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烈兴冲冲地走进会场。
今天是参加世运会的队伍出发前的授旗典礼,体育界的重要人物都会到齐。而潘烈,他是第一次被选为世运的体操选手,下个月将出席在LA举行的奥林匹克世界运动大会。
他兴奋,不止因为自己是选手,也因为这场面。
他还在念大学四年级,说真话,—个学生是没什机会见到大场面的。而今天——放眼望去,全是报纸上常见的响当当人物,全是平日高不可攀的达官贵人。他那明朗英俊的面庞,那粗眉大眼都特别焕发了。
他是时下很少见到的那类男孩子。六尺二吋,挺拔硬朗,气宇轩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浑身上下浓烈的运动员气息——该是忠诚,爽朗,豪气加热情。还有他那对黑白分明的眼楮,仿佛燃烧著一团火,随时随地都能发光,发热,甚至——他能燃烧自己。
授旗的仪式终于结束,他也从解散的队伍中走出来。
接著是一个相当隆重的酒会,有更多的各界名人会来参加。潘烈看看自己胸前那枚徽章,骄傲地笑了笑。现在,他是这酒会的主人之一,他要尽力招待每一位参加的客人。
心里这想,脚步下意识地移向门边,他的运动伙伴,柔道高手许培元也跟过来。
「这种场合真不习惯,我宁愿去加紧练习。」许培元说。他也是硕健、开朗的男孩子。
「我们将会面临每一种场面,现在也是练习。」。潘烈说,热诚地和一位来宾握手,并带他进会场。
当他回到门边时,许培元已不见踪迹,想来也是陪来宾进去了吧?
穿著西装的他并不比运动衫好看,可能肌肉太多,太缩实,西装虽合身,却有会爆烈的感觉。运动员就是运动员,他穿起运动衫来——
突然之间,潘烈的视线被一个人吸引住了。他睁大了眼楮,惊诧地、不能置信地望著,漂亮的薄唇也因忘形而微张。他看到了什?
那是个女孩子——或者女人,纤细而苗条,起码五尺八时高,还穿了两三时的高跟鞋,感觉上,她更高了,和潘烈差不多。她化了十分适中的妆,穿一身极精致的黑衣裙,充满女人味的半长卷发。
潘烈呆楞住了,在他还没看清她的面孔时,他觉得她对他已好熟好熟,熟得不需要再看清楚,因为她的容貌在他懂人事那天已在他心里、脑里。
他不由自主地迎著她走上去。
「我是潘烈,请到里面喝杯酒——」他喃喃说。
她懒洋洋地飘来一眼,说声「谢谢」就飘然而去。那「谢」字好听得令潘烈回不了神,除了女人味,还充满了一种——一种性感。是!是性感。
他看到她的背影已没入人群,才长长透了口气。
原来刚才他连气都没敢透,看他多紧张。
他是紧张,或是紧张还不足以形容他的情绪,他的心跳得那急促,不但自己,连他身边的许培元都听见了。
「怎回事?中了邪?」培元打趣。
「她,那女人是谁?」他坦白又近乎天真地问。
「你招待了她,难道她是谁都不知道?」培元夸张地问,「你简直是失魂落魄了!」
「是,我想我是这样,」他也直率,「但我并没有看清楚她的样子。」
「不要告诉我你跃进情网,因为她是叶思嘉。」培元笑。
「叶思嘉?!」潘烈呆了半晌。
这是似曾相识的名字,叶思嘉?是谁呢?他肯定不认得,但名字又这熟。
「演戏、拍电影的叶思嘉!」培元加一句。
「哦!」潘烈恍然。
原来是演戏、拍电影的,怪不得名字熟,而他从没看过她演的电影,难怪认不出她。
「哦什?你不但没看清叶思嘉,恐怕连她身边的大制片家丈夫也没看见吧?」培元还是笑。
「丈夫?!她有丈夫吗?」潘烈似大吃一惊。
「去年结婚时还轰动得很呢!被称为电影界近三十年来最伟大的婚礼。」培元似乎很清楚。
「你又知道这多?」
「我妹妹是叶思嘉最最忠实的影迷。」培元推推他,「别在那儿发白日梦了,好多客人来了。」
潘烈只好打起精神,再度去招待客人。
整个酒会过程也不过个把钟头。自见了叶思嘉一面之后,再也没发现她的踪影,只偶尔飘来一两声她懒洋洋又性感非常的笑声。
这笑声令潘烈浑身不自在,却又对这不自在莫名其妙。一个面孔都不曾看清楚的女人,怎会这样强烈地牵扯到他的情绪呢?
散会的时候,他紧张地期待在门边,或者——可以看见她的离去。但是,人都散光了,都没有她的影子。突然之间,潘烈心中浮起浓烈的惆怅。
惆怅?!是这两个字吗?他年轻的二十—岁生命里,第一次知道惆怅的滋味。
和许培元一起离开会场,他仍是怅然若失,那黑白分明朗黑眸中,火焰似乎烧得更盛了。
「你不是真的吧?」培元打趣。
「什真的,假的?」潘烈瞪他一眼,「我也不知道为什记得她的声音,挂著她这个人。也许,我猜是因为我没看清楚她。」
「一见钟情的暗恋?」培元大笑。
「不是吧!那有达简单的爱情?」潘烈不能肯定。
「算了,别想这些,明天我们就开始集训,整个月的时间都要苦练,为了金牌,你不能分心!」培元说。
「那当然——金牌我没有信心,或者银牌或铜牌吧!」潘烈笑起来,露出一排又白又整齐的牙齿,有十分健康和坚强的感觉。
「比赛的时候心情和运气都重要,技术反正大家都差不多。」培元说。
潘烈忽然想起,如果比赛时那叶思嘉也在场,他会怎样?会表现出色?或一场胡涂?
「又在想什?潘烈。」培元推推他,「你要记住一件事,大家都认为你是继杨传广、纪政以后最出色的运动员,你不会令大家失望吧!」
潘烈心中一凛,连忙吸—口气,收慑心神。今天,大概他是著了魔吧!
前面一大群女孩子奔过来,一下子就把他们围住了。
「潘烈,请替我签名!」热情的女孩子叫。
「替我签,我先。」另—个拉他的手。
于是,一本本小簿子,一枝枝笔都涌到他面前。他望一望培元,培元的情形比他好得多,只有三两个人围著。他摇摇头,苦笑一下。
「我不是明星,我不签名。」他推开簿子和笔。
女孩子们却不放过他,你推我拉地,硬要他签,说什也不肯放过他。他又烦又不开心,却又明知脱不了身,只好胡乱地签著,签著。
拿到签名的女孩子快乐又满足地看著,说著,又有女孩子向他提出一连中问题。
「四年之后你还会参加世运吗?」
「你会不会以运动为终身职业?」
「你会不会改行?做哪种职业?」
「对金牌有没有信心?」
「你是不是泥血?为什有这深的轮廓?」
「这年轻,怎会有长长的胡须?」
「你的头发是天然微卷的吗?为什这黑,这浓?」
「以后会不会当明星?喜欢演戏吗?」
「明星?」他下意识地自问,「我怎会当明星?」
「为什不行?」好多女孩子一起叫起来,「你比所有的明星都有型,都英俊。」
他想一想,摇摇头,签完最后一个名字。
培元过来替他解围,他才能冲出重围,跳上公共汽车。
「她们——怎会想到明星?」他自问。
「你不知道吗?你原比所有男明星更具条件。」培元说。
潘烈和所有的选手同时搬进了集训中心,开始最后一个阶段的训练。他知道这是最重要的,在世运中能否脱颖而出就靠这个月的努力了,他练得十分专心。
集训中心里的生活绝对规律化,每—个选手都得绝对遵守,象受军训一样。他努力使自己做得最好,把自己状态保持最佳。他有个感觉,除了做给所有开心的人看之外,叶思嘉也会看著。
叶思嘉——这是除了体能练习外,他唯一想著的人。真的,自那次见到她之后,他再也没法驱除她的影子——虽然他根本没见到她的脸,但那声「谢」,那懒洋洋,极为性感的笑声,终日在梦中萦绕著。
在梦中萦绕著女子的影子——这对他是不可思议的。女人?!他想都没想过,他这大男人主义者十分自傲,他甚至没正眼看过她们。象一些对他表示好感的女同学;象许多当他是偶像的年轻女孩子,象那个权威女体育记者,他从来不理她们,他认为女人麻烦。
但这个叶思嘉——叶思嘉怎这样轻悄悄、毫不经意就直走进他心中呢?他没有其它办法可以解释,这若不是著了魔,就该是爱情!
爱情?!他大吃一惊兼瞠目结舌,爱情是什?天外怪客?他完全不懂,不明白,不了解!爱情怎会这突然,这措手不及地来到他身上?
爱情——他感到心脏在缓缓收缩,微微疼痛,鲜血象一个小泡一个小泡般地涌上来,每一个小泡就是一个希望,一丝欣喜,一个安慰。原来爱情的感觉是这样的,是他!这就是他的爱情!
星期六,集训中心开放,让所有的选手自由活动,可以回家,可以去看电影,可以会会女朋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潘烈没有出去,他在这儿没有家,家在远远的乡下。而且他也不想浪费时间,趁大家都外出了,他不是可以安安静静地独自占用练习场地吗?
罢吃完午饭,他不能立刻做运动,散一会步之后回到宿舍的寝室,他和许培元共住一间。
培元一早就回家了。他半躺在床上,打开收音机,或者——看一份报纸吧!
看报纸他一定先看体育版,这是习惯,也是人之常情。近日世运集训的花絮很多,大家都很看重他们这些选手,他自然也想多知道些事。
记者们实在有办法,往往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报纸上已经刊登出来了。他也不是后知后觉,天生他不喜欢多管闲事,他只想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
那个总喜欢找他瞎三话四的权威女体育记者又写了他,还是一篇专文。饱眉头皱了起来,眼光变得冷了。他只是个运动员,他又不想做明星,为什要一次又一次地宣传他呢?他并不喜欢事前多张扬,如果真能拿到金牌或银牌,那时才介绍他岂不更好?
现在这写——只能令更多小女孩来围著他签名,只能令他更尴尬,更啼笑皆非。
罢把报纸放下来,突然,听见收音机里传出懒洋洋的歌声,成熟而性感的女人声——
他猛然坐直了,眼里射出逼人光芒,这可是那叶思嘉唱的?她不是明星吗?也唱歌?唱什?「喃无,喃无」的,念佛经?那把嗓子:十他确定了,是她的,她那独特的性感声音,焕发著百分之百的女人味。
「喃无」完了,他才从呆楞中醒过来。
整首歌唱了什?他完全不知道,唯一记得的是「喃无」,性感的「喃无」。
「嗨!发什呆,潘烈。」房门自动打开,那位无孔不入的权威女体育记者已伸进头来。
「你——」他皱皱眉,眼光又变得好冷,「你来做什?怎不敲房门?」
「他们说你在宿舍,反正有空,过来看看你。」女记者人高马大,留著一头长卷发,牛仔裤包著她修长的腿,看来有八分爽朗的男儿风,连说话也直率。
她不是好看,却也不是不好看,很有型,也许很多人会喜欢,但潘烈不包括。
「这里不方便、请先出去。」他说。
「全宿舍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你。」她爽朗地笑,「舍监让我进来的。」
他不出声,径自先走出寝室。
「看过今天报纸吗?满不满意?」她跟著出来。
她不是十三点,是不拘小节,根本没想到男女有别。
他站在走廊上,沉默半响。
「以后请别再写我!」他沉声说。
他连声音也低沉雄壮,男子气概十足。
她的眉掀得好高,似意外,又似惊讶,想骂人又忍住,最后只是耸耸肩,说:
「好吧!不写就不写,你以为我爱写的?我吃饱了饭没事做?」
他看她一眼——他永不正面望女人,他觉得尴尬。
「我没有要求你写!」他说。
「报馆收到信,小女孩小男孩当你偶像。想想看,我们代表队除你之外还有谁有希望拿金牌、银牌?不写你写谁?你告诉我!」她大声说。
「那——谁也别写。」他没有表情,「你的每一篇文章都带给我压力。」
「压力?!」她反而笑起来,「这说我是有点分量嘛!」
「你是权威体育记者。」他说。
「喂!潘烈,你总是‘你,你,你’的,我没有名字吗?」她指著他问。
他不出声,虽然明知她叫苏哲,十分男性化的名字。
「你这个怪人。」她没好气地说,「喂!你也喜欢听叶思嘉的歌?」
听到叶思嘉三个字,他黑眸中闪过一抹强烈的光芒,好象一颗巨大流星掠过黑暗的天际。
「为什问?」
「刚才我推门时不正是她在唱‘我爱,我爱’吗?」苏哲指指房里的收音机。
「我爱,我爱」——哦!潘烈恍然,原来那性感的声音在唱法文歌,难怪他听成「喃无」了。
「我只是——偶然听到。」他说。
「那天授旗典礼的酒会她也来参加,和她那大制片家丈夫,」苏哲不经意地说,「这女人很有型,又会打扮,又有这资格,不能不服她红这久。」
「她红了很久?」他下意识地问。
「想来你是不看电影的了,否则怎会不知道她?」苏哲笑,「我跟她认识,她很风趣,很幽默,有的人嫉妒她,居然说她十三点。」
十三点?!潘烈忍不住冷冷地哼一声,叶思嘉那样的女人怎可能和十三点这几个字联在—起?
「我很喜欢她。」苏哲又说,「她是个很爽快的女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从不故作姿态,也不放作神秘。」
「她,有多大年纪?」他突然问。
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怎问这离谱的事?
好在苏哲完全不怀疑,她是大而化之的。
「二十六、七岁吧?不太清楚。」她随口说。「我记得她去年结婚时说过是二十五岁。」
「她去年才结婚?」他再问。
「怎突然那多问题?这多话起来?」苏哲瞪著他,「你是她的影迷?」
「我没看过她的电影,也不知道她的样子。」他说。
「当然,她十九岁出道时,你还在念初中,她比你大得多。」苏哲说。
他的眼光渐渐凝聚,并且不再出声。
「想不想去游泳?」她突然问。
「不,不想,我要练习。」他想也不想地拒绝。
他总不和女孩子、女性、女人在一起,他不惯。
「所有的选手都出去了!」她提醒。
「我要照著我的计划做。」他十分坚定。
她看了他半晌,真真实实的,眼中掠过一抹柔情。
「你真固执,我没见过比你更固执的人。」她摇摇头,「计划是你自己订出来的。」
「我知道!」他不看她。
「晚上呢?独自留在中心吃晚餐?」她关心地问。
她年龄也比他大,他体育大学今年才毕业,二十二岁都不到,她已在社会闯荡了几年,她的关心是混合著母姊——或者另外再加些什的!
「有些教练也是留在中心。」他说。
他的直截了当,他的不虚假,十分符合他的运动员气质,给人一种绝对可信的感觉。
「我走了!」她也不勉强,挥挥手转身就走,「忘了告诉你,你剪的短发很帅。」
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一端,他才能透口气。他不习惯和女人相处,那感觉好别扭。
回到卧室,关上房门并上锁——他不要任何人再来打扰他。隐约间,他又听到了「我爱——我爱——」的歌声,叶思嘉又在唱?
望著寂然的收音机,他知道自己是幻觉。但幻觉竟也那美好,那亲切,那令人激动。这首歌大概已填满他的心胸了吧?
站了一会儿,心中的激荡继续著,他竟不能令自己平静,还是——练习去吧!
换了短裤,他独自跑到练习场。场中寂然,不见一个人影。他慢慢地走到中央,正待开始,突然间,他有个感觉,自己不也象站在表演台上?不也象在演戏?只不过另一种形式的戏而已!
恍惚间,他也听见掌声,听见喝采声。一时之间他呆住了,他是谁?他站在这儿做什?耳边又响起「我爱——我爱——」的呢喃歌声,叶思嘉也来了,那慢慢向他走来,那悠然自如,懒洋洋的姿态不正是她?她向他走来,独自一人,穿著黑衫裙——
「潘烈,你中了邪?」苏哲的声音响起,「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眼发青光的样子很可怕?」
他一震,醒了。
一切只是他恍惚之间的幻象,朝他走来的是苏哲,叶思嘉根本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歌声——啊——歌声呢?侧耳细听,什都没有。
一切只是幻象。
「我问你话,你听不见?」苏哲提高了声音。
「我——在想别的事。」他冷淡地应著,「为什你又来了?」
「看你练习啊!反正也没事!」她在一边坐下。
她的一切都是自然的,理所当然似的,反而令潘烈无话可说。
他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的记者身分。
「你可知道,中心外面有一群小女孩子在等你签名。」她笑,「你不出现,她们大概不会走!」
他摇摇头,一声不响地开始练习。
他练的是自由体操。他的身手无疑是一流的,是世界水准,灵活,清爽,矫健,力道又控制得恰到好处,肌肉也保持最好状态,姿式极帅。苏哲忍不住在下面鼓起掌来。
「我们赌一百元,你会拿到金牌。」她大声说。
她连说话的姿态都象男孩子。
「我有这个心理准备,同时,我也作坏的打算。」他抹一抹额头的汗,「我不想一出马就被失败打倒,或被胜利冲昏头。」
「你比我想象的冷静!」她很赞赏,
「我才二十二岁,一切刚开始。」他走近她。
运动过后,他除了大汗淋漓之外,心情也轻松起来。他是那种不能困于斗室的男孩子,海阔天空任他飞,但叶思嘉是唯——例外,真的,想起她时他的心会悸痛。
「说得好!你的运动生命起码还有十年,你刚起步向高峰。」她肯定地说,「以你的条件,不输给任何世界高手。」
「因为我生长在乡下的关系。」他稚气地笑起来。「我劳动惯了,什都做过,又日晒雨淋,身体比一般人好!」
「哦——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她十分意外。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是正正式式的乡下仔。」他笑了,眼中是真诚动人的光芒。
「乡下仔」三个字突然间响亮起来,这当然是拜苏哲之赐,她在报上写了一段十分动人的特写来形容这三个字的主人,于是本来已备受注目的潘烈,突然之间真象一颗耀眼的星星了。
每天集训中心外面都有男学生女学生请求签名,好多电话打到中心来找他,全是他不认识的人。还有好多好多信,把他烦得无法令自己集中精神。
苏哲明知自己的好意闯了祸,也就不敢来骚扰他,到底她明白这个月的集训对潘烈的重要性。当初她也实在没想到,一篇文章会有这大的后果。
终于,潘烈忍无可忍,他向队长提出不见人,不看报,不接电话,不收信,甚至也不见记者的要求。好在队长和教练都能体谅,把他搬离了宿舍,住在教练那儿,以避开所有的人。
但是,能避开所有的人却避不开刻在心上的那个叶思嘉,她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脑里,心里,梦里。她的面孔依旧熟悉而模糊,但幻想她的真正模样,已成了他最大乐趣。
她是他唯一不想避开的人,他甚至在想,可有一天能见到她?什时候?情形会怎样?
无论如何他已下定决心,若有机会再见她,他先要弄清楚她的模样。
每次想到这儿,他的心脏就会慢慢缩紧,紧得有轻微的疼痛——他有机会弄清楚她的样子吗?
练习完回教练那儿,先冲凉换衣服,半个月后出发,他要在最细微的地方保重身体,任何一点小病都足以影响他的比赛。
教练还在指导其它选手,他独自躺在床上。
房门在这时响起来,许培元探进头来。
「乡下仔,愿意见我吗?」培元捉狭地说。
「练完了?」他立刻坐起来。
对朋友,他尊重而有诚意,不会躺在那里和对方讲话。
「摔了对方几十跤。」培元笑。
「夺标有希望啦!」他说。
「算了,到了LA准被那些大块头的高手摔得鼻青脸肿,体质不如人嘛!」培元说。
「尽力苦练,得失不必看得太重。」潘烈笑。
「你呢?人人说你将得金牌银牌,你有没有压力?」培元笑著问。
「这个压力不大,反正我尽力做到我最好的。」他淡谈说,「压力来至苏哲的报导和那些人的反应。」
「别人想也想不到。」培元说。
「想?!你叫我以后回来怎做人?」潘烈硬直地说,
「常常被人围著签名?」
「那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放弃努力,不得金牌,银牌,大家就会把你淡忘了。」培元天真地说。
「不!」他肯定又反应迅速地,这时他心中突然闪过叶思嘉的影子,「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既然如此,你对一切就坦然接受吧!」培元从运动袋里拿出一份报纸,「看不看?不是苏哲那一家的!」
潘烈笑一笑,接过报纸。
不看报纸的日子其实很难挨,报纸对一般人就好象吃饭睡觉一样,不看会觉若有所失。
「我想苏哲心中也有歉意,她的报导扰乱了你的情绪。」培元看著他的反应。
「我实在有点怕她。」潘烈坦白说。
「她是绝对好意,你在运动方面是天才,人又是最英俊的性格巨星,她怎可能对你有恶意?」培元说。
「她让你来做说客?」他问。
「我们刚才聊了一阵。」培元不置可否,「她说如果真影响了你,她道歉。」
「算了,我不想再提!」他说。
「星期天中心开放,她请你吃中肉面。」培元笑著扮鬼脸,「我是陪客。」
「我不想去,我不想再惹麻烦。」他是固执的。
「不是麻烦,人家诚心诚意的。」培元说。
「那你去。」潘烈打一下他的肩,「我曾经说过,集训的一个月中,我绝对不出训练中心。」
「这又有什原因?吃一顿牛肉面又不会令你金牌失手?又不会让你少一次练习。」
他想一想,还是摇头。
「你不明白,我和你不同。」他说。
「有什不同呢?我们谁不是抱著必胜的决心去参加?得不得名次是另一回事。」培元说。
「总之——我不同,这次参赛对我一生的影响很大。」他说。不知为什,他脸就红了。
他又想起了叶思嘉?
「每一个参加世运的选手都认为此次对自己—生的影响大,你有什不同?」培元不以为然。
「你知道我从乡下来,而且——这是我自小的梦想。」他说,但完全没有说服力。
「不是来自乡下的选手也有自小的梦想,你又有什特别呢?」培元忍不住叫。
「因为——」他忍一忍,黑眸中那一团火忽然熊熊地燃烧起来,「如果这次能成功,我将把它献给一个人。」
培元呆楞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献给伯母,不是吗?我早就知道了。」他说,「我若有成绩,我也会献给从小培植我的父亲!」
「我——」潘烈皱皱眉,打住了话题。
培元不会明白,他也不会讲。他天真热情的想法是——他将把一切成功献给叶思嘉——那个互不认识,而且不知面貌的女人。
他当然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什?你太固执,太钻牛角尖了。」培元不由分说地,「不管你答不答应,星期六去定了,你这人现在最需要的是轻松一下。」
「我并不紧张。」他说。
「你自己不觉得,旁观者我却看到了。」培元说,「我怕你会走火入魔。」
「还练功夫呢!」他笑了。
「我听人说,你真是练过功夫的。」培元问。
「随便学点皮毛而已。」他轻描淡写,「我相信那不算什功夫。」
「什皮毛?哪一派的?」培元追问。
「道家的气功。」他说,「乡下有个老人家懂得,小时候他教我,用以强身的!」
「怪不得你与众不同,我还以为你天生的,原来是从小练的气功。」培元恍然,「到了什程度?」
「不知道,练来强身而已!」他不置可否。
「有时间想跟你学学!」培元站起来,「我回宿舍,记得星期六之约。」
「我——」
「哦!有一件事!」培元忽然记起什,「叶思嘉和她丈夫将去参观世运。」
「谁说的?」他简直兴奋起来。
「报上说的!你自己看。」培元迈开大步而去。
潘烈迫不及待地打开报纸,哪一版呢?叶思嘉和她丈夫都是影视圈人,大概是娱乐版吧!
丙然,不大不小的一段新闻写著思嘉将和她大制片家丈夫去LA参观世运,并顺道度假什的。
潘烈的眼光迅速搜寻整版,没有思嘉的照片,她好象有意和他作对似的,就是不让他看清模样。
不过——这也汉关系,在LA世运时,大概总有机会见到她吧?
或者,她会来看他比赛?
想到这儿,整个人仿佛都要燃烧起来,拿著报纸在房子里团团转。
教练推门进来,很意外地望著他。
「什事这样兴奋?阿烈。」他问。
「啊——没有,没有。」潘烈立刻合上报纸,「我没有事,教练,你回来了!」
「刚在路上踫到许培元,他说来看你。」教练说。
「是,他约我星期六出去吃牛肉面。」他说。
「去吧!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教练笑,「我发觉你近来神经十分紧张。」
「我完全不觉得,真的。」潘烈说。
「而且情绪也不稳定。」教练绝对有经验,「我看也不完全因为报纸上的消息。」
潘烈愕然,教练难道知道他心中渴望?知道他想见一个人?
坐在牛肉面店里,潘烈始终沉默。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拖出来,你却一言不发,真是生我们俩的气?」培元盯著他。
潘烈不出声,黑眸中稳定的光芒象黑色盘石。
「我看你不是因为我那一篇文章,」苏哲似乎能看透他,「你另有心事。」
他那对龙盘虎踞的浓眉微微上扬,却仍是不出声。
苏哲了解地笑一笑。
「我讲中了你的心事。」她说,「但——为什?」
潘烈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想早些回中心。」他望著自己的手指。
他很固执,虽然被培元硬生生地拉了出来,不高兴却一直写在脸上。不讲话就是不讲话。
苏哲的瞳孔渐渐微缩,远远地用欣赏的眼光看著他。
「越来越欣赏你的性格。」她完全不在意他的态度,
「没有见过任何人象你。」
「我也不象任何人!」他冷冷地说。
在异性面前,他的态度永远如此。
「很对,很有道理。」苏哲的笑容渐渐加深,「我想问一个问题。」
「又是明天报纸上的专题?」他有点揶揄。
「我发誓不再写你。」苏哲认真地举起右手。「我只想知道,这一辈子你妥协过没有?」
潘烈沉思一阵,抬起头,很严肃地。
「没有。」
「没有妥协过而有今天,我只能说你的运气比别人好。」苏哲笑。
「我努力,一直努力,不是运气。」他说。
「很多人都努力,但运气重要。」苏哲坚持己见。
「运气也是努力之下才能造成。」他也坚持。
苏哲摊开双手,耸耸肩笑。
「我斗不过你,我只好投降。」她说的语气极愉快,完全没有生气。
「我并没有跟你斗,我只是固执。」他说,「我认为绝对是对的事,我不妥协。」
「你说过你从未妥协过。」她笑。
「是。今后——想来也不会。」他说。
她皱眉,可能吗?一辈子是那长久的一段日子,他不可能永远有这好的运气。他这话说得太早,也太满。
「想和你打赌。」她极感兴趣。
「可以。但——你不觉很无聊?」他黑眸动也不动地注视著一个定点。
「无聊?换个人也许会,但你不会,」她带著挑战的口吻,「你这人——值得。」
「我作见证人!」许培元响应。
「那,赌什?」她问。
「不知道,现在还没想到。」他摇摇头,「我相信你,到时候才说赌注。」
「有这样的事?若她故意为难你呢?」培元叫。
「她不会。」他把视线转到她脸上,深深地凝视一会儿,「她不会。」
只是凝视,苏哲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强大的感动,潘烈对她有信心,她对自己的信心也增强了。
「谢谢你。那,我们一言为定!」她伸出右手,和他重重地握一握,「你若妥协,你便输了。」
「我不会。」他信心十足。
苏哲深深吸一口气,豪放地用力拍他的肩。
「很久没有看见真正的男人,虽然你还年轻,但你是!绝对是!」她大声说。
「什意思?难道我不是?」培元哇哇叫。
「我所说的男人不只是性别,而是——在气势上啦,个性上啦,形象上啦!喂,你一天要剃几次胡须?」苏哲望定了他。
「两次。」他坦然答,完全不别扭,「胡子长得极快,早晨剃了,黄昏时已长了一小截,非剃不可。」
苏哲莫名其妙地叹口气,说:
「你知道吗?无论你说什,做什,我常常就受了感动,很没道理,很莫名其妙。真的,你的确有一种自发的感动人气质。」
「可不可以说是魅力?」培元打趣。
「也不尽然,魅力只是吸引入,他却能感动人。」苏哲肯定地摇头,「我越来越感觉强烈。」
「你不是想说爱上潘烈吧?」培元笑。
「见鬼,潘烈只配做我小弟,我妹妹都比他大。」她恶狠狠地瞪培元。
「我们都不明白你为什那样帮他。」培元说。
「被他的气质所动咯!」她笑。
「不这简单吧?」培元还是不放松。
「随便你说,说我暗恋潘烈都行。」她不在意。
「这种事——不可开玩笑。」潘烈一本正经地说。
「你这人正经成这样,若有一天你真遇到叶思嘉时,不知你会怎样!」培元开玩笑。
「叶思嘉?!」苏哲怀疑,「她怎样?」
潘烈如珠石般的黑眸突然就燃烧起来,一片惊心动魄的光芒闪著。
「许培元总没有正经话说。」他连脸颊也烧红了。
「告诉我,叶思嘉是怎回事?」苏哲追问。
「她是潘烈的偶像!」培元叫。
「哦!你喜欢看她的电影?」苏哲问。
「从来没看过,也不知道她是什样子。」潘烈明显地兴奋起来,「只听过她声音和见到她背影。」
苏哲沉默一阵,突然问:
「想不想认识她?我和她还算得上熟。」
「不——」潘烈想也没有地迅速反对,「从来没想过,我不喜欢这种方式介绍而认识。」
「你想怎样?」苏哲打破沙锅问到底。
「不想怎样啊!如果有机会认识,一切会自自然然的,我不喜欢刻意安排。」他说。
「她——就是你这一阵子的心事?」苏哲敏感得惊人。
他皱眉,不能再说下去了。他完全不想和别人分享内心中的秘密乐趣。
「我——回去了!」他站起来。
他是那种说走就走,一阵风般地没有人留得住。
「等我,我们一起回去。」培元追上来。
苏哲付了钱,也赶著上来。
「散散步,如何?」她问。
「散步不适合我们这类运动员,我们坐车回去,体力要留著练习或比赛用。」培元挥挥手。
「我自己走,再见。」苏哲也男孩子气得很。
「谢谢你的牛肉面。」培元叫。
苏哲转头,看的却是潘烈。刚才潘烈眼中的火焰已烧完,又变得黑如盘石。
「好好练习。」她扔下这句话,跳上出租车而去。
「她对你是真的关心。」培元伸手拦车。
「我们,不只是我。」潘烈跳上车。
「不能否认她对你特别。」培元说。
「有些名气大的记者,他们只想证明一下,他们有能力捧出一个人来。」潘烈说。
「苏哲不是这种人。」培元肯定,「看看她写的稿,她是投入了真感情。」
靶情?!潘烈吓了一大跳,他最怕这些事。
「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他认真地说,「我不喜欢和任何女人扯上关系。」
「叶思嘉呢?」培元立刻问。
「她和我有什关系呢?我只不过见过一次她的背影,听过一次她的歌。」潘烈吸一口气,「我的王国只在运动场上,其它的不重要!」
「运动是你一辈子的事?」培元望住他那张充满男性魅力的年轻脸庞。
「至少,也是半辈子。」他说,「以后,我可以做教练。」
培元想一想,摇头,又摇头。
「不,我的直觉是,你不止这样,你还会有更大的发展,这与世运奖牌无关。」他说。
「我看不到。」潘烈也摇头。
「也许是我敏感,甚至可以说第六感觉,但真的,你一定不止于此,你的王国不限于运动场,你会有更大、更好的发展。」培元几乎肯定地。
「为什如此肯定?」他笑了。
「因为——你是潘烈。我不知道,你是潘烈,你会与众不同,会非常成功!」培元说。
会吗?或只是年轻人的梦想?
叶思嘉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上看报纸。
这儿是他们夫妇俩的休息室,五、六架二十八寸的电视机并排放著,还有各种音响设备,另外就是一组角度安放得恰到好处的白色大沙发。
房里没声音,电视也没有画面,只有思嘉翻动报纸声。不知她在看什,看得十分入神。
二十六岁的她没有化妆,没施脂粉,却依然动人非常。她不是工笔画中的美人,却美在神韵,意态,尤其那粉嫩白皙的皮肤和明明黑白分明却又显慵懒的眼楮,令人为之神夺。她人高,手和脚也纤细修长,颇有艺术家的味道。
门轻响,她那大制片家丈夫庞逸走了进来。他只看她一眼,沉默地在一边坐下,也拿起报纸看。
庞逸比思嘉大二十岁,比她矮两寸,但很有艺术家风范,鉴赏力高,工作能力也强。虽然全世界的女明星都选盎贵的嫁,然而思嘉嫁他,却大半是欣赏他的才华。他决不是个庸俗商人。
两夫妇似乎很习惯这样沉默。过了好一阵,思嘉看完了整张报纸,才透一口气说:
「不去公司?」很谈的语气,很不经意地问。
「陪你午餐,下午才去。」他头也不抬。
他很体贴,知道年轻貌美的太太怕寂寞,总是尽量抽时间陪她,带她出席各种宴会——像那天世运代表队授旗典礼,根本与他们没有关系,看思嘉闷,就带她去参加。在他心目中,思嘉是第二位。
他爱她,宠她,有时甚至象对女儿。
「午餐后我约好了发型师。」她放下报纸。
「我送你去。」庞逸瞄了一眼报纸,清楚地看见是体育版。思嘉什时候对体育有兴趣?
「我想自己开车。」她轻轻掠一掠头发,那姿式很美,很美,十足女人味道,「我想逛街。」
上帝在这方面并不公平,怎思嘉独能得到这多美好的赐予呢?
「哦——」他看她一眼,「要不要秘书或公司的女职员陪你?」
「我自己去。」她轻描淡写,但语气坚决。
他想了一下,终于没有出声。
「很久没有自己逛过街,习惯了有人陪并不好,以前我很独立的。」她说。
「以前你是出名的叶思嘉,大明星。现在你是庞逸夫人,这其间有所分别。」他说,语气很怪。
她又看他一眼,眼中隐有笑意。
「你是说不喜欢我单独上街?」她问。
「没有。我没有说。」他微微一笑,「我只不过有点担心你遇到过分热情的影迷。」
「我只去几家约好的公司。」她说,「答应你不乱跑,行了吧?」
「这才是乖孩子。」他满意地笑了。
痹孩子?!她歪一歪头想说什,终于忍住了。
坐下来,她又拿起报纸。
「近来对体育有兴趣?」他问。
「我是门外汉。」她摇头,「我看的是苏哲的文章,她写得真不错,把一个叫潘烈的男选手描写得很动人。」
潘烈?庞逸呆楞一下,他在哪儿听过这名字?他当然永远不会想到那是潘烈在酒会上迎宾时的自我介绍。
「我们认识这潘烈吗?」他问。
「不认识。」她又扔开报纸,「怎会呢?和我们的圈子风马牛不相及。」
「这一阵子世运选手出尽风头,可以拍一部这类的电影。」他忽然说。
「体育片能卖座吗?」她反问。「何况找谁来演?要真材实料的表演才行。」
「现在什片子卖座很难预料,踫对了就行。」他细想说:「不过由你主该,卖座总有几分把握。」
「开一部运动片给我拍?」她笑了。
「你喜欢什就拍什,我的公司不就是你的吗?」他对她无限的大方。
「天气这热,暂时不想拍戏,」她潇洒地往外走。「秋凉以后再说吧!」
走到门边,庞逸叫住她。
「我越来越满足,因为你已经是我太太。」他动情地说,「谁也无法再找到一个你!」
她嫣然一笑,大步走出去。
庞逸还是望著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罢才的话并不是肉麻当有趣;更不是拍马屁,他是真心的。纵横影圈数十年,全世界大明星见过无数,只有思嘉令他动心动情。三年中,他用尽了全力,总算感动了她,令她下嫁。
思嘉有什好?他也说不出来,只是——看见她就令他情不自禁,神魂颠倒,如果不据为已有,会是他这一辈子的遗憾。
而且很奇怪,他对她倒不是上的需求,而是——精神上吧!他只想得到她,放在最尊贵的地方,能在一边欣赏已满足了。
是!或者他当她是件稀世的艺术品般欣赏著,他永远小心翼翼地供奉著,保护著,生怕有一丝损毁。
听见思嘉上楼的声音,他知道她又去冲凉了。
她有这习惯,一天冲五、六次凉也不嫌多。她说,冲凉是她美容之法,清洁又焕发的女性才是最美的。
他露出了不自觉的满足微笑。这样一个可爱可亲的小女人是他的太太,他再无遗憾了。
放下报纸,他用遥控掣开了其中一个电视。上午没什节目好看,是回放一个旧的运动比赛。
又是运动?今天和运动很有缘呢!
画面一转,是男子组体操比赛。体操是庞逸喜欢的项目,他坐在一旁,凝目注视。
原来播的是冠军选手各项表演的慢动作。那个男孩子灵活而无瑕地表演著,实在万分精采,只是动作拉慢了,就看不清他的脸,这是个遗憾,不过看得出他很高,身材保持得极好,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
表演完毕,萤光幕上打出九点九五分,同时又打出潘烈的名字。
潘烈?!就是思嘉刚才提过,近日大出风头、苏哲笔下极为动人的男孩子?
他呆想一阵,然后关上电视,边拿起电话。
「替我找苏哲,那很出名的体育记者,是——当然是女的。」他吩咐手下,「请她立刻复我电话。」
或者只是一时的冲动,也或者这是今生注定的,这个电话,居然改变了好多人的命运,包括他自己。
十分钟后,苏哲的电话来了。
「很意外,庞先生。找我有事?」苏哲说。
「是——我想拍一部有关运动的电影,想请你做顾问。」庞逸开门见山地说,「你认识潘烈的,是吗?」
「潘烈?!」她好意外,好意外,「是,我认识,他怎样?」
「我刚看完电视里回放他的表演,他身手极好,只是不知他的模样如何?」他问。
模样?电话里的苏哲呆楞半晌。
下意识里她有个感觉,她不该把潘烈介绍给庞逸,只是——这是个好机会,她又不想放弃。
最重要的,潘烈不能做一辈子运动员!
「他——比目前所有的男明星更有型,满身是阳光和原野气息,气质也绝佳。如果找他,我相信你这次找对了人。」她只犹豫了一下,就这说。
「那请你替我约见他,好吗?」他是快人快语。
「尽力去办,只是我不担保他一定肯见你。」她说,「他是绝对自我的人,又骄傲。」
「我明白了,请尽力。」他笑,「任何时候有消息,你都可以给我电话。」
「等我二十四小时。」她笑著挂断了电话。
庞逸满意地放下电话。
他笑一笑,但只笑了一半,他就停住了。这一刹那间他有个感觉,他可是做错了?
正在呆楞间,冲完凉,穿著一件白色长丝袍的思嘉出现了。
「咦?!你做什?神情这古怪?」她问。
「没有,我在想——我这件事做得对不对?」他说。
她不问什事,只问对错。
「那是对呢?或错?」
「不知道,以后或能分晓。」他摇摇头,「我一生做事决不后悔,这次即使错,我也认了,大不了亏一点钱,对我没有损失。」
于是她不再追问。
很少女人能象她这样不好奇,不追问。她个性。爽朗洒脱,只要不关她的事,即使是丈夫的,她也不很认真。
「你不想知道是什事?」反而庞逸忍不住了。
「与我有关吗?」她谈谈地问。
「刚才提起过的运动电影,你主演。」他说。
「你很少不经深思熟虑就决定事情哦!」她意外。
「我承认是一时冲动,但——刚才我看见潘烈在电视上的表演。」他说。
「潘烈?!苏哲笔下的乡下仔?」她叫起来。
「苏哲二十四小时内给我回音。」他笑,「很少人拍过成功的运动片,我想试试。」
「潘烈会答应?」她不以为然,「人家最关心的是世运的金牌,电影——他大概作梦也没想到!」
「他是目前年轻男女的偶像。」他说。
「你这大制片家,一生只讲艺术的人也要投机?」她问。
「不是。」他想一想,「我自己也不明原因,我只能说——的确是一时冲动。」
「希望体真的不后悔。」她笑。
「几部片子的钱我亏得起。」他豪气地说,「那绝对丝毫不会影响我们生活。」
「我不是这意思。」她慵懒地半躺著,意态撩人。
「那是什?」他盯著她看,开始紧张。
「我怎知道呢?我只是担心。」她说。
他沉默半晌。
「世界上任何事我都输得起,除了你!」他郑重地说。
「我是个幸福的女人!」她真心笑了。
一个爱她,宠她的丈夫,给她世界上一流的享受,给她完全的自由,还在事业上支持她,帮助她,她真的再也没有遗憾。
「谢谢你给我信心。」他由衷地说。
「信心?什意思?」她很惊讶。
「我尽了全力才得到你,你年轻,条件又那好,我——说真话,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肯下嫁。不为财,不为名,我——真的没有信心。」
她凝望他好久,好久。
「庞逸,你太低估了自己。」她认真地,「你的仁慈。你的胸襟,还有你比许多人都重的艺术家个性,最重要的是——你的才华。你娶我,我觉得是抬高了我!」
「不要这说,千万不要!」他有点惶恐,「我真感谢你在名成利就时肯嫁给我,思嘉,这一辈子我都感谢。感谢你也感谢上帝。我前一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
「我们之间是不是太客气了?」她笑,「有别的夫妻也象我们这样?」
「我不理别人,我是真心的。」他始终望著她。
她慢慢走过来,在他唇上轻吻一下。
「我们是缘分,是吗?」她说。
缘分,是,他开始安心些。刚才的不安是否多余?思嘉的性感气质是天生的——她又苗条又瘦,绝对不是那种所谓性感女星的身材。她的性感是气质,是,只是气质。她是个极贤淑的妻子,他深深明白,了解,他有什好担心的?
「我们是缘分。」他温柔地拥住她。
「如果谈成了,我将演什角色?」她慢慢站起来。
「没想过——」他思索一下,「你有什意见?」
「我只是个演员,你交给我什角色我就尽力去演,我能有什意见呢?」她笑。
「你能有意见,因为你是我太太。」他笑。
他这句「太太」,有绝对的满足与快乐。思嘉是他太太。
苏哲把庞逸约见的事告诉潘烈,他几乎想都没想地就拒绝了,非常干脆利落。
「为什?连见见他都不肯?」苏哲瞪大眼楮。
他只摇头,什都不肯说。
「人家并无恶意。」她说。
「我只是运动员,演戏——很荒谬。」他没什表情。
「那部电影也是要你做运动员。」她劝解。
「我只做自己,不做别人。」他绝对自我。
「那,你要我怎回答庞逸?」她叹口气。
「你照实说,我完全没兴趣。」很硬。
他歪一歪头,想说什却忍住了。
「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你不能做一辈子运动员。」她无可奈何地。
「我曾经说过,不做运动员我会做教练,这是我的兴趣。我不喜欢旁门左道的事。」他顽固地说。
「旁门左道?!」苏哲忍不住笑。
潘烈讲话还是很孩子气,很天真的。
「总之——不是我理想中的路。」
「好吧!我就照这样跟庞逸讲。」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可以劝服他,「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傻。」
「傻也是心安理得的一种。」他笑得很谈,淡得来不及捕捉它已消失。这似真似幻间,却特别吸引人。
「演电影会令你不能心安理得?」她不懂。
「我这人一辈子假不来,我自问没办法做戏。」他说。
「那——你并非完全没有兴趣了!」她问。
「不,不,我——是完全没有兴趣。」他犹疑一下,才说,「多谢你通知我。」
「你可知道女主角可能是叶思嘉。」她说,也非故意,却有些试探。
「我知道。」他居然不为所动。
「她不是你的偶像吗?」她半捉狭地。
「偶像的意思是只可远远膜拜,不可接近。」他居然也有风趣的时刻。
「真是不想见到她?」她再问。
潘烈考虑了一阵,终于还是摇摇头。
「我越来越不懂你了,我发觉你比我想象中更古怪,更特别。」她说。
「我承认,因为我不是普通的都市人,我只是个从乡下出来的男孩子。」他说。
「许多入说被我笔下描写你的文章感动。」她笑,「其实若不是你本身先感动了我,我写得出?」
「但是我并不象你笔下的那个乡下仔。」他微微摇头,
「我不那理智。」
「理智是我的感觉,你不止理智,还冷静,这是成功运动员的先决条件。」她说。
他象是懒得争辩,很不以为然地笑笑。
「我说错了?」她很敏感。
「对与错没问题,我不必解释自己是怎样的人。」他淡淡地扯动嘴角。
「你怕人了解?」她再追问。
「我又不是一本书,公开任人翻来看。」他说。
「我也不能?」她是故意问。
他想说不,却又觉难以启齿。
「我也有不冷静不理智的时候。」他说。
「什时候呢?」她很感兴趣。
「讲不出,但绝对有那种时候。」他肯定地说,「我会觉得自己变成一团火,熊熊地烧著,什也不顾——真的,我会这样。」
讲到后来,他开始激动起来。也许是第一次对人这坦白,以前从未试过——他觉得若不讲出来,他的心会胀裂,会爆炸。
他也完全不明白是什原因。
「有过这样吗?」她又问。
他想了好久,突然就呆楞住了。
他是有过两次这种情形。第一次是当他知道被选为世运选手代表那一刹那,另一次是——是他看见思嘉背影,听见她声音时——但这不能讲。
「有过,不过很少。」他下意识地脸红了。
「可不可以让我猜猜?」她笑。
「可以。」他知道她永远猜不到,因为即使猜中了,他也决不会承认。这是他心灵中最大的秘密和最大的快乐。
「可是——入选世运代表?」她凝望他,「还有吗?」
微微一哂,他不置可否。
「有或没有?」她追问。
「我不能再告诉你了。」他说。
「看到心仪女孩子的那一刹那?」她自顾自地猜。
他招摇头。心仪不能算对,程度上不同,他是心跳,心动,心都燃烧起来了。
「那就猜不出了。」她笑,「可预知的一次,或者当你拿到金牌时。」
「我想——不会,」他摇头,说得奇怪,「在世运比赛中我已不再是自己,个人的感受不那强烈。」
「你是特别古怪。」她笑,「我得回报馆了,庞逸的事忘了它吧!我会应付他的!」
「谢谢。」他垂下头。
苏哲已经走了出去,又退回两步。
「每次你只有‘谢谢’这两个字吗?能不能有新鲜—点的词儿?」她怪叫。
「不能。有些事——或大多数事我都坚持原则的。」
她再挥挥手,飘然而去。
潘烈从会客室回到他和教练的房间,把自己抛向床上。刚才苏哲提起的事,他心中并不如外表那冷静。想想看,能有机会和思嘉合作拍戏哦!
他看见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地轻微发颤,他的心又在燃烧,他——他遇见了怎样的一次机会?!比作梦更难令人相信,只是——只是他又怎能答应呢?
是啊!他从哪儿可以找到那大的勇气去面对思嘉?!老天!他不能想象,他面对思嘉会怎样?整个人燃烧成灰烬?或炸得粉碎?他真的不能想象!
他下意识地喘息起来,仿佛真要看见思嘉了。
用坚决冰冷的态度去拒绝庞逸,对他来说是保护自己,他的自尊,他的骄傲不容他在思嘉面前出丑——他一定会出丑的,他肯定知道。
思嘉——哎!思嘉,即使只是想起她。他仍心中火热。思嘉的面孔——那没有固定模样的面孔,是他心灵中最大的乐趣,他可以随意幻想,随意安排。上帝不让他看到她的脸该是最大的恩赐。
以前,他从未想到女孩子,女朋友的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一型的异性——有些时候,他还想过自己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奉献给运动,给体育。但是思——这不知面貌的女人,竟然令他神魂颠倒了。
这是什?缘?或是命中注定?
他深深吸一口气,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拔出来。他知道精神不集中不是好事,但——他又怎能集中得起来?思嘉的背影已带走了他的魂魄。
忽然间从床上跳起来,虽然练习了一天,他还是爬在地上做俯卧撑。他不要自己再想思嘉,他只能做俯卧撑令自己集中精神,令自己精疲力尽。这些日子,思嘉的影子甚至侵扰了他的睡梦。
他很苦恼,又不能告诉任何人——任何人怕都会笑死他吧?这样荒谬的一件事。
做了一百二十次俯卧撑,他跳起来,满身满脸的大汗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纵横著,有一种说不出的原始性感。
罢要抹汗,房门响了。
许培元站在门外大叫。
「电话,电话,快去,是苏哲。」他指指会客室。
她才离开电话又来?搞什花样?
他跑进会客室,还不停地喘息。
「潘烈。」他沉声说。
「你做了一天一夜的苦工吗?」苏哲在电话里笑。
「刚做了一百二十下俯卧撑。」
「你在虐待自己。」她说,「刚跟庞逸通过电话。」
「与我有什关系?」刚平伏的情绪又跳上来了。
「他坚持想见你一面,即使谈不拢他也心安。」她说。
「开玩笑,我有什好看?同性恋吗?」他冷笑,「叫他回去看他漂亮的老婆好了!」
「不是开玩笑,强烈,别令我为难。」她放软了声音,
「庞逸有百分之两百的诚意。」
「诚意是用滥了的两个字。」他笑,「等我世运回来吧!」
「喂!你同他有仇有怨吗?」她怪叫起来。
他呆楞了一下,为什这样坚持拒绝庞逸?他们别说没仇没怨,连对方的样子都不知道呢!
「没有。」他透一口气,「只是现在不想为无聊的事分心,我完全不感兴趣。」
「不会耽误你时间,今晚庞逸跟我来集训中心见你,十分钟就够了!」她说。
「不——」他忽然心虚起来,好象会被庞逸看穿一样,「不要今晚,也不要来中心。」
「为什?」她不明白。
「这种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我不要被人说得谣言满天飞。」他勉强说。
「你倒很周到嘛!」她呆楞了一下说。
「至少我会保护自己。」
「那什时候,什地点,你说。」她不放松。
「最好不见,」他很为难,真要见庞逸?!他是思嘉的丈夫——潘烈的心又乱了,「请再推一次。」
「我已经尽了力,真的!」她叹叹气,「但庞逸很坚持,他完全不放松,不气馁,甚至不肯委曲求全。」
他又想了一阵。
「只是他一个人?」他犹豫著。
「当然他一个人,还有我。」她问,「你以为还会有谁?叶思嘉?他们夫妇俩各人独立,事业也分开,她才没空理庞逸的事。」
「我不是指她!」他说。
「不管你指谁,快说个时问。」她催促著。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又逼上来:「我还有好多稿要赶。」
「等我再想一想。」他还在推。
「你也会婆婆妈妈?」她仿佛不能置信。
「不——原本我就不答应,是你硬逼的。」他说。
「就算我逼你,你也勉为其难一次,给一个石阶让我下台好不好?」她忍无可忍。
「那——晚上九点钟,我在中心门口等你。」他说。
「这才象话嘛!」她也透一口气,「一言为定。」
他胡乱地应一声,放下电话。
一转身,看见许培元倚墙站在那儿,似笑非笑。
「又是什事?」培元问。
「苏哲不死心?」培元又自以为是地加了一句。
「别胡扯。」他皱眉。有一下犹豫,他还是说了:「庞逸约我见面。」
培元呆住了,庞逸?!他没听错吗?
「庞逸?!叶思嘉的丈夫?!他约你做什?」培元问。
「谁知道!」他不想讲,「反正荒谬得很。」强烈想结束话题。
「不荒谬,说不定他想请你拍戏,捧你做明星。」培元打趣,「你有条件的。」
「也要我肯才行。」他说。
「你不肯?」培元意外。
「我为什要肯?我是运动员。」潘烈说。
「运动员不会做一辈子,当明星有什不好?」培元问。
「谁认为好谁就去做,人各有志!」他说,一边大步走出会客室。
「喂,潘烈,」培元追上来,「就算你不喜欢,也可为叶思嘉啊!」
「她与我有什关系?」潘烈沉下脸。
「偶像,不是吗?你不想接近她?」培元笑。
「从来没有想过接近她。」他严肃得有点过分,「我和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没说真话!」培元大叫一声。
「我难道不明白自己?」潘烈说完,扔下培元,旋风般地卷开了。
他——真明白自己?
汽车在集训中心门外停下,看见一身红白运动衣的潘烈。庞逸的司机下来替他开门,并说:「请上车。」
潘烈呆一呆,这是什意思?庞逸自己不来?正在犹豫中,车里伸出一只手,整齐、洁白的男人的手。
「请上车。」同样的三个字,分量和意义就不同了。
强烈知道那是庞逸,他伸手跟他握一握,然后上车。
他看到的庞逸是个中等身材,很有修养的人,大概四十多不到五十岁,是个精明有经验的成功商人,但臭铜气息不重。
庞逸正盯著他看,起码看了半分钟。
「他一定会红。」庞逸转头对苏哲说。
「我告诉过你潘烈有最好的条件。」她笑,不敢讲得太多,怕播烈不高兴。
「潘烈,我极希望你肯跟我合作。」庞逸对著潘烈,「我现在巳有十足的信心。」
潘烈没有回答,定定的黑眸一片冰冷。
「你还不曾回心转意?」苏哲见他不出声,忙打圆场。
潘烈望著车窗,望著缓缓驶过的街道,还是不响。
「也许我太冒昧,但是,我实在想拍一部好的、有血有肉的运动片。」庞逸又说。他的声音不大,也不特别威严,但慢慢讲来给人很有分量的感觉,「而这灵感是由你而来的!」
潘烈意外地掀起眉毛,灵感由他而来?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的体操比赛。」庞逸快人快语,「它给我一种生命的感觉,而以前我从没试过这种情形,我是说没有其它的选手感动过我。」
潘烈很意外,黑眸中星光一闪,却还是没说话。
「而我拍的电影——如果你看过,你对我必会有信心。」庞逸说得颇为自傲,「我从不投机,这是我一辈子的事业。」
说完就望著潘烈。苏哲也望著他,很明显地是在等他的答应了。
他看来是在想,而且很用心地想。
「我从来没想过运动以外的任何事,任何工作,我的兴趣只在运动方面。」他说。
他的声音是雄浑而且带著一丝丝原野气息,和庞逸的完全不同。他给人的感觉是,连声音也这不修饰的绝对男性。
「你可以把我的电影当成运动。」庞逸很会说话,「我是拍运动,以你为主的运动。」
「但是——」潘烈看苏哲一眼,「我不会做戏,也不原做戏,我只愿意表现我真的一面,这是运动员的精神。」
庞逸想一想——只是一阵子,立刻点头:「你可以做你自己。」他似乎志在必得。
强烈怀疑地昂起头,很不能置信。
「有这样的电影?」他问。
「以前没有,现在让我们来拍一部。」庞逸十分豪气,「就拍你,怎样?」
「我没有故事,一生中只有运动,别人不会感兴趣。」潘烈说老实话。
「我已经极感兴趣了。」庞逸笑,「电影不一定以故事取胜,我们拍你运动的生命,拍你运动的光与热。」
潘烈的黑眸终于有了点光采,不再显得冷漠。
「我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他还是没答应。
「凡有才气的人必有个性,有个性的人也必难相处,」庞逸笑,「我也是这样的人!」
潘烈立刻想到思嘉,思嘉也与他难相处?
几乎是同时,庞逸也想到了思嘉。
「不过思嘉除外。」他有不经意流露的满足。
思嘉只是一个名字,三个人却有著不同的思路。
「这部运动片也由叶思嘉主演吗?」苏哲问。
「潘烈反对吗?」庞逸表现得十分尊重潘烈。
「我没有说要演。」潘烈立刻变脸。
他的变脸是心虚,只是心虚,怎提到思嘉呢?这苏哲真是多事。
「不论你现在答不答应,我有信心,这部片子一定必须由你来演。」庞逸真的不担心,「我等你十年。」
「十年后我恐怕要退休了。」潘烈说。
他有点感动,这庞逸是真心诚意的了?
「人都在颠峰时退出,在你颠峰时拍这部戏不是更好?更精采?」庞逸大笑,仿佛事情已经成功了似的。
「十年中好多变化,谁也不敢担保。」潘烈说。
他在说自己,却也说思嘉。十年之后她已三十六、七岁,或能保持目前的风姿、韵味?
「我不担心,我做事贯彻始终,有这计划就必定完成。」庞逸拍拍他,「年轻人,我一定要令你回心转意。」
潘烈亮晶晶的眼楮盯著庞逸,两个年龄相差起码二十年的男人就这互相挑战似地凝视一阵。
「如果你真能令我心甘情愿,我会努力拍这部戏。」潘烈接受了挑战。
「我们一言为定。」庞逸伸出右手。
他们握了—下,奇怪的是,潘烈心中完全鼓不起敌意,他甚至发觉,他喜欢这男人。
这男人的气派、豪气和自信都令他心折,以后他希望至少这方面要像庞逸。
庞逸吩咐司机,汽车调头,缓缓向回驶。
「现在送你回去,但——我会常常找你。」庞逸说。
「可以。」潘烈很干脆。
「世运之前我不会再烦你。」庞逸又说,「我们都希望你勇夺金牌。」
「谢谢。」潘烈吸一口气。
回程的路总是比较短,一下子他们又回到集训中心。
「我跟你一起下车。」苏哲抢著下车,「庞先生,我的任务已完成了吧?」
「没有。拍电影时,你是我们的顾问。」庞逸对潘烈点点头,「记住我们的十年之约。」
潘烈不置可否地笑一笑。他不担心,什十年之约呢?恐怕过了几年就忘了,无论他再有艺术良心,生意人永远是生意人,赚钱还是最重要的。
「我要回宿舍了。」等庞逸银色的「劳斯莱司」开走后,潘烈才说。
「不陪我聊聊天吗?」苏哲看看表,「九点半,不上不下的时候,叫我去哪里。」
「你的报馆正在忙碌。」他说。
「我白天已忙碌完毕,我不需要上夜班。」她摇头,「对面那家咖啡店?」
他没有拒绝,是不忍,也不好意思。苏哲是无条件地帮他。
两人对坐著,潘烈照常是沉默没话讲。
「潘烈,运动员是开朗、热情又活泼的,你怎总是不讲话?」
「我也开朗、活泼又热情,你没看过而已!」他说。
「什时候?又在什情形下?」她笑问。
「和我的伙伴们,在运动场上。」他淡然。
「你讨厌女孩于?」她歪著头。
「不,只是不习惯。」
「偏偏那多女孩子为你发在。」她笑,「你知道吗?我们报馆收到好多信,那些女孩子说你在运动场上像会发光一样。」
「我不知道。」他摇头。
「真服了你,」她又好笑又好气,「换成别人踫到庞逸这机会,怕都—头撞了过去,因为一定成功的。只有你一推再推,还要人家等上十年。」
「他不会等十年的。」他说。
「你错了,庞逸说一不二,他完全不在乎钱,他说等十年就是十年,那怕十年后这部片子完全汉噱头。」苏哲说。
「他找我拍片是为噱头!」他皱眉。
「你做事太认真,总把事情想得太严肃,不好!」她说,「除了外型,你完全不像运动员。」
「我是天生的运动员!」他不以为然。
「如果你的个性改一改就十全十美了。」她说……
「做人不可能十全十美的,所以我不必改!」他说,「我喜欢做我自己。」
「会不会有一天有人要你改,你就心甘情愿地改了呢?」她怀疑地问。
「绝对不会。」他心中闪过思嘉的影子,心脏又剧烈地收缩,令他疼痛,「如果有那一个人,我想——是我令她改!」
他竟下意识地把「那一个人」当成思嘉。
「自信得过分!」她不以为然,「现在你嘴硬,看到哪天那个十足吸引你的女性出现时,你一定投降。」
「我们可以赌。」他又黑又亮的眸子望住她。
她心中有一份自己也不能明朗的情绪掠过,这样一对有振撼性,有征服性的黑眸,谁——能抗拒?
「不赌。」她努力把自已从强大的压力下拉出来,她的个性也不容她服输,她也是个侵略和征服性强的人,「我没有必要赌,因为我知道必胜。」
「是心虚。」他淡淡一笑。
他那整齐又雪白的牙齿啊——她只能透一口气,只有他这样原野孕育出的运动员才拥有吧?他全身都给她强大的压力,甚至牙齿。
「是自信心。」她要深深吸一口气,才能扬起头。
他望著她一阵,真正开怀大笑起来,第一次,她见到他的豪放、热情和开朗。
「说良心话,你是很难得的女孩子。」他由衷地说。
「造句话你说了多少次?」她反问。
「我从不和女孩子多说话,以前没对任何人说过。」他收敛了笑容。
「但愿你多笑,。像正午的阳光,虽晒得人发昏,给人的感觉却是兴奋的,美好的。」她说。
「你是体育记者,不该这文艺。」他摇头。
「不论是什记者,我只在说真话。」她笑。
「谢谢你的真话,但我不接受。」他说,「你的比喻太过分了。」
「你脸皮很薄。」她点点头,「不过你真的很可爱。我想全世界的人没像你那样对庞逸说话。」
「我也是说真话。」他说。
「但你想过庞逸的身分地位吗?他在电影界举足轻重,在世界各国都有地位。」她说。
「与我有什关系?我不想在他那儿讨便宜,更不想为他工作,我跟他是平等的,对不对?」他说。
「对。但目前社会的大多数人都趋炎附势,就算我过分也好,我还是要说你难得。」她说。
「又错了,不是难得,只是过分自我。」他自嘲地笑,「我明白这样对自己没有益处,但不这样我心里会不舒服。」
「我觉得更了解你了!」她由衷地说。
「不许写。」他这三个字说得很强硬,眼中光芒灼人,「我不要在报上再看见你写我的文章。」
「如果站在朋友立场,我知道不应该写,」她望著他,「但身为记者,我应该写。」
「若再写我们就不是朋友。」他警告。
「这严重?」她反问。
「再写,对其他选手太不公平,参加世运的起码有一百人,你不能只写我。」他说。
「怕别人讲是非?」她似笑非笑。
「不怕,我是个男孩子,我怕什?」他不直接说。她明白了,他担心有人在背后说她。
「我明白了,可是我也不怕。」她耸耸肩,「所有的一切都是光明正大,不是吗?」
「你一定要写?」他瞪著眼楮。
她凝望他一阵,他的认真令她觉得好笑,这孩子气!
「不写了,」她吐尽胸中所有的空气,「写了你这多,我也写累了,即使再有资料,我一个人知道就算了。」
「这才象话。」他放松紧绷的脸。
「不再说谢谢了?」她笑。
「你已经嫌多了,不是吗?」他说。
「你既然不想当明星,出风头,我何必勉强你?」她说,「我希望一直拥有你这朋友。」
他不置可否地笑一笑。
咖啡店的门开了,进来几个早回宿舍的选手,他们自然认得潘烈,也认得苏哲。几个大孩子打了声招呼,扮了一堆鬼脸,就远远地坐开了。
苏哲也没在意,潘烈却皱起眉头。
「我们走吧!」他站起来。
「想不到你也会小心眼。」她笑。
「看样子他们已经误会了。」他不高兴。
「误会又怎样?我们自己没有误会就行了。」她说,「别那在意别人的眼光和别人的话。」
「我不在意其它,只在意这一点。」他非常认真,「我不想有一点点闲言闲语。」
「什闲言闲语?」她说。
「我对——以后的她必须付出百分之一百,即使是传言,也是瑕疵。」他胀红了脸。
她呆楞半响……推门出去时间:
「那她也必须是完美无瑕,对你付出百分之一百,是不是?」她说。
「不——我只对自己这一方面负责。」他说。
这一刹那他心中还是想起思嘉,他能要求思嘉完美无瑕,百分之一百吗?不!他的心又疼痛起来。
庞逸回家的时候,思嘉正濒洋洋地半躺在雪白的床上看书,细致的脸上架著白色细边的眼镜。
「成功了吗?」她慢慢除下眼镜。
「为什这样问?」他很意外,「你知道我做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
「我知道。可是我有个感觉,这次你不会这顾利。」她淡淡地笑著。
「哦——」他拖长了声音,一边把西装脱下来,「你的感觉从何而来?」
「不知道。」她优美地掠一挠头发,「去说服一个对演戏全无兴趣的运动员不是件容易的事,钱也打不动他。」
「我甚至还没机会提酬劳。」庞逸笑起来。
「放不放弃?」她随口问。
「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他已换好睡衣,「我跟他说好,我等他十年。」
思嘉俏皮地歪一歪头,很认真地说:
「我们赌一次。」
「赌什?」他凝望著她。眼中充满了欣赏。
「这部电影或拍得成,但主角一定不是他。」她说。
他想一想,笑得十分舒畅。
「不赌。因为我也知道,他恐怕永远不拍戏。」他说,「十年之约是我心有不甘。」
「这年轻人的意志比你更坚定、强硬?」她好奇。
「他很有气势。」庞逸回忆一阵,「他是那种绝对自我,不肯向任何人妥协的人。」
「那岂不是有些像你?」她也笑了。
「并不很像,我的气势,个性是从时间、经验和背景各方面造成、磨练出,但他是天生的。」他肯定地说,「我没有看过任何人像他,他给我绝对‘男人’的感觉。」
「所有男人都是男人。」她又笑。
「他不用看,凭感觉,凭他身上的气息都可以知道,他非常特别,他的眼楮可以征服人。」他说。
她把眼镜放在灯柜上。
「有这样的人吗?我想看看。」她顺口说。
「看得到的,我们不是要去LA参观世运吗?」他说。
「啊!我几乎忘了!」她拍拍脑袋,「这两个月没开戏,我闲得脑筋都停顿了。」
「天气太热,拍戏太辛苦,秋凉之后,恩?」他用询问的、宠爱的口气问。
「好。」她很柔顺,有点像温柔时的猫,「这一阵子我突然想拍古装片,那种爱情很浓却含蓄的古典故事,那一定非常有趣。」
「明天我去看看可有这样的剧本。」他淡淡地说。她的任何要求他都认为理所当然。
「你不觉得我荒谬?」她望著他。
「我喜欢你脑袋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很有趣。」他说,「帮你把幻想变成事实,这是我的责任。」
「还有比你更宠太太的丈夫吗?」她问,眼波流转,很娩媚,很动人。
「丈夫不一定宠太太,我只宠你。」他说。
「我该说什呢?谢谢?」她笑。
「只要你接受,你喜欢就行。」他摇头。
「我真怕有一天我被宠坏了。」她叹口气。这是幸福的叹息。
「就算宠坏了我还是喜欢,因为只有你一个叶思嘉。」他抓住她的手吻一下。
「那——我们什时候启程去LA?」她问。
「其实时间还早,我并没有打算去看开幕式,我只想看各种决赛的项目。」他沉思一阵,「这样吧!我知道你闷,我们先去地中海晒晒太阳吧!」
「地中海?不。」她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为什?我们俩从来没去过那里,我是说结婚之后。」他很诧异,「而你又喜欢那儿!」
「不——」她把这「不」字拖得好长,「地中海要讲究气氛、情调,我现在心情不对,而且你——也不适合。」
「哦?!我不适合?」他问。
「你比较理智、冷静,你并不浪漫,你不适合那儿。」她笑得有丝顽皮。
「但是你适合,你讲究罗曼蒂克。」他说。
「不去。现在心情不对。」她摇头,「我开始想工作了,还是比较适合去lA。」
「好。可是当初你还不肯陪我去LA呢!」他说。「现在怎同意了呢?」
「我要去看看你一心想拍的运动片男主角,助你一臂之力。」她笑靥如花。
「你肯帮我?」他十分高兴。
「有一个气势比你更强的男人,我不服气。」她俏皮地说,「我们合力试试是否令他低头。」
他想了一下,说,
「你可试试,但不要勉强。」停一下,又说,「我十分欣赏他,我不希望他心中有一丝勉强。」
她还没说话,他又抢著说:
「他很骄傲,你要有失败的心理准备。」
「什意思?」
「看他对苏哲的样子,他并不重视女人的意见。」他说。
「世界上真有这一个人?那岂不是刀枪不入的高速钢吗?」她说。
「你形容得真好,他的确给我这种感觉。」他点头,
「高速钢相信也能熔解,只是不知道用什才能熔解他。」
她只想了一下,耸耸肩放弃了。
「其实,我们不必花太多精神在这方面,是不是?」她熄了自己这一半的灯,躺下了。
「你先休息,我去洗澡。」他拍拍她,径自入浴室。
思嘉闭上眼楮,却没有真的休息,她脑子里有很多东西在转,转得又快又乱,自己也抓不到什头绪。
她想,可能不是想工作这简单吧?一定还有其它,但——其它是什呢?她不知道。
十分钟后,庞逸从浴室出来,轻手轻脚绕到自己那半边床,很快地熄了灯,悄悄上床。
他一定以为思嘉睡著了,一丝儿声音也不敢发出,上床时甚至极力避免弹簧床的震动。
再过一阵,他发出了均匀而略重的呼吸声,他已入眠。
思嘉依然静静地躺在那儿,半丝睡意也没有。她是个艺人,生活习惯并不规律,要她按时按候地睡觉是很痛苦的事。庞逸却刻意安排她如此。
每天拍戏不超过晚上九点,早班也不早于九点,这是好意,希望她有充分的休息,但她——并不快乐。
她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想吃就吃,她厌恶这规律。她知道,只要她出声,只要她告诉庞逸,他一定会将就她,但——她不说,庞逸对她已太好了,她不想要求什。
而且——她懒。是,她懒,一切随遇而安。她现在过著众人所羡慕的生活,没什不满意的了,她懒的再变动。安乐的日子里,她已懒的再有任何变动。
然而她才二十六岁,以后的日子还有那长、那长,她就这懒下去吗?或者这就是她心绪不宁的原因,日子过得安乐舒适却平淡,激不起一丝波纹,她的心——不是仍然在跳动吗?她不该这懒下去。
可是不懒又如何呢?她会配不上庞逸的脚步,年纪相差近二十年,以她年轻的步伐走,庞逸岂不是显得太衰老了吗?不,她不能这做。
想翻身,又不愿惊醒一边的他,她唯有忍耐著。
结婚一年多,他对她好得不能再好,即使不可能的事,只要她想做,他都尽可能地变成事实。有时候她想,他宠她的方法,是否更像一个父亲对女儿?
无论如何,有一点是令她十分满意的。结婚前她曾为此担心过,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冷感的人,对精神上的要求永远比的重要多。后来发觉他也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她十分开心。有时候,他一个月也不会对她要求一次,这方面他们的确十分匹配。
想著,想著,已是深夜,看看灯柜上的钟已将近四点,她才勉强自己闭上眼楮,勉强入睡。
有时候,她是想得太多了,但思想如天马行空,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可能这就是她苗条的原因吧?思想吸收了她大部分的营养。
营养——明天—早她喝一杯鲜奶冲蛋,立刻又会恢复体力,精神焕发。这方法屡试屡灵,甚至她通宵不眠,也没有人看得出。
庞逸和思嘉终于也出发赴LA了。
长途飞行令思嘉有些疲倦,然而一下车,就有美国大制片家最豪华的「凯迪拉克」三排座位礼车来接他们,安排他们住在比华利山的私人别墅里。
这一切对他们夫妇已是习惯的事,他们到世界任何角落都有同样的招待。
休息一天之后,晚餐、舞会接踵而来,应酬多得令人叹息,见过的各种人物起码装得下整个世运会的场地。
「庞逸,我累了。」她忍无可忍地说。
「好了,宴会到此为止。」他体贴地说,「休息一两天后,我们去看世运比赛。」
「不必休息,只要不再应酬,我的精神立刻好起来。」她苦笑。
「我没想到你并不喜欢宴会。」他很意外。
「一次两次无所谓,我们已连续了八晚,我脸上的肌肉都笑僵了。」她说。
「罗拔说要请你拍戏哦!」他笑。罗拔是当地最大电影公司的总裁。
「我才不拍。」她微微撇一撇嘴,「要我演什角色?一个东方女郎?卖弄著一些似是而非的性感?」
「当然不是,罗拔知道你的身分,怎会给你这样的角色?」他笑。
「为了你的面子而给我个好角色?更不拍!」她笑。
「你真固执!」他也不以为许,「我们还是拍自己的电影,古典爱情故事。」
「你在笑我?」
「不,不知道为什,我现在也在想这古典爱情故事会极动人。」他笑。
「你讨我欢心。」她不经意地瞄他一眼。
她没有故意作状,但那动人神情却叫人发呆。
「我——早上和潘烈通过电话。」他忽然转了话题。
「潘烈?!谁?!」她想一下,「哦!那个运动员。」
「你一定没看报。他的呼声很高,是太热门。」他说,「本来约他中午一起午餐,他没空。」
「怎找到他的?」她并不感兴趣。
「苏哲看到报上有我们的消息,她先找我。」庞逸看看窗外的大花园。
「那苏哲也跟来了?」她问。
「报社派她来的,她是唯一的随团记者。」他点头,「她是个有著男人办事能力的人。」
「我见过她,不算太热,她很爽快。」她说。
「既然他们没空,我们自己出去悠闲地吃一餐吧!」他提议。
「在家里吃不好吗?别墅里的厨子还不错,居然还会—两道中莱。」她说。
「你怎会知道的?」他意外。
「做为主妇,来到一处地方当然先找大厨谈谈。」她笑得明媚,「看,没有应酬我心情大好。」
「但每个宴会中,你始终是最出色的一个。」
「因为我是庞逸夫人。」她说,「只是明星,无论有多红,多出色,在好莱坞是没法显出光芒的。」
「我很高兴你这说。」他由衷地说。
「是事实。」
他点点头,再点点头。他喜欢和满意一个引他为傲的太太,这对男人是重要的!
「那,今天整天交给你安排。」他说。
「午餐后我们去世运会场。」她想也不想地说,「我们来lA的目的是看世运。」
「不必连初赛也看吧!」他说。
「让我先进场一次,即使只有选手在练习也是好的。」她也有固执的时候。
「你,当然依你!」他宠爱有加,「不过今天没有潘烈的项目。
「谁说要看他?」她瞪圆了眼楮。
当她瞪眼楮时,她又显得稚气,平日她看来远比她的年龄成熟。
「你不是要助我一臂之力吗?」他反问。
「说著玩的。」她甜甜地笑,「如果我真帮了你,怕你会不高兴,是不是?」
「还是你最了解我。」他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他们之间的感情始终这淡,这含蓄,或者因为他已不是年轻人了。
「做妻子若是不了解丈夫,这不是很可怕?很悲哀?」她说。
「我对你有信心,从不担心这些。」他拍拍她。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她仰著头望他,「你一直这让我,宠我,你觉不觉得委屈?」
「委屈?我永远没想过这两个字。」他温柔地笑,「我爱你,我为你做任何一切事。」
她没出声。
她也爱他,要不然也不会嫁给他,但她——从来没想过为他做「任何一切」,真的没想过,怎可能呢?人甚至不会为自己做尽一切。
但是她没说出来,她觉得不适宜在这时让他知道。
于是,他们在别墅中午餐,休息一阵,换上轻便的衣服,司机送他们去世运会场。
「其实我想自己开车,老爹。」她突然说。
「明天让他们换部普通车,你开。」他点点头,对她叫他‘老爹’并不意外,开心愉快的时候,她总是这叫他。
「你要替我看地图。」她说。
「不怕我老跟昏花?」他笑问。
「开错一个路口有你陪著,迟多久,绕多少圈都不是问题,只要你在。」她说。
「谢谢你对我的信心。」他说。
「我发觉你越来越客气了。」她笑。
「因为我一天比一天爱你。」他也笑。
LA的道路的确陌生,尽避他们不知来过多少次,每天都有司机伺候,反正就是没印象。
「真要自己开车?」他再问。
「我说过在开玩笑吗?」她反问。
他微微皱眉,然后又点点头。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也不问,她觉得夫妻之间得有一点秘密是很好的事。
世运会场到了,看外面并没有很多人,也许不是热门项目比赛,也许不是决赛,所以不用排队就进去了。
庞逸很自然地往体操的室内场地走。
「为什不看看田径比赛?」她问。
「太阳太大,等晚一点时再去。」他设想周到。
体操场上也疏落地坐著不多的人,他们被带到最好的位子坐下。
是女子体操的复赛,比赛一直在进行著,罗马尼亚的选手在表演。
「庞先生!」有人在背后叫。
是苏哲,庞逸一下子就认出来。他回头,看见高处坐著几个东方男女孩子。
于是他挥挥手,一个女孩子很快地走下来。
「庞先生!」果然是苏哲,她显得很兴奋,「早晨你没说下午会来参观的。」
「思嘉的意思,」庞逸指指一边的思嘉,「她参加了太多的宴会,烦了。」
「思嘉。」苏哲点点头,看著没什化妆,清淡秀气的思嘉,她穿著白长裤白T恤这简单的衣服,但浓浓的女人味道还是沁了出来。这女人真是得天独厚,浓妆谈抹都这光亮,都这吸引人。
「你好,苏小姐。」思嘉淡淡地说。「很久没见到你了!」
「是,自从上次在那个酒会之后。」苏哲的兴趣在庞逸身上,「庞先生,潘烈也在上面。」
「能不能请他下来一起看,他可以替我们解释一下。」庞逸又回头挥挥手,他是招呼潘烈。
「我去叫他!」苏哲又快步跑上去。
饼了好一阵子——的确是好一阵子,才看见苏哲拖著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孩子走下来,他走得似乎勉强。
「潘烈来了,庞先生!」苏哲兴高采烈。
庞逸和思嘉一起转头,看见那眼眸特别黑,肤色古铜却又泛著阳光的男孩子站在那儿,那浓眉沉寂得好象一条潜伏的龙。
「庞先生。」雄浑感人的声音。
思嘉心中莫名其妙地跳一下。她再看他,他的视线刚停在她脸上,视线交集处,一朵无形的火花闪了出来。他立刻又移开了。
「请坐,正好请你来指点我关于体操的事。」庞逸拍拍身边的座位。
「我尽力而为。」他坐得离思嘉远远的。
「过去几场比赛满意吗?」庞逸问。
「还没有达到我的颠峰。」他老实地说:「有一点怯场,希望决赛时能克服。」
「你的呼声极高,我们都很兴奋。」庞逸又说。
「并没有把握,比赛时的心情、体能,还加上各种因素很多,我不敢担保。」他说。
「他谦虚,他的积分一直是最高的。」苏哲叫道;
潘烈下意识地把视线移向她,却踫到了思嘉的,一刹那间,黑眸中的火馅燃烧起来,燃红了思嘉的面孔。
两人都惊觉地移开视线,却迟了。
「潘烈,还没上场,你全身又发光了!」苏哲叫。
「你——胡闹。」他垂下头,大气都不敢透。
罢才的一刹那真是惊心动魄。
「热吗?」庞逸递一条手帕给思嘉,「或者此地空气不太好,你脸都红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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