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绿绮思 哀绿绮思

她的名字叫哀绿绮思。

是「阿伯拉与哀绿绮思的情书」的哀绿绮思。

我们叫她哀。

我们是小丁、小文,及小皮。三个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合股开一家小小便告公司。

我姓皮,小皮。

哀绿绮思是我们的客户,她是一间化妆品公司的推广经理,人长得美艳不可方物,简直可以为该厂之产品现身说法,她带来的模特儿却往往「呀呀呜呜」,很讽刺,是不是?世事往往如此。

化妆品靠的是宣传,老名牌那么多,新产品要打入市场,要无数的推广才能站得住脚。

头一年哀绿绮思做得几乎没蓬头垢面。

但不修边幅的她仍然那么美。

我同小丁说:「等我们公司站住脚的时候,我要追求哀。」

小文也感慨的说:「真的,经济不稳,何以成家。」

小丁说:「好像此刻流行一人一份。」

我瞪地一眼,「你好意思。」

小丁立刻羞愧,「是是是,她要做可以做,如果不想做,做丈夫的就有义务对她负责。」

小文用手撑著腮,以铅笔敲击杯子,「几时才站得住脚?今年仍无盈余,我们每人只能支到若干月薪。」

小丁说:「希望在明年。」

我说:「可不可以先约她看场戏之类。」

小文反问:「什么时间?我们三人夜夜做到十点钟,除非是看午夜场。」

我说:「可以,然后去吃潮州粥──」

「──三点钟回家,别忘了八点正你要回到公司,现在克难时期,你还想请客吃饭?」

小丁嗤嗤声。

「那也不能做和尚。」

「大丈夫何患无妻。」

「像哀绿绮思这样的女郎是要患一患的。」

因为她美丽。

自顶至踵无处不美,面孔五官不去说他,连鬓脚头发肩膀手腕足踝脚趾都是好的,身裁更是一流,使人看了之后第一个反应是哗,下巴落下来回不上去。

男人看女人,当然还是看外貌,灵魂世界并不那么重要。尤其是咱们这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正在培养品味期间,还不大懂得欣赏内在美。

不过哀的内部也无不妥,这点我知道,一年的合作,还有甚么毛病看不出来,与我们混得烂熟。

三个人都蠢蠢欲动,始终是提不出勇气来。

一则她是我们最大的客户,慧眼识英锥,才把宣传交给我们,我们不敢不公私分明。

第二,她开头一直冷冰冰,同我们有个距离。后来略熟,又把我们当手足,我们不想破坏这种关系。

第三,请你想想,这样交游广阔的美女,还会少了追求的人?我们三个臭皮匠的条件并不好,哪来的胆子贸贸然发动。

随便哪一个追到她都不会影响我们之友谊,不过却一直找借口按兵不动。

同她女秘书反而有讲有笑、因没有心理负担。那个善解人意的小姐叫艾莲。

她知道我们三个人的心思,但是她含蓄,并不道破。

哀哪一日有空我们都知道,是艾给的情报。

每星期一三五哀学法文,公司给她聘的老师,因她时常去巴黎开会,法文流利对她有益。二四六她跳健康舞。星期天上午游泳,下午跟一位老先生下棋,公众假期限亲友。

午饭,她固定在丹麦小陛吃厨师沙拉,很纵容自己的时候会得多叫一块巧克力蛋糕,咖啡从不加糖。

她很少叫女秘书做私人的琐事,为人公正,艾说她并不注重打扮,鞋子自一间铺子买,四季衣裳也只穿一个牌子。有时候美女是天生的,又有时候美女是靠妆扮,哀是前者。

因为秘书有言在先,所以我们不知道她有些甚么男伴。

丁天真的说:「生活这样有规律,又没有多余时间,怎么约会呢?」

我说!「你真笨,吃饭走路时都可以约见男友,难道还得抽时间出来不成?」

「大抵都是达官贵人。」我怅惘的说。

每次取图样到她写字楼去,都看到她案头有鲜花,这种花一束好几百元,阿了阿文与我都不会长期负担得起,偶一为之或可。

但追求这个阶段是无边无涯的,快则三个月,长则十年,即使是三个月,我们这干穷小子也挨不住,创业阶段,不宜侈奢。

文说:「你想想,嘉蒂丝吃顿饭甚么价钱?还得开车子出去接送,我们那儿有车子。」

丁说:「也许她愿意搭地铁,或是计程车。」

「公共交通工具都有异味,似她这般娇滴滴的美女,岂敢唐突。」文说。

我说:「也许她会觉得小茶厅或是小粤菜馆于别有风味。」

文说:「天天这么就不会有滋味。」

我默然。

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小文约会一位小姐二连三次,天真地带著人去吃老王牛肉面,人家娇嗔大发,扫下筷子就永不回头。

其实牛肉面好吃得离奇,色香味俱全,但小姐们吃东西,讲究情调:法国宫廷式装修、雪白细麻桌布、银餐具、鲜花,最好还有提琴手在身边奏情歌,届时吃橡皮她们也认为够味道,在烛光下谁看得清楚呢?

靶情需要优美的环境培养,此刻女孩子都不愿意吃苦。

我不懂得怎样能求得哀与我单独出来。

幸亏小丁与小文也不知如何看手。

手要快。这样的美女转眼间就要被别人得去的。

阿文推我一下,「在发甚么呆?这件稿子速速送上去。」

「后生甚么地方去了?」我怨。

「只得一信差,人家也是人,你回家顺路,又得到机会一亲善泽,何乐而不为。」

「是往哀处?」我问。

「当然。」

「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去?」这么好的机会留给我?

「丁要回家替甚么祝寿,我还要准备那只洗头水的剧本。」

为甚么我们接的生意都是肥皂产品,为甚么洋酒香烟珠宝都轮不到我们,连牛仔裤都没有。

「还有,你的责任是创造洗衣粉中那个卡通主妇,顾客指明要的,至迟下礼拜三要看大样。」

接到这些生意也不简单,小本经营,总有出头的一日。

卡通主妇。

开头是灰姑娘在洗衣服,忽然之间她用了这只新洗衣粉,如接触到神仙粉一般,混身晶莹闪烁,她变了,变为王妃……

我快要疯掉,竟会想到这种地方去。

到达哀绿绮思的办公室,她不在,艾连招呼我。

「人呢?」我问。

「开会,十分钟就出来。」

「下班她还有甚么节目?」

「法文老师生病,她下班后没有事。」艾运向我挤挤眼楮,「你可以约会她。」

「真的吗?」

「自然,要不要替你们订一个地方吃顿饭?」

「甚么地方?」我扶一扶领带。

「丹麦小陛?七时正,两个人。」

「其实我还有些工作要赶。」我又迟疑。

艾莲摇摇头,「这样好的机会。」

我咬咬牙,「好,我赶通宵。」

艾莲笑,取起电话。

哀绿绮思开完会出来,面有倦容,见到我,露出一丝笑。

美女在略为疲劳的时候,化妆褪色,特别性感,哀的嘴唇膏落了大半,只留下胭脂迹于,两片唇特别柔软诱人。

她坐下来,点起一支烟,看我交上的大样。

我说:「快戒掉香烟,多吸会对皮肤有影响。」

她笑,「很好,把样子留下,明天开会时讨论,我们要找的模特儿你有没有消息?」

我取出照片给她参考,同时给她意见。

「这个不错,皮肤好,适合宣传护肤品。」我指给她看。

「这一个年纪已经根大了,有黑眼圈。」

「才廿五岁。」

哀摇摇头。

「廿五岁都嫌老,别太残忍好不好?十六岁何必用护肤品?用清水肥皂已足够。」

「所以说你不懂女人心理。非用十六岁不知名模特儿不可,让三十五岁的女人以为用了我们的产品之后会得青春再现。」

我不服气,「花千多元买护肤品的女人有那么蠢?」

哀笑,「当然不,但这是每个女人的梦想,聪明与否并非关键。」

「这个比较年轻。」

她看看照片摇摇头,「太小家子气。」

「什么,这还是红牌,我真不明白你们女人看女人的态度,太刻薄。」

哀白我一眼,「男人的品味最差。最肉麻浓妆的女人在你们眼中才是最好看的女人。」

「嘿!」

「还有没有人选?」

我气豉鼓说:「没有了。」

「你去找。」

「我找不到,上次为了一枝唇膏,挑了三十个女孩子,结果还是你自己带人来。」

她不响。

「你自己为什么不上阵?」我忽然问。

「开玩笑,告诉你,日常看来标致的女郎,一上镜头,便成为平庸女子,做摄影模特儿,要有开麦拉非斯。」

「这我懂得,但是哀绿绮思,我相信无论在什么镜头底下,你都胜任有余。」我由衷的说。

她讶异地笑,「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话。」

我打铁趁热,「我们去吃晚饭吧。」

「啊,好呀,甚么地方?」

「你最喜欢的地方。」

我从来没去过那间餐馆,一剪刀装修还算朴素,顿时放下一颗心。

哀与领班熟得不看餐餮牌,随口叫雨打生蚝,与我平分,再一条鱼,加沙拉,一瓶白酒──「有七三年的普意菲赛,好极了。」甜品吃芒果冰淇淋。

我很开心─整个人松弛下来,优傥地看看哀的脸蛋,倘若能够天天对牢她,无论花甚么代价也是值得的。

怎么不要代价呢?今晚就得开夜工。

我陶醉在美色美食中。

直到账单送来。

我抢著付,哀说她一直可以挂帐,我不肯让她出钱,太多西装惶然的新潮男士肯承认男女平等,让女人付帐,我不希望成为他们一分子。

我我抢出去台,一」看单子,一颗心几从喉咙跳出,我声音尖而且扁,问领班,「一千七百多?」

领班倒没有势利,彬彬有礼,笑容满脸,「是呀,一瓶酒,已经七百多,生蚝廿五元一只,所有食品都加一成小账。」

我只得付账。

手是发颤的。

餐厅厅门口还死挺,要送哀回家。

哀说:「就在此分手吧,大家都很疲倦。」

我抖著身子家冢门,我的两个伙伴,亦是同居人,尚未就寝,等著我回去,如好奇的少女般,拉住我问:「怎么样,怎么样?」

我喝一大杯水压惊。

「甘五元」只生蚝,连小宝廿七元半,天呀,这已是我一个礼拜的早餮开销。」

小文及小丁不出声,噤若寒蝉。

我问:「怎么会这么贵,嘎?」心开始疼。

小文说:「真小家子气,人家什么什么公子,单是买内裤给女朋友,都花一万元。」

我用手托著头,「可是我对她是真心的。」

「真心也要物质衬托才明显的。」

「我托不起,」渐渐心如刀割,「一个月才支七千块薪水,做足三十天,见到客户姿态似只狗,这样辛苦赚来的钱才够吃三四顿晚餐?我不干。」

小丁安慰我,「我们还年轻,事业刚开头,将来会得渐入佳境,届时带她去买十万元姬仙蒂婀的内衣。」

我闷闷不乐,「为什么一定要穿姬仙蒂婀?」

小文说:「我不是女人,我怎么知道!」

「外衣也就是了,为甚么内衣也要名牌?」

「睡吧。」

我失眠。

成夜构思肥皂粉广告。

成夜心痛廿七元一只生蚝。

哀氏计划如期进行。她自己找了个模特儿来,长方面孔,老是斜著眼看人,展示她的七分睑,一张嘴大而且薄,简直从耳朵的一端拉到另一端,手大脚大。

哦,这样的女人合标准?我不懂得,乔治童子比她更像个女人。

但是,客户永远是对的,我忧郁的想: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哀安慰我,「美这件事呢,是很主观的,你放心,顾客会喜欢,她反映一般事业女性的形象,太飘渺的美不易获得认同,你不妨留意一下,最红的女明星与嫁得最好的太太,其实都不见得美若天仙。」

我彷佛明白,彷佛不明。

她叹口气:「长得美,并不是资产。」

「愿闻其详。」

「中庸之道才是高招。古时的美人还不是坐在一间房子内绣花终老,与丑女人有甚么分别。现代社会女人出来做事,与男人一般,讲的是能力,卖艺不卖身,长得好,人家会怀疑她办事水准,怕她多多少少靠手段及美色,又易招忌。」

「这是夫子自道?」我微笑。

「我?」她红了脸,「我算是哪一国的美人,你听谁封过我?」

「倒是丑人占便宜?」我诧异。

「平凡是福,」她感喟,「又不会引起高高在上的错觉,世人多数同情弱者,而甚么人强甚么人弱,只是凭表面印象。况且,美人能做甚么是丑人不能做的呢,何必恭奉一个美女。」

哎呀呀,这话真新鲜,还是头一次听到。

「美女唯一的特长,不过是美色,无论靠美色来干甚么,都是可悲的。」

「太悲观太悲观,我不要听。」

她笑笑走开去。

我在腹中打稿,看看能说些甚么来安慰她,才向前,者见一个年轻小伙子走进来。

他与我们差不多岁数,但不知怎地,春上去比我们精神、比我们活泼,好比两张纸,他那张,是平滑簇新的,我们这张,却团得稀巴皱,虐待我们的,是工作压力。

这是谁,何方神圣?我用眼角吊住他。

只见他手戴金表,身穿米色皱麻西装,风度翩翩,一副公子哥儿款,朝哀绿绮思走过去。

幸亏哀看见他,没有甚么陶醉的样子,只是客气地寒暄。

我把又连拉在一边问:「哪家的少爷?」

艾扁扁嘴:「姓空心名佬倌。」

「是吗,」我大吃一惊,「她怎么会认识他?」

「朋友介绍的吧!」

「这种危险人物,」我急起来,「噫。」

艾莲取笑我,「别对自己没信心。」

「我自卑得要死。」

「文先生跟丁先生也一样,」艾莲叹口气,「你们太老实。」

「唉,」我涨红面孔,「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

艾莲双目瞄一瞄那边,「人家银行存款只得三千,可有胆子开一百五十万的支票,这才适合出来混,先声夺人嘛。」

「哗,吃了豹子胆不成,他干哪行?」

「做期货。」

对于这一行,我的知识止于财经报告。

「炒金子?」我问。

「甚么都炒。」艾莲说。

哀要当心这种人啊。

「看你急的。」艾莲笑。

「希望她不会喜欢他。」我连忙安慰自己。

艾莲关心我,「皮先生,无论甚么,都记得加把油。」已说得很露骨。

嗯嗯嗯。

我放心不下,走过去哀身边。

哀问我:「要不要去喝咖啡?」

我懊恼:「公司有客,得赶回去。」

空心人立刻殷勤地:「我陪你好了,车子就在外边。」

我紧张的握紧拳头,不不不。

哀淡淡说:「这里的事还没有完呢,改天吧。」

我马上笑,空心人瞪我一眼。

我同哀说:「我先走一步。」

我吹起口哨来,我虽一钿如命,但有别的美德,哀绿绮思目光如炬。

艾莲在门口叫住我。

我问:「你也走了?」

她点点头,「约了人。」

「男朋友?」

艾莲笑。

这时一辆小小的日本车子开过来停下,她跳上去,向我摆摆手说再见。

多好,工作时工作,娱乐时蜈乐。真不明白我们这三剑怏怎么会搞得连应酬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周末应当散散心,白相白相,松弛神经,适才哀邀我喝咖啡,要答应她。

鲍司里的事,让阿文阿丁去应付。

我回头走,奔进摄影室,去找她。

短短十分钟,已经人去楼空。

我问:「她一个人走还是有人来接她?」

都说不清楚。

那个空心人亦不在,难道是结伴离去的?我又坐失良机,我真笨。唉,还是回去做功课吧。

周末,王老五之家变为临时办公室,我们三人边喝啤酒边商议大计,只穿一条牛头裤,倒也自由自在。

三个人当中,只有小丁吸烟。

我们讨厌他染污空气,不住的骂他。

小丁说:「其实昨日你可以同哀去喝咖啡。」

「别再提我的伤心事。一心不能两用,你叫我怎么兼顾。」

「你特别骄纵,打电话的同时就不能嚼香口糖。」

「别互相伤害,」小文说:「明日我去约她游泳。」

我说:「她不喜欢晒太阳.说会起雀斑。」

小丁说:「如果我们有一只百公尺游艇,情况就两样。」

我说下去,「而这只艇如果可以把她带至一所堡垒,更加理想。」

文说:「也许她不是那么虚荣的人。」

我说:「若不是女人爱钱,男人才不会花那么大的劲儿去赚钱。」

丁说:「你们自己财迷心窍,却怪在女人身上。」

我沉默一会儿,「不怪女人怪谁呢?自古打褒姒开始就是这样的,已成习惯。」

「没出息,来,再想想这两句宣传语有甚么地方可以改良:‘用金花,赛神仙’。」

「怎么改良?简直不能用。」

「再动脑筋,快快。」

「明天我决定约哀绿绮思去游泳。」小文说。

我酸溜溜说:「明天你有空?」

「空档是可以挤出来的。」

「挤死你。」

「太没风度,瞧,咒我死呢!」小文喜孜孜地,并不介怀。

他去打电话给哀绿绮思,我们挤在他背后听。

哀居然在家,小文按住话筒说:「她在洗头。」

这小子狗运亨通,哀在打扮整齐后就会出去的,凑巧让他踫到。

他低声吗咕,然后抬起头来,「你们要不要过去看铁映带,她的朋友每隔三个月就录映美国的电视广告寄给她。」

我很有兴趣,但看著案头一大堆工作,只得摇头。

小文说:「我去,」他挂上电话。

悠悠然进浴间去维修,我们瞪著他,红了双眼。

出来的时候香喷喷,我抗议:「你不该用我的剃须水。」

他不理我们,刚要出门,一个电话来,把他叫住。

小丁幸灾乐祸:「美乐公司找你。」

他无奈,接过话筒,说了半天,「……甚么?现在来?你们老板看过不喜欢?不会吧?我过来解释,好好,马上,廿分钟内。」

铁青著面孔走出去,著我们通知哀,他要爽约。

我叹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小丁说:「其实是有选择的,有人不爱江山爱美人。」

我怪叫起来,「那是因为他不要美人还有江山,我们有么,嘎?我们弄得不好做瘪三,到时候还问美人要生活费不成?你说得太轻松了,纯理论,怎么站得住脚?」

小丁说:「我去替小文。」

「你敢!」我骂,「你看看这些书稿,都要赶出来。」

我们四只眼楮,对望半晌,只得认命,去推掉哀绿绮思的约会。

她很失望,我们很难过。

不过小丁说:「没关系,一下子就有人把她叫出去,你信不信她那么美的女子会周末呆坐家中?」

我艳羡,「不知道谁有这种福气。」

「不是福气,只不过他比我们空闲。」

有很多男人都有空闲,也不见他们工作,可是有收入,成日跟在女人身后当观音兵,管接管送是小事,布菜剥水果低声下气更是全褂子的武艺,伺候功夫优胜丫环,陪伯母搓麻将,哄未来小叔小姨欢喜,天天有新鲜礼物送到,日子久了,假意真情便分不开来……

不得不佩服他们,也颇为妒忌。

女朋友说声头痛,立刻把药丸递上,张罗开水,安排他看专科,送花买糖,一连串嘘暖问寒,似做戏般,但你别说,这几道板斧,效果灵验。

我老认为成熟女性不应吃这一套,这些把戏、绰头都是用来哄小孩的,有智慧的女人懂得黑白是非。

我对哀有信心。

那日我们做到很夜,打电话过去,结果没人听。美女还是出去了,真令人怅惘,但又不能够叫她成日坐家中等,等谁?我们可不敢叫她等我们。

等到几时去?

弄得不好,这间小鲍司随时关门,自己还养不活,怎么组织家庭,八字尚无一撇,又是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子,真是的。

我们三人为了省电费,挤一间房内睡,除了冷气机嗡嗡,便是大家辗转反侧的沙沙声。

我们都是好男人,都向往有美满家庭,放工一打开大门,有可爱孩子蹒跚地移动肥胖短腿前来叫爸爸。

加把劲吧。

星期日,小文再接再厉,找哀绿绮思出来游泳。

我们照例在他身后问:「怎么样怎么样?」

小文说:「她说她母亲生日。」

「一样可以跟著去。」

「她说亲戚爱打麻将,怕我们无聊。」

「要有牺牲精神。」

「说得也是,我决定去。」

他出去了,总算得到一亲芳泽的机会。

我与小丁继续努力。

我申吟,「如此闷的生活。」

「别忘记我门也有表现的机会,下星期可以到新加坡开会,一步步走,终于去到欧美。」

我被他逗得笑出来。

「上半年已有盈余,如果下半年一直维持生意额,今年可以分红利。」

我喜欢小丁,是因他乐观。

「三十岁之前二定可以买层写字楼,来,兄弟,干呀,切莫灰心。」

吃饭的时候,我下去买两只饭盒子。三十岁,目标在三十岁,还要挨四年。很容易过的,到时便可以看到成绩,同行已开始注意我们,认为我们有朝气、有干劲,或许欠经验,但我们可以学。

十点多小文回来,我们又孩子气地问:「好不好玩?说来听呀,发生什么事?」

他气豉鼓,一坐在沙发上,两腮似鸡泡鱼。

「怎么,哀绿绮思给你看脸色?」

「她没有怎么样。」

「说呀,那是谁呢?」

「打麻将打到九点才开席。」

「都是这样的。」

「席中有一个很讨厌的人。」正题儿来了。

「三姑?六婆?」

「不,一个男人。」

我跳起来,「我知道,不错,肯定是他!时髦的打扮!轻佻的神情,全身名牌,一口袋的信用卡,看到女人先来一声销魂的‘嗨,好吗’,然后成个人凑过去──」

「你怎么知道?」小文惊奇。

我怎么会不知道?化了灰也认识他,这便是艾莲口中的空心老倌,我叫他空心人的那位。

小丁说:「哀怎么同这类人来往。」

我说:「普通朋友而已。」

文说;「伯母不知多喜欢他。」

「伯母是最势利的人。」

「为了不想她们的女儿吃苦。」

「我想不是,八成是为著她们的面子。」

七嘴八舌,说不出结论。

「别打断小文,后来怎么样?」

「后来吃完饭我就告辞。」

「哀呢?」

「哀是主人,要送客。」

「你为什么不陪她?」

「我睡眠不足,虚火上升,喉咙痛,声音哑,这是倒下来的先兆,况且明天又是紧张的一天,我想回来休息,我比不上人家,睡到日上三竿,施施然去看黄金股票行情,得闲开个跑车来约女人饮茶吃饭。」

我拍案而起,「是呀,我们不是西门大官人。」

小丁白我们一眼,「说话别太过份好不好?」

我与小文连连冷笑,「你没受过气,不知道,你去尝尝那种滋味就晓得了。」

「好,就由我出马。」

「人家的礼物送得堆积如山,你出马吧。」

「哀绿绮思不是那种女人。」小丁说。

「弊是弊在有些礼物不是小礼物。」

「那种空心老倌送得起甚么?」

「他要送她一间公司!使她自己做老板,不必替人打工。」

我五雷轰顶,「甚么?」

小文讲下去:「成晚都在说这件事。」

「哀的反应如何?」我声音发颤。

「她一直默默聆听,看来有三分心动。」

「连艾莲都知道这个人死剩一张嘴,能说得满天神佛,风云变色,她怎么会信他?别说三分,半分已太多。」我幸悻说:「告诉你,香港垮台不是因其他原因,是给这些人吹牛吹垮的,他妈的六千块买套西装穿上就自以为身世直迫温莎堡的查理斯。」

「别指桑骂槐,书归正传,到底怎么样?」

小文说下去,「连写字楼都有了,下个月便可挥日开张,他说他会无限量支持她,宝号就叫做哀绿绮思推广公司。」

我半晌不作声。

其实要做我们也可以这么做,大著胆子把写字楼一半让出来租给哀,一年半载不收她的租金也没问题,装两只电话,请个女孩子替她打杂,为她接两宗生意,便可开张大吉。

但我们肯不肯如此不负责任?哀原有这份工作保证她生活有著落,又不是没升级机会,好端端地挖她出来,弄得不三不四,对她有什么好?

但现在看来,情形刚刚相反,我们变得窝囊无匹,而空心人却神勇威武。

鲍理何在?我愤慨。

「这叫做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小文大声说!「我们才是深思熟虑的君子人。」

叫破喉咙也不管用,哀绿绮思又听不见,我们又不能在她面前打空心人的毒针,我们还要维持该死的风度。

太不公平了。

「哀绿绮思不会相信他吧?」

「女人很难说。」

「什么时代了,还看轻女人,现在只有蹩脚男人才看轻女人。」

小文说:「真的,女人的一颗心,非常难说。」

「小丁,你出去打探打探。」

「好,我明天一定要去见她,说甚么也是朋友一场。」

「我也去。」

「喂,都趁墟去了,明日不如在店门挂著招牌:‘店主有事,休息一日’。」

第二日只得由小丁去走一趟。

我与小文哭丧著脸陪客户听一首新作的广告歌。

听了数百次,做梦也背得出来,闷死人。

这两年半我们三人都未有放过假,绷得太紧,又不敢申吟,呵,创业这样艰难,真想辞去蚊型老板职位,跑去做份风流工,下班就是自由身。

好不容易等到小丁回来,我与小文拥上去。

小丁脸上带著不可思议的神色,茫茫然。

我拍打他后颈,使他灵魂归位。

小丁说:「你们肯定那人是空心老倌,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彷佛三亿美金家产不算一回事似的。」

「把艾运叫出来证明这件事。」

约艾莲,我们可大方漂亮,三分钟办妥。

她很够义气,与我们吃午饭。

「艾莲,是不是有真凭实据,那人只是虚有其表?」

文说:「何必问我?全世界人都知道,他开出之期票满城跳!每次都险些儿打官司。」

「好家伙,开跳票。」我倒抽一口气。

「那么口气为甚么还如此庞大?」小丁不解,「他说手头上有两个客户要介绍给哀绿绮思,总公司在纽约,已经订好飞机票要同她飞美去洽商,一成功回来便组新公司。」

艾莲笑,「说说也不行吗?我说我上次旅游回来,搭飞机就坐在罗拔烈福身边,人家瞧我长得好,还称赞我像中国娃娃呢!有些人根本把自己当小说人物,够传奇性嘛!」没想到这小女孩也伶牙例齿的。

「哀会不会相信他?」

文莲沉默一下子,「不会。」

我们松口气。

小文随即说:「不信,何必跟他跑。」

艾莲说:「她生活也很无聊。」

「这么充实,还说无聊?」我不信,「美女嘛!」

「美女也是人,还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艾莲说:「人人如你们这样想,美女真要寂寞至死,甲也认为她不愁没出路,乙既觉得她裙下三万人,好了,谁也不上门去追,结果她只得与空心人在一起,因为只得他有胆子。」

这顿话说得我们口停目呆。

真的,好男人都不肯轻举妄动,那还不便宜了坏男人。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我们三个人面色大变。

我低声说:「这一去就没有得剩了。」

艾莲说:「真是的,同名誉这么坏的男人拉扯,无论在公在私,以后都难做人。」

没想到一个小女孩的脑子都比哀绿绮思清醒。

「你们这三位先生,也算同她熟,劝她几句也是好的。」

我又低下头。我会试探一下她的口气。

哀很意外,她笑说以为我已忘记她,因为好久没同她联络。大家哈哈一轮之后,会谈正式开始。

我:「听说有意大展拳脚?」

她:「消息传得真快!我已决定辞职。」

「你已想清楚?」

「你看,要是你们公司成立之前,有人如此口气同你们说话,不给你们打死才怪,这还不算看轻你们?」

「但你是娇滴滴的女郎。」

「我一不会唱歌,二不会跳舞,三没有演技,再娇也得打天下呵!」她有些疲倦,但仍然笑看。

我忽然冲动起来,「哀,你知道我们这三个穷小子都很爱护你。」

「这我知道已更久,你们也实在忙,虽然没有常聚,但关心我却是真的。」

我们握看手。

「哀,我们总是好朋友。」

「咦,婆婆妈妈,心中有甚么话要说?」

「哀,不要与那人去纽约。」

她一怔,沉默。

「哀,他与你的性格不合。」

她温和的说:「我们只不过是生意上的拍档。」

「人家会怎么想?」

「只要自己有实际上的得益,其他微不足道。」真是现代人。

「我怕他说的都是……我怕他力不从心。」我尽量婉转。

「我会小心。」

「我怕你吃亏。」

「我也并不是昨日才出世的。」

「但有许多无形的亏……」

「小皮,你说得太含蓄抽象。」

「能不能不去纽约?」

「这个机会我等待很久,是著名的时装公司计划在本市推出便衣系列。」

我沉默。

「而其实,他这个人,也不如你们想像中那么差。」她微笑著说。她还帮他。

我*副不以为然。

「做生意,手头上总有不便的时候。」

「我们从来不会轧支票。」

她还站在他那边,真的中毒已深,双目已盲,甚么都不愿看见,她说:「你们生意尚没有做大。」没得救了。

「几时动身?」我心灰意冷。

「下星期。」

我与她不欢而散。

一连几日食欲不振、失眠、心疼。

小丁说.「如果你在恋爱,就承认了吧。」

我摇头,「才不是,我只不过关心她。」

小文问:「你关心我,会不会到这个地步?」

「你是臭男人,懂得保护自己。」

「现代女人也不弱哇,」

「她很胡涂,」我眼楮都几乎红了,「一味要往上爬,又不得其法,人又长得美,险象百出,真要命。」

「真的,那么美,招引豺狼。」

「没有色心的人也起色心。」

「偏偏她又不大知道利用这种本钱,不得其法,白白浪费。」

七嘴八舌,更说得我心慌意乱。

我把头伏在桌上。

小丁说:「不必与自己过不去,爱她呢,去抱住她的大腿哭著哀求,一点点自尊算得什么?」

「你为甚么不去?」我问。

「小皮,我们上阵,你就没机会。」小丁扮个鬼脸。

很明显,经过长途赛,他们两人都认为不值得,自动弃权,对哀绿绮思认真的,只剩下我一人。

我很悲哀。

「没有时间慢慢耗,」小丁摊摊手,「我考虑周详,我不是大情人,不能牺牲那么多。」

小文亦说:「将来找个普通的、随和的女子,结婚生子,不知多幸福。」

「如此说来,美人都没人要?」我不服。

「美人唯一的职业是做祸水。」小丁炳哈笑。

「太不安份,我们要天天防著她,多么痛苦。」小文亦说。

我说:「她也是人。」

「是,她是人,但她是个美丽的人。」小文提醒我。

「去追她吧。」小丁说:「你追到她,于我们有益,既不费力又可得餐秀色。」

可怜的哀绿绮思。

我并没有去抱著她膝头哭,因为没有空,时代节拍的洪流冲得我离开了她。

她跟著空心人去纽约,寄过一张名信片回来,只得几个字。

他们去了很久很久,仿佛有几个星期,在这当儿,我们没有闲著,我们完成了一个很的大的宣传计划,使今年的利润大大增加。

那一阵子我们拼了老命上,睡在公司里三日三夜。

女人?我们已忘了世界上有女人这种动物,三月不知肉味。

完成之后三人去喝得酩酊大醉,在路上唱山歌,被警察干涉,几乎要告我们游荡。

回家头痛地倒床上睡,第二天太阳晒到背脊才起床,想到那小小的成就,犹自欢呼不已。

男人,当然以事业为重。

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美女,在男人有名誉有地位之后,自然会得迎上来。

男人,落魄时期,怎么去配美女。

大家的思想都搞通了,唉,现在社会,即使偶而尚有痴心汉,肯为女人付出偌大的代价,

大家亦只以看傻子的眼光看他。

我们精乖聪明,取舍分明,一次都不能错,时间与精力都不能浪掷。一次都不能,一次亦太多。

甚么漫游巴黎,到合里岛观日出,都得留待五十五岁之后。幸亏现代人上了年纪还活泼得很,足可以在退休后享福。

小丁有次说过:「我们这样做其实很笨,到四十岁突患癌症,就非常不值。」

我说:「那倘若你玩到四十岁,一无所有,岂非比生癌更惨。」

大家默然。

哀绿绮思这样的女子,就被牺牲在现实海中。

一个月后,我开始担心。

找艾莲,打听她的下落。

艾说:「我始终只是她的秘书,不好问太多,她也没留地址。」

「她的公司还开不开?」

「你没听说吗?业主已没收订金,租约作废。」

一切在意料中,谁也不相信这间公司会开得成功。

我急起来,「那不回来也不行呀!」

「好像他们人也已不在纽约。」艾运迟疑地说。

「甚么?」又是一个灾难。

「好像在夏威夷渡假。」

﹝你听谁说的?」我追问。

「上个月有人在夏威夷踫见他们。」她吞吞吐吐。

「总得回来吧,」我说:「总不能就此落籍,没有这么简单的事,越迟回来,越是狼狈,彷佛同人双宿双栖一段日子,完了分手各散东西,无法不踏上归途。」

艾莲沉吟,「如果能结婚又还好些。」

「万万不能结婚!」我急得额角冒汗,「同那样的人?」

「现在也无所谓了,结婚六个月就可以分手!总比名堂都没有,白陪人玩好。」

我大吃一惊,「这是目前女人的道德标准行情?」

艾莲默然。

我说:「我想同她通个消息。」

「我设法找找地址。」

茫茫人海,哀绿绮思像是已经淡出。

直到有一日,在客户一个酒会中,我看到空心人。

不错,是他,化了灰也认得他,浮得淌油,握住酒杯,像花蝴蝶般穿梭人喜之间,展览他的混身解数,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我留神注意他身边的人。

并不是哀绿绮思。

是一个年轻的、时髦得会起飞的女孩子,才廿三岁,妖艳而做作,但因为年轻,并不讨厌。

哀呢?她在何方?

我悲愤莫名,不不,这个伧夫不能这样对待她,不能把她当为猎物之一名,我不允许。

我走过去向他打招呼。

他以舞蹈的姿势转过身来,「嗨,皮先生。」

他还记得我姓甚么。

我开门见山的问:「哀绿绮思呢?」

他一呆,没想到我这么倔。「老实讲,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拉住他西装的前襟。

他大概也知道华伦天奴的麻质外套经不住我拉扯,连忙与我退到角落。

「嗳嗳嗳,慢动手,她是成年人,有手有脚,我怎么管得住她,你又是她甚么人?」

我低声喝问他:「在夏威夷之后,你把她放在哪里?」

「我自己先回来,我怎么知道她下落?」

「你想想清楚,先生,你的记忆力不至于那么差吧?」

「好好,我想想。对了,她决定与我拆伙,我们分手之后,我亦不知她何去何从。」

「你没有为她谈妥生意?」我查问。

「人家是世界性公司,哪里会轻易判出来给无名小卒做宣传!我落足嘴头,跑破鞋底,也不得要领。」他赖得一干二净。

「那时不是说有十成把握?」.

「皮先生,你也是出来走的人,做生意,岂有十成把握?」

我气苦,不语。

「我原无必要向你解释,皮先生,但大家是朋友」

「她的地址你有没有?」

「没有。」他耸耸肩。

我难道还能扣留他不成。

空心人最后说:「她的脾气很坏,很难侍候。」

他走开,继续投入人群。

我再也没有胃口留在酒会中,忽忽回家,与小丁及小文商议这件事。

三个人相对无言,几乎没泪千行。

「可惜可惜。」丁叹道。

「甚么地方去找她?她有心避开我们。」

「这个当可上得大了。」

「也不能怪人,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清楚。」

「人财两失。」

「别担心,总有人会拔刀相助。」

惋惜管惋惜,谁也不打算去救她出苦海。

我心痛得立誓:「如果她回来,我一定放下工作,陪她重整家园。」

「你才不会。」

「我会。」

「你才不会。」

「闭嘴。」

「你且别愁,也别专心等,她也许打算进大学念个博士,等个七八年,人都老去。」

我们正计划分家,找了两层小小的公寓,在装修,准备分开住,小丁及小文要搬,我仍据守大本营。赚到一点钱,不花掉它,心痒。

「如果她肯回来,一切从头开始。」我说。

他们两人沉默艮久。终于小了问:「你真爱她,是不是?」

这次我说:「她是我们的朋友,有难我们应当帮她。」

「也罢,必要时你去渡假,我们分摊你工作。」

「谢谢。」我们三个人紧紧握手。

很久很久没有哀的消息,城内诸人彷佛已接近忘记她。新的美女又一个一个出来,古典型的甜美人型的潇酒型的,一下子被捧上天去,有张写字台可坐的便全是女强人,从事娱乐事业的皆属巨星,再也没有甚么新鲜的字眼来吹捧,都是上天的杰作,旷世的奇才,你若不欣赏她,那必然是心怀妒忌的缘故,喷喷喷,不得了。

大都会中还会少得了漂亮的女人?

哀绿绮思已经落伍。

以前她初出道,何尝没有慕名去睹庐山真面目的好事之徒,有事没事,都到她办公室去串门、塔讪、惊艳、议论,现在……换过面孔,物是人非。

健忘的社会,现实的社会。

我们的公司经过这些日子的苦苦挣扎,潮上轨道,多用了两个同事,大家脱离牛马生涯。

小文的锋头最劲,西装毕挺,要求公司添置平治。股东们开会后决定摆这个排场。而小丁,因为不必开夜工,也养成一个小肚子。

照照镜子,三人都觉得老了许多,白头发都爬出来了,真是甚么都要付出代价。

我没有胖,我在等哀回来。

一日在路上踫见艾莲,她一叠声恭喜我。

抢到爱皮西航空公司的户头真不容易,她说。

我只笑笑,不出声。

她说:「我要结婚了。」

「恭喜恭喜,你真会安排。」

「命运之神不屑向我这么普通的女人挑战。」她微笑,「所以我生活顺利。」

但她充满智慧。

我盼望的问:「哀有没有消息?」

「她要回来。」

我心咚地跳高一尺,没想到会突然获得消息。

「她与我通过电话,问我是否有空去接她。」

我按住她,「我去。」

「你真的会去?」她不置信。

「义不容辞。」

艾莲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感激的肴若我。「她这次回来,连住所都没有了,还得从头开始找工作。」

「嗳,机会多的是。」我抢著说:「三两年就胜过从前。」

「那就托给你了。」艾莲喜不自禁。

她把班机号码抄给我,把担子亦卸给我。

我说:「她有你这个朋友,真值得庆幸。」

「你又何尝不是。」

那夜我睡得很熟,也没把这消息通知小文他们。

美人落难,我才得到这个机会,以往是轮不到我的……我忽然有一丝自卑,不能趁火打劫,要给她时间恢复创伤,才谈其他。

到了时间,我一早在旅客出口处拉长脖子等候,感慨万千。

她出来,我一眼看到她,人很疲倦,颇为憔悴,头发留得很长,衣著随和。阔别数月,重临旧地,神态难免旁徨,不过仍然是个眉清目秀的标致女。

我举起双手,挤出笑容,奔向前去替她取行李。

她一煞时没把我认出来,非常意外,等看清楚是我,百感交集,开不了口。

我握住她的手,一边拍她的肩膀。

鲍司车子兜过来,我把她扶上车子,告诉她,她可以住在我的房子里,而我,则可以去与小文挤一挤。人呢,跌倒爬起,抚啥稀奇。

她到底是跑码头的人,马上强露欢颜,连声道谢,但双眼还是禁不住润湿了。

呵哀绿绮思。

哀绿绮思。

哀绿绮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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