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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梦真泪 第七章

临下班时接到一通电话,「我是《光明日报》见习记者李惠珍。」

「是,李小姐,有何贵干?」韶韶照样毕恭毕敬。

「区小姐,我知道你一个月的房屋津贴等于我半年薪水,而若干年后我可能会成为你的虾兵蟹将,但是,我还是大著胆子问一句,到了今天,你们的宣传稿仍然为老英粉饰太平,一句实话不说,到底是何居心?」

韶韶笑了,「你根据哪一篇稿件这么说?」

「像今天这一篇——」

凭经验,韶韶知道这愤怒的青年一讲怕要一个小时,她说:「我让陈小姐同你解释好不好?」

「她是你的下属?」

「不,她是我同事。」

「级数低于你?」

「啧啧啧,没想到你的等级观念那么重。」

这时,识趣的陈小姐已接过电话,「喂,光明日报吗?」

韶韶忍不住道:「叫老董约束约束他的手下。」

「得了,你去吧。」

韶韶的确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一离开办公室,她的脸便拉下来,面色铁青,看上去老气横秋,与平日的她大不相同。

韶韶把车子一径驶往区府。

区家有条私家路,路口停著一辆红色小跑车,活该有事,韶韶没算准距离,一下就挤了上去,把小跑车向前推了数公尺。

屋内有人闻声出来,一见是韶韶,立刻尖叫「叫警察!叫警察!」那是燕和。

奇芳也出来了,看到此情此景,只是微笑,双手绕在胸前,并不言语。

韶韶咚咚咚走上大门石级,「区永谅在不在?」

女主人连忙拦在韶韶面前,「有话慢慢说。」

「苏阿姨,此事与你无关,请让开。」

「什么事都与我有关,我同区永谅是三十多年夫妻,这里是我的家,有话同我说也一样。」

韶韶红著眼,「一人做事一人当,叫区永谅出来。」

此时奇芳与燕和都已噤声。

韶韶握著拳头,「出来!」

区永谅出来了。

他脸色灰败,看著韶韶说:「请进来。」

韶韶并没有进去,就在大门口,她指著区永谅,嘶声指控说:「你出卖我父亲,你霸占我母亲,你,你,」韶韶想诅咒他,但是她从来未这样骂过人,不知如何用词,忽然想起电影中含怨的女主角最爱用的一句话,派上了用场,她狠狠地说:「你不得好死!」

奇芳听了,讶异得合不拢嘴,拉一拉韶韶颤抖的手,「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区永谅最明白!」韶韶心中的恨意结晶,刹那间聚成一大团,「当夜是你通风报信,导致我父亲被捕枪毙,然后你假装好心,带我母亲南下骗婚,你的奸计被我母亲识穿,所以她离开了你,她恨你至深,以致无法面对奇芳,她牺牲了奇芳,她——」韶韶快要扑过去了。

这时身后有双强壮的手紧紧扯住她的双臂。

韶韶奋力挣扎。

「韶韶,是我。」是邓志能。

韶韶听不进去,尽全力要挣脱邓志能。

邓志能迫于无奈,在她耳边大喝一声。

韶韶无赖的站住。

她怔怔地看著区永谅,只见他浑身籁籁地发抖,韶韶忽然清醒了,咦,面孔上发凉的是什么?她伸手一模,是眼泪,这是怎么发生的?剧情与对白怎么会像老式苦情片,韶韶掩住嘴,蹬蹬蹬退后三步。

邓志能紧紧握住韶韶的手。

「走,」邓志能说,「奇芳,我们一起走。」

奇芳怪叫:「我才不要走,我根本不明白你们说什么!」

韶韶疲倦了,低声说:「奇芳你莫认贼作父。」

「他本来就是我生父,什么认不认的。」

这时,有一把清晰的嗓子在一旁问:「永谅,这孩子说的是真话吗?这是香如离开你的原因吗?」

韶韶累得连双眼都睁不开了,「苏阿姨,你一直知道真相,不过那时你太想得到他,理不了那么多,而他,又太想得到姚香如,所以许旭豪被牺牲掉了。」

燕和踏进一步,「谁?谁是姚香如,谁是许旭豪,这些人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布家知道了怎么办?」

韶韶看著燕和说,「布家知道了,各走各的路。」

燕和脸色发白,「不会的,妈,不会的。」

苏舜娟问丈夫:「是真的吗?」

区永谅脸色反而平和了,「是,是真的。」多年来背著内疚重担,认了罪,忽然卸下了千斤之压,反而舒服。

苏舜娟脸色灰败。

韶韶这时才发觉,噫,原来她不知道真相。

「许旭豪被捕是因为你泄漏秘密?」

「是,由我亲口告诉特务,许旭豪是地下党员。」

「为什么?」

「我恨恶此人,欲除之而后快。」

苏舜娟浑身颤抖,「但亲友同学都以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是吗,你们看错了。」

「你恨他,是因为香如的缘故吧?」

这时,奇芳「霍」一声站起来,「我听不懂这些对白,也不想继续听下去,对不起,我出去一下。」

燕和这次行动与奇芳一致,她俩退出书房。

区永谅语气平淡,似在讲别人的往事:「我一直痛恨许旭豪,我亲近他,完全是因为姚香如的缘故,许旭豪出身富裕,长得英俊斑大,资质聪明,平时根本不必做笔记写功课,考试前夕翻一遍课本即能名列前茅,他凭什么得天独厚?我憎恶他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

苏舜娟掩著面孔坐下来。

「我是一个穷小子,光是筹两块银洋做大学报名费已经花尽我母亲所有私蓄,她怎么说,‘这两块钱本来是买绒线给你弟妹织件新毛衣过年的’,人与人的际遇,怎么可以相差那么远?」

邓志能在这个时候开口:「这也不能表示你可以陷害他人,置他人于死地。」

韶韶拂一拂手,「他说得对,人的确分清浊高下,他是一个坏人。」

邓志能拉著韶韶的手,「我们走吧。」

「不,听他把话讲完。」

邓志能说:「没有必要了,我欲作呕。」

可是区永谅似住不了嘴,这番话他非说出来不可,他要说给自己听,说出来而后快。

「我举报他,不过是叫他吃一点苦,叫他关起来——」

韶韶抬起头,「我们走吧。」

「等一等。」

是苏舜娟叫住他们。

「我也一起走。」

她打开了大门,跟客人一起离开区家。

她吩咐邓志能:「在市区把我放下,我有朋友。」

邓志能一言不发,风驰电掣,一路把车驶出郊区。

韶韶说:「找个地方,我想喝一杯。」

啊,幸亏有老酒这样宝贝,造福人类。

苏舜娟下车之后,韶韶偕邓志能到酒吧间坐下痛饮。

「我真感激。」

「感激谁?」

「我母亲,感激她一字不提,让我有一个完整的少年及青年期。」

「她的确是个好母亲。」

「她并不打算复仇。」韶韶颓然。

邓志能安慰说:「她生活得那么好,已经是报了仇。」

「我也没有能力替她复仇。」

「她并不想你那样做。」

「区永谅会不会因内疚发疯,在精神病院过其余生?」

邓志能微笑,「机会甚微。」

「他晚上睡得著吗?」

「所以一直接济你祖母呀。」

「现在不用他了,许家不再要他的臭钱。」

邓志能按住妻子的手,「真相总算大白了。」

「对我有什么益处呢?」

「一个人总得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情愿不知道,在这之前,我是一个快乐的人,此刻我心充满仇恨。」

小邓推一推面前的空瓶子,「我们回家吧。」

「感谢上帝,我总算有一个家了。」

半夜,韶韶起来呕吐。

邓志能服侍她,「我替你告假。」

「大嘴,我不想上班。」

「休息一两天好了。」

「不,我欲辞职,终身放假。」

「酒醒后再商量。」

「我累了,一直以来没停过,十五岁便出来替顽劣的小学生补习,我累得抬不起头来。」

「我支持你,不做就不做。」

「大嘴,谢谢你。」

邓志能紧紧拥抱妻子。

可是第二天清早,韶韶带著熊猫那样的黑眼圈又上班去了。

身体里有一把声音呼召她,自小自力更生,上班是生命中大事,一切荣耀均自工作而来,除非倒下来,否则她抱著八字真言做人,工在人在,工亡人亡。

邓志能替她办了更改姓字手续。

「你肯定不从夫姓?」

「我想都没想过。」

「你是个强悍的女子。」

「谢谢。」

姓区姓了那么多年,要改过来,真不是容易的事,证件上的姓字改过来还算简单,但是同事朋友以致相熟的店员之类仍叫她区小姐或区大姐。

她也不去更正。

她改了姓姚。

「我得纪念家母。」她说。

姚韶韶,活脱脱一个上海女子的姓同名。

澳了之后,内心舒服得多。

奇芳找到了她。

「那个故事,是真的吧?」

韶韶点点头。

「我总算弄清来龙去脉。」

「奇芳,对不起,你也是受害者。」

「可是,即使生母没有放弃我,跟著你们,生活必定清苦。」

「是,十五岁之前,我只得一双黑皮鞋。」

「那么,韶韶,你才是受害人。」

「不过母亲爱我。」

奇芳抬起头,「我幼时,时常做梦,有一长发的女子轻轻拥吻我,非常亲密,那是她吗?」

「不,她一直是短发。」

奇芳黯然说:「我必定是弄错了。」

「苏阿姨近况如何?」

「她?她正与我父亲办离婚。」奇芳显得漠不关心。

韶韶吃了一惊,那么些年了,她忍耐了那么久,终于决定结束这一段关系。

韶韶忽然问:「布家会怎么想?」

奇芳笑:「我们不用再关心布家,布志坚已与燕和分手。」

韶韶松口气,「那真好。」

「好?你别幸灾乐祸。」

「我是真心觉得好,自由比什么都重要,好不容易摆脱苛政,又淘汰了吃人的礼教,何苦再把枷锁往脖子上套。」

奇芳不语。

饼一会儿她才说:「韶韶,你与我不同,你好比一只彪劲的野生动物,自幼在旷野中觅食,崇尚自由,我同燕和,不过自一个家走到另一个家,抱怨归抱怨,一想到外头风大雨大,吓得打哆嗦。」

「胡说,找份工作,练习一下,保证跑得比我快。」

奇芳只是苦笑。

「喂,别忘记你是我的妹妹。」

「环境造人。」

「没出息。」

「出息是要吃很大的苦头的。」

「但是,」这是经验之谈,「不是熬不过去的。」

「我一想到煎熬,就觉得没趣,像你,自幼考奖学金,稍有差错,即时失学,我真做不来,我资质差,又无毅力,不是那块料子。」

韶韶感喟,当年姚香如假使没有离开区永谅,她一直在区家长大,也会沾染奇芳的习气吧;为一袭新衣烦恼,为男朋友一句话流泪……

她失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殖民地中国人一听见要回归祖国便惊惶失措。」

奇芳懊恼,「你太会讽古喻今了。」

韶韶又笑。

「我就要搬家了,地方大得多,父亲把名下一间地位最好的公寓拨到我名下,韶韶,谢谢你。」

「谢我?」

「你使他内疚,我这个渔翁因此得利。」

「他决定分家?」

「是,燕和也得到了她那份。」

「苏阿姨呢?」

「她不会吃亏。」

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拆散他的财产?

「据说,你也有。」

韶韶一时没听明白,「什么叫我也有?」

「他也会分部分财产给你。」

韶韶「霍」一声站起来,断然说:「我不要!」

奇芳讶异,「你这个人,好比文艺小说中那种富贵不能移的女主角。」

「叫他不要骚扰我,否则我对他不客气。」

「韶韶,你有毛病。」

「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奇芳看了韶韶一眼,「韶韶,你将此事戏剧化,当时当地大量搜捕与另一个政党有牵连的大学生,宁可杀错,绝不放过,你父亲那样明目张胆从事活动,根本已经打算为他的信仰牺牲,他迟早会关进去。」

「你当然帮你父亲说话。」

「是,在我心目中,他却是一个好父亲。」

韶韶冷笑一声。

「你瞧你瘦得多厉害,上一代的恩怨像阴魂似地缠上了你。」

「难道我们母亲的命运没有使你伤心?」

奇芳摇摇头,「她虽然是我生母,我却根本不认识她,她的遭遇,她的不幸,未能打动我,感情上我俩没有联系,韶韶,我比你幸运。」

这一次会面,到此为止。

不久,韶韶发觉衣带渐宽,所有裙子都松荡荡,可见她实在是瘦得厉害。

上司召她回总部,「如果你真的那么不快乐,我可以调你回来。」

「太迟了,人家会以为你我有暧昧。」

「你身上有病吗?」那外国人相当关心。

英国人,这种表面工夫是绝对有一手的。

「我可以马上到政府医院去验血。」

「我不是怕传染,我只是想你保重身体。」

「我丈夫是一名医生,别担心。」

那医生在当晚递了一张卡片给她。

韶韶一看,卡片上写著「陈日良心理医生」。

韶韶「飕」一声把卡片扔到一角,「你当我是神经病?」

「我是为你好。」

「我没有事。」

「等你承认有事已经太迟。」

「不要再说下去了!」

「酗酒者怎么都不肯承认他有问题——」

「大嘴,你信不信我毒哑你。」

邓志能也生气了,「你那牛劲。」

他把自己关进书房里。

韶韶熄了睡房的灯,近日她害怕睡觉,她不是睡不著,她已经累到极点,几乎一躺下就堕入梦乡,她怕的正是那些恶梦。

迷糊地,她在浓雾中走入一个广场,不辨方向,忽然之间,枪声响了,如炮竹一般连珠价一阵,她听见申吟声,她流著泪模向前,一手滑腻,血,腥气,一手的血,韶韶哀号,一声又一声,痛、痛、痛。

「醒醒,醒醒,韶韶,喝口水。」

整头整脑都是冷汗。

韶韶病了。

她被送进医院。

经过诊断,是急性阑尾炎。

立即要做手术,韶韶得知,反而得意洋洋,「大嘴,这就是我嫁你的原因。」

邓志能本来担心得要死,眼泪都几乎要掉下来,一听到娇妻恢复本色,心中顿时一块大石落地。

手术顺利,韶韶醒来后心中有奇异的平和感觉,她竟不介意就此一眠不起。

忽然之间她有点明白母亲的心情,死后复生,所以她一心一意带大韶韶,已无他念。

那么些年来,她活著,可是也等于没有活著。

「你好吗?」邓志能握住韶韶的手。

韶韶惨淡地笑一笑,「你刀法不错,邓志能。」

「看谁来了。」

邓志能身后站著苏阿姨。

韶韶欠一欠身,伤口似刀割般痛。

「躺下躺下,」苏阿姨按住她。

韶韶忽然泪如雨下。

邓志能故意说:「这样都挺不住,平时充什么强好汉。」

韶韶也趁势落台,「英雄只怕病来磨。」

小邓说:「我先出去一会儿。」

韶韶说:「苏阿姨,我连累了你——」

「绝对不关你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到底因我而起。」

「不,是我自己要跟你到上海寻找答案。」

「我深觉抱歉,而燕和因此也受到牵连。」

「燕和在外头等我,你想见她吗?」

韶韶忽然不介意了,「好,我正要向她道歉。」

「唉,姐妹间,何必说这种话。」

这个时候房门「咿呀」一声打开,燕和进来了。

韶韶眼前一亮,不知怎地,此女己除上所有的真假首饰,浑身轻松,一套便装,也不化妆,看上去清丽脱俗。

她把手袋往椅子上一扔,似笑非笑地看著韶韶,「完了,再也不用理布家怎么想了。」

韶韶发怔,内疚的心情油然而生。

谁知燕和接著说:「算了,一直担心人家怎么想,嫁过去之后更加夜长梦多,心惊肉跳,大概不是福气。

韶韶忍不住笑了。

燕和撑著腰,「不过他们家真有名望,」叹口气,「若能结婚,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韶韶问:「可是,你们相爱吗?」

燕和仍然踱步,「信不信由你,他这个人,其实不坏。」

「会不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从来看他不入眼。」

燕和讶异,「你的目光,同我妈一样。」

韶韶与苏阿姨相视而笑。

燕和看著病床上的韶韶,「你欠我一记耳光。」

韶韶把脸伸过去。

「现在?不,我要你记著,我会在你最尴尬的时候向你讨还,惩罚你这个人滥用私刑。」燕和的语气仍然十分恼怒。

「要不要利息?」

没想到区燕和十分慷慨,「免息,但本钱非讨还不可。」

她一转身出去了。

韶韶同苏阿姨说:「看,她不是长大了吗?」

「晚上仍然天天哭。」

「会过去的。」

「那个男生已经携新欢到处亮相。」

「我保证燕和会找到比布志坚更好的对象。」

「啊?」

「没有人会比那人更差。」

苏阿姨忍不住笑出来。

「燕和对他是认真的,一年多来什么都不做,净当他的附属品,患得患失,布家一句话,紧张得不得了……」

韶韶冷笑一声。

苏阿姨忽然说:「区永谅对我来说,也如此重要,可是从头到尾,他未重视过我。」

「请勿在我跟前提这个人。」

「好,韶韶,你多多休息。」

我走了。

他们都走了。

韶韶轻轻阖上眼。

母亲在临终之际,有释放的感觉吧,终于可以放下一切苦难回去了。

她轻轻叫:「妈妈。」

像是听到母亲的回应:「韶韶,韶韶。」

坐在母亲膝上,拿母亲的胸当椅背,母亲的手一下一下不住哀模著头发,她偶尔会抬起头来,「妈妈。」

「韶韶。」

韶韶的眼泪如泉涌。

无论什么时候,她醒来,妈妈总比她早醒,她睡了,妈妈还在干活。

妈妈要到她长大成人才敢生病,那一病结果没起来。

韶韶出院那日,邓志能要进手术室,她独自叫车回家。

脚软手软地回到家门,管理员马上走过来,「邓太太,你回来得巧,请把邓医生的车挪一挪,它堵住了华律师的车出不来。」

韶韶去一看,果然是,只得回家找到车匙,上车去把邓志能的车子开走。

坐在驾驶位上,一抬头,看见车子前面不远处站著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区永谅,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韶韶虽然大病初愈,也还有力气咬牙切齿地大叫一声:「刽子手!」

她一踏油门,车子往前冲了十余尺,眼看要撞上去,区永谅并没有躲开,他站著一动不动,似准备送死。

韶韶在千钧一发之际踩住了刹掣,车子是德国车,性能好,她伸出头去骂:「找死?」车头离区永谅不到一尺。

避理员马上跑过来问:「什么事,邓太太,什么事?」

「这人找死!」

避理员陪笑问:「这位先生找谁?」

「我找邓太太。」

避理员不欲理此闲事,退得远远。

区永谅很镇静,「韶韶,我有话同你说。」

「杀父仇人,无话可说。」

「韶韶,听我解释。」

韶韶生气的说,「你再缠著我,我报一一零。」

「韶韶,那不是我。」

韶韶大怒,「什么叫不是你?」

她进入电梯,按下关门掣,在电梯门合上之前,她听到区永谅在门外大叫:「告密成功的不是我!」

韶韶头都晕了,伏在电梯壁上喘息。

进入屋内,倒在沙发上。

伤口痛得她不住申吟。

只得连忙取出一粒药丸服下。

这个时候,电话铃响。

韶韶希望是邓志能。

「区小姐?我姓华——」

「华叔,怎样,有何消息?」

「香港无此人。」

韶韶的心「咚」一声沉下去。

「会不会在海外?」

「只要在海外,一定会有联系,区小姐,生活是很严肃的一件事。」

「那么,华叔,照你的揣测,郑健会在何处?」

对方沉寂了一会儿,说:「我会继续替你留意此人。」

韶韶道谢,放下电话,捧著伤口,到床上躺下。

她又听到了母亲的咳嗽声。

韶韶欲撑腰起来,「妈妈?」

但心头很明白那只是幻觉,只得安心躺著。

没过多久,邓志能匆匆赶回家来,鞋也不脱,一直走到卧室,握住韶韶的手。

韶韶勉强的笑了一笑。

邓志能感喟地说:「辞职算了。」

「我刚向唐某李某简某这种庸人证明我能力比他们强,怎么好辞工。」

「比庸人强,好算什么?」

韶韶不语。

饼一刻说:「我的薪水……」曾养活她们母女,故恋恋不舍。

「休养好了再出山。」

「那我申请停薪留职好了。」

「别烦恼,静心休养。」

她又瘦了一个圈,天天食而不知其味,夜夜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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