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悄悄的从身边溜过,不留丝毫痕迹。
表面上一切已恢复正常。可欣搬回自己的家,隔一天晚上就来探傅太,周未总陪著她,尽一个「女儿」的责任。
明柔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从她寄来的照片上看到,她胖了不少,这是孕妇的正常现象。她在电话里嚷著挂念香港,挂念以战,可惜他实在太忙,一人身兼两职,虽有助手帮忙,精神压力比以前大,他一次也没去三藩市。
周末,可欣中午就来到傅家,这已是习惯,她若不来,傅太也会打电话去催。
「晚上阿强会带个朋友回来吃晚饭。」佬太立刻告诉她,脸有喜色。」就是他从美国请回来帮他忙的周中坚。」
「我方便留在这儿吗?」可欣问。
「当然你要在,你是女儿。」傅太亲热的握著她的手。「今夜你别回家了。」
「好。」可欣永远这么明朗爽快,一是一,二是二,绝不忸怩作状。
「刚才明柔打电话来,扫描的结果,她肚子里是个男孩。」
「你和以战一定很开心。」
「我其实喜欢女儿。」傅太说:「我没有女儿,总觉若有所缺。」
「我不是女儿吗?」可欣立刻说。
一原本你是媳妇——」傅太眼眶红起来。
「下午有空,我陪你去墓地。」可欣马上转话题。「刚才我买到很漂亮的百合花。」
「你知道阿康喜欢百合?」
「我猜的。」可欣笑。「因为我喜欢。」
「原是天生一对——你们太好太相衬,遭天妒。」傅太哺喃自语。
「不能这么说,只是不幸的意外。」可欣不同意。「我们要快乐.他在天上会看见,他也会开心。」
「是的。」傅太拭泪。「吃完饭我们去墓地,我让工人煮他最爱的八宝饭。」
「他爱八宝饭?从未见他吃过。」
「他说喜爱的东西不能常吃,否则就渐渐失去滋味。他喜欢煎的那种。」
「八宝饭弄好后我来煎,」可欣兴致勃勃。「我从未弄过东西给他吃。」
「好。我在旁边陪著你做。」
中午,以战没回来,似在公司忙碌。
午饭以后,可欣开车带著傅太去坟场。
以哲的衣冠冢建造得十分堂皇气派,也打扫得十分干净,这是以战额外给钱让守坟场的人做的。
可欣把鲜花、水果和八宝饭供上,两个最爱以哲的女人就在坟前默祷,各人向他诉说自己心中的话。
望著墓碑上以哲的照片,可欣忽然有个错觉,觉得照片上的人是以战——因为照片上那套衣服以战前天才穿过,她能肯定。而以哲的卧室里应没有这套衣服。
但——兄弟俩的衣服可能交换来穿,这是常情,没理由凭衣服就认为他是以战。
的确是。单看外貌,兄弟俩实难分辨。
「你知道,阿强做了你的那份工作后,变得愈来愈像你。」傅太自语著。「他变得踏实、勤劳,应酬少了,早归家。以前有你陪我,现在他变得常常用更多时间陪我,以前的毛病都改掉,变得更像你。」
可欣看傅太一眼。
「现在我——至少还有可欣,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你,她对我实在太好,比媳妇、比女儿更贴心,她似乎代替了你。」傅太又说,眼泪盈眶。「但是我知道,如果你在,我一定会更快乐、更满足。」
「妈咪,」可欣挽看她的手。「我会替他爱你,陪你一辈子。」
暗太用手揽著可欣的腰,轻轻叹息。
虽然可欣这么乖巧、听话又真诚,失去儿子的打击依然在母亲心中留下巨大得永难弥补的伤痕。
黄昏前,她们回到家里。
以战和他的客人已经来到,正一身是汗的从网球场走回大屋,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脸上,令他俩更焕发、生动、健康,好一对出色的大男生。
望见可欣,以战的眼光闪一闪——是闪一闪吗?或只是阳光的反映?
「妈咪,可欣。」他立刻把视线移向傅太。「他就是我说的周中坚,Larry。」
「欢迎你来。」傅太热诚的。「你早应该来了,谢谢你肯回港帮阿强的忙。」
周中坚看以战一眼。他高大健壮,相当魁伟,肌肉线条十分健美。而且他有很讨人喜欢的男子汉脸孔,非常男人的那种。
「我们是死党。」他拍拍以战的肩。「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义不容辞。」然后他把视线转向可欣,先是呆怔一下,然后含笑伸出他大而厚实的手掌。
「你必定是可欣,很高兴认识你。」他十分爽朗。「和传言中一样动人。」
可欣淡淡一笑,收回被紧握的手。
「很高兴认识你。」
「我与中坚上楼洗澡!再陪你们吃晚饭。」以战匆匆拖著中坚离开。
「这孩子很有男人味。」傅太朝楼梯望望。「他可以演0O7电影男主角。」
「阿强说他非常精叻,非常能干,可以说是一个商业奇才。」傅太说.「听说他在二十六岁那年就赚到第一桶金。」
「第一桶金?」可欣惊讶于传太也会这么说。
「他自己在纽约华尔街买卖股票,那年赚了第一个一百万美金。」
「看不出。他像明星或运动员多些。」
「现代的年轻人不能轻视,个个都能干得很,世界属于他们的了。」
「以战用甚么条件请得动他?」可欣怀疑。
「支情。」傅太说「阿强告诉我的。虽然阿强付出极好的条件,其中大部分仍是友情,因为大学时阿强帮过他。」
「帮他甚么?」
「以前他家环境不好,有众多兄弟姐妹,父母无力负担他大学学费。」傅太淡淡的解释。「听阿强说,去年他是华尔街收入排第二的风云人物,一年赚六百万美金,仅次于一个美国人的六百四十万。」
「听人说华尔街投资银行中人都不像人,眼中只有钱,像动物。」可欣笑。
「周中坚看来不像,他有情有义。」傅太说。
谈笑之间,以战和中坚已下楼。古铜色皮肤的中坚穿著纯白运动衫裤,很动人。
甚至,他的光芒把以战也比下去。
以战——这几个月来家中发生的变故令他整个人憔悴失色不少。
「运动后我会吃很多东西,你们别见怪。」中坚愉快的说。「尽避吃,我家厨师长驻候教。」傅太居然风趣起来,可见她对周中坚印象甚佳。
「以后我会不客气的常常来,我不习惯外面餐厅的饮食。」中坚说。
「他仍住酒店。」以战解释。「为他预备的房子要下个月才装修好。」
「这段时间就每天和阿强」起回来吃饭吧。」傅太说.「只不过多加一对筷子。」
「一定一定。」中坚闪亮的视线在可欣脸上。
她不动声色,恍若未见。
饭后以战提议打牌,他想多陪母亲。
「好啊。」傅太欣然同意。「正好四个人。」
可欣没有意见,对傅大,她柔顺得像草。
显然,可欣和中坚都不很在行,频频出错又放炮,尤其中坚,有时多拿牌有时又少拿,做了很多次大小相公。
「打牌要先交足学费才行。」傅太说。
「我交,我交。」中坚十分讨人喜欢。「以后每个周末陪安娣玩。」
一欢迎之至。」傅太很开心。「可欣周末也来,我们四个可以成绝配搭子。」
中坚望著淡漠的可欣,喜不自胜。以战却比较沉默,不知道他在想甚么。
「可欣要回家吗?我顺道送你。」中坚提出。
以战的眼光转向可欣,她摇头。
「今夜我住这儿陪妈咪。」她说。
「啊——好好,下次见。」中坚凝望著她。「我们以前见过吗?」
「她工作的公司在我们楼上。」以战说。
「对了。所以觉得脸熟,一定见过。」中坚告辞而去。
大家都预备回房休息,傅太想起一件事。
「明柔打电话来,扫描出来肚子里是个男孩,你将有个儿子了。」她说。
「很好。」以战说。「很好?!」傅太和可欣同时站住。同时望住他。对自己将来到的新生儿只说「很好」?连一丝喜悦也不见。
「是……很高兴,」他略有不自然。「可是我早有预感,会是男孩。」
「该去三藩市看看他们母子了。」傅太说。
「没有空,公司忙,几单大生意都在进行,我走不开。」
「你这孩子,明柔生产时你也不去?这是人生大事。」傅太轻微责备。
「每个女人都生孩子,这是天职。」以战竟这么说。
「以前你对明柔很紧张的。」
「做事要分轻重,」以战思考一下。「公司实在此她分娩重要。」
「这回真委屈了她。」傅太叹息。「不是说你那不长进阿爸要回来吗?」
「是。下星期三。」
一把公司扔给他,你去三藩市。」
「阿爸离开太久,帮不上忙,」以战还是摇头。「明柔回来,我好好补偿她。」
「你真是冷血,你们父子:—:」
「妈咪,以战,如果我去三藩市可以帮到甚么吗?」可欣说。
「不必劳烦。」以战意外。
「不用你去,」傅太捉住可欣。「你别离开香港,我不要你坐飞机。」
对可欣,她比对以战更紧张。
「都不必去.」以战下定决心。「我加请一个护士,那么两个护士照顾他们母子,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何况还有她母亲和工人、司机。」
「明柔需要的可能只是关心。」可欣说。
以战震动一下,好半天没说话。
「快睡觉去,看来只好这么办。」傅太说。
可欣坐在办公室里。
这么多日子过去.表面上她已恢复平静,心灵中仍然鲜血淋漓,以哲的离去不止是一个伤口,而是她整个心灵的破裂,那是永远不可能再恢复的。中午,她已不再去「傅氏」公司午餐,她不能习惯面对以战。以战今她有强烈的错觉,她绝对绝对不能错把以战当以哲。而且她已发现,以战视线极少接触她,偶一接触,总是怪异。她不明白这怪异是甚么,却担心。
担心甚么?她也说不出所以然。
像以前一样,中午她独自或与父亲一起去附近餐厅午餐。父亲今午约了人,她独自下楼,随便在哪儿吃点东西吧!
「哈罗,可欣。」亲切热情的招呼。
她转身,看见周中坚,那个非常「男人」的魁伟男性。
「去哪里?」他的笑容有如阳光。
「午餐。」她淡淡的。
「我也是。一起好吗?」他已走在她身边。
没有理由拒绝,只好由他。
漂亮出色的一对,立刻引来众多视线。
「可有好介绍?我吃厌了西餐。」他说。
她带他到新世界大厦的翠亨村。
「不知道有这么精致的餐馆藏在商业大厦里。」他一边吃一边赞。「你常来?」
「不一定。」
「多半在哪里解决午餐?」
「以前多与以哲一起在公司吃。」她故意这么说:「是‘傅氏’的私人餐厅。」
「现在已没有人来做饭,以战多有应酬,他现在尽量把应酬排在中午,已没有需要。」
她沉默,只斯文的吞著食物。
「其实我是以哲的同学。」中坚说.「他才是我的死党。」
可欣颇诧异,原来他是为以哲而来。
「知道以哲的消息很伤心,他帮过我很大的忙,我们是交心的朋友。」他继续说。神色认真又黯然伤神。「后来以战找我,虽然给我与纽约工作的同样条件和酬劳,若不是以哲,我不会来。」
「一旦离开华尔街,再回去时恐怕已脱节,那儿日新月异。」周中坚说。
可欣有点感动。男人之间的感情她不懂,想来也与男女之间的分别不大,他是以哲的至交,她该善待。
「谢谢你。」
「不要谢。没有以哲,我没有今天。」中坚感慨的。「当时我才读完一年级就已无钱交学费,以哲二话不说就替我付了,一付三年,后来我工作时虽还给他,这份恩情我不能忘。」
「如今像你这样的人不多。」
「当年围在以哲以战身边的人很多,都想占点便宜,以哲却只对我好,吃的用的与我分享,待我如兄弟。」他诚挚的。「这么好的人竟会——我到现在都不能相信。」
她沉默。心中的伤感一阵又一阵。
「是以哲的人格感召我。」他说:「他在电话里说起你,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令我妒忌,我不信天下有他形容得那么美好的女人。看见你,我开始相信他的话,你很像他,是气质神韵和对人处世方法,你们本质上很相像,看见你竟像看见他。我真有这种感觉。」
「你说得太好。」
「是真的。」他沉默一下,忽然又说,「以前我和以战并不接近,他比较像一般的公子级人物.我跟他合不来,虽然他人也极好。这次应他邀请回来,发现他变了很多、很多,变得更像以哲。我开始喜欢他。」
一双胞胎兄弟原应很相像。」她说。
「也许是这样。」他说。
他愉快的付了账,伴著可欣一起走回公司。
「能够再跟你一起午餐吗?」他很自然的问。他说过,看见她有如看以哲,是因为以哲。「如果有空有机会又有缘踫到的话。」她说「我不喜欢刻意做些事。」
「讲得好。」他对她的好感溢于言表。「就这么说定了。」
她终于对他笑。他的爽朗大方极得人好感。
对著她的笑容,他呆怔半晌。然后用力摔头,大步走出电梯。
以战把父亲从机场接回君悦酒店,为他安排好一切,这才赶回公司。
案亲傅士善带著他的小美——才二十七岁的梁美媚,非常满足怏乐的样子。他们的小婴儿,才半岁的BB女——即以战的异母小妹妹——则由一个法国护士带著。
以战很客气的和梁美媚打招呼,他很尴尬,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父亲的情人,他没有甚么话跟她说。
看外貌,她只是个温柔美貌的女人,从国内出来的。
「有甚么需要或要我办甚么事,随时通知我。」以战这样对父亲说。
「我会在香港一星期,然后去北京,从北京回法国。」傅士善说。对儿子他像对朋友般。「在香港没甚么特别事,看看你们,看看你母亲,她现在还生我气吗?」
「不会。她现在很好。」
「我会去阿康墓地看看。」士善沉默一阵。「听说你把公司管理得很好。」
「我尽力,不负你期望。」
「期望?」士善哈哈大笑。「公司已是你们兄弟的,与我无关了。」
以战不知该怎么回应。对父亲的感情从小就不如对母亲般亲密,尤其相隔一年多,他觉得士善更陌生了。
「安排与你母亲见面。」士善神色一整。「我希望她前见美媚,毕竟是一家人,她连BB女都生了。」
「是。我会跟她说。」
带著一个任务他回公司去。这任务相当困难,母亲不再恼怒是一回事,却不见得前见抢她丈夫的女人,即使这女人生了孩子。
「你心里有事?」周中坚问。他们刚开完会,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
「阿爸带情人和BB回来,他要求见妈咪,我恐怕办不来。」
「安娣是个度量很大的女人,别担心,我在旁帮你说话。」中坚笑。
「度量再大的女人也难容丈夫的第二个女人。」以战苦笑。
「尽力而为。」中坚拍拍他肩。「以战,你一直是个乐观的人。」
「以前是——」以战思索一下。「发生了这些事再乐观不起来。」
「别让那件事影响你一辈子,以哲的去不关你的事,不必自责。」中坚诚挚的。
以战摇头,迳自回到办公室。
他很羡慕中坚,中己筝佛永远无牵无挂,潇洒得像一片云,在天空自由飞翔,无拘无束。他尽力把事情做到最好,无论读书、事业,从无到有.靠自己本事出人头地,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以战也曾经有类似的心理和想法,也曾对人生前途满怀著希望,只是——只是——是那件事完全影响了他,今他做事缚手缚脚,大局为重!不能再随心所欲,尤其——他的眉心深深皱起,尤其明柔将来到的孩子
他无意识的挥挥手,想挥开这烦人的事,努力投入工作——做不到,闭上眼楮他就会想到那些纷乱、复杂,不得已也理不清的事。
轻轻叹口气,拿起正在响的电话。
「以战,我是可欣,」可欣温柔但失去明朗的声音。「能否转告妈咪,今夜我不去陪她,要替一个同事赴美饯行。」
「是——是,当然可以。」他说得结巴。
骤听可欣的声音,他慌乱而不安,对她,他有一辈子的歉疚,是他今她失去以哲。看见她沉默的哀伤,他总忍不住移开视线,不敢接触那张美丽的脸。
「妈咪现在不在家,工人说她去庙里吃斋。」她再说。「是是。」他的思绪飞得很远了。
「谢谢。再见。」
「你——」他想说甚么,又觉得不妥。「我会跟妈咪说,明天你——会来吗?」
「我会。」安安静静的挂线。
以战的心忸曲疼痛起来。
没心绪的看了几份文件,周中坚走进来。
他还是那么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该回家了,」中坚笑。「安娣答应我今晚有她亲自堡的靓汤。」
以战沉默的收拾桌上物件。
「通知可欣一起走吗?」中坚问。
「今夜她有事,不去。」
「啊。」中坚这么说,看来很失望。
以战把这些看在眼里,却没说甚么。三岁小孩也看得出中坚对可欣的好感。
虽然傅太一直挂念可欣,有中坚在的饭桌上,也不愁寂寞。他能说许多今人开怀的话.而且见识又多。
「可欣是不是说明天会来。」傅太不放心的追问。对可欣,她有特殊的感情。
「是。一定会来。」以战说.「阿爸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与我无关。」傅太脸色一沉,很不高兴。
「他想见你,」以战看著她的脸色慢慢说.「还有——那女人和BB女。」
「荒谬,」傅太大怒。「他竟胆敢这么说?」
「妈咪,我总要把话传到,」以战好为难。「那个BB女又无罪。」
「我不见他们。」
「安娣,或者叫他们回来负荆请罪?」中坚适当的加上一句。
暗太给中坚面子,没说「不」字,看情形,她还是不会同意。
「他离开家时我说过,只要走出这个大门就永远别回来,他答应过。」傅太说。「我想阿爸已后悔。」
「他会后悔?」傅太嗤之以鼻。
「安娣宽宏大量,而且——也应该把可欣让他们见见,你有这么出色的女儿。」中坚又说。
暗太颇为动容。
让他们见见可欣?是啊!这个几乎做媳妇的出子,该让士善他们羡慕。
她没置可否,也没再谈下去。
可欣不在,气氛就没那么好,饭后不久大家就散了,中坚也回酒店。
这么早他睡不看,要运动又太迟,犹豫一下,走到二楼的酒廊。
酒廊里人不多,第」眼周中坚就看到个他喜出望外的人,可欣跟另外几个女人坐在一角,她仍是落落寡欢。
毫不思索的走过去。
「可欣。」他愉快的叫。
可欣抬起头,显得十分意外。她没作声,只见黑眸闪了一闪。
「我能坐下吗?」他目不转楮。
「欢迎。」女士们移开座位,他就坐在可欣的对面。
「我是周中坚,」他自我介绍。「可欣的朋友,暂住这酒店。」
「我们知道你,楼下‘傅氏’公司的人,」有个活泼的女人笑。「你从纽约来。」
大家都笑起来,气氛立刻融洽了。
众女吱吱喳喳的讲话,只有可欣最沉默,她有旁观者的漠然,好像她并不属于这一群。没过多久,她提议回家。
「我想早些回去休息。」她说。
「才十点半,这么早。」有人反对。
「再坐半小时。一有人提议。
一这样吧,你们继续,我送可欣先回去。」中坚非常主动的争取每一个机会。
「我自己有车。」可欣说。「那我送你到停车场。」中坚坚持。
在众人的视线里,他陪她离开。
「安娣整晚提著你的名字,她十分挂念你,」中坚说:「看不见你,她就若有所失。」
「她只是把以哲的影子投在我身上,她最爱以哲。」她淡淡的。
「他们说要你见傅士善。」
「富士山?」她不懂。
「以哲以战的父亲,傅士善。」中坚笑「他带著情人女儿从法国返。」
「妈咪愿意见他?」
「等你去劝说,」中坚思想十分开放。「我觉得安娣应大方些,几十年夫妇,再见亦是朋友,对不对?」
她微微摇头,没有任何表示。
酒店职员替可欣取来汽车。
「真不要我送?」周中坚诚恳的。
「你送我,谁又送你?」她笑。如飞而去。
中坚在那儿呆了半晌,怀著她的笑容,怏乐的走回酒店房间。
今人赏心悦目又舒服的女孩。
暗太终是没见丈夫一面。
她曾矛盾了一阵,加上可欣、以战、中坚他们在旁劝解,她一度心动过。可是想想那女人到底还是抢她丈夫的女人,在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的情形下.她没见他们。
士善、美媚带著女儿和护士赴北京前对以战说.
「今年她不见我,明年再来,」士善极有耐性。「我会等。」
以战并不明白!移情别恋的父亲为甚么非再见母亲一面不可呢?他已不再爱她,不是吗?接看,接到明柔顺利产下男婴的消息。
「妈咪,」明柔在电话里急切的说「请让以战过来看看我们,至少要接我回港。」
「我会。我要他立刻去三藩市。」
可是以战不肯,坚说公事走不开。
「不能让亲家怀疑我们不重视明柔,」傅太苦口婆心。「这是傅家第一个男孙。」
「你放心,妈咪。我自己打电话跟她讲,她识大体的。」以战说。
在电话里,明柔哭了。
「在三藩市这半年,你一次也没来过,孩子出世,你也不闻不问,到底你怎么了?」
「我忙。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
「不是找人代替以哲吗?」
「没有人可以代替以哲,」以战正色说:「你生产后最好多休息几个月,也别急看回来。」
「你——怎么完全变了?」明柔有明显的不安。「你变了心,不再爱我?」
「不要胡思乱想,」他沉下声音。「我们傅家仍在守丧期中。」
「你过来陪我,一星期都好。」
「很难抽出时间——」
「过来。你不来我生气,永远不回来。」她用要胁的口吻。
「别孩子气,明柔。」以战叹口气。「你从来最识大体,最明事理,你该体谅我。这半年,我也心力交瘁。」
「把事情交给那个助手——啊!怎么不把可欣请来公司?她可替代以哲。」她说。
以战心头亮光一闪,莫名的喜悦涌上来。可不可以?第一次,他把可欣约到公司午餐。
半年了,可欣再进这间只为他们兄弟而设的小饭堂,她感慨万千。面前的是以战不是以哲,她一再告诉自己不能弄错。
「对不起,请你来是有事商量。」他显得很不自然。
「请说。」她极客气。
他是以战,不是以哲。
「以哲离去后,虽然请来中坚帮忙,但总觉若有所缺。也许不是实质上的,是精神上,」以战慢慢说:「我想——有没有可能请你来帮忙,代替以哲的位置?」
她感到万分意外,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你代替以哲,这最恰当,」他深深吸气。「你是他未婚妻,也是妈咪的女儿,不是外人,希望你考虑。」
「我从来没想过。」
「是。昨天明柔才提醒我,也许早该做这件事,」他仍然不敢直视她,不知道怕甚么。「请问你现在在那家公司做甚么职位。」
「财务总监。」
「这么巧,以哲也是。」以战很意外。「如果辞职需要很长时间吗?」
她淡淡的笑起来。
「我随时可离职,也随时可以回去,」她说:「公司是阿爷传给爸爸的。」
「啊——」以战简直是惊讶了。可欣从来没有表示过自己是太子女,虽然看得出她家庭环境不错,却从没想到是如此这般。「那——看来你不可能过‘傅氏’帮忙了,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公司是你们自己的。」
「我可以过来帮你们。」她清楚的说:「如果你认为有这需要。」
「你父母不会怪罪?」以战问。
「我是成年人,有自己主张,」可欣说:「我可以两边都做,没有影响。」
「太好太好……」他望著她出神,忘记要避开她的视线。
视线相交,心中突然震动起来,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实在太相像,简直和以哲一模一样的眼楮,连眼神都似……
他像惊觉了甚么,那熟悉神似的眼光敛去,他他他……是以战。
「我……会回去安排一下,」她也松了口气似的。「晚饭时我们再谈。」
她离去。
看著她用过的碗筷,想著她只吃了极少的食物,他脸上涌上一片暗红。
晚餐桌上,可欣把一星期后来「傅氏」工作的决定告诉以战,高兴的有三个人:傅太、以战,还有中坚,他那极男子汉的古铜色脸上,绽开极动人的笑容。
那是无限的欢迎,她懂得。
只是……曾经沧海,她暗暗摇头。
可欣加入「傅氏」,她的办公室就是以哲以前用的那一间,在以战和中坚办公室的中间,她时时刻刻都能看见在她门前经过的他们。
中坚常进来谈几句话,或顺手给她一杯咖啡!靶觉自然热诚。可是以战不,他和她一直保持著一定的距离,一直客气而略嫌冷淡,他从不进她办公室。
很快的,她投入了工作——就是以哲以前做的那份,她做得十分顺利也觉亲切,她喜欢加入「傅氏」,那好像是:回家。
是,回家,她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