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三个星期了。」
「什么三个星期了?」
「你出来三个星期了。」程多伦拍一下罗小路的头。
「要开始劝我回去?」
程多伦扳过罗小路的脸,看了半天,揽进胸膛,就差没把那张脸揉进自己心口。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回去,我带著你躲起来,一辈子叫别人找不到你。」
贝起胸前的脸,程多伦严肃的,隐藏著难过的。
「三个礼拜以来,我没有跟你提监狱的事,我没有劝你回去,开始的原因是:我知道那样会叫你反感,后来的原因,—一你知道的,我逐渐害怕——」程多伦的嗓子有浓厚的鼻音:「越狱行为,以你判的刑,至少要加重半年,半年——,从前的话,我替你难过,现在,我替你,也替我自己——。如果我能有方法使你免狱,我愿意做任何事。」
罗小路跪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张起那双大眼楮,水莹莹的。
「大白痴。」
「你说什么?」
「你爱上我了吗?」
程多伦毫不考虑,没有分秒的思索,用力的点头。
「你不觉得我又凶、又脏、又贪吃、又偷东西了?」
程多伦更用力的摇头。
「你舍不得我回监狱?」
「舍不得。」程多伦的声音差不多有著哽咽。
「可是你还是要劝我回去?」
程多伦没讲话,半天,以点头回答。
罗小路还是跪著,双手放在膝盖上,眼楮看著程多伦,嘴角漾起一抹听话的甜谧。
「我听你的。」
程多伦抓起罗小路的手,放到唇边,握的紧紧的。
「大白痴。」
程多伦放下唇边的手,眼圈竟然有些红,罗小路好痛惜的,去模程多伦的脸。
「大白痴,你要哭了?」
「没事,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是想问你,我可不可以一直都叫你大白痴?」
「你不是一直都这样叫我吗?」
「我喜欢喊你大白痴,我喊习惯了。」
「我喜欢听你这样喊我。」
「大白痴,你从来都没叫过我。」
程多伦抓抓脑袋,傻傻的笑笑。
「每一个人都叫我小路,你要不要也这样叫我?」
程多伦模模罗小路的脸,叫了一声——
「小路。」
「哈——哈——。」罗小路笑的前仰后摇:「叫的好蹩扭,很不习惯哦?再叫一遍。」
「小路。」
「再一遍。」
「小路。」
「再一遍。」
「小路、小路、小……。」
一连叫了七、八遍,程多伦才停下来,罗小路凑前身子,仰起脸。
「女生主动吻男生可不可以?」
「可以。」
「女生吻男生之前,想提出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还要和你在一起两天。」罗小路脸仰的高高的:「这两天,我要每一分钟都跟你在一起,等两天过去了,我就回去,好不好?」
「接受要求。」
☆☆☆
「小伦,不是我管束你太严,换了任何父亲,你都应该被责备。」程子祥拍著桌子,指著儿子的脸:「你自己说,你像话吗?躺在医院疗伤,床是空的。」
「我的伤已经好了。」
「好个屁!」气极败坏中程子祥也口不择言了:「全好啦?疤痕明明显显的,你好什么了?」
「没有全好,但不需要住医院了。」
「不需要住医院?」程子祥从桌的那边绕过来:「为什么不需要住医院?养伤期间,什么事那么忙?不需要住医院!你在忙什么?」
程多伦不吭气,坐著。
「你很精彩,为了一个女人,被打成重伤住医院,疗伤期间,又为另一个女人,命都不顾了。你不错,我估错我的儿子了,这点年纪,看来老老实实的,却能干的先跟三十岁的女作家谈情,紧接著又和逃犯恋爱!」
程多伦再不能不吭气了,坐著的身子,站了起来。
「爸爸!」
「想否认?还是想修正我的用词?十九岁,罗小路割腕自杀,被送到医院逃出来的。如果你觉得我的资料不足证明的话,我再告诉你:张伯伯替她疗伤、拆线,有这回事吗?」
「有这回事!」
坚硬的回答,程子祥倒愣住了,儿子站的挺挺的,神情坦然,毫不畏缩,那么一副敢作敢当的姿势,程子祥半天才沉住气开口。
「你准备对我怎么解释?」
「不需要解释。」
这句话更惊住了程子祥,太意外了。程子祥感觉自己两只手是抖的。
「好,你长大了,在女作家和逃狱犯中,你长大了。」
「不错,我是这么长大的。」程多伦站到程子祥面前:「爸爸,你一直在教养的只是一个儿子,你忘了使你的儿子有男人的样子,男人的样子是勇气、无畏,是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可以拿一个自己决定的意见,而不是让他的父亲给他答案。我是在这两个女人中长大了,我很喜欢我自己这样,纵使我不被我的父亲欣赏,但我绝不后悔,我因为她们而长大了。」
程多伦停下来,身了依然站的挺直。
「我没呆在医院里疗伤,这是我的错,我愿意接受责备,其他的,属于我感情的生活,我要自己处理,任何人给我的意见,我可以参考,但,那不是接受。」
这些话,已经使程子祥浑身发抖了,气愤还来不及爆烈开来,程多伦挺直的身子说完,就朝门口走,到了门口,程多伦停了下来。
「我很爱这个女孩,逃狱犯并不影响我们感情的发展。」
「你晓得我准备怎么样吗?」
程子祥坐下来,拿起桌上的电话,这刻,不像父子了,像一对互斗心计的人,程子祥刁起雪茄。
「报纸上登著要捉拿罗小路,每一个社会分子都有责任为社会安宁尽一份力。」
「爸爸,你——。」
「我的意见,你是可以参考,但这次,你要接受,逃狱犯,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我是个自私的父亲,你明白吗?」
「爸爸——。」程多伦握著拳,咬著牙,冲到桌前,好久,摇著头:「爸爸,为什么我的每一件事,你都要在里面扮演一个角色?为什么?」
数秒之间,斗心计的情绪过去了,程子祥沉痛的放下电话,望著儿子。
「孩子,我是你爸爸。」
「父亲分好多种,你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一种?」
「你要我做哪种?」
这是多么心酸的一句问话?程子祥的泪,都落在胸腔里了。程子祥整理了沉痛的嗓子,恢复硬朗而坚定的声音。
「现在是上午九点,你叫那个女孩在中午以前去自首,否则,我就报警。」
「爸爸,你真的要这么做?」
「我儿子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学校也已经开课了,他需要安心念书,我是他爸爸,我只能这么做。」
程多伦态度软下来了,哀求的,身子不再站的那么直,那么挺。「爸爸,给她两天的时间,后天一早,她会自首,爸爸——我在求你。」
「不要求我,中午以前她不自首,我就报警。」
「爸爸——。」
「去吧,你懂我的意思了。」
「爸爸——。」
「中午以前,时间只有三个小时,去通知她吧。」
「爸爸,——你会后悔。」
「这是一个父亲的态度,没什么后不后悔的。」
中午以前?时间只不过三个小时?小路要求今天和明天,她要整整的两天,和自己每一分钟都在一起,她那么渴望的要求著,自己也答应了,现在,要她在三个小时内就去自首;不自首,就会有人报警,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天呐!帮助我吧!我怎么做这件事?三个小时内,她不自首,就会有人报警,那刑罚要加的多重?我怎么做?
☆☆☆
敲了黑皮的门,开门的是罗小路,那张平常素净的脸,居然淡淡上了点口红,眼皮也轻轻涂了蓝色的眼影,穿惯牛仔裤的两条腿,竟露在一条白色及膝裙下,这个野的不得了的女孩,打扮起来,小女孩的俏媚流露的十分秀雅。
程多伦的坏情绪,一时也被罗小路刻意修饰的漂亮吸引了。罗小路羞羞的伸伸舌头,眼珠子朝上翻了翻。
「是不是被这个漂亮的女孩吸引了?」
程多伦没说话,不晓得该赞美、抑或把父亲的通牒说出口,罗小路一点也没看出什么不对,轻轻旋了一圈。
「像个淑女吧?」
「像。」
「我们走吧。」罗小路顺手带上门:「带这个漂亮的淑女去过两天自由生活。」
程多伦站著没动,两只手又开始习惯性的无措,时而搓揉、时而插进裤袋。
「嗳?走呀!」
「小路——。」
「你怎么回事嘛?」
「小路——,我——,我该怎么说?」
程多伦苦恼的面壁,手朝墙上猛捶,一拳一拳,捶的呼呼响。
「发生了什么事吗?」
程多伦一只手弯曲靠在墙上,支著头,另一只手揽住罗小路,揽的紧紧地。
「小路,我要做一件我最不愿意做的事。」
「什么事?」
程多伦的脸还是面墙,那神情痛苦极了,罗小路不明白,又似乎感觉出了什么。
程多伦又重重的敲墙,脸转向罗小路。罗小路拉起程多伦的手,拉到楼梯旁。
「坐到楼梯上来谈吧,站在那,你的手会被你自己打破。」
也不管是条白裙子,拉著程多伦,罗小路就一就坐在每天被不同鞋踩过的梯阶。掏出两根烟,罗小路点燃了火,给了程多伦一根。
「抽根烟吧,心情比较容易平静。」
程多伦接过来,罗小路又补充一句。
用力,用很大的力吸了一口,然后吐了出来,重重的。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整个人舒坦多了?」
「舒服多了。」
「好,那么开始把那件你不愿意做的事讲出来。」
程多伦用著一种惊奇与赞赏互相掺杂的眼光看罗小路,多好的一个女孩,不管等会儿自己说出的话会遭遇到什么反应,谅解或不谅解,这个曾经自已完全不欣赏的女孩,她竟做的那么好,那么感动人,程多伦又吸了口烟。
「小路,你今天回去好不好?十二点以前。」
程多伦等著听咆哮,听他妈的,等著看一个身子跳起,等著看一双手在空中张扬的挥。可是,一切叫人意外,既没有咆哮,没有他妈的,也没有跳起的身子,和手张扬的在挥,四周悄悄的,罗小路一动也不动的坐著,只听见吸烟与吐烟的气,沉重的,和一双紧锁的眉。
「小路——。」
罗小路依然一动不动,吸著烟,沉重的吐出来。
「不要对我解释,我明白,——我真的明白。」
「小路,我以为你会大发脾气,我以为你会——,我还是要对你解释,我——。」
「我晓得,你不用说了,我晓得。」罗小路烟蒂一丢,站起来:「我去跟碧梅说声再见,你先走吧,我会自己回去。」
那表情多奇怪,眼圈是红的,眼楮里有一种受伤后的苦楚,木头脑袋的程多伦突然感觉也许造成什么误会了,一把拉住罗小路。
「小路,你等一——。」
罗小路力气好大,一推,程多伦倒退了好几步。
「你走吧,你做的够完美,够善良了,我割腕自杀逃出来,也应该满足了,谢谢你这段时间演的戏,我早该知趣的放你一马了,现在你可以走了,没有人会缠你,你也不需要一脸抱歉兮兮的做为难状,再见!」
这回,程多伦变的力大无比,人急的时候,力量是无限的,罗小路的肩膀,被程多伦抓的不能动弹,痛的罗小路使劲的摔,也摔不掉。
「放开你的手——。」
「你误会,你根本误会!」
「少嗦,放开你的手,我的肩膀快被你抓碎了。」
程多伦没有放,罗小路愈挣扎,程多伦抓的愈紧。
「你这个笨蛋,你想哪去了?什么演戏?什么放我一马?你讲些什么?我还以为你真明白呢?那我宁愿你大叫,宁愿听你骂他妈的,你怎么闷声不响,误会的我都来不及解释。」
「我没有误会,你觉得我为你割腕、逃狱,又感动、又歉疚,不忍心伤害我,只好演戏,现在也许你演累了,也许你有别的原因,所以你要提早结束,无所谓,你可以提早,不会有人阻挠你,甚至你是为了舒云那个老女人!」
「你怎么敏感成这个样子?给我讲话的机会好不好?你简直莫名其妙!」程多伦也生气了,但手的力量并未从罗小路的肩上放松。
「对!我莫名其妙!我就是莫名其妙!把你的手放开,放开!」
「不放!我有话对你说!」
两个人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屋里的凌碧梅被声间吵的打开门,两个人像没看见凌碧梅似的,嗓门依然大的惊人。
「你没话说!你不需要说?」
「我有话!」
「你没!」
「我有!」
「你有个狗屎蛋?」
这个狗屎蛋叫两边的吵叫停顿下来了,停了有四、五秒之久,程多伦惊人的大叫起来。
「你是个笨蛋,我爱你,爱的要死!」
头探在门口的凌碧梅,明白怎么回事了,头一缩,轻轻的关上门,留下两个照吵不误的大嗓门。
又是四、五秒的停顿,罗小路的眼楮不再那么凶煞,红红的、要哭要哭的,程多伦放低嗓子,柔声的,带著沙哑。
「你是个笨蛋,你真的是一个笨蛋,难道你分辨不出你在别人心里的分量吗?你真的不知道我在爱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气我?」
「我——我也爱死你,我忍不住乱猜。」
「你说,你是个笨蛋吗?」
「是个大笨蛋。」
泪流下来了,唇角却笑著,程多伦怜爱的一把将那张脸揽进胸前,下巴来回的磨著胸前的头。
「要不要给我讲话的机会。」
胸前的头,点了点。
「坐在楼梯上讲好不好?」胸前的头,又点了一次。
「讲完了让我在十二点以前送你回去。」
胸前的头,第三次柔顺的点了点。
两个人又坐回楼梯口,无声的言语低低的从两双凝视的眼楮里出来。
在计程车上,程多伦一直紧紧握著罗小路,愈接近警察局,程多伦的手握的愈紧,那两只手,缠著,留不出丁点空隙,密合的。
下了车,程多伦牵著罗小路,罗小路停了一会儿,程多伦微笑的模模小路的头。
「不要害怕。」
两个年轻轻的孩子,衣著干干净净的,往进门的大桌前一站,警察莫名其妙的笑笑。
「你们有什么事吗?」
程多伦搂著罗小路的肩,保护的紧搂著。
「我们是来投案的。」
「投案?」警察不相信的,又是一笑。
「是我。」罗小路看了警察一眼:「你翻翻档案,就晓得了,我是逃狱犯,报上登过的。」
「你叫什么名字?」警察拿出档案簿,还是不相信的看著罗小路。
「罗小路。」
「罗小路——。」念著、翻著,警察抬起头,吃惊的望著跟前这个干净,清秀的小女孩:
「从医院里逃出来的,十九岁,没错?」
「没错,就是我。」
「好,你跟你的朋友坐一坐,我打个电话。」
程多伦始终搂著罗小路的肩,两个人一句话没说,再过不了多久,再也握不到那双手,看不到那张脸,听不到夹著他妈的那些对白。离绪一寸浓过一寸,浓在程多伦的心口,浓在罗小路的心口。
「罗小路,上车吧,我们送你到法院去。」
「我能一道去吗?」程多伦死抓著罗小路。
警察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
上了警车,罗小路终于哭了,轻轻的,眼泪洒在程多伦肩上的衣服,湿了一片。
「我好后悔,我好后悔为什么要偷你家东西,在监狱里我看不到你,我一定痛苦死。」
程多伦眼眶潮湿,搂著罗小路,男子如果适合随处哭的话,程多伦有更多的眼泪。
「想念人是很痛苦的,我怎么办?大白痴,我会变得很忧郁,我会变得不爱讲话,我会变得很内向——,大白痴,我怎么办?」
「所有探监的时候,我都会去看你,一分钟也不错过。」程多伦缩缩鼻子,企图轻松一点:「记不记得小学念书的时候,课本上都写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你看,如箭如梭的速度有多快?时间就是这样,一转眼,就过去了。」
「那是骗人的,骗小孩的,骗念小学的笨小孩的。」
罗小路还在抽泣,车已到了法院,所有的法庭都排满了诉讼案,罗小路被排在明天上午开庭,两个人被拉开了,罗小路进了看守所,程多伦一直看著罗小路被带走才离开法院。
一出了法院大门,程多伦靠在马路边的电话亭上,痛声哭了。
程多伦沉著脸回家了,一进门就上楼,神情的怪异,金嫂就觉得不对劲,跟著上楼,程多伦居然在翻衣服,理皮箱。
「小伦,你这是干什么你?」
「爸爸在吗?」程多伦头也没抬,把衣服一件一件放进皮箱。
「在书房。」
衣服放完了。程多伦开始从书架上取书。金嫂愈看愈不对,两只小脚,转身就飞跑出去,没一会儿,程子祥来了,惊愕的看著儿子一本书,一本书取下。
「小伦!」
程多伦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了程子祥一眼,继续取书。
「金嫂不叫你,等会儿我也会去见你。」
「整理皮箱干什么?」
「罗小路我已经送她回去了。」程多伦又抬头看了程子祥一眼;「你不需要报警了。」
「你——,我问你整理皮箱干什么?」
「我要离开。」
「离开?」程子祥被这两个字震的心口动了一下:「什么理由?」
程多伦没回答,继续整理东西。
「是为了罗小路的事?」
取下最后一本书,程多伦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旅行袋。
「这就是你说的我会后悔?」
书一本一本装进旅行袋,程多伦一言不发。
「你到外面住?那你怎么生活?」
没有听到儿子的反应,本来有一点的歉疚,这下全消逝了,程子祥咆哮起来。
「你要离开尽避走。不过你记得一点,别想我会给你一毛钱。」
「我会送报,我会当家教,我可以离开,我就可以独立。」程多伦平静的回答,拉上旅行袋的拉链。
「很好,你长大了,大的可以自立了,会送报,会当家教?好!你尽避离开,离开了就永远别再回来!」
后面那句话,声音大的躲在楼梯口偷听的金嫂都吓了一跳。
「爸爸,我不用骗你,我是不满意教条,我不满意你总要在我发生的每一件事上扮演一个角色,你是父亲,父亲有权力实行他对儿子的教育,但这次,我愿意背大逆不道的罪离开,你只记得你是父亲,是一个只讲究责任,讲究管教,没有人情味,不肯站在别人的立场,给予同情和谅解的父亲,你一直在你自己的范围内忽略我的需要。」
「你的需要?你需要什么?上课有车子送你,回家饭做好了摆你面前,洗澡有人放水,晓得你抽烟,跑了几条街,给你选打火机,我这个做父亲的是忽略你了吗?」
程子祥又伤心,又愤怒的,指著儿子。
「你长大了,胆大妄为了,不要你跟逃犯谈恋爱,你提起箱子就走,我这个做父亲的,养了你二十几年,就算她不是逃犯,我要你不跟她来往也不为过,你这个混蛋!你书是怎么念的?你懂不懂一点孝道?我告诉你,今天你要走,就别给我回来,不走的话,就得听我的,我还是我的教育方式,管你接不接受!」
「爸爸,我还是要走。」
「走,你走呀!我不会拦你,一个逃犯都能影响的男人,这种儿子,我是不会强留的。」程子祥气极败坏得人都要跳了起来。
程多伦背上旅行袋,一手拿起皮箱,顿了顿,大步走出房间,金嫂过来要拦,程子祥从楼梯口大声喝止。
「不许有人拉他,要拉他的人,都给我走!」
眼看著儿子消失在客厅的大门,楼梯口的程子祥所有的暴怒,在眼眶里化成一团模糊的雾,掩盖了所有的视线。
☆☆☆
每天清晨五点不到,就赶著将八十份的报载上脚踏车,疲惫的把八十份报纸送完,马上又赶回学校上课,第一堂没课还好,否则,早餐往往就这么省掉了。
下了课,胡乱的吃碗阳春面,来不及的话,买几个面包,就跳上公共汽车去家教了。
总之,每天从睁开眼就开始忙碌,一直忙到晚上家教结束,回到伍百块租的三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人已经累的睁不开眼楮了。
罗小路的脱逃,在原判刑上加了四个月,现在,程多伦又恢复了探狱的生活。只是,从前的同情与道义,变成了迫不及待与渴望。
每到探狱时间,不管课有多重要,程多伦一定挤著公共汽车去。家教和报费,除了房租和最低的生活费,程多伦尽量的省下来,探狱时,仍然像从前一样,大包小包,丰富极了,罗小路一点也猜想不到,程多伦在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她享受著程多伦浓厚、专注的爱情,她;依然是她,没有变得内向,更没有变得不爱说话,见到程多伦,都是她一个人的话。
「大白痴,上次带来炸鸡腿好吃哦,今天你没带?」
「没有,真糟糕,下次我一定带。」
「多带一点好不好?我要分给跳蚤,她也喜欢吃。」
一双鸡腿二十五块,上次带了四只,一百块,小路说下次多带点,好吧,别的地方再省省。
「好,下次来我多带点,你想吃什么?」
「吃——,巧克力,像洗衣板一样大块的那种。」
上回带了一块,整整两百元,程多伦模模口袋,点了点头。「好,就买上次那种。」
「对,就是要上次那种。」
「没有了。」隔著玻璃,罗小路兴奋的脸,突然暗下来:「白痴,怎么搞的,我觉得你一次比一次瘦。」
罗小路把脸靠向玻璃,模著隔著玻璃的一张脸。
「而且变黑了。」
「没有呀?我怎么不觉得?你太敏感了。」程多伦心一缩,努力的装作没事的样子。
「不对,不是我敏感。」罗小路把视线转向程多伦的衣服:「而且好奇怪,你现在穿衣服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程多伦又努力的一笑。
「差别太大了,从前你的衣服又挺又干净,可是,现在总是绉巴巴的,脏兮兮的。」
「是不是嫌我这样很丑?」
「不是,不是,只是觉得好怪。」
「最近功课忙。我也就懒得换衣服。好了,别再胡乱想,今天回家,我叫——。」程多伦干涩的停了一下:「我叫金嫂给我洗,好不好?」
罗小路到底还单纯,三哄两骗,也就不乱想了,点点头,满足的对著玻璃外的程多伦笑笑。
「告诉你件事,我妈妈又开始生我的气了。」
「因为你逃出去?」
「嗯,不过,我知道等她气消了就没事了,那天她来看我,生气的说以后不再来了,哈,我知道她说谎,因为她走的时候说露嘴了,她说下次要带我妹妹来,哈,你说绝了不绝?」
会客时间到了,那铃声刺的程多伦想一把把它抓下来。
「我走了,下次我会带巧克力和很多鸡腿来。」
罗小路带著满足的笑进去了。程多伦一出监狱,飞快跳上公共汽车,饭也没吃,就赶去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