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眼楮好阴险。
「然后呢?」玉秀问:「没有怎么样吧?」
「哦,当然没有怎么样,」丽诗和她嫂子并坐在百货公司附属的一家小咖啡店里饮茶聊天。
玉秀刚刚度完假回来,晒了一身黑,看来健康快活得像海报上的女郎。至于丽诗,只有背部微微发红,那是她每天趴在花园躺椅上—、二两个小时的成果。
天气与月份十分配合——到目前为止!
八月的一切均很稳定——到目前为止!
丽诗又开始上驾驶课了,同时她完成了理想中的窗帘,买到了很不错的单身公寓,而且她决定到夜间部注册上课。
她仍然不太习惯一个人独居,除了晚上上点课或到电影院看场电影外,漫漫长夜实在很寂寥,在未来的冬季里,她仅能以诵读几首好诗或以玉秀这个大嫂来填补这空虚。
她对约会—点兴致也没有。她两个邻居都约过她,一个离了婚,太老气横秋,另一个则是单身汉;她的驾驶教练也约过她,还有……戴天元也是。这回他不是约她午餐而是晚餐。情况愈来愈离谱了,丽诗想著,所以她坚定地告诉他,对男人,她可—点兴趣也没有。
她再也不要陷入泥泞里了。
她的日子就是这般地过了三周,此时,她正向玉秀述及把辞呈留在妮可办公桌那天的经过,那个狂风暴雨的日子。
「总之,我们开了几里路到一家很可爱的小饭馆用餐,莱肴很棒。」她回忆他们俩当时的格格不入,她穿的是牛仔裤及T恤、戴天仇则一身西装革履。
「他要求我收回辞呈,一开始我说不……」
☆☆☆
「为什么不?」他的表情充满讶异。「为什么?」
丽诗再也不想压抑,更顾不得淑女教养,她脱口而出。「因为我不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他平稳地答道:「太荒唐了。」
「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没办法和你共事,我没办法在那种气氛之下工作。几个月前你对我的观点已经形成,你对我有偏见。只不过我在最倒楣那天被你撞见,你就因此认定我,那是不公平的,那家百货公司——」
「又来了!我提起过那件意外吗?」
「晤,没有,可是——」
「我有要求你解释吗?」
「问题就在这里,也许你应该要求,但你没有,若是你问了,你的疑虑就能澄清了。」
「疑虑?你在说什么?丽诗。什么疑虑?」
「我……你……听著,那天我被人误当成扒手抓进经理室,这事你也晓得,」所以别装蒜。问题是,我……我……」她喘口气,为自己的清白奋斗。「我根本无心要拿什么东西,两张卡片!天。你相信我会吗?」
「我相信。」戴天仇推开餐盘。「你太顽固,或许我也有一点。你早该和我聊聊这件事。现在仔细听著,我只打算说一遍,那天我赶去参加一个喜宴,险些撞上—个心不在焉的小美人,我向她咆哮怒吼时,她只是用那双没有一丝感觉的漂亮大眼楮望著我。我很清楚,她心里一定有什么不得了的烦恼。」
「她飘然而去后,我决定去喝杯咖啡定定神,所以,也到了百货公司。老管——他们的经理——这几年来一直是我们的客户,我上楼去想和他打声招呼。」
「我离开他的办公室也不过两分钟,回来时赫然发现你和—个老而古板的女人待在里面。不错,我立刻联想到出了什么事,不过,亲爱的小姐,和你想的刚好相反。我知道你没有犯错。我在走廊上告诉管经理你在街上的情形,要他小心处理,因为显然当天你的心智不太集中。」
☆☆☆
丽诗把—切源源本本告诉玉秀,她的反应同样震惊。「哦,丽诗,多可怕!我——」
「是的,是的。我一直以为戴天仇是因为那件事瞧不起我,但是当时如果没有他,我还不知道自己如何脱身哩!」
「那——那接下来呢?」
丽诗轻挑—排肩。「我们开诚布公把一切误会都解释清楚。他以为我是因为在大街上挨了他一顿骂而讨厌他,而我则误认他把我当小偷所以嫌恶我。」
两个女人对看一眼,悲伤地笑一笑。「然后呢?」玉秀问。
「然后,就投什么了,问题都澄清了,戴天仇要求收回辞呈,我答应了。妮可甚至不知道我递过辞呈,她夸我工作表现很好,希望我加油。」她微笑地说:「我不敢说自己是不是真的表现很好,但我的确更投入。现在我和戴天仇对待彼此都客气多了。」
只有这样?玉秀想问但不敢问,她感觉丽诗对戴天仇可能别有情愫,但她也知道男人曾给予丽诗太大的打击。她大胆的认为丽诗对徐浩然其实并没有什么爱意,不幸的是,这个事实必须她自己花—段不短的时间去觉悟。
☆☆☆
八月悄悄地过去。一个周一的早晨,丽诗下了巴士,朝办公室轻盈地走去,九点还不到,微风已带著热意。她边走边思索著公司的事。
戴天仇是拥有控制权的大股东,是大老板,也是决策者,所有公司产品的内外销几乎由他一手包办。是谁创建了这家公司的?她知道它是由三个股东组合而成的家族企业,是老—代白手起家然后交给下一代的吗?
风儿将她一头秀发拂乱,散布到脸上,使她步行起来不太方便。不过她从未想过要把它系住,她最恨绑头发了,让它自由自在、飘逸轻扬有多好昵!徐浩然一向不喜欢,他老怂恿她剪短发。
「等我从沙乌地回来时,希望你给我一个惊喜,剪短它,你会更时髦更亮丽。」
她对自己摇摇头,她又想到不快乐的事情上了。快十月了,徐浩然是不是快回来了?当然他的新欢朱蕙必定随行,十一月时他们俩会结婚吗?
丽诗听到汽车驶近的声音,但她没有回头看看是什么人。没想到头发又挡住视线,她正忙著扫开强风之下的乱发。尴尬场面于是发生——哦,天老爷,一个非常非常尴尬的场面。
一阵强风袭来,丽诗身上穿著的软薄的裙子飘飘飞起,那双浑圆洁白又修长的美腿在风中毕现,更糟的是,是大腿以上的……
戴天仇—览无遗。
「多美好的一日之始!」他的车缓缓傍著她前行,幽默戏谑的低笑传人她耳中,「八月末的风儿真懂得情趣。」
丽诗拒绝看他,她快步跨向前,忘了飞扬的秀发,一双手一迳压著裙子。她想起今天穿著的纷红色内裤时,真恨不得死掉。这件小裤前面是透明的蕾丝布料哪!上帝,他不能看到这么多,除非——她和他上床!
「变哑巴了,丽诗?」
红色跑车如影随形,紧挨著丽诗前进,她的头回也不回一下。
「美丽无双的玉腿!」
「走开!」她目不斜视地大叫。
跑车主人呵呵笑起来。「别再把那双玉腿包起来,这样对男人不公平。」
「走开啦,讨厌!」
「噢,你在开玩笑,不是每个女人都爱听男人奉承吗?」
奉承你个头,她心里呻道。戴天仇终地心满意足地驾车而去,鲁莽爽快的笑声飘扬在风里。我对你还不能做决定,戴天仇,我仍旧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喜欢你?
但她不可能不喜欢他。他是……喔,好吧,她当然不会把他的阿谀谄媚当真,他对她的心意不会比她对他的多—分。
这—天的中午,林逸芬过来通知她戴天仇有事询问她的意见时,她很意外。「什么事?」她问。林逸芬没有回答。
她似乎显得很疲惫。「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是这样。」
「怎么样?」
「忙呀,」林逸芬简短地答道。
堡厂忙翻了天,为应付圣诞节的玩具订单,虽早在年前已经排定,但紧临节日的这一两个月,他们的进度仍须加速。
她走进戴天仇的办公室,妮可和她弟弟都在。他们的主子斜坐在办公桌上,地面有一半被玩具熊、布娃娃、机器人、长毛狗以及其它一大堆令人眼花撩乱的玩具占满。
丽诗对三人微微而笑,然后看著戴天仇。「你要找我?」
「我也要——」戴天元又准备逗她。
但他老哥拦阻他。「好了,天元,别胡言乱语,我不希望你影响她。」
戴天仇霍然起立。丽诗瞄他一眼,皱起秀眉;他看起来很累很急躁,他干嘛这么拼命,工作得这么辛苦?当然他已经不需要在堆积如山的钞票上再多撒几把了。
「跟我来,丽诗。」他随手抓了一只高四尺的坐姿玩具熊,拿著它的耳朵大步走出去。
她无言地跟著他进入会议室,—点也不明白他要她做什么?他把大玩具熊摆在宽大的长方形会议桌上,拉开两张椅子,指示她坐下。
她坐了,抬头望著戴天仇,无法克制唇边的浅笑。瞧他抱著玩具熊、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上的模样……
「什么事?」她出声。
「别看我,看它。」
丽诗将视线调到玩具熊身上,第一次细细打量它的长相,几乎是第一眼她就不喜欢它。
「那对眼楮好阴险!」她冲口批评。
有一会儿,空气陷入沉默中,接下来一阵哈哈大笑从戴天仇往后仰的头部爆发出来。「阴险的眼楮!阴险的眼楮!」他笑得好开心,仿佛挖到宝藏。丽诗迷茫地蹬著他。
「你真是—语中的、一针见血,完全说对了,我们怎么都看不出采?阴险的眼楮!丽诗,你太妙了,太聪明了!」他倾向前,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在她腮边印上千个香吻。「你是个天才!」
她猛地把自己从他唇前拉开后,才发现自己未免有些反应过度。「我——我被搞糊涂了。」要不是他的吻使她如此激荡,她也想随著他笑。
「我和妮可、天元研究这只大熊半小时,认为它很棒,但始终觉得某个地方怪怪的。我猜是眼楮,可是无法指出异样之处——哈,我再怎么想也想不出它的眼楮太阴险,你完全说对了。」
「打个电话到哈林公司,要他们明天一早就杷样本再送过来,咱们再为它挑个好眼楮。」他端详大熊。「现在这—对眼珠子不够大,也是问题之—了。」
她点点头。
戴天仇站定俯视著她,笑意从脸上褪去。「丽诗,今晚和我共进晚餐好吗?」
「不!」
她拒绝的表情令他蹙起浓眉,然后才展颜—笑。
「我是有公事和你商量。」他说明。」
「哦?」
「哦,」他嘲弄地模仿。「这样你就有空了?」
「事实上,我没空。」她自己的想法令她赧然。
「呃……我晚上八点得上驾驶课。」
「你不会开车?」
「我会,」她嫣然笑答,「只是还没有驾照。」
戴天仇也笑。「好,我告诉你该怎么办。你的课得上—小时吧?上完课后你搭计程车到我家,我会准备晚餐,简单的牛排及沙拉,怎么样?能不的吸引你?」
吸引她的不止是这个。他是个这么多样化的人呀!有时候好斯文,有时候好傲慢,有时候好温柔,有时候好霸道,有时候又好有趣,但大部份时间很严肃。
「怎么样?」
「我——能不能在办公室商量?」
他显得很受困扰。「你怎么啦?我知道我不顶受你欢迎,但你也不必完全反对男性呀!」
丽诗睁大眼楮。「反对男性!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弟弟的观察结论。他把你当成自费雯丽(乱世佳人女主角)以来最性感的女神——你不会没发现吧?」
「哦,我发现到了。」她的目光移向他。「我也已经告诉过他——」她刹住。「你应该知道,我告诉过他什么。」
「不错。我所不知道的是为什么?你不止对他没兴趣,你的生活方式也很奇怪。」
「你怎么会晓得这么多——」
「听我说,你对加班一次也不拒绝,不管我要求什么,你总是服从,而且做得又快又好。你不与男人约会,生活安宁又神秘,每个人都对你好奇得不得了。丽诗,林逸芬跟我提过一次,她觉得你似乎夜夜都躲在家里,那真的怪异极了——」
「这不关她的事,也不关你的事。」
「对,」他同意,「但人们开始怀疑你为什么不辟谣?我不希望谣言在公司满天飞,所以并没有告诉他们那件事,也没有告诉我弟弟。」
她戒备似地站起来。「你在说什么?什么事?」
他叹口气。「你以前不是戴著一枚婚戒吗?显然后来又发生了一桩悲剧,我猜不透为什么、什么时候及怎么发生的,不过你为何要毁婚?」
听他这么问,丽诗几乎要微笑起来,他的想法居然与事实完全相反。「不是我毁婚,」她麻木的回答:「是他。」
接著是短暂的沉寂。戴天仇关切的双瞳盯住她。她没有毁婚,她没有负人,她昂起下巴承接他的目光。
「我懂了,」他安静地出声:「我懂了,而你仍然爱著他。」他缓缓地说。
那是结语,不是问题。丽诗不确定该如何回答,只好把视线调开。然而她无须回答,戴天仇再度开口了:「那么我们今晚九点见,等一下我给你我的住址。」
松了一口气是她现在最大的感受。她退了一寸,但他没有再得寸进尺,他不会再向她追究内情。他说的没错,人们当然会对她起疑,她必须公开这件事——曾和人订过婚,但现在已经解除了。
向戴天仇点点头。「九点。」丽诗简单回道。
☆☆☆
戴天仇的屋子完全出乎丽诗的想像之外。
她没有想到一个单身汉会住在这么宽敞华丽的大屋子里。妮可和戴天元都住在市区的小鲍寓,距此几里之外。
一跨入屋内,她就更加惊奇了。戴天仇穿著褪色的丁尼布裤及敞胸的上衣,领著她走进巨大的四方型大厅,她的眼光立刻被四壁的画作吸引。有的书面很熟,有的则极新鲜。
「你对绘画也有兴趣?丽诗。」
「绘画,是的,我喜欢画。哦,这一幅真美!」
她凑向其中一幅。「戴天仇!它是——你的作品!」
他无所谓的耸肩。「我的小消遣罢了。」
「小消遣?它很出色!」
他叹气,—股怪异的神色掠过他的面孔。「不,它不算出色,还过得去,仅此而已,不过我自己倒满喜欢它的。你要是也喜欢就拿回去吧!」
「我——」她还能说什么?她的赞美出自肺腑,他的慷慨十分衷心,她盈盈而立,凝眸看著在她心目中一直才华洋溢的男人。但很快的,她摄回心神,发现他正在等待她的反应。「好,谢谢你,戴天仇,我很开心。」
他仿佛也很开心。「好新鲜。」他打趣地说:「大方的赠与,配上大方的接受。嘿,真的,丽诗,你这个人充满惊奇,你晓得吗?」
「我觉得你也一样。」
接下来的事情也充满惊奇。不—会儿,有一名面貌姣好、玉腿修长的妙龄女郎,从一个房间中霍然走出。她宛如一阵春风似地走了过来。
「嗨!」年轻漂亮的女郎对丽诗灿然一笑,纤纤玉手—把搭在戴天仇肩上。「周末见,亲爱的,如果你要改日期要打电话通知我。」
没再多说什么,也没再对他们多看一眼,妙龄女郎翩然而去。
「我的模特儿。」戴天仇向丽诗笑道。
「模特儿?」她无法不流露奇异的神色。那女孩和戴天仇之间的亲密显然可见,使她感到颇为迷惑。对方对她居然丝毫没有敌意,不过话说回来,她为什么要对丽诗有敌意?戴天仇—定事先对她提过,今晚来用餐的是她的女秘书。那女孩并不在乎,也没有任何威胁感。
「作画的模特儿,我们的关系十分融洽。」他毫不隐瞒的自承,令丽诗不由得瞅著他直看。「怎么了?」他似乎完全不明白她的讶异从何而来。
奇怪,她干嘛要讶异?戴天仇潇洒迷人、多金而且单身,他最有资格的了,不是吗?不,不是,问题在于他、以及那女孩的态度是那么坦率自然、漫不在意,好像根本没有事一般。
「有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她顿了一下。我想你大概向她解释过我只是你的—个属下。」
「没有,我为什么要解释?」
「呃,可是——」
「小姐,轻松点好不好?黛安才不关心你或你为何会在这儿,我和她彼此间从来不担心这类问题。」
「你是说你们——」
「是。」他大声应道,切断她的话。「来吧,我带你参观我的窝。」
戴天仇的一楼布置得井井有条,而且极为高雅。他的家具均是传统式的大型体积,各种画作悬满四壁。二楼的格调则迥然不同:两个卧室被连成一间,—座宽敞的工作室内布满琳瑯满目的画、雕塑及各种艺术品,阳光可从大窗透入,照亮满室。
「我都在这里找寻灵感。」他们环绕工作台一圈。
接下来是客房,共有三间,其中两间均附带独立浴室。他推开自己卧室的门,以挑战似的眼光看著她。「我睡觉的地方,丽诗,它有没有引起你什么兴趣?」
「什么也没有。」这是实话,因为她脑中仍对那妙龄女郎念念不忘,而且还能联想到戴天仇的被窝仍有芬芳余温。
她一边整理刚刚获得大老板的新资料,一边跟著他走向厨房。事实上,他还有一间正式而华美的餐厅,不过他们只打算在有亲切感的厨房吃晚餐。
「现在,乖乖坐在这里当个好女孩。」他指著角落一只高脚凳命令道。
她才刚回头看到他所指定的座椅,纤腰就被盈盈一握,整个人给提上了凳子。「你的牛排要几分熟?」
「我——」老天!又来了!被戴天仇踫到的娇躯又使得她的舌尖不听使唤。「五……五分熟。戴天仇,我……」
「什么事?」
「嗯,」她咬咬下唇。「没有。」
「别这样,说出来。」
她迅速的思考了一番,她怎能告诉他要他别对她那般亲热?这种话太孩子气、太不上道、太大惊小敝。再说,他不过无心地踫了她—两下,又没什么!唉,她到底怎么搞的嘛!
不自在地缩坐在柜台边缘,丽诗烦恼地看著戴天仇准备他们两人的晚餐。他现在正在开酒、拿酒杯……可是他完全没什么别的心意,她必须克制自己怀疑他今晚为何找她来的动机。
不会是追求她吧?丽诗心底这么想,可是如果,万—是呢。她想著突然恼怒起来,自己未免太过虑了,—个男人若有意追求一个女子,绝不会当著情妇的面。
丽诗默默的坐了半晌后,戴天仇回头瞧她,脸孔浮现一股了解般的神情。「仍在挣扎中,唔?丽诗。怎么了?害怕我会对你心怀不轨?」
「少胡说!」撒谎的女孩急急争辩后,调头望向他处。她没撒谎的本领,一撒谎脸色就变了。
「胡说是吗?」他转过去倒酒,但脸上的嘲弄之色从嗓音中流露出来。「不会的啦,我不会做这种事,你大可轻松下来,」他重新回身面对她。「这是你的酒,拿好。告诉我你的驾驶课进行得如何了?」
「我以为你想讨论的是公事。」
「晚餐后再说。」他语气坚定。
她讲了,讲了一堆训练场上的情形,甚至把她初次驾车的糗事也给抖出来,一边笑自己,一边享受他爽朗的笑声。
下面的一个小时,她和戴天仇在小餐桌上愉快的用餐,及天南地北的聊天。她对大老板的印象从无所不谈的言语中,逐渐像拼图一样拼凑起来,很有意思的画面,她想,很有意思。
很久没有这么尽情与人共享晚餐时光了,丽诗悠然地聆听戴天仇述说各种观念及他的见解,有的她赞同,有的则不。他也听她的,鼓励她多发表意见,她做了。在她有所察觉前,她已经把孩提时代、哥哥姐姐、父母以及少女时光全倾囊说出。
他们也结束了晚餐,移到灯光柔和的小起居室。丽诗的情怀如水般悠柔地游动,此刻和他在一起,她觉得心神舒适,这次她不再以和他相处为苦事;这种感觉真美、真好。
戴天仇离开起居室一会儿,丽诗舒畅地吸一口气,唇边浅浅泛笑。是他的相伴令她轻松愉悦,还是酒?她立刻驱逐后者的想法。是他,戴天仇。他今晚又温文又迷人,是个完美的主人。她对自己微笑,面对事实吧!今夜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带给了你快乐!
「想回去了吗?丽诗。你好像快睡著了。」
她从浑沌中醒过来。「不是,我只是在想……想一点事。」他要她回家的提议令她失望而觉疑惑。「你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和我商讨?」
「我是。」他大笑,拍拍自己的脑袋。「不过可以稍后再谈,我看你似乎累了。」。
「我不累,」她不经思索就说:「我在享受。」
他徐徐地展开笑容,若有所思的凝视丽诗,令她双颊泛出淡淡的霞光。灯光很幽微,希望他没发现她脸红了,她不想在他们的关系开始变得很融洽之时又产生了什么误解。
「我也是,」他安静地说:「比我很久以前曾有过的快活时光更美好。」
她不能相信,这只是客套话。「可以谈公事了吧?」
「好。我要你对我完全诚实,否则这场谈话将毫无意义。你真的能接受你的工作吗?我是说,你是否乐在其中?」
「你当然看得出来我百分之百乐在其中。」
「我知道,」他微笑。「可是如果你到别的地方或许能找到更好、待遇更高,而且工作轻松一点的差事。」
「所以你要问,为什么我偏偏要待在这儿?」她替他接下去。「理由很多:我不必每天通车熬上一、二个小时,金钱也不是我最大的渴求,我发现为赚钱拼命实在太累了。我以前在银行上班时,工作沉闷枯燥,现在我的工作多变,不知道下—个钟头必须面临什么新的挑战。我喜欢来来往往的人们、喜欢用电话、喜欢联络交涉、我喜欢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我是指他们全部,」她不慌不忙地补充。「而且现在我发现大老板实际上没我想像的那么坏。」一抹调皮的光芒在她柔美的眼眸里闪烁。
戴天仇没有反应,他坚持在重点上。「你知道,林逸芬太累了。她很勤奋、忠心耿耿,跟著我也有好几年了,可是她——」
丽诗看出他的为难,也看出他的厚道,他不想对林逸芬有所批评,所以她必须替他解围。
他点头感谢她。「对,我出差时需要好帮手随行,需要一名能与我随时配合的部属。再过不久,我可能会在东京与美国之间两地跑,怎么样?你能协助我吗?丽诗。」
「当然。」丽诗完全没有理由说不。他的确需要好帮手,林逸芬不行,即使她可以随时伴他做商务旅行,也帮不了他多少忙。
「我考虑告诉林逸芬和你换办公室,不过其实不大必要,不是吗?」
「是。」她诚实地答:「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我不愿让她感到——」
「对。」
丽诗微笑。「我对你家的企业很好奇,戴天仇。是哪一代创造的?你父母把棒子交给你?」
他短促低哑的笑声颇使丽诗纳闷,他起身走向酒柜。
「倒杯白兰地来喝好吗?你会这么想真好玩,我父母一毛钱也没留给我。你以为这是数代相传的家族企业?不,不是,这家公司从我开始,现在则加进了两个小生力军。」
轮到她发笑了。「小生力军?妮可和天元?」
戴天仇把酒杯摆在她蜷缩著的大椅扶把上。「在我心目中,他们总是那样,这两个大孩子——」他停了—下。「我要说他们不够圆熟,一点也不像外表那么有自信,在感情上,他们还是缺乏安全感。」
丽诗的反应仅仅是蠕动了一下躯体。妮可和天元是他的手足,也是帮手,而这三个人都是她的上司,此刻她只有听的份儿,没有置喙的余地。
「我十二岁时,妈妈离家出走,当时妮可九岁,天元六岁。她像空气一样消失,套一句我爸的话:她老在作白日梦,这次她大概又是去追求她的泡沫及彩虹。」丽诗的双眉蹙了起来,然而她没有听错。戴天仇继续说下去。「她的不告而别使我颓唐到极点,天元伤心得谁也劝不了,妮可则是第一个复元过来的人……至于我父亲,」他灌了一口酒。「从此变成酒鬼一直到死,其间大约有七年之久。为什么?亲爱的丽诗,你的表情好像被人掴了一巴掌似的。」
「可是——我以为——」哦,老天爷,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故事。
「以为什么?得了,这种故事还算不了什么,还有更惨的。让我们面对它吧,这世界本来就是黑暗、阴冷、巨大而残酷的!」
她再—次遭受震吓,她呐呐地问:「真的吗?」
这一回,他的笑声柔软了下来。「唔,常常是,不过今夜当然不是,」他双眸里的微笑十分柔和,但带点悲伤。「你是个多愁善感、伶俐聪颖的女孩,丽诗,我猜你对我知道得很多。」
「错了,我对你的想像完全错了。」她让他知道她有多迷惘。「你创造了奇迹,戴天仇。在短短的时间你成功的熬过来了。」
「不算短,我已经三十四岁了。」他挥舞双手。「好了,这故事到此为止。」
「哦不,我还想听,你是怎么开始的?」
「唔,和生命中其它的事相同,任何事不都是起于一个点?我强烈地渴求金钱,而且要快,我有一个计划、一个梦,如今已完成一部份。」
「一开始我设计了几个方案,选择最易著手的。我先去买布匹,雇用临时工——逸芬的妈也是其中之——而后逐渐走上现代化路线。我们的产品越卖越多,就是这样,你已看到结果。」他耸耸肩。「现在该是我送你回家的时候了。」
「等一下,你不能对我这样!你一定曾——十九岁你父亲过世时你在做什么?」
丽诗马上就后悔自己如此鲁莽地追问。纵然戴天仇态度从容冷静的回答,怛她仍可清楚地看到划过他脸孔的阴影。
「我在艺术学院念书。」
丽诗暗暗地申吟,诅咒自己的糊涂。戴天仇曾是艺术学院的高材生;一个非常有才气的男孩,但因为他底下还有个十六岁的妹妹、十三岁的弟弟,而这三兄妹猝然成为孤儿,所以他只好抛弃了自己的理想。
「没有别的亲人可以照顾你们?后来你就……休学了?」她小声地问。
他无言的颔首。「我还有其它选择吗?」他悲伤的对她微笑。「或是你会有?丽诗。」
「没有。」
沉默。压迫感。悲凄在她心湖流荡。两个人都没什么话好说了,也不需要说什么。最后她缓然立起身子。「这是个可爱的夜晚,戴天仇。我以你为荣。」
距她三步之遥,他笔立著。「以我为荣?」
「我想你了解我的意思。」
他思索了片刻,徐徐的点头。她转身去拿皮包,待她重新转过头来,双瞳与他的相交时,她的一颗心不由得在胸腔内蹦跃。
顷刻之间,她无法顺畅的吸呼。「戴天仇……」
她试图后退,但慢了一步。他张开双臂,以一种决心取悦她也取悦自己的男人气慨,温文但坚定的把她圈入怀中。他的唇压下来时,丽诗既没有惊慌也没有欢迎之意,她仅仅是认命似地承受他的吻。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己也不明白。
戴天仇的吻使情形改观。他的嘴完全攫获她的樱桃小唇,霸占的、引诱的、逗人的,丽诗开始心慌,她心慌是因为她的每一根神经全因他的亲昵接触而激腾、敏锐起来,她心慌是因为她晓得接下来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她的身体渴望著他,但她的理智警告她要停、要马上停。
她闪开,他没有强迫她留在他怀中,不过他明白随并不愿闪开。
「戴天仇……」她呢喃。
他没有移动,一迳儿微微地笑著。
「好了,我得送你回去,」他柔声地说:「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