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继续转变,祖斐忽然说:「请停一停。」
怀刚停住画面。
祖斐跑过去指牢其中一个符号,「这代表什么,每页都出现十来次。」她极表兴趣。
谁知怀刚支吾起来,不肯作答。
「不是什么猥琐的字眼吧?」祖斐笑。
他搔搔头皮,「没想到你会注意。」
祖斐问:「究竟是什么?」
怀刚关上机器。
祖斐耸耸肩,「好好好,你有权保留你的私隐。」
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尴尬相。
饼一会儿他说:「那不是我的著作。」
「啊,骗我。」
「也可以说是,是最近的日记。」
祖斐心头一亮。
「那最常出现的字,代表祖斐。」
祖斐一震,不出声,慢慢转过头,看向窗外。
室内室外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寂万分,一根针掉地下都听得见,祖斐感觉得到心中不知什么已缓缓融解,一层层软化,化作欢喜,轻轻上升,她的双眼却润湿起来。
饼半晌她说:「作家到底是作家。」
怀刚独自讪讪地。
「你的任务是记录这里所有事宜?」
怀刚点点头。
祖斐担心他一个大意,把日记也当工作记录传返本家。
她走近窗口,觉得有点异样,看看手表,时节已近黄昏,但景色却与早上十点八点没有分别,栏杆日影不偏不斜,天色晴朗,不见霞光。
莫非,祖斐心动,转身看住怀刚。
难道阳光、空气、时间,全经过调配?
怀刚点点头,「我们认为早上十点正是一天之中最好的时刻。」
祖斐大吃一惊,「这里难道是不夜天?」
「不,十二小时后,天色转暗。」
「当中呢,当中没有变化?」
怀刚讶异,「天色变幻只会带来不便,何必自寻烦恼?」
祖斐张大嘴巴,不知说什么才好。
怀刚说得不错,但……但生活不是这样的。
这等于说做人没有盼望,就没有失望。百分百正确,但怎么可以不去盼望?当然,没有尝试,也就不怕失败,不过谁愿意于巴巴坐著虚度一生?
祖斐忽然觉得不对劲。
她说不出道理,只是纳罕。
是,她曾经诅咒过大雨天,但她也试过与伴侣在雨中散步,呼吸那清新带著濡湿的空气,热辣辣的太阳的确晒得人头昏脑胀,但孩子们喜欢在沙滩戏水,顶著同样的日头。
没有负,就没有正,生活如条刻板直线……祖斐蓦然抬起双眼。
「祖斐,你在想什么?」
祖斐答:「没有什么,我有点疲倦,请你送我回去。」
「祖斐,你瞒不过我,到底是什么?」
祖斐嚅嚅问:「你们那里,永不下雨?」
「要下雨当然可以下雨,再简单没有。」
「那还有什么味道。」祖斐跌足。
怀刚大奇,「你难道情愿走到一半淋成落汤鸡?」
祖斐仰头叹口气,看样子他们永永远远不会明白。
「我还是想回家。」
「你怎么了,祖斐。」
「只是疲倦。」
「对,听沈培说你下周一要上班。」
「是。」
「祖斐,把工作辞掉吧。」
「什么?」
「你何必再去做那样劳碌辛苦的职位。」
「那我做什么?」
「你要做的太多了,教授会替你安排语文班,还有,你必需接受详细身体检查,假使你愿意,最好搬进来与我们住。」
祖斐瞪大双眼。
「你得开始准备了,祖斐。」
祖斐仍然维持著那个表情。
「祖斐,祖斐。」
祖斐如大梦初醒,「请送我回家。」她头痛起来。
「好的。」
「对了,刚才程教授说要接受器官移植,他是什么意思?」
「那是出发前最后一个步骤。」
「把我彻底地改变?」
「不然你怎么到我们那里去生活呢?」
祖斐双臂抱在胸前,苦笑。
「来,先送你回去休息。」
祖斐跟著怀刚出去。
车子驶出理想村,天色己晚,空气污浊,人车争道,混乱一片。
祖斐的感觉却不一样。
终于到家了,再乱再脏,也是天然的,每一次经过这条公路,交通情况都不一样,每次都有一点点意外的惊喜或烦恼。
她用手托著下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到了家门,怀刚不放心,「早点休息。」
「你回去吧,温室里的人不宜出来太久。」
「明天见。」
祖斐点点头。
她推开车门,蹬蹬蹬跑回家,门口一条水渠淤塞,她一脚踩下去,溅起水珠,平日,一定引起她抱怨,这一次,祖斐不以为忤。
难怪他们性格高贵善良、端庄,原来他们生活在一个没有黑白是非的世界里,一切经过巧妙安排,蓄意栽培出完美的人格。
祖斐吐吐舌头,像制造糖果饼干,次货即刻淘汰。
在电梯中,祖斐喃喃说:「我是次货,要经过改良改造才符合规格。」
祖斐有点自卑。
垂头丧气掏出锁匙,预备开门,冷不防人影一闪,祖斐本能地退后,喝:「谁!」
那人走出来。
「郑博文,你吓死人。」祖斐直骂。
「祖斐,你到什么地方去了,神出鬼没,影踪全无。」
「你有什么事?」
「我们不是朋友吗?嘿,见个面,说几句话也不行?」
祖斐打开大门,「进来吧。」
她把自己摔进沙发,甩掉鞋子,盘起腿。
郑博文也不客气,走到厨房去做咖啡。
祖斐觉得轻松,在郑博文跟前,她可不必努力表现最好的一面,他们是同类,太清楚对方的性情脾气。
郑博文做了两大杯香浓咖啡,递一杯给祖斐。
祖斐呷了一大口,说:「还有什么漏在这里,赶快拿走。」
郑博文却说:「听说你要移民。」
祖斐不出声,掠掠头发,长叹一声。
「你以为奔向西方极乐世界,一切烦恼会得迎刃而解?」
郑博文语带讽刺。
「我不至于那样天真。」
郑博文放下杯子,「沈培说你认识了一位男生,姿态像电影小生,讲话客气如话剧对白,是他要带你出去,可是?」
「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算了吧!」
「祖斐,你是一个有真性情的人,同那样的异乡客合得来吗?丢下这里所有,辞了工移了民,有什么不妥,再打回头,已是百年身。」
祖斐啼笑皆非,「多谢教训多谢教训。」
「沈培说你爱上了那个家伙。」
「人家是一个很高贵的人。」祖斐瞪他一眼。
「端庄的男女都是乏味的人,所以野玫瑰大受欢迎,还有,男人带点流气才入型入格。」
祖斐掩住半边脸笑起来。
「跟他跑,你会快活吗?你我都不可能习惯刻板生涯,当心一本正经的他把你当小学生看待。」
「太不公道了,你根本不认识他。」
「你呢,」郑博文忽然问,「你认识他吗?」
祖斐呆住。
「你爱上了他,抑或是他提供的新世界?」
祖斐像是被打垮似的,泄了气,说不出话来。
「沈培说你才认识他三个礼拜。祖斐,我同你来往一年后才订的婚,共同生活三年整,尚且无疾而终,老好祖斐,在成年人真实的生活里,一见钟情是不足够令我们死而无憾的,你想清楚没有。」
祖斐深感诧异,认识郑博文这么久,他第一次说出这样合情合理的话来。
「我知道我令你失望,祖斐,我无法做到你的标准,但你毋须因此离开这个城市与所有朋友。」
郑博文又拉扯到他伟大的自我,这下子大大娱乐了祖斐,这人作风七十年不变,硬是要招揽是非上身。
祖斐轻松起来,搭腔说道:「没办法,自从与你分手,了无生趣,只得逃避现实,动脑筋移民。」
「哈!」郑博文既惊且喜,「这又是何苦呢?」
他完全相信了。
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他竟愿意相信这样的鬼话。
祖斐也累了,「郑博文,我想休息,恕不继续招待。」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请勿犹豫。」
祖斐真想叫他帮帮忙,以后再不要无故出现,又怕伤害他的自尊心,忍住不说。
「对了,祖斐,前一阵子不是听你说要进医院动手术,怎么搞的,到底还做不做?」
祖斐站起来,打开门,推著郑博文的背脊,把他送出门外。
终于,祖斐失眠成功。
枕头像塞满石卵,大床似铺上沙子,她翻过来覆过去,一直到天亮。
上一次睡不著,还得追溯到十七岁那年,她所喜爱的小男生往外地升学那次。
与靳怀刚在一起,无论如何都较为拘谨,有意无意之间,祖斐想讨好他,因为喜欢他,因为想配合他的气质,太努力了,当然辛苦。
祖斐想起那些一心想嫁入豪门的小家碧玉,用尽心思,即使如愿以偿,也落得碧海青天夜夜心。莫要步这样的后尘才好。
她有自己的小天地。
堡作极有前途,同事相处融洽,芳华正盛,拥有极度自由,天大的烦恼,不过是儿女私情作祟。
祖斐忽然醒觉,她并不是不快乐。
天蒙蒙亮,她起床,走到客厅,看到靳怀刚送来们茶花已经谢落,一朵朵铁绣色,萎缩在枝睫上。
祖斐伸手去触模干枯的花瓣,它们纷纷落下。
花的生命在本土上一定长得多。
这倒不是问题。现代人极少把长命百岁视为一种福气,只是那个地方实在闷得惊人。明白内情才知道一切属于刻意经营,意外之喜的境界,在他们那里,完全不存在。
一切太过完美,像假的一样。
除非归化他们,否则不能够一起生活。
祖斐双目涩痛,想回到床上去。
可是明天要上班了,祖斐打开衣柜,检查制服,只见一件件名贵套装早自干洗店取回,整齐地挂在架子上,不由得她不称赞那女佣人。
祖斐再去鞋帽间,上班穿的半跟鞋刷得干干净净,看,祖斐说:「本小姐不是没有人服侍的。」
据她的观察,程作则教授夫人,并没有帮佣。
她叹一口气,坐下,做杯红茶,慢慢品尝。
是一定要有所牺牲的。
每一段感情都是一样,开头的时候,看表面情况,简直美得如天赐良缘,慢慢负面底牌露出角落,才发觉不是那么一回事。
电话铃响。
这么早,是谁?
「祖斐?周国瑾。」
「大姐,你已经起来了?」
「方小姐,七点正,我已经准备出门口。」
祖斐不胜讶寻,大姐真夸张,她还没开始睡。
「噫,祖斐,你忘记我每天八时正必然到达公司?」
忘了,真忘记了,这一个月来,祖斐仿佛脚踏两个世界,跑来跑去,累得贼死,一点结果也没有。
「祖斐,我来提醒你,假期已经过去,明早你要上班。」
「是,大姐。」
周国瑾有点宽慰,「身体复元没有?」
「我根本不记得生过病。」
「好极了,明天见你,看到桌上的文件,不要吓一跳。」
文件、会议、电话、备忘录,糟糕,祖斐几乎全部忘怀,她恍忽地坐下来。
她下意识希望丢下红尘里的一切,逃避到靳怀刚的窝里去。
太幼稚了。
祖斐惭愧,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女性对婚姻生活是一向有憧憬的,祖斐没想到她自己也会这么天真。
可见这些年来,东征西讨,实在盼望休息。
祖斐伏在桌子上。
明早就要上班了,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门铃响。
祖斐想,一天已经开始,她却蓬头垢面,不打算面对现实。
希望门外来人不要吓一大跳。
祖斐打一个呵欠,拉开门。
是她可爱的女佣人,「我忘记带锁匙,幸亏你没出去,对了,这位太太说找你。」
祖斐这才注意她身后有位女客,定楮一看,原来是程作则教授夫人。
「程太太,」祖斐非常意外,「你怎么来了,」马上想到意外上去,「是不是怀刚有事?」
「不,」程太太笑,「我自己来看你。」
「快请进来,唉呀,你看我这个样子。」
「连睡觉的衣服都这么漂亮。」她含笑说。
祖斐苦笑,安排她坐下,连忙进卧室去换便服。
自卧室出来,发觉程太太在厨房与女佣攀谈得津津有味。
本来这是最正常不过的现象,但祖斐是知道客人底细的,不禁深深奇怪。
她站在厨房门口听她们说什么。
女佣得意洋洋对祖斐说:「这位程太太对蔬菜汤非常感兴趣。」
祖斐微笑。
程太太来看她,一定有目的,他们出来一次不容易。
「请这边坐。」
这大概还是她第一次参观民居。
祖斐大方地问:「觉得我们怎么样?」
程太太答:「很好。」
祖斐关注地问:「空气怎么样,还舒适吗?」
「可以。」
祖斐等她开口。
「我早听说过你们可以聘请专人代理家务。」
「在西方社会也渐渐失去这种方便。」
程太太笑,「谁都不愿意担任这种厌恶性的工作。」
祖斐好奇,「在家里,程教授不肯帮忙?」
「他?以实验室为家,每日不到夜深,见不到人,你说他帮不帮忙?」
「机器,一定有各式电脑机械臂代劳。」
「怎么及得亲力亲为。」
「程太太,你有没有职业?」
「当然有,没有工作没有地位,我是教授的助手。」
祖斐讶异,「这同我们的社会并无差别。」
程太太一边摇头一边笑。
「你也需要内外兼顾?」
「当然,天天做著两份工作。」
「告诉我,程太太,你们的生活是否极端刻板。」
程太太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一切都是比较性的。」
「请告诉我。」
「请想想,为什么我们的年轻工作人员,会对你们的生活这样倾心,一定有道理。」
祖斐沉默,她已听到她要的答案。
「出差在外,远远离开亲友,当然特别寂寞。」程太太说。
祖斐低下头,这也是她吸引到怀刚的部分原因吧!
「但是,他们可以回家。」程太太说。
祖斐接下去:「我知道,我就不可以。」
祖斐早晓得程作则太太这次来是有居心的。
「我很嗦吧?」她说。
祖斐会心微笑,「是,但用心良苦,像一个母亲。」
她握住祖斐的手,「我很高兴你这么说。」
「程太太,你们几时回去?」
「还有一段时间。」
「不再来了?」
「要去的地方多著呢,恐怕没有机会旧地重游。」
「程太太,你知道我实在喜欢怀刚。」
「我与教授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我愿意向你请教,程太太,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程太太为难地看住祖斐,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饼一会儿,祖斐问:「你看我会习惯吗?」
程太太苦笑,「怀刚说你可以。」
「你呢,我需要第三者的意见。」
「你们这般大情大性,与我们的作风有相当距离。」
「但怀刚还不是同我一样。」
「怀刚被你们吸引住,受了传染,医生正在看他。」
「什么,情绪上落对你们来说,是一种疾病?」
「影响日常工作与生活,当然是一种严重的疾病。」
祖斐颓然坐下。
是,真是理想村、乌托邦,去到那里,没有喜怒哀乐,不再忧郁,不再悲伤,每个人都专心工作,把科技发展到最高峰。
「祖斐,你开始失望了。」
祖斐点点头。
「你真坦率。」
祖斐说:「是的,我们的确是,七情六欲都展露出来,肚肠心胸全属透明。」
「祖斐,要是你愿意的话,一定可以在本土找到理想的对象。」
「程太太,我们讲究际遇。」
「你看,多么复杂,」她幽默地说,「这就是我们的文化距离。」
「谢谢你来看我。」
「祖斐,千万想清楚。」
祖斐想说,要想的话,已经很清楚是打算退缩了。
应该不假思索,立刻去做,不顾一切,但求刹那光辉。
她把程太太送到门口,「有没有人送你回去?」
「有/
「没有人跟踪你吧?」
「不妨事的。」
祖斐看著她上了车,替她关上门,车子驶走,才回转身。
猛地发觉靳怀刚站在她面前,吓一跳,像是背著他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似的,怔住。
「那是不是程师母?」怀刚问。
祖斐点点头。
「她主动找你?」
祖斐是时代女性,十分注重个人私隐,从来没有回答过这种问题,于是顾左右而言他,「你忘记带花来,怀刚。」
怀刚继续问:「她同你说些什么?」
祖斐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怀刚,她同我说什么,我不方便说出来,你说是不是?」
靳怀刚即时低下头,十分羞愧,沮丧地握著手。
这是祖斐第一次发觉怀刚情绪低落。
以往,他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开朗活泼振作,这也是祖斐认为他最难得的地方。
当时她卧病,心情坏得贴到地上,他的出现,如一线金光,她渴望地眯起眼楮迎接新希望。
想到这里,祖斐叹一口气。
她说:「程师母来劝我三思。」
怀刚即时焦急,「你不会受她影响吧?」
祖斐摇摇头,「成年人很少被他人的意见左右,偶然征询亲友的意见,也不过是一种礼貌。」
怀刚松一口气,「对不起,祖斐,我太过紧张。」
「程氏夫妇始终认为我们不会有幸福。」祖斐说。
「只要我们努力,祖斐,我有信心。」
努力努力努力,多劳多得,耕耘才有收获,祖斐听著都觉害怕,过五关斩六将,过完一山又一山,目光看向珠穆朗玛峰,一直爬,付出血汗泪,以便早登极乐……
祖斐软弱地想,天上大概不会白白掉什么下来了。
你看怀刚,连他都要她付出代价。
怀刚说:「明天一早,我派人来接你上课。」
「不,怀刚,明早我要去上班。」
「我已嘱你辞掉工作。」怀刚大吃一惊。
「你听我说——」
「不,你听我说。」
所有的雄性动物,不管他来自何处,都是一副德性。
祖斐叹口气,「让我们上楼去说。」
怀刚怒气冲冲,他变了,是这里陌生的地理环境令他改变。
一进屋子,怀刚就说:「我先讲。」
祖斐说:「我先讲。」
「你坐下来让我讲。」
「好,好,好,你讲。」
女佣人看他俩一眼,躲到工作间去,处变不惊。
她在祖斐这里做了六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开头总是柔情蜜意,送花送糖,你情我愿,如胶如漆,白天听音乐,夜里数星星,怎么说怎么好,祝志新郑博文靳怀刚,都一个印子印出来,一个师傅教落山,怪是怪在当事人偏偏乐此不疲。
没多久就起了变化,意见开始分歧,脸容开始孤寡,声音硬化,热情冷却,终于不欢而散。
中年女佣点点头,也难怪,不然日子怎么过呢,一个女孩子独自住这么大的房子,赚那样高的薪水,什么都不愁,不让她自寻烦恼,实在太过无聊。
这,是她们时髦女郎的高尚游戏吧,不过玩得太过投入,糊涂起来,当真的一样。
女佣关上门,扭开电视机,看起另一出好戏来。
外边客厅里,祖斐与怀刚还在对峙。
怀刚说:「冷亭虽好,不宜久留,眼光放远一点。」
「十划都没有一撇,你倒叫我先辞去工作,叫我一日到黑做些什么,巴巴等你前来陪我?万一走不成,哪里再找优差去,做事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你根本没有信心。」
「智者千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祖斐,理论太多,妨碍实践。」
「我现在不能辞工。」
怀刚失望。
「怀刚,我等,我可以等,但不是痴痴地等,让我保留一点自尊自我。」
怀刚走到露台,抬起头来,看著天空,「祖斐,你始终有所保留。」
「是。」祖斐承认,「我所有的,不过是我自己,我若轻易将我整个儿抛出去,你也不会看得起我。」
「但开始的时候——」
「怀刚,开始的时候,我想都没想过,你是异乡人。」
「是的,我不应逼得你那么厉害。」
「让我们冷静一下。」
「祖斐,我憎恨一个人回去。」
「胡说,你亲友全在那边。」
「我正在接受一连串药物及心理治疗,精神沮丧。」
「或者你想家,许多留学生到了外国,茶饭不思,半夜哭泣,并没有其他原因,就是思乡。」
怀刚不出声。
「让我去上班,恢复正常生活,身体与智力都操作自如的时候,出错机会低许多。」
「我不能勉强你。」
「怀刚,一个不快乐的人很难令伴侣快乐,只有在我快乐的时候,才可以将快乐传开去。」
怀刚抬起头来,「以前,在我们刚相识的时候,你很少说话,很少分辩。」
啊,祖斐想,他开始失望了,祖斐感慨之余,改变话题,「你忘记带花来。」
「你只爱我们的花?」
祖斐将手臂抱在胸前,经验告诉她,感情来去如风,但生活,是永永久久实实在在的事。
「我无话可说,祖斐。」
「你没有生气吧?」
怀刚说:「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
「你看上去疲倦极了。」
「祖斐,我们相遇,究竟是不是好事?」怀刚酸涩地问。
祖斐知道答案,因为她也问过自己多次,「这是我生命最曼妙的事之一,你呢?」
怀刚宽慰地微笑,「我也一样。」
他们紧紧握住手,祖斐吁出一口气,好不容易,又得到进一步的了解。
「我想休息一会儿。」
祖斐点点头。
电话铃响,她怕吵著怀刚,走到书房去听。
是银行职员同她研究帐目上的数字,祖斐耐心解释。
忽然之间,她听到一声充满惊怖的呼叫声,接著是玻璃破碎的声音,祖斐还没来得及走出去看个究竟,只见女佣跌跌撞撞奔进来,往祖斐身后直躲。
祖斐放下电话,「你怎么了?」
她把她自身后拉出来,发觉她浑身簌簌发抖,面如土色,双手挡在头部像是要抵抗什么怪物的侵袭,祖斐用力摇晃她,「什么事,什么事,你说呀?」她双腿放软,嘴里呜呜作响。
这个平时老三老四的中年妇女,显然是受到极大的惊恐,才会刺激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