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时间告诉你 第四章 不解死结

这天,以战以哲的生日,傅太早吩咐好他们早些回去,他们也早备好礼物,预备给他一个惊喜。

才回传家,门外又闯进一个人,是带看护土、工人、BB仔的明柔。没通知任何人,她从三藩市回来。

「生日快乐,以战。」她奔上前,拥住以战。

以战呆怔一阵,下意识的推开明柔。

「你——怎么回来了?」他极不自然。

「想送你一份生日礼物。」明柔令护士把婴儿抱过来。「看,我们的儿子。」

以战连连往后退,手足无措。

「不会抱孩子,别交给我。」他涨红脸。「你抱著让我看。」

明柔接过孩子,放在他面前。

「一半像我,一半像你。」她喜悦的。在外国半年,终于回到家里,见到心爱的以战。「漂不漂亮?」

「漂亮,漂亮。」以战吸气,安定下来。「快上楼见妈咪,她一定高兴。」

暗大已得到通报,在可欣的陪伴下下楼来。

「妈咪,可欣。」明柔一一拥抱她们。「终于再见到你们。」

一阵寒暄,一阵亲热相聚,总算安定下来。护士抱看婴儿先进客房休息,工人也安顿好行李甚么的。

「明柔,他是周中坚,特别从美国来帮我们的。」

明柔立刻热心的以女主人的身分招待中坚。

「非常感谢。如果没有你,以战不知道会忙成甚么样子,真心感谢。」她说。中坚客气的应酬著,与明柔、他没有一见如故的喜悦。

「生了孩子你胖了一点。」傅太打量著她。「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不行,不行,太胖了,胖得连腰都快看不见,马上我会厉行减肥。」明柔嚷著。「妈咪,都是你的乖孙害的。」

暗太露出近日难见的笑容,新生命带来的希望令她愁眉舒展。

「送你一份大礼,你要甚么自己挑选。」傅太喜悦的。「我们替乖孙摆双满月酒。」

「好啊!」

「不。」以战沉著声音说:「目前不宜办喜事,以后再说。」

喜悦立刻从两个女人脸上溜走。

「工人说晚餐预备好了。」可欣婉转的打著圆场。「我们下楼吧。」

以战和明柔同时看她一眼,谁都不再说话。

餐桌上的安排是以战和可欣一边一个伴著傅太坐,明柔坐在以战旁边,中坚又在她的旁边,只有可欣旁边空著一座位,那该是属于以哲的。

「欢迎你和BB回来。」傅太向明柔举杯。「以后屋子里可以热闹一点。」

「不——」以战又有意见。「没有正式举行婚礼。明柔不方便住这儿。」

「那——难道还要我回娘家住?」明柔脸色大变。「带著BB?」

「当然不会,我会安排。」以战的语气温和,但意思坚定。「我已在附近预备好一个两千尺的单位,离可欣家很近,暂时让你和BB住。要委屈你一阵。一

明柔脸色不好,瞪看以战不语。

「你答应过我,三年后一切才正式。」以战又说,很认真很严肃。「我希望并请求你遵守这允诺。」

「明柔带看孩子住在外面不方便——」傅太不忍心,她舍不得BB。

「一切会安排得最好。」以战正色。「护士、工人、司机,我每天也会探望。这一切委屈我会记在心里,以后补报。」

「也——别说这种话。」明柔很能分轻重,更会察颜观色,见风转舵。「总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傅家。」

「我们会感激你。」傅大也说。

中坚和可欣在这种情形下只好沉默,中坚是外人,但可欣觉得自己身分尴尬,莫名其妙就不自然起来。

「啊!」以战突然想起什么。「可欣,下午让秘书送你那份预估大潭道建筑地盘的报价单看过没有?」

「看过,相当合理。」可欣淡淡的。「我计算过,利润很好。」

「我也这么认为。」中坚也说:「只要我们在建筑期间一世控制严密些,该是单好生意。」

「明天我们就可以拍板,是不是?」以战用征询的眼光望著两人。当以战谈论公事时,他对著可欣的视线就坦然,平日,他总避免接触她。

「可欣进了‘傅氏’吗?」明柔问。有点意外。

「是。」可欣淡然回答。

「很好,以后我们可以合作做许多事。」明柔笑著。说话并不那么开怀。

「生意让他们做.你最重要的事是好好的看著BB。」傅太是好意。

「以战答应过我产后可以在‘傅氏’帮忙。」她提高声音。

她的反应今大家愕然、意外。

「等BB大些,或者明年。」以战顺著母亲的意思。

「不。」明柔的脸色益发难看。

她有个强烈的感觉,离开香港半年,彷佛一直都不对了。

「明柔。」以战以诚恳的眼光望著她。「这件事过些时候谈,请你。」

她终于没再说话。

这顿生日晚餐吃得并不愉快,也许是明柔的突然出现,带来的一些今大家措手不及的问题。尤其是以战最沉默。

晚餐后,中坚、可欣相继告辞。傅太以看孙儿为理由,离开起坐间。

「沈可欣不再住在这儿。」明柔没有笑容。「她住这儿是陪妈咪。」

「她比我更像傅家少奶。」

「你怎可以这样说话?」以战不悦。「她是以哲正式的未婚妻。」

「我难道不是?连儿子都生了。」

以战脸上一阵犹豫,想说甚么终于忍住。

「那层新楼是送给你回来的礼物,用你的名字登记的。」他说。

眼中一丝惊喜,脸色略好。

「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与BB。」

「请原谅这段日子我的苦衷。」他说「我的压力很大。」

「周中坚帮不了忙?还有沈可欣——对了,她在公司做甚么职位?一

「财务总监。」

「代替以哲?!这么重要的职位,你怎能放心让她做?」明柔不解。「她能胜任?」

「她很称职。」

明柔的神色变得奇怪。

「我以为你会把这位置留给我。」她说:「我才是你最亲的人。」

「公司里任何职位你可任选。」

「我要管财务,这是我专长。」

「不要故意为难我。」他皱眉。

「我不想她对公司的财政了如指掌。」明柔思索一阵。「她毕竟是外人。」

「你——」

「以哲已去,你总要提防。」

「提防甚么?」他有点生气。「她还是妈咪的女儿,是自己人。」

「沈可欣把你们傅家的人都迷惑了,她那么快肯与以哲订婚,我认为——有企图。」

「你竟说得出这样的话,她不是那种人。」「你怎么剖道?你们傅家富名在外,普通女子谁不想攀龙附凤?」

「别小看人家。」以战吸一口气。「楼上的公司根本是沈家的,她才不希罕。」

「楼上的公司是她家的?」

「她爷爷传给父亲,她是太子女。一

明柔明显的呆怔半晌。

「这——真没想到,她不像富家女。」酸溜溜的味道已溜出来。

「别再谈可欣的事,今她失去以哲,是我一辈子的歉疚。」

「歉疚甚么?难道她会守寡一辈子?」

「我不喜欢你用这种口吻说话。」以战正色。「这不适合你身分。」

明柔心中立刻涌起警惕,以战从来没对她这么严厉过。

「对不起——不过,我的确发现,周中坚与她眉来眼去。」她改变方式。她聪明。

以战的眉心渐渐皱紧,极是不满。

「我想休息.明天见。」

「你不和我——」

「我住以哲卧室,你住我的。」他走开。

望著以战的背影,明柔眼中光芒连闪,她开始计算,怎样合自己在傅家站得更稳。

三天之后,明柔搬到离深水湾傅家不远,离浅水湾可欣家更近的一幢新建的豪华大厦的十楼。

房子早装修得美轮美奂,即使明柔也觉没甚么可挑剔的。两个女工人和司机已等看她,她带著BB和护士住进去即可。

「你每天来看我们?」她望著以战。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是。她知道他去公司上班,但——他的态度和神情明显的与以前完全不同。他变化极大,认真说起来,好像已不是以战,只是一个外貌像他的人而已。她感觉到陌生和莫名的不安。

是不是她离开这半年中间发生了甚么事?

休息几天,完全摆脱了时差,她让司机送她回傅家大屋。

暗太刚念完经拜完佛出来。

「妈咪,我来陪你。」明柔笑脸迎人。

「BB呢?不带他一起?」

「护士看著,她对孩子极好。」她非常殷勤。「妈咪想做甚么?我陪。」

「约好可欣,她中午来陪我去庙里吃斋。」傅太轻描淡写。「你可以一起去。」

「可欣不上班吗?」

「自己公司,无所谓。」

「以后有我,我可以陪你。」

「好。不过这些日子可欣陪惯了,若不是她,我不知道怎么挨过来的。」傅太是老实人.心中有甚么话就说甚么。「这辈子我们傅家都欠了她的情。」

「不要这么想,她不会介意的。」明柔十分妒忌,傅太从来没对她这么好,这么亲过,她连孙儿都替傅家生了。「何况——」

暗太望看她,等著她说下文。

「何况——」明柔眼珠一转。「可欣还年轻,以后总要结婚。」

立刻,傅太脸色大变,这是她从未想到的问题,她以为可欣是以哲的未婚妻!是她的女儿,是傅家的一分子,就一生一世。

暗太从来没想过,可欣将来可能结婚,和另一个男人,从此离她而去。

失去了以哲,怎能再失去可欣?可欣就是以哲,以哲就是可欣——

突然间,她号啕大哭起来。

明柔也没想到,一句普通的话会有这样的后果,看傅太的样子,她手足无措,一筹莫展。工人们也闻声跑出来,吓得目瞪口呆,平日专服侍傅太的四姐最机警,立刻打电话通知以战和可欣,工人们都知道,只有可欣来到,他们的女主人才能破涕为笑。二十分钟.以战和可欣神色张皇的回来。

「妈咪,发生了甚么事?」以战心惊胆战的抱著傅太。「明柔,你说。」

明柔知道这场祸事是她惹起的,后悔又懊恼。在傅太心中,明显她不及可欣。而且——叫她从何说起呢?

「妈咪。」可欣轻柔的拥著傅太,并缓缓的轻拍她背脊。「不会有甚么事,我们都在,你可以放心,我们都陪你。」

暗太一把紧握著可欣的手,哭叫著。

「以后你会结婚,嫁给另外的男人。」她说得伤心断肠,可怜兮兮。「那我怎么办?」

以战责备的看明柔一眼,一定是明柔说的,他知道。

明柔赌气的轻哼一声,没有言语。

她心里认为自己没说错!难道不是这样?可欣会一辈子不嫁?

「妈咪。」可欣的泪水如珍珠断线。这话也今她伤感伤心,她从未考虑过!但这是不需要想的,以哲之后,还有哪一个男人能令她动心.何况,她还有心吗?「你放心,我发誓一辈子陪你,绝对不会结婚,真的。」

她说得这么坚决肯定,说得这么义无反顾,这么深情真挚,今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明柔都十分动容。尤其以战,他用不能置信又彷佛惊喜交集的眼光瞪著可欣——然后,又黯然神伤,垂下头去。

「真的?!你说的可是真话?!」

「别只是骗我老太婆开心,嗄?」傅太泪眼模糊,大喜过望。

「我——从来没想过,但我知道.除了以哲,我不会再跟任何男人一起,他们不是他。」她的话坚定无比。

暗太紧抱著她又哭又笑,总算平静下来。

「你还要去吃斋吗?」可欣问。

「不去不去,你们都回来,我就不去了。」傅太说:「有你们陪看就好。」

明柔言不发的坐在一边,她知道今天撞了板,想讨好而适得其反,怒气只能往肚子里压。眼前的人都不能得罪,傅太固然惹不得,她的另一半——即使生了儿子,她也并不能恃宠生骄,他对儿子决不如想象中的热情,无法母凭子贵。至于可欣——怒气变成怨气,自己哪点比不上她?

勉强陪他们吃完中饭,立刻回浅水湾的家,她必须想个甚么法子扭转劣势。

下午,可欣没再回公司,她绝对不是热中事业名利的女人,也许本身已拥有,不需要再争再抢,所以显得特别潇洒淡定,那是一般女人穷一生之力也学不来的。

她没有与明柔「比」的意思,她也觉得博太对她愈好,会愈给她带来麻烦。但人与人之间感情是极微妙的,傅太对她如珠如宝,比亲生的更亲,她也真当傅太是妈咪,她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是极自然形成,没有人刻意去做。当然,以哲的逝去也是今她们更好的原因。

「可欣,你真的不会结婚?」傅太还是不放心。

「没有可能。」可欣笑得凄清。「我来到世界上大概只为以哲,我不肯定前世来生的事,只觉得我是为他来走一遭。你放心。」

「不是阿强不好,只是——阿康的确是我心头肉,他的走真令我痛不欲生,还好有你,否则我相信挨不过来。」

「以战和明柔都爱你,甚至周中坚——」

「中坚那个孩子喜欢你.我看得出。」傅太并不笨。「你知道吗?我妒忌。」

「不可能的。他不是以哲。」

「以后我会放心,我已知道你心意。」傅太握看她手。「你是傅家女儿,我要令它正式。」

暗太把正式收可欣为女儿的事告诉以战,以战沉默半晌。

「你问过她父母吗?」他问。

「想来他们不会反对,他们也清楚可欣与阿康的感情,怎会反对。」

「但是——」以战语气认真又慎重。「三年之内我始终认为不宜办喜事。」

「我又不是收契女,是认她作正式女儿。」傅太不满。「你太古板守旧。」

以战望著她一阵欲言又止,有难言之隐似的,神色令人不懂。「你想说甚么尽避说,我心急让她变成我女儿,我可以正式要求她遵守诺言。」

「诺言?」

「她说过永不结婚,只认定阿康。」

「这很不道德,哪有要求一个年轻女人守一辈子寡?」

「她自己答应我的。」傅太眼眶红了。「我不想再失去她,在我心中她就是阿康。」

「妈咪——」以战脸上一抹暗红。

「这件事对我最重要,你想办法替我办妥,不论用甚么方法。」她命今。

「但是——」

「不要推,我要可欣正式成为传家人。」傅太执意。「相信阿康泉下有知也会高兴。」

「明柔、BB加上我还不够吗?」以战说。

暗太望著她神色凝重的儿子,摇摇头。

「我觉得——有了可欣,傅家才算完整。」

以战终于不再言语,只是他也没表示同意或不同意。

下班后,以战去浅水湾明柔的新家去看她和儿子。

「甚么事令你愁眉苦脸?从我美国回来后你从来没笑过。」明柔十分不满。

以战不作声,沉默以对。

「以哲已去世九个多月,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她再说。

「不要谈我。」他说。语气不冷不热。「小BB怎样?」

「你可以自己进去看。」她摇头。「儿子你有一半,请多关心些。」

以战慢慢走进婴儿室,护士立刻退到一边,他看见沉睡的儿子。

儿子其实并不像父亲,至少百分之九十像明柔。当初她说一人像一半是故意令他开心。他伸手轻抚他的小脸儿,嫩嫩滑滑的,心中一痛,眼泪随之垂下。

「你——」明柔很意外,看儿子为甚么流泪?

他转身退出,一句话也不说。「为甚么?」她不安的望著他残留的泪痕。

摇摇头,无法回答她自己矛盾复杂的心态。

「以战,我一定要工作,家里实在太闷,我几乎发疯。」她要求。

「妈咪希望你以BB为重。」

「BB一点也不需要我,我连抱都抱不好,护士就够了。」她极不服气。「守在家里我就像个废人。」

「请再忍耐一段时间。」他说。

「多久呢?」她开始发脾气。「总叫我忍,你好像变了另一个人,说话请呀请的,客气得没当我是自己人,我完全不明白你在做什么,我是你的未婚妻,你儿子的妈咪。」

「对不起。」他垂下头,不作任何解释。

「明天,明天我就去公司,你给我安排办公室。」她不再妥协。

「明柔——」

「我已经受够了。」她大声叫嚷。「回来后既不准我住祖屋又不许我进公司工作,你到底想把我怎样?是不是你不再爱我?以前你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脸上有轻微的痉挛,好像挣扎得厉害。

「你亲眼看见发生右我们家的剧变,到现在我还不能完全平复,今你委屈处——请原谅我,以后——我会补偿。」

「不要以后补偿,明天我要上班。」她说得斩钉截铁。「明天。」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

「你想做甚么工作?」

「你的助手,至少副总经理,我的职位不能比可欣低。」她似胸有成竹。

「不。周中坚是副总经理。」以战说。

「可以加多一个副总经理,公司是你的,职位想怎么加都行。」明柔嚷道。

「公司是我们兄弟的,我和以哲。」他正色说.「公司是上市公司,还有许多小鄙东。」「我不相信这点主意你都作不了。」

「不行。」他肯定的说:「加一个副总经理一定要董事会同意。」

「你们兄弟握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股权,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样吧!你做我的私人助理?」他无奈的望著她。他和她中间始终保持一个距离。「或帮周中坚也行。」

「不做助理。」她不肯妥协。「我要独当一面,像可欣一样的位置。」

「让我计划一下——」

「不。明天,明天我一定回公司。」她紧紧的盯著他。「以哲出事之后我一直都任你安排,不结婚,去三藩市生BB,住在这儿。现在我决定按排自己。」

—— 、,、。、、二 」——一口*土可升日非,我需要自规。」

「后天。后天你来,至少给我一天时间安排,我需要时间。」

「好。」她展开胜利的笑容。

「后天我才去.希望你给我满意的安排。」

以战以陪母亲为理由,没有留在明柔那儿吃晚饭。回到家里,看见可欣和周中坚都在。他把明柔的要求提出来商量。

「如果她喜欢,我的位署让给她。」中坚立刻反应。「我是来帮‘傅氏’的,随便甚么职位无所谓,只要不减我薪水。」

他爽朗地半开玩笑。

「不行。」以战立刻说:「她做不到你的工作。」

「为甚么她一定要工作?」傅太问。

以战的视线迅速的掠过可欣,沉默不语。

「或者让她管投资部门?」中坚说。

「她能力不错,但投资部责任太重,现在的总监做得很好,不能换。」以战否定。

可欣微微移动一下,以战那迅速掠过的一眼她已敏感的接收到。

「我想——我的位置让给她最合适。」

可欣轻咳一声。「她的身分也应该管这部门。」「可欣——」傅太叫。

以战眼楮一亮,他彷佛想到甚么。

「我做什么都可以,甚至我回爸爸公司,」可欣坦然微笑。「我知道以战为难。」

「不——」以战想解释甚么,又停住。

「这样可好?我们合掌现在我的职务,」中坚兴致勃勃。「我们合作。」

「或者——」以战又看可欣一眼。「你肯委屈做我的助理?」

「完全不委屈,」可欣露出难见的微笑。「我就做你助手。」

她处理得极好,不著痕迹的推翻了中坚的提议,令他不会尴尬。

「那不一定是轻松的工作。」以战今夜特别对她多说了几句话。

「保证我不偷懒。」她又笑一下。

事情就这么轻松愉快的决定了,而且有种感觉.皆大欢喜。

明柔第一天坐进原本以哲也是可欣的办公室,她为自己订了许多花,又把写字台搬了方向,令气象焕然一新。

她让原有的秘书跟可欣走,自己另选了一个新秘书。才进公司,她就以一副老板娘的姿态出现,架子、派头十足。

她要求传太重新派厨子来公司做午餐,像以前一样只服侍他们四个人。她要求司机随时待命,接送她去洗头、逛街购物或见朋友。她还要求以战另派一个社交秘书。

「社交秘书?港督才有。」以战啼笑皆非。

「以后我代表公司出席所有大小应酬派对,社交秘书绝对需要。」

「通常都由我或中坚出席社交应酬。」

「以后我负责。」她给以战一个甜蜜笑容。「相信我会做得比你们出色。」

「暂时——还不能以傅以战夫人之名出现。」以战要求。

「可以,」她立刻答应。「我以丁明柔小姐的身分出现,你不介意吧。」

「公司其实没有那么多应酬。」一以后会很多,我保证。」

「如果这样,你为甚么不做公关总监?」

「我喜欢管财务。」她说。

从开始到「傅氏」上班后,明柔表现得如鱼得水,不再为小事再烦扰以战。她真的开始有很多应酬,很晚才回家,儿子交给护士,有时傅太或以战去她那儿探BB,总踫不到她面。

她的照片也开始出现在一些中英文的社交杂志,或八卦周刊上。她为此十分自得,严然城中社交名人。

以战不制止也不管束她,在公司在家里,她有很大的自由度,只是,他永不陪她参加应酬,说是没兴趣。

其他的人——包括以战、可欣、中坚都默默的站在工作岗位上,做他们应做的事。

生活还是像从前一样过,平稳、踏实而低调,除了失去的以哲,那永恒的痛。

匆匆一年,已是以哲去世的周年忌辰。

大清早,天刚亮,路上还没有甚么行人,大厦垃圾工人还在辛勤工作,可欣已开车赶去以哲墓园,她要趁大家没来到前,对以哲讲些只有他俩才知的悄悄话。

在墓地二十多码处她站定了,心中呼然而跳,因为她看见墓前站立一个酷耳以哲的人——当然不是以哲,是比她来得更早的以战。

站在原地不再移动,心中有奇怪的念头,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以战。

自从做了以战的助理,工作上的接触多了,她有个想法:其实自己根本分不出他们兄弟俩谁是谁!以前以为靠感觉可以,但现在知道,他们兄弟实在太像,像得连感觉都相近。以前——是对以战陌生的缘故。

她开始有点怕接近以战,因为那太相似的「感觉」今她痛楚。

以战到底不是以哲,这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弄错的。

她站在一株树后,远远看见以战低看头,不知在自语或是沉思,久久,久久都不动。二十分钟他还是那个姿式,像生了根的树。

有点著急,他不是要在那儿站一生一世吧?

太阳的脸庞完全展现出来,逼人的热力也升高,细小的汗珠沁在可欣鼻尖。她已陪著以战站了起码一小时。

以战这么早来是为甚么?他刚陪傅太一起来,他们不是约好中午在庙里打斋念经吗?

以战终于移动了,他缓缓转身,慢慢朝可欣走过来,不,他当然不是走向可欣,那是离开的唯一道路。

他还是半垂著头,沉重而悲伤,无限心事的模样。经过可欣时,他突然停步,有感应似的转脸,与可欣的视线相遇。

像受到极大的震动,他眼中光芒暴涨,身子不受控制的颤动看,伸出右手——他是指著她?或是想捉住她——然后,霍然转身,大步冲出墓园。

他竟是那样失态。

可欣像从一个梦呓中醒来,刚才那一刹那,她几乎不能呼吸.以战的手虽离她还那么远,却像可触及她的灵魂,令她内心天旋地转般,不能自已的悸动著。那感觉就像以前与以哲,可是他却是以战。

老天!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一定有,她知道。看来,以战也知道。她——是不是把以战当成了以哲,那个百分之九十五——不,可以说百分之一百相像的双生兄弟。

她不想再往下想,那令她心惊胆战,但是——她是不是爱上了以战?!

是以战还是以哲?她完全迷糊了,站在以哲的墓前,她双手掩面失声哭泣。

那是万万不能,她最怕发生的事,想不到——想不到竟然真的出现,这——叫她以后再面对他们?

心绪乱得一塌糊涂,完全不能思想的在墓前站了半小时,该是上班的时间!她开车回到公司。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以战,离开所有人,她被自己吓坏了,怎能发生这样的事?

迅速打了一封辞职信,让秘书转交以战.也不通知任何人,她悄然而退。

她这抉择是对的,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今她避免面临万劫不复之境。

可欣躲在家里思索整天,只简单的对父母交代去旅行,就提著简便的行李离开,没说去处也没说时间。

案母一向对她极信任,知道她能保护自己,放心让她上路。她只留下保证,一定按时报告自己行踪。

她的离开没惊动任何人,一走了之、一了百了,还有甚么比这更好的办法?

首先发现的是傅太,她问以战。

「可欣呢?怎么不回我电话。」

以战无言以对。中坚以怀疑的口吻说:

「她两天没来上班。」

「大小姐一定生病。」明柔笑。「娇生惯养,可能从来没这么劳累过。」

以战还是没作声,也没把可欣辞职的事告诉大家——他大概永不会说出来。

「你问过她父母吗?」明柔问。

「没有。工人说她不在。」

「让我打去问问。」中坚离开餐台。回来时神情诧异。「她母亲说她离开了香港。」

「啊——」傅大反应最大,她睁大眼楮张大口,一副不能置信的骇然。「不可能,她离开香港不可能不告诉我。」

「他们怎么说?」明柔关心的问。

「她去旅行。」中坚怀疑的。「没定目的地,也没定归期,只说会打电话回来。」

「怎么可能?」傅大目瞪口呆,泫然欲涕。「你们谁得罪了她?」

中坚、明柔、傅太的视线都集中在以战的脸上,只见他漠然的脸上半丝表情也没有,只用手指轻抚著眉心。「你知道原因吗?」明柔问。

以战沉默的摇摇头,再摇摇头,眼眸的颜色变得更深沉。

「不管。」傅太终于哭起来。「我不管她为甚么离开,你们替我把她找回来。一定有原因逼她走,她答应过我永远陪我的。」

「妈咪——」明柔跳起来拥著她。「别哭,别担心,可欣可能很快回来,她只是去散心。」

「骗我,她不会回来。」傅太下意识的推开明柔。「阿强,我不管,你要替我把她找回来。你不去,我自己去。」

明柔脸色难看,没想到傅太会推开她。以战脸色也难看,傅太给他出个难题。

「我会找她。」他勉强安慰母亲。「我一定替你找她回来。」

「她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你们。」傅太满脸泪痕。「你们谁惹她,我不放过你们。」

「妈咪——」以战很难堪。「我接到她的辞职信时人已走了。」

「辞职?做得好好的为甚么辞职?」傅太叫得惊天动地。「她不高兴你们换了她的职位?」

明柔的脸色更难看,她盯著以战,希望他说几句好话,可是他沉默。

「不会,安娣。」中坚出面打圆场。「可欣不是那种人,事实上她帮以战做得很开心,做得很好,她离开——可能是散心。」

「不是。」傅太非常因持己见。她瞪著以战。「你说,你一定知道原因,阿强。」

「我只接到辞职信,她甚么也没说。」以战吸一口气。心里立刻想到墓地里的那一幕,有关系吗?他的心开始不能平静。

「可欣的父母说她来电话时一定要打给我们,一定很快联络上,安娣,真的别担心。」中坚再一次说。

他的人,他的话都有一种今人安定的作用,傅太渐渐止住哭声,用责备的眼光瞪看以战。「早叫你把我们的事办妥,你不办,她人都走了。」她叹息又埋怨。「可欣若是不回来,我不原谅你。」

以战脸上涌起一抹暗红。

「甚么事以战没替你办?我帮你办。」明柔又来讨好。

暗太动也不动的望著以战,也不言语。

「我也可以帮忙。」中坚这么说只为替明柔解围,傅太对可欣的偏心毫不掩饰得今人难堪,他替明柔难过。

「你看人家,每人都热心帮忙,就是你。」傅太似不放过儿子。「哪有那么多期规矩要守?」

「早让可欣正式成为我女儿不就甚么事都没有了?我不懂你心里想甚么,阿康去后、你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傅太说。

以战垂下头,也不替自己解释,只默默的承受一切。

好不容易在中坚和明柔一再相劝之下,傅太回房休息,并限一星期要把可欣找一回来。

以战以守著傅太为理由,让司机送走明柔,中坚也告辞而去。

「最好明天你亲自去一趟沈家。」他说。

以战把自己关在卧室,心潮起伏。

那天在墓地无意识失控的把手伸向可欣,她震惊的表情他看得清清楚楚,她不止震惊,彷佛还害怕、还矛盾不安、还痛苦。他不明白那代表甚么,可必是她离开的理由。

她——她会不会是把他当成以哲?她?不愿也不能再想下去,太复杂、大痛苦、太具伤害性,总之——是一辈子不可解的死结。

但她离开——他心中竟有著莫名其妙的欣喜,这欣喜完全解释不来.却绝对真实。

她的离开——他矛盾极了。第二天他亲到楼上可欣父亲的公司拜访。沈家公司规模不比「傅氏」小,而且装修得十分堂皇。

可欣父亲沈家尧亲自接待他。

「你们兄弟实在太像,我见过以哲,所以感觉上也见过你。」家尧十分亲切。「我知道你为可欣的事来,事实上我们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她一点也没讲过甚么?」

「她说要休息一阵子,没定目的地,但到了会给我们电话。」家尧说「我们信任她,也知道她有安排自己的能力,放心让她上路。」

「欧洲?或是美国?」

「不知道,但很快会有消息。」家尧笑。「我会要她给博太打电话,也会把消息转告你。」

「家母限我七天之内把她找回来」

「那大概不可能。」家尧平静的说「相信她会离开一段长时间。她从小很有主张,意志也坚定,我们无法改变她。」

「你知道她离开的原因?」

「不知道。」家尧很认真。「她过你们‘傅氏’之后一直很愉快,我们的接触比较少,她离开的原因——我帮不了你。」

「谢谢你。」以战告辞。「务必请转告她给家母一个电话,家母在精神上很依赖她。」

「我明白。请代问候傅太。」

版辞出来,他的心情并没有好转,等可欣来电是很渺茫的事,她会不告而别,表示不希望有人破坏她的决定,她未必肯打电话给博太。以战很烦恼。

坐在办公室半晌都无法安下心来工作。

中坚走进来,手上拿看些纸张。

「查到了。」他说:「我查到可欣坐英航离开,第一站是曼谷,如果不下飞机,她就会直飞去德国法兰克福。」「欧洲。」以战喃喃说。

「她的机票买到瑞士,但不能肯定是否最后一站,她可以随时补票。」

「至少知道她在欧洲。」

「目前是。再过些时候,她可能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你要我怎么做?」以战望看中坚。

中坚眉心微蹙,考虑半晌。

「如果你不方便离开,我替你去找。」他很热诚。「循看她的路线一站站追下去,总有希望找到她。」

一谢谢你,可是——找到又如何?如果她不愿意回来。」

「我不知道。」中坚紧紧的望著以战。「以战,是否发生了甚么事?」

「没有。」以战心头一紧,那算发生了甚么事吗?「至少我没有觉察。」

「她是在以哲周年忌辰后第二天离开,这是否显示些甚么?」

「那天中午在庙里吃斋都一切正常。」以战说得有些敷衍。「我看不出甚么不妥。」

「是。」中坚轻叹。「她一向含蓄,我们实在难猜测她心中想甚么。」

「找她的事让我考虑一下。」以战有点心不在焉。「只是妈咪那边难应付。」

「你决定。」中坚拍拍以战。「我standby.随时可以启程。」

中坚才离开,电话钤响起来,他的秘书声音在话筒里响起。

「傅先生,老太的电话。」

立刻传来傅太兴奋的声音。

「可欣打电话来。」傅太的声音高八度。「她现在东京,十天之后就回来。」

东京?!以战皱眉,可能吗?

「她还说甚么?」

「她说一定会回来,一定会陪我,也一定不嫁人。」傅太心情好得不得了。「她想休息一阵,所以离开。」

「那——就很好。」以战当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却不敢扫母亲的兴。「我们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替我约陈律师,明天我要见他。」

「为甚么?明天我有重要会议,没时间陪你。」以战直接反应。

「让明柔陪,中坚也可以。」傅太说:「我要改遗嘱。」

「妈咪——」

「我要把阿康的那份完全转到可欣名下,她完全继承他。」她肯定的说。

「你——不需要再考虑一下?」以战纯为好心,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占以哲的那份。

「不必。早改早好。」傅大声音里有些负气。「免得别人起贪念,欺负可欣。」

以战心中一窒,母亲可是在说他?或是指明柔?他盾心深深锁住,不能让母亲有这种误会,他承受不起。

「是。我约陈律师,明天陪你见他。」他说:「会议我可以改期。」

暗太立刻一局兴起来。

「我知道你和阿康感情好,可是——一有外人事情就复杂,我要快刀斩乱麻。」

以战唯唯诺诺,他知道傅太指的是明柔,怪明柔抢可欣的职位。

可是可欣离开的原因并非如此,而原因——他又怎能讲出来?

以战的烦恼愈加沉重。

可欣的继母沈太的电话也到。

「可欣现在在日内瓦。」她温文的说.「过两天她就离开,没定下一站目的地。我已要她打电话给傅太。」

「谢谢,非常谢谢。」以战心跳莫名的加速,口齿有些不清。「如果她再来电话,可否请她也跟我联络?一

「可以。是公事吗?」

「是,是,有一点点公事要请问她。」以战说:「麻烦你了。」

「没问题。」沈太笑。「你们兄弟真像,家尧说简直一模一样,看见你,他吓了一跳,以为是以哲走进来。」「是——再见。」以战放下电话,下意识的模模额头。额头上其实并没有汗,他是紧张。

紧张甚么.他也说不出。

晚餐桌上,他向大家宣布将赴欧洲一行。

「如果不可以不去就别坐飞机。」傅太对飞机有永恒的恐惧。「生意可以少做一单。」

中坚望著他,有点意外。他是明白的。

「我也去。」明柔立刻说:「可以去换季。」

「我们不能同时离开公司。」以战正色。「你管财务的。」

明柔耸耸肩,满不在乎。

「等你回来我去,冬季时装正好上市。」

暗太并不在意她去或不去,只望著儿子。

「不能找人替你去?阿强。」

「不能。」以战望著母亲,十分肯定。「这次事关重大,非自己去不可。」

「选家稳当安全些的航空公司。」她说。

「这哪里说得定。」以战笑起来。「蚂咪,不必担心,以哲在天之灵会保护我。」

丙然,傅太不再有意见,「以哲」这两个字对她有特殊的稳定力量。

「去多久?」明柔问。

「至少一星期。」以战看中坚一眼。

「是。」中坚立刻帮腔。「他要去几个地方,瑞士、德国、法国,也许还去美国。」

「这是为甚么?开那么多会?」傅太又有意见。

暗太始终不放心飞机。

「几处有不同的project,以战希望一次就全部谈妥,不须要再去。」中坚说。以战感激的望他一眼。「也好。」傅大突然想起。「你会经过东京吗?可以探望可欣。」

「不。正好反方向。」以战淡然。

「可欣在东京?」明群筝佛不相信。

「是。」以战立刻说.「她已给妈咪电话。」

「我还以为她躲到哪儿去了,」明柔有些不屑。「东京这么近,有甚么好玩。」

没有人接她的腔,她只好沉默不语。

以战陪母亲去见陈律师,改好遗嘱后,坐夜晚十点半的英航班机飞欧洲,第一站也是曼谷,他要循可欣的路线去追寻,这样比较有把握些。

二十四小时后,他已在日内瓦机场。

正预备叫的士去车站,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可欣?!

她提看简单的行李,正匆匆忙忙往机场里走,几天不见,她看来瘦削不少。心头一热,以战跟在她背后,不受控制的转回机场大堂。

他完全没想到,一到日内瓦就会踫到她.那机会恐怕是千万分之一,这是甚么?

缘?!但——怎样的缘?

苞著她走一段路,她忽然停步,好像感应到甚么,呆怔两三秒钟,她霍然回头叫:

「以哲——」

以战被她突来的转身吓一大跳,呆怔著半晌不能言语。

「不——我是以战。」也挣扎著说。

她脸上的惊喜,不能置信,意外的神情在一刹那间凝固,像个面具一般,然后渐渐褪色,变成寂然。

「对不起,刚才我感觉——对不起,那是错的,」她慌乱的失了方寸。「再见。」

转身欲逃,以战却更快的叫住她。「请留步,」他焦急、慌张兼而有之,几乎伸手想抓住她。「请——我是来找你的,请勿再离开。」

「不。我有离开的理由。」可欣不看以战。

「我知道。可是妈咪想念你,她已不习惯没有你的日子,」以战的话从心底说出来,真挚感人。「请体念老人家的感情,我——不忍心再看她流泪。」

「过一阵她会习惯。」她硬看心肠。

「她正开心的等你十日后东京返港,」他目不转楮的看著她,看得——眼楮都发痛。「十日后见不到你,不知她会失望成甚么样子。」

「我的飞机四十分钟后要开。」

「在妈咪心目中你已代替以哲,」他握紧了双手,如果可以他想拥抱她,哀求她跟他回去。但是——不可以。「失去他又失去你,她受不了这双重打击。」

她慢慢转过身体,慢慢把视线放在他脸上,她已完全控制了情绪。

「我有不回去的理由。」她说。

「能告诉我吗?」

他的眼光今她震动,和以哲一模一样,不,根本就是以哲。

「不能。」她避开了。

「我诚心请求,」他的声音充满了矛盾和痛楚。「请——看在以哲的分上。」

他向她伸出右手,看看那只手,她的心又开始颤抖,是以战或是以哲?怎么她已完全分辨不出来?

他那伸出的手向她要甚么?老天——她心中的防线崩溃了,无意识的把手中的护照、机票都交给他。

当他接过她的护照,手指轻触到她的,像爆出一粒火花,真实而清楚,两人都急速的缩回。然后,他们就这样平静下来。

「先回酒店,明晨再买机票回香港。」他说。

她没置可否,却随他走出机场.跳上的士。

他们在日内瓦住了一晚,两间相连的房间,各怀著无限心事。绕了半个地球,她还是要回香港,这一趟是白跑了。

有的事——大概命中注定,世人是无法自己改变的。

以战奇迹般的找到可欣,又把她带回香港,傅太自是欢喜若狂。见到可欣就行了,她甚至不问怎么找到她的。

明柔和中坚却不这么想。

「真是在日内瓦机场遇到她。」以战说。

中坚相信他的话,但是,他怀疑她怎么立刻肯跟他回来。

「你对她说了甚么?」

一请求她回来,把妈咪情形告诉她,也告诉她关于我的为难处。」

「如果她肯皱著眉,推得一干二净。「我的身分不便多问。」

「听说妈咪去见陈律师改遗嘱。」

「最好只管自己分内事。」

「改遗嘱与我们无关?」明柔不以为然。

「妈咪要怎么做,我们管不了。」

「你没陪她去吗?说不定她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沈可欣,也不知道她怎么迷惑你妈咪。」

「怎样这样说?」以战不悦。「公司原就有一半是属于以哲的。」

「沈可欣又不是以哲。」

以战吸一口气,把不满压下去。「再一次请求你,别管别人的事。」

明柔盯著他看了半晌。

「怎么你连讲话的语气都不同了?再一次请求,需要‘请求’吗?」

「我是认真的。」他说:「我们家族原本就人丁单薄,不要搞事。」

「谁在搞事?沈可欣玩失踪才是搞事,你别弄错。」

「我管不到沈可欣的事,顶多她只能算弟妇。我们不同——」

「没有不同。」

「我觉得现在你对我完全不像自己人,连一次应酬也没陪过我。」明柔说。

「我说过,三年之内我不应酬。」以战说。

「我答应三年之内不举行婚礼,可没说过要守三年活寡。」她提高声音。

他眼中掠过一抹奇怪的神色。

「你讲话也不再像从前。」他说。

「是你逼出来的。」她冷哼。「有时候你对我就像对陌生人。」

「我——有我的苦衷。」

「我知道,以哲替你去纽约等于替你死!须不须要内疚一辈子?」

「他是我同胞兄弟。」

「我是你未婚妻,替你生了儿子的未婚妻。」明柔尖锐的。

「你也该替我想想——」

「我的忍耐已到了最大的限度。」吩明柔提出警告。「你应该替我想想。」

一我以为你能体谅.对你——我已尽了最大的能力。」

「所谓最大的能力是甚么?买一幢房子,工人、司机、护士把我们母子俩养在里面,不冷不热不痛不痒的,有空就来探一下,否则不闻不问。这算甚么?」

「目前我只能做到这样。」他说:「我发过誓,三年之内——我只能这样。」

「你要明白,以战,我要嫁的是你的人,不是一幢房子、最好的物质享受,人,你难道还不明白?」

「是我对不起你。」他矛盾而痛苦。「我可以给你其他的补偿。」「你的补偿已大多太多,你甚至要把沈可欣的职位给我。」明柔不肯放松。「但是,我也要求精神上,我是人,我要跟你在一起。」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对不起,我做不到。」

「傅以战——」她叫。

「你可以提出任何其他要求,我答应你,任何要求。」他说:「这一件——做不到。」

「你和以前完全变了,以战。」她再一次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我,整个傅家都改变了。」以战用双手抱住头。「请勿再逼我。」

「不是逼你,实话实说,我要一个正式名分,傅以战夫人。」明柔终于说:「我连孩子都生了,没理由三年后才给我。」

「三年并不长。」

「对一个女人来说,三年够长,长得能发生任何变化。」明柔其尖冒著汗珠。「香港目前自动送上门的女人太多,我不想冒险。」

「你应该对我有信心。」

「甚至我对自己都没有信心。」

「事实上,在傅家你已被认定,不可能有甚么变化。」

「没有白纸黑字证明,我不放心。」

以战紧紧皱著的眉始终不能展开。明柔的话已说得很清楚,她要保障,但是

「你担心甚么?」他忍不住问。

「不是我现实,那个为长发女星抛妻弃子的花花大少,若不是有一纸婚书保障,他肯分给老婆两亿港币?」

以战用不能置信的眼光望著她,他不能相信这话出自明柔之口。

「当然,我只是用来比喻。」她口气改变。「目前你对我的态度,我不能不担心。我并不那么爱钱,却不愿人财两空。」「有人对你说了甚么话吗?」

「没有。我是成年人,不笨,自己会想。」

以战沉默的考虑半晌,慎重又认真的说.

「你的担心也有道理,目前妈咪还在,我不能自作主张分家,爸爸也不会答应。我只能把你的名字放进董事会,保证若有任何变化,傅以战拥有的一切有一半属于你。」

她先呆了一阵,半信半疑终于笑起来。

「真的?!」

「真的。」他很严肃。「我可以跟你去律师楼做手续。」

「那么我再问你,你妈咪是否把以哲名下的一切给了沈可欣?」她眼光闪动。

「我无权过问。」以战没有表情。

「是或不是,你一定知道。」

「你为甚么一定要知道?」以战开始不耐烦。「你有我的一半还不满足?」

「沈可欣——不知走了甚么狗屎运,又会幸运成这样。」明柔扁扁嘴。

「人家不一定希罕。」他不以为然。

「是了,知道她是富家女,但我不相信她不爱钱,她出走一定是想你妈咪改遗嘱。」

「我不想谈人家的事。」

明柔眼珠儿一转,话题又变.

「我不想她做你的助理。」

以战脸色一沉,很不高兴。

「你又怎么了?」

「让她去帮周中坚好不好?她在你旁边,我不安心。」

「可以。除非你把职位还给她。」

「她这么向你要求?」明柔脸色大变。

「如果她会要求,当初不会把职位让你。」「她给你吃了甚么药?你眼中的她全无缺点、短处?」她吃起醋来。

「她——是以哲的未婚妻。」他说。

一星期后,以战问准傅太,把名下的财产一半转到明柔名下,但很清楚的写著,这一半里面有一半(即四分之一)是属于儿子傅世达的,儿子未成年前,由明柔管理。

明柔原本反对儿子分她一半,但转念仍由她管理,就沉默不言了。她怕反对不成,横生枝节反而不美。

拥有了实权实利,明柔就不再对以战诸多要求,诸多挑剔,人反而安定下来。原本相当能干的她,开始真真正正替「傅氏」工作。

她不要逼以战结婚,也不再要求他陪她,更热中的以「傅氏」的股东身分活跃于社交圈,有意无意的宣布她是傅以战未婚妻的身分。

只要不烦以战,他甚么都不理,也不作声。下班时有空去探探儿子,有空也陪明柔吃顿晚餐,态度依然不冷不热。

自可欣回来后,她已恢复工作,但是一、三、五来「傅氏」,二、四回父亲那儿帮忙。这是她的要求,没说原因,以战只能照准。

他无权过问她的事。

即使可欣在「傅氏」的那几天,可欣也从不与他们一起吃傅太派来的厨子所做的午餐,每天中午她都默默离开。

周中坚一再要求过,她都微笑摇头,宁愿独自外出进餐。明柔也以女主人身分邀请过,她也不署可否。只有以战没作过声。

他比谁都了解,可欣是在避开他。

他能感觉到两人间微妙的、奇异的联系,他也——同样的在避开她——这是必须做的,至少目前。以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虽然终有一天事情必须解决。

十二点才过,可欣已拿著手袋匆匆外出。

以战目送著她高挑苗条的身影,有著莫名跟上去的冲动。他没有动,因为他不能动,他是以战,不是以哲。

他看见周中坚跟了出去,两人交谈数语.结伴离开。

难以压抑的妒忌涌上来。

他下意识的站起来,明柔却走进来。

「发现没有。」明柔似笑非笑。「中坚对沈可欣如影随形。一

以战放松双手,慢慢坐下,沉默不语。

「中坚对可欣有意。」她再说。

「别理会人家的事。」他不悦。

「你说周中坚喜欢她的人?或者看中她手上属于以哲的财产?」她笑。

「你在说甚么?」他沉声问。一点笑容也没有,整张脸是黑的。

「开玩笑。」说完一溜烟走开。

以战脸上肌肉神经质的抽搐起来,眼中神色阴沉骇人,双手握著拳好久好久,拳头才慢慢松开,恢复平静。

鲍司里的小饭厅只坐著两个人,以战与明柔沉闷的吃著午餐。

「我们之间怎么愈来愈没话可说了?」明柔说。

以战看她一眼,依然无语。

「以哲去世,不但改变了你的个性,连你的脾气、爱好,甚至气质也变了。」她再说。

他低著头,连连吃几口饭。

「知道吗?以战,你一天比一天陌生,我一天比一天害怕。」

「你害怕甚么?」以战问。

「说不出来。总之——全无安全感。」明柔想一想。「说真话,是不是你也觉得我遥远了?」

「世界上每一件事都随日子改变,何况是人?」他摇摇头.「一年多前我们都快乐得多。」

「人死不能复生,再不快乐也没有用。」「道理谁都懂,做到却很难。」

「告诉我。」明柔忽然话题一转,石破天惊的说.「你是不是喜欢沈可欣?」

「你——」他霍然起立,两只震惊的眼楮睁得好大,指著她的手指也不受控制的颤抖著。

「你说甚么话?!」

「我说的是我感觉到的真话。」她坦然不惧。「她离开出走,你把她追回来,她不再全职在‘傅氏’,她不肯跟我们一起午餐,你告诉我,我的感觉是否很对?」

「请勿胡言乱语,认清自己的身分。」他脸色铁青,再严厉也没有了。「这种话伤人伤己,请自律。」

「我不是傻瓜。当然,我会自律,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她笑得很飘忽。「承不承认都没关系,时间会证明很多事。」

「你说得对,时间会证明很多事。」他强抑内心怒火。「你我都可以等。」

「绝对奉陪。」她又笑。「我有的是时间。」

他望著她,突然就笑起来。

「很想知道,你到底——爱过我没有?或是爱我拥有的一切条件.」他问。

她呆怔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良心话,不可否认我们以肯曾有过美好时光,你本人,加上你的一切条件,我的确付出过感情。」她慢慢说:「我是个现实的女人,自问条件也绝对不差,你是我选中的,我很努力的追求并得到一切,我以为会是一辈子,是你——你自私的破坏了一切。」

她眼中泛出泪光,她伤心,她也有苦衷,有伤痛处。

「以哲出事后你只自私的替傅家、替你妈咪、替沈可欣、替你自己打算一切,可有替我想过?」

明柔愈哭愈厉害。「我怀了身孕正准备结婚,一下子全打散了,我要躲去美国生孩子,要延迟婚期,甚至要忍受你的改变、你的冷待,你可曾替我想过?」以战瞠目结舌。真的,他从来没这么想过,也并不了解明柔,只知道她是强者,强得可以承受一切。

一刹那间心中充满了乱七八糟的情绪,类似歉疚、自责、后悔,那变得柔软的心加剧的痛楚。

「对不起。」他立刻说。原是个心软的人,而且——而且——「明柔,是我不对,将来我必加倍补偿。」

「我并不要求补偿。」她哀哀的流看泪。「我虽现实,爱财富、爱名气,但不会强求、不会抢。是你专我失望、令我生气,我才故意说出要求为难你,我是故意的,我无意分你财产,我只想做你妻子——」

以战心软又心酸,用双手扶著她的肩.她趁势紧紧抱住他,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以战又乱又慌,手足失措的不知该推开她或是怎么做,怀中是一块烫手的铁,令他——令他——终于他慢慢的扶正她,用双手撑著,让她面对著他站起。

「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请原谅我的苦衷——」他喃喃的说著。「明柔,请体谅我——我能为你做些甚么,一定做——」

「让我和世达搬回祖屋。」她眼泪汪汪的。

「这——让我问妈咪——」

「妈咪并不反对,我问过她,只是你——」

「搬回去可以。」他咬咬牙。「但是——三年内我不与你同房。」

「为甚么?我们原是两夫妻。」她瞪看他。「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明柔——」他鼻尖全是汗珠。

「没有理由,是不是?对以哲歉疚也不必这么做,除非你不再爱我。」

「给我一点时间。」他吸一口气,费力的挣扎著。「我要想一想。」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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