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难得倒原医生,他对答如流,「我们在麦克阿瑟的记忆系统做过手脚。」
元之悚然动容:无所不能的曼勒研究所!
在他们那里,人人可以求仁得仁。
原医生关注地问:「元之,你为何抑郁?」
元之要过一刻才能回答:「听上去我好似很不感恩,但是,但是,我竟向往做回旧时的我,在医院到处溜达,同寂寞的老人玩牌戏度日。」
原医生提醒她:「你的身体早已不行了。」
元之遗憾,「是的,你讲得对,我没有回头路。」
「现在有什么困难?」
「原先生,你没同我提及,林慕容是这样的一个人。」
元之几乎可以看到原先生慧黠的双目闪烁,他竟如此答:「人人都有过去。」
元之仍然说:「她的身体不适合我。」
「元之,当心千拣万拣,拣著一个烂灯盏。」
「我不是还有一次机会吗?」
「元之,既来之,则安之。」
「记住,原先生,」元之悻悻然,「我是曼勒符持有人。」又不得不侍候她。
原氏为之气结,「元之,请详细说出你的要求。」
元之诚恳地说:「我希望做一个普通的女子,过正常愉快的家庭生活。」
「请记住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
元之吞一口涎沫,「是,我知道。」
「那么,元之,回来吧。」
就这样决定了。
晚上,元之独坐咖啡厅,正想好好吃一顿,狂蜂浪蝶却不放过她。
首先是一位中东男士走到她对面礼貌周到地问:「小姐,请问这张椅子有无人坐?」
元之抬起头,那人更明显地惊艳,元之却告诉他:「许多台子都空著,那些椅子都没人坐。」
中东来的男士尴尬地咳嗽一声,「小姐,呃,容我介绍自己,我是鸭都拉王子。」
元之笑,「我是清朝芙蓉蛋公主。」
中东男子气馁,只得退下去。
苞著是一位亚裔男子,用英语同元之攀谈:「小姐,你很脸熟。」
元之猜他是日本人。
「我这次来伦敦,是收购这间酒店。」他跺跺脚。
元之放下食物,轻叹一声,买买买,买买买,奇怪的是,居然那么多人愿意卖卖卖,卖卖卖。
元之轻轻说:「西敏寺在左边,白金汉宫在右边,买下那两座之后,我们再商量吧。」
元之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桌子往外走。
可以想象林慕容,就是在异性追追逐逐中度过了短暂的一生。
长得美,扔又扔不掉,渐渐沉迷,更加致力发展美态,完全疏忽其他优点。
谁知道呢,加以栽培,林慕容可能会成为一个成功的艺术家或是科学家,但是她从来没有用过功,也没有必要这样做,渐渐除了美,林慕容一无所有。
她只有美色,故此,如果要其它的东西,就得拿美色去换。
绝对不是一门容易的营生。
走到大堂,又有人搭讪,「小姐,你掉了东西。」
元之发觉她下意识地微微垂下头,眼儿媚媚地斜飞出去,看那是谁。
她随即吃一惊,这种姿势是谁教她的?关元之哪里懂得这一套,这明明是林慕容的伎俩!
再不走,恐怕美元之就快要变成林慕容。
那个男子得到这样的鼓舞和激励,哪有不做进一步表示之理,立刻拾起元之掉下的外套,趋向前来,替元之搭在肩膀上。
可是元之已经变了脸,适才色若春晓,此刻面如玄坛,著实吓了人家一跳。
元之冷若冰霜,转头就走。
在电梯里,一颗心犹自怦怦跳,原来关元之的小宇宙不能百分百控制林慕容的肉身。
前任主人的旧时姿势随时会得现出来。
元之一夜不寐。
第二天一早,梁云来找,元之延她入房。
两个女孩子不由得说起往日同学时趣事。
「张老师用粉笔每一划都会制造出吱吱声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人答得出周老师的问题结果全班罚站不知多么轰动。」
梁云凝视她,「元之,你真是关元之。」
元之无奈指指脑袋,「是,这里是。」
「记得吗,十六七岁时我们一直希望长大了会成为美女。」
「美女在十六七个月的时候已经看得出来了。」
「我们太过无知,」梁云叹口气,「希望有奇迹出现,」她抬起眼来,「不过,元之,你此刻的艳光令人不敢逼视,真羡慕你。」
元之苦笑,「梁云,我要走了,特地向你告别。」
梁云点点头,「再见。」
「是,青山白水,后会有期,代我向吕一光告别。」
梁云露出腼腆之情。
元之莞尔。
第一个对元之表示啧啧烦言的是曼勒三号。
「又是你!」
元之心虚地说:「最后一次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元之赔笑。
三号瞪她一眼,「没有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信焉。」
「也许是,但是,叫我做江香贞,或是林慕容,我都不会快乐。」
「小姐,世上能有多少个快乐的人。」
元之困惑,「照你这么说,会不会都是选错了身体?」
「才怪,是因为你们都太过贪心。」
原医生出来了,「元之,我们又见面了。」
元之发觉原君留了胡须,讶异地说:「三天不见,先生的须这样长了。」
三号哼的一声,「有位女士认为他蓄须好看,他便立时三刻遵命。」
「啊。」元之笑出来。
原医生咳嗽一声。
三号说:「元之是熟人,怕什么?」
元之好奇,那一定是位美且慧,非同小可的女士,有机会真想见一见。
三号约莫知道元之在想什么,笑道:「那位女士的原居地在英仙座,你不容易见到她。」
原医生又再咳嗽一声,三号才噤声。
原氏看著元之说:「你要求做一个普通人……正常的家庭……」
元之连忙补一句:「平凡的女子。」是女人,不是男人,千万不要弄错。
「如愿以偿之后,不得反悔。」三号在一旁说。
元之苦笑。
饼一会问:「原先生,你有没有后悔过你是你?」
原氏微笑,「很多次。」
元之说:「我做我自己的时候,一直很满足。」
原医生很有深意的说:「呀,但是你做了你才多久?十九年、二十年?日子久了,难免生厌。」
元之很吃惊。
「到了中年,」原医生感喟,「你自会明白。」
元之说:「我还以为过了青春期我们会得驾轻就熟,乐意做自己。」
原医生抬起头,「说得也是,所以讲哀乐中年呀,有苦有甜。」
三号总不忘回一句:「元之,这次转身,你要做她做到老。」
元之惊惶起来。
三号问:「抑或,你情愿做美女林慕容?」
元之欲得到原医生保证:「我会快乐吗?」
原医生摇摇头,「我不能担保,快乐靠你自己寻找。」
元之不禁哭泣。
三号摇头,「可怜的女孩。」
原医生说:「元之,你已经比许多人幸运,来,准备好没有?」
又要搬迁了。
原先属于林慕容的这具躯壳,将来不知由谁搬进来住。
元之忍不住问:「下一位……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看看她。」
荧光屏上打出资料:孔兆珍,女,二十六岁,已婚、生活正常愉快,与丈夫感情甚佳。
元之颇觉满意。
照片中的孔兆珍容貌端庄,笑得十分灿烂。
她不是美女,但是元之一看见她就有种亲切感。
三号问:「还满意吧?」
元之说:「最好有一本图文并茂的选择目录。」
「小姐,」三号啼笑皆非,「你真会得搞笑。」
最后一次了,元之举起手,把中指交叉叠在食指上,希望也是最好的一次。
「慢著,孔兆珍如何会到曼勒来?」
「纯粹是一宗意外,她在一项小手术中出了一点错。」
「她家人尚未知情?」
「还没有,正等著你回家呢。」
这时原医生说:「元之,你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做人呢是糊涂点的好,越是拣择越不开心,你不如随遇而安。」
三号笑笑,「当初你做了你,又何尝预先做过资料搜集、心理准备。」
元之一想,这也对,关元之有什么好?孤儿,一贫如洗,在育婴院长大,教育程度普通,患白血病,高中始就在医院进进出出,这种记录,并不值得骄傲。
谁都不会比关元之差。
想到这里,元之豁达起来。
她露出一丝笑。
原医生笑道:「无论做什么人,知足常乐。」
「原医生,事后,我还可以跟你联络吗?」
原氏讶异,「可以,当然可以,你同曼勒有这样深的渊源,你是曼勒的终身朋友。」
元之好奇问:「持有曼勒符的人都是你们的好朋友吗?」
三号答:「才怪,有人因为又贪又坏又笨,曼勒早与之绝交。」
元之不敢再说什么,她生怕曼勒的工作人员日后也这么批评她。
原医生同她说:「这次手术之后,由我们把你送返孔兆珍女士的原居地。」
「为什么?」
「因为我们想让你在当地一家医院醒来,由孔兆珍家人接返家去,免启疑窦,你日后好做人。」
元之只得点点头。
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次,做孔兆珍,可是要做到老的。
在该刹那,元之忽然有点明白,那位自称无名氏的老先生为何要把曼勒符转赠予她。
他已十分明白做任何人都是辛苦的差使吧。
最好什么人都不做。
元之苦笑著闭上双目。
她听见三号的祝福:「元之,一路顺风。」
顺风?说得也对,她的确有远行。
这时,她耳边响起呜呜的风声。
元之觉得混身舒畅,身轻如燕,飘起来,御风而行,正在陶醉,忽闻有人叫她,一声又一声,语气逼切。
真不识相。
谁,谁打扰她?
元之没好气,想睁开眼楮看个究竟。
「好了好了,她眼皮动了。」
白蒙蒙一片,医院,是间医院,元之对医院的布置最熟悉不过,忽尔一阵剧痛,她申吟起来。
「醒来了!」四周的人像是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元之听到轻轻饮泣声。
「小组抢救了四十八小时!」
「幸亏无恙,快向上头报告。」
「病人丈夫在外边等了好久。」
「把好消息告诉他。」
元之只觉得痛,苦苦忍耐,额角迸出豆大汗珠。
有一双温柔的手替她印汗,四周围渐渐又静下来。
元之睁开双眼,看到一位年轻的女医生向她微笑。
她对元之说:「欢迎你到我们这里来。」
呵,她是知情的,她是原医生的合作人。
元之暂时连痛都不记得了。
「现在,你是孔兆珍。」
元之点点头。
「祝你快乐。」
「谢谢你,医生。」
那位女医生颔首,轻轻退出。
元之找不到镜子,只得伸出双手来观察,一看之下,吓一大跳,好粗好黄的一双手,指甲修得非常短,一看就知道手的主人是位劳动妇女。
元之发呆,她记得林慕容的手指犹如十管玉葱,永远搽著鲜红蔻月,那手同此手比,好比云同泥。
元之叹口气,呵知足常乐。
她重新闭上眼楮,放下手,腕上各种维生的管子叮当踫撞。
这时,有人轻轻推开病房门,又有人轻轻说:
「庄先生,请勿久留。」
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接近病床。
「兆珍,兆珍。」
这是在叫她了。
元之十分疲倦,再一次用力抬起眼皮,嘴唇动一下。
她看到一张殷实好人的脸,但是头发凌乱,一面孔胡子茬肿眼泡,声音沙哑。
不问可知,他是孔兆珍的良人。
这么丑!
正错愕间,那人忽然泪盈于睫,接著泪水汩汩而下,握住元之的手,大声哭泣。
元之被感动了,「莫哭莫哭,我没事。」
那人仍说不出话来,大力喘息,似一个受了委曲的孩子,呜呜哀鸣。
看护闻声推门进来,「庄先生,你这样变成骚扰病人了。」
元之用力拍著他背脊,「没关系,没关系。」
半晌,庄某才抬起头来,擦擦眼泪,「我欢喜得疯了。」
真情流露,元之不由得双目濡湿,有这样好伴侣,做普通人又何妨,双手粗些又有什么关系。
「庄太太过数日便可出院,你请放心。」
只听见庄某问看护,「我可以带孩子来见见母亲吗?」
孩子!元之吓一跳。
呵可是,有丈夫当然名正言顺有孩子。
意外之后,元之反而有点高兴,多好,她已经做了现成母亲了。
她轻轻问丈夫:「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
看护连忙答:「他叫庄允文呀,」推一推那错愕的丈夫,「庄太太的记忆慢慢自会恢复。」
「哦,」元之又问,「我的孩子叫什么?」
庄允文呆呆的看著妻子,她莫非失忆?
「儿子叫小明,」看护抢答,「女儿叫小珠。」
元之阿一声,居然共有两个孩子,「他们几岁?」
庄允文只得聚精会神地回答:「你忘了?小明四岁,小珠一岁。」
那么说来,孔兆珍很早就结了婚。
「有没有照片?」
「我这就去把他们带来。」
庄允文走到门口,又回转身,手足无措,团团转。
看护诧异问:「庄先生,你怎么了?」
庄允文颓然说:「我不敢离开兆珍!」
元之深深意外,上帝真是公道得可怕,没想到孔兆珍这样平凡的女性竟能得享如此真挚的爱情,而一朵芙蓉花似的林慕容却一个知己也没有。
看护含笑道:「你放心回家吧,我们替你照顾庄太太。」
元之不由得问;「你在外头,谁看住孩子?」
庄允文答:「他们的祖母与我们住呀。」
元之敲敲额角,「是,想起来了。」
不知怎地,她非常想见那两个根本不属于她的孩子。
「允文,去把小明与小猪带来。」
庄允文笑了,「是小珠。」
「对,小猪。」
庄允文与看护都笑了。
元之倦极入睡。
「妹妹,好睡,好睡。」
「嗯,」元之朦胧间问,「你是谁?」
对方是一个少妇,形容憔悴,但是慈眉善目,不住向元之拱手。「请代我照顾小明与小珠。」
「喂,喂。」元之叫她。
她却转头就走,元之没有追上去,隐约知道那是谁,于是大声说:「你放心好了。」
那少妇停住脚步,转过头来感激地一笑,再向前走,消失在角落处。
醒了之后,元之支撑著蹒跚地走到浴间去照镜子,见到孔兆珍的尊容,她吃惊地掩住嘴,天,才二十多岁,已为未老先衰立招牌,这人需要好修饰,好好补养,才能恢复元气。
元之不由得叹口气。
真的要找一个理想的躯壳,也许要穷一生之力,都不用做人了。
有一件事元之可以肯定,求仁得仁,她此刻绝对是个普通得不能普通的家庭主妇。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 的一声,有人踢开病房门进来,「我妈妈在哪里?」
本来愁眉不展的元之忽然笑出来,她知道这是谁,这是庄小明。
她强忍著伤口痛楚,笑著迎出去。
小明一见她,过来用双臂紧紧箍住母亲,痛哭失声。
他的脸伏在妈妈腿上,元之本能地抱住他。
做母亲不需要天才吧,只要有爱心耐心与力气即可。
慢著,那边那个由老太太抱著的小女孩子一定是小珠了。
不不不,她不似小猪,她是小精灵,一双大眼楮盯住元之不放,元之被幼儿审视得有点心虚。
祖母见她生分,哄她说:「叫妈妈呀,你不是学会叫妈妈了吗?」
那幼儿胖胖双臂搭住祖母脖子,动也不动,继续瞪住元之,像是说:你不是我妈妈,我不要你抱,我妈妈什么地方去了,你到底是谁?
元之自老太太手上把她接过来,哗,好重,元之脚步一个踉跄,孩子又被她祖母接回去。
「不怕不怕,身体好些再抱。」
幼儿并不哭,只是全神贯注地冷冷看著元之。
一直到元之回家,小珠仍然不肯给她抱。
家是很挤逼很仓猝的一个家。
许多电器家具,都需要添置了,很明显因为经济缘故,都用旧货勉强凑合。
夫妻俩与幼儿睡一个房间,祖母与小明用另外一间。
厨房与卫生间都狭小而幽暗。
元之冲口而出:「要另搬一间公寓了。」
庄允文一听,先笑出来。
随即是庄老太揶揄的说:「兆珍病糊涂了不成,光天白日讲梦话。」
元之知道这不是庄家经济能力可及,当下立刻噤声。
靠朋友的时间到了。
当天深夜,她正睡得深沉,忽被幼儿哭声惊醒,梦里不知身是客,想半晌,才知道是小珠不适,起床一看,另外床上的庄允文还在熟睡。
元之揉揉酸涩的双眼,正想去安抚小女孩子,庄老太已在房门处出现,咕哝抱怨,「你抱抱她呵,允文明朝还要上班。」
元之连忙唯唯诺诺:「是,是。」
庄允文已醒,笑道:「妈你去睡,我来抱。」
老太太这才退出去。
元之吐吐舌头。
庄允文真是好脾性,和颜悦色对元之说:「小珠似不大跟你。」
「我再试试,你明天还要上班。」
庄允文忽然说:「我早已无班可上了。」
「什么?」元之错愕。
「公司大量裁员,我是第二批被撵出来的人。」庄允文低著头。
「唷,」元之说,「别给老母知道。」
「我已决定瞒著她。」
庄允文本来最怕妻子担心,此刻打量她,见她又好似胸有成竹模样,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
第二天一早,庄允文有事外出,老太太去买菜,小明上学,元之把那一岁大还未学会说话的小孩子捧到高凳子上坐好。
元之开口:「我叫你妹妹好不好?」
幼儿不出声,那双眼楮端的黑白分明,看得人发毛。
「妹妹,」元之无奈地摊摊手,「我知道你一早认清楚我并非你的妈妈。」
幼儿神色好似松懈了一点。
「你的真妈妈暂时不会回来了,」元之同她说老实话,「此刻由我顶替她的职位,我不是坏人,我将尽力而为,我希望你接受我。」
那孩子仍然瞪著她。
「那样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你爸爸与哥哥有人照顾,祖母不用那么吃力,还有你,一天吃五顿洗两次澡,也有人侍候,我们要合作愉快。」
孩子似完全听得懂,她低下了头。
元之说下去:「你是个小小人,你有灵性,你想必明白我讲的是什么。」
幼儿伸出手来。
「来,让妈妈抱抱妹妹。」
这次孩子伏在她胸前,哭了。
元之觉得很有成就感,「我会对你好,我答应过你妈妈,你可以放心。」
孩子哭泣声渐停。
电话铃响了。
是原医生找关元之。
「生活如何?」
「困苦。」元之一手抱幼儿,一手听电话。
「设法改进它。」
「原先生,请代我联络江香贞。」
「你是指伊安麦克阿瑟?」
「是,我有事拜托她,不,他办。」
「没有问题。」
「还有,请替我找两个人。」
「可是梁云同吕一光?」
「正是他俩,麻烦你了,原先生。」
「日子还过得去吗?」原医生充满关注。
「我此刻是两子之母,每天没有一刻属于自己,喝一杯茶的空闲也无,都得偷来做。」
原医生安慰她:「孩子很快长大,届时,你要留都留不住他们。」
元之的心柔了。
这时,元之听见庄老太太在背后问:「兆珍,你同谁说话?」
元之这才想起,这个三代同堂的家没有隐私可言,连忙挂断电话。
庄老太太教训媳妇:「孩子睡了,还不把她放下?快收拾屋子把衣服晾出去呀,我只得一双手,煮完中饭要去接小明放学。」
两个女人都是这个家庭的奴隶。
元之一声不响埋头苦干起来,汗湿透了她身上陈旧的布衫。
元之偷偷自嘲:谁叫你不做能干的江香贞以及美貌的林慕容?
忙忙忙,不住的忙,元之连后悔不该扮演这个角色的时候都没有。
那日深夜,元之醒来,见庄氏母子悄悄的对话。
母:「你可觉得兆珍近日怪怪的?」
子:「大病初痊,是这样的了。」
母:「似换一个人似的,对这个家一点记忆也无。」
子:「慢慢就会好。」
「不过她仍然是个任劳任怨的好媳妇。」
「这些年来,也真的难为她了。」
「今日,我听得她与陌生人说电话。」
「妈,这就是你不对了,兆珍常抱怨你管她太紧。」
庄母不语。
「妈,多疼她一点。」
元之在房中,被这个平凡的男人感动到落下泪来。
孔兆珍这样尽心尽意为家庭,一定有个理由,体贴的丈夫与听话的孩子,便是动力。
她只装作在简陋的床上睡著了。
半晌庄允文回房来,辗转反侧,不能成寐,转瞬天明。
第二天一早,元之已接到原医生的电话。
「下午三时,你的朋友们会在街角的茶餐厅等你。」原氏对她的环境了如指掌。
哎呀,可是下午三时正是家务最忙碌的时刻。
「放心,我们会替你安排。」
元之脸上泛起一个微笑,挂上电话。
庄老太的疑心更大,因问:「兆珍,那是谁?」
「呵,老朋友。」
朋友,孔兆珍有什么朋友,电锅洗衣机菜篮才是她的朋友。
包印证了老太的疑窦。
挥著汗,一下子到了下午,趁小明尚未放学,元之抱著幼儿开门外出。
庄母叮一句:「早些回来。」
「是。」元之对老人一贯恭敬。
元之的老朋友已经在茶餐厅恭候。
她趋近去,满腔热情叫:「梁云、一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梁云抬起头来,错愕地看到一个抱著婴儿,衣衫褴褛的蓬头少妇,吓一大跳。
元之连忙说出暗号:「小宇宙。」
梁云倒抽一口冷气,「你!元之,你怎么会弄到这种地步?」
元之没好气,「喂,别打落水狗好不好?」
梁云忍不住嚷:「你什么不好做,竟去做小家庭主妇?这是天底下最苦的苦差,元之,这次你错了。」
元之瞪大眼楮,正要发作,被一旁的吕一光按住。
「两位,稍安毋躁,坐下慢慢谈。」
梁云痛心疾首,「元之,以后你的日子怎么过!」
元之不怒反笑,「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我才不知道你们这等潇洒仕女的清寂岁月如何挨过。」
「喂喂喂,」一光大急,「大家先聚聚旧好不好?」
元之先抱著孩儿坐下来,发觉少了一人,「麦克阿瑟在何处?」
「洋人不方便坐在这里,他在车子里兜圈。」
梁云到这个时候才留意到元之手中紧紧抱著个小小的孩子。
她打量那小小圆圆扁扁的面孔,没想到那小家伙的目光比她更犀利更尖锐。
梁云讶异地问:「这是谁的孩子?」
「我的女儿。」元之骄傲地回答。
「你知道这不是真的。」
「女士们,别吵了,元之,长话短说,说出你的需要。」
元之感慨了,像一切求亲靠友的人一样,她的要求很简单:钱。
元之简述她的现况:「我久病初愈,丈夫失业,孩子嗷嗷待哺,家里还有老人家。」
梁云捧住头,「我的天!」
吕一光说:「慢慢来,镇静一点,我们且与麦克先生谈。」
他们付帐离开茶餐厅。
「对了,」元之到这个时候才记得道谢,「劳驾你们赶来。」
「不要紧,」梁云说,「我正好放暑假。」
一部大车停在他们跟前,元之抱孩子一起上车。
红发绿眼的麦克阿瑟立刻向老朋友打招呼:「元之,你好。」热烈握手。
他没有意外,他是同道中人,他明白小宇宙的奥秘。
幼儿从没见过火红色的头发,吓得哭泣。
元之本能地拍拍她,「莫哭莫哭,妈妈在这里。」
幼儿紧紧勾住妈妈脖子,小面孔埋在妈妈胸前,一切都靠妈妈保护张罗,她信任妈妈。
这个时候,这名外形狼狈的少妇面孔上露出一层圣洁的光芒。
梁云忽然明白了。
她噤声,不再批评元之的选择。
元之一口气说:「麦克阿瑟,请即与镇亚重工的律师联络,我需要一笔款子渡过难关,孩子们一定要有宽敞舒适的家。」
「放心,我会处理得天衣无缝。」
元之不放心,补一句:「我不需要很有钱,小康即可,钱多淹死人。」
梁云笑了,这活脱脱是关元之的口吻。
麦克阿瑟答:「我完全明白。」一副专业人士姿态。
元之忍不住说:「香贞,你好成功。」
「元之,我的名字叫伊安。」
元之却认为名字不要紧,叫她兆珍或是元之,她都不介意,她只希望改善家人生活情况。
「我还需要一名能干的家务助理。」元之说。
「没问题,立刻替你办。」
「替我丈夫找一份比较稳定的职业。」
麦克阿瑟说:「他是电脑操纵员是不是?」
「是,请帮他进修、升级。」
「我懂。」
梁云越听越奇。
迸时的神话:「穷书生得到一张美女图,晚上,那美女自画中走下来帮他打理家务,还织布拿出去买,在画中人经营下家一下子就小康了,不再愁柴愁米。」
此刻关元之还不就是这个画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