赛时太投入,太忘我,才觉得未尽全力,他多年的苦练也是重要因素。

他拍拍培元,哽著声说:「我们吃中饭去。」

两个男孩子拥成一团,大步走出体育场。

苏哲一直沉默在旁边,不知道她在想什。

「庞逸——他们呢?」潘烈忽然问。

「早走了。」苏哲淡淡地说,「看完你领奖就走了,临走前说明晚在他家开庆功宴。」

「思——思嘉呢?」他再问。

「当然随她丈夫走啦!」苏哲笑。「你不是真想告诉我,你已失魂落魄了吧?」

潘烈没出声,脚步却更加快了。

他何止失魂落魄,简直——简直无法用任何字眼来形容目前的感觉。得到金牌虽然是实力加运气,但他也想象过「可能」得到,思嘉却是一个未知数,对他是充满了挑战性的。或者——这胜利的当儿再加一把劲?

再加一把劲?!他也有赢的可能吗?他不知道,可是这意念给了他全身的力量和勇气,他觉得自己全身又在被火烧著了一般。

「潘烈,你在想什?」苏哲意外地盯著他,「你这人是不是真会发光?」

他对她微笑,温柔而动人。

「这是我心中的唯一秘密,请不要问。」他说。

「得金牌的一刹那也不见你如此,为什?」她还是问。

「嘘!」他用手指掩住口,「这是秘密。」

庞逸住的那朋友的别墅今夜灯火辉煌,用无数玻璃建成的屋子象极了一个美丽的发光体——象外层空间来到的宇宙飞船。

入夜了,活跃在好莱坞的名人美女们都开始涌著来,所不同的,今夜此地有更多东方面孔的运动健儿,来庆祝他们伙伴的胜利。

潘烈、许培元是主客,被同伴们拥在中间,酒会还没正式开始,他们已被灌了好多酒,平日不善饮的他们,脸已发红。

潘烈古铜色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红,那是非常健康、非常动人的颜色。常显得冷的黑眸也透出兴奋的光芒。他为今夜的庆功而兴奋?或是其它?看他那黑眸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寻,他必有所待。

是!女主人思嘉还没出现,他似等得不耐烦了呢?

「潘烈,再喝一杯,」许培元冲到他面前,「祝我们老友俩一起得胜!」

潘烈举一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培元叫,「希望四年后我们再有机会一起出战!」

潘烈拿著空杯再举一举。

他没有想过四年后再一次参加世运的事,完全的,一丝一毫都没想过。不是他没雄心壮志,而是——这样的荣誉一次也够了,世界上还有那多运动员,机会该让给更多的努力者。

他想,四年后他是不会参加了,只是他没说出来。

里面传出一阵掌声,他迅速回身,一抹黑色影子闪电般地掠过他眼楮,思嘉出来了!

庞逸牵著她的手,夫妇俩都穿著黑色礼服。思嘉仍是卷而长的头发披肩,低胸的晚装衬得她分外修长,胸前的钻石项链和手链、钻戒是一套的。她和所有客人打招呼,又是那副懒洋洋、毫不经意的样子。浓妆之下,她透著十分性感——一种单纯的、健康的性感。

潘烈的兴奋加了一倍,不自觉的越众而出——苏哲及时一把抓住他。

「喂!你不必急,等会儿她自然会过来和我们招呼的。」她小声说。

「是——」他呆楞一下,为自己的忘形而难为情,「我第一次看见她时也是这样子。」

「这是思嘉的一贯形象!」她偷笑,「是展示在众人前的,平日她根本不是这样。」

「她说她是戏子。」他下意识地说出来。

「她自己告诉你的?」她大为惊奇,「为什说戏子?这不是恭维的名词。」

「她——??她——来了。」他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因为思嘉和庞逸已朝他们走来。

他兴奋得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嗨!抱喜你。」思嘉站在他面前,淡淡地伸出右手。

他也伸出冒汗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她。

「谢谢,这——这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已抽出右手,递给了另一人。

他呆在那儿,庞逸却及时握住了他的。

「你是东方的光荣!」他正色说,「我们为你而骄傲。」

他竟忘了称谢,只傻傻地望著他们夫妇离开。

苏哲在旁边推一推他,轻轻笑著。

「喂!还说不是失魂落魄?」她说。

「她今夜真漂亮,是不是?」他叹口气。

「离谱。你不是开玩笑吧?」她说,「再下去我怕你闹出笑话。」

「啊——笑话。」他振作一下,「怎会?今夜是庆功宴,我要多喝几杯。」

「潘烈,」苏哲了解地叹口气,「这些日子我一直冷眼旁观,这样下去——我怕会出事。」

潘烈有点变色,却强自镇定。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会出什事呢?」

「你不承认也罢,潘烈,这是不可能的事,你不要弄坏了自己声誉。」她说。

「声誉?!」他极不以为然。

「你现在是最出色的运动员,所有的人眼光都在你身上,你难道不知道?」她再说。

「看著我又怎样?从此我不必生活了?」

「潘烈,你今夜十分不对劲。」她皱著眉。

「是我不对劲或是你?」他很不客气地说完就走开。

身边的一些人看到,听到他们的谈话,又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事,都呆呆地望住苏哲。

苏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咬唇说:「对不起。」大步朝潘烈追上去。她不能令自己在大家面前失面子,「潘烈——」

他回头望一望,突然加快脚步冲到角落,拿起一样布包的东西,迅速又冲出大门。

「潘烈——」苏哲是硬脾气,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在花园处,她终于追到他,并一把捉住他。

「你在做什?庆功宴为你而开,你就这样离开?」她忍不住责备他。

「你不必理我的!」他黑著脸,把心中所有委屈,所有的气都发在她身上,「这是我的事。」

「没有理由你要发这大的脾气,思嘉对每一个人都是这冷淡的。」她直率地说。

「不许提她!」他怪叫。

「不提就不提。你拿的是什?」她指一指他手上布袋。他看一眼,抓紧了,一声不出。

「是什?仿佛很重要似的!」她再问。这件事引起她最大的兴趣。

「金杯。除金牌之外的那个奖品。」他终于说。

「你带来做什?」她问。突然之间心中灵光一闪,她明白了,脸色也变了,「原来你想在今夜送给她?原来你已经——已经——」

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潘烈!」她大声喝住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这做会有什后果?」

「没有想过。」

「会是明天报纸上的头条花边新闻。」她严肃地说,「这决不是我夸张,真的。」

他吸了一口气。

他真是没想到这些,只不过他一腔热诚,一股冲动,以表示自己的真诚爱慕,他完全没想到其它!

「世运刚出炉的金牌得主,和世界闻名的大制片家太太的花边新闻,谁受得了?」她摇摇头,「潘烈,你太冲动了。」

「现在——我什也没有做!」他负气地说。

「是。你虽然没有把金杯送给思嘉,但今夜你是主角,你在众目睽睽下这冲出来,人家是否怀疑?」她说。

「怀疑什?」他硬硬地说,「谁叫你气急败坏地追出来?事情是你引起的!」

她呆楞一下,是啊!她怎也完全不经大脑地就冲出来,这不是她的作风啊!

「对不起,可能——我也太激动了!」她笑起来,「算了,忘了它吧!我们进去。」

「不!」他是绝对固执的,「我回宿舍。」

「潘烈,你要给主人面子!」她叫。

「你自己去给!」说完大步消失在黑暗中。

她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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