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点。」
抱章一面护著左手,一面在不甚宽敞的玄关脱鞋。跟在后头的静连忙提醒。
「躺一下比较好吧?」
「你别大惊小敝。不过是一点小伤。」
「笨蛋。那是因为你的麻醉药效还没退。快,到床上去。」
抱章在半强迫之下被拉入了寝室。
他脱掉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用单手和衬衫钮扣搏斗著。在一旁的静帮他把钮扣全部解开。
「剩下的部分就只能用剪的了。」
静望著包裹绷带的手腕,叹了一口气。
「抱歉。」
抱章低下头。今天早上临出门前静将贵之的T恤借给他,如今连袖子上也沾满血迹。
「我会买一件还他的。」
「你别在意这个。剪刀在哪里?」
「那边的抽屉。」
从抽屉拿出剪刀后,静小心地剪开了衬衫。接著,他动手解开皮带,这回轮到恭章焦急了。
「喂,我自己来啦!」
「受伤的人别说话。再说你只有一只手可以动。」
抱章低声念了几句。静笑了笑,利落地脱掉长裤,帮恭章换上睡衣。
「好了。」
「谢谢。」
抱章压著受伤的左腕,坐在床上。接著深深叹了一口气。
「会痛吗?」
静担心地询问。
「不会,麻醉药的药效好像还没退,根本没什么感觉。」
「是吗?还好没有发烧……」
静将手搁在恭章的额头上。然后她尽量避免触及伤口,帮恭章盖上棉被。
「你睡一下吧。脸色不太好耶。」
「嗯。」
抱章顺从地开上眼楮。静将剪碎的衣服收拾妥当,离开了房间。又是一个人以后,恭章再度叹了一口气。
那件小道消息应该已经传入名高耳里了吧!他会怎么想呢?一笑置之,还是……。
抱章平时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或许是大量出血和麻醉剂的影响吧?不知何时,他便坠入了梦乡。
名高看著墙上的时钟。时间是五点半。离下班时间还有三十分钟。确认过这点后,他再度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文件。
早上才从香港寄来的文件,头一句就写著「亲爱的刚」。里面包含了上个月名高到香港出差时,刘所提的对中投资案的具体资料。
投资的企业以沿海地区的纤维工业为主。毛织品、绢、轻衣料是中国目前重要的输出品。它们妥善运用廉价工资的先天优势,产品大量外销至日本、欧美各国。
以前因为品质问题,都是先在日本生产原料后,再运到中国缝制。随著制作技术的提高,中国最近也能生产某种程度以上的布料了。CMEC的投资重点就在这里。从素材到缝制,CMEC想建构出一个一流的纤维工业王国。
完成之后,它将是最大的海外生产线。文件中完整描述了整个企划流程,完成度几乎接近完美。
不过,名高却显得异常冷淡。不管文章再怎么流畅,名高脑中就是无法浮现具体的蓝图。
他再度看了一下时钟。五点三十五分。怎么才过了五分钟。他从来不觉得一天有那么长过。
「晶子。」
「是?」
「今晚的预定……」
名高慢吞吞地说道。
「有哪些?」
「请等一下。」
秘书矢晶子始翻阅行事历。
「六点半以后要和冢口确认样品。还有,史密斯部长希望你可以拨出三十分钟给他。」
「是吗?」
名高再度将视线落在摊开的文件上。
「矢。」
纱和子站起身子。
「麻烦你把这份文件送给设计部的松岗总编。」
「好的。」
晶子离去后,纱和子走到名高身边。
「什么事?」
「冢口的样品检验,我代你去吧!」
「你在说些什么?」
名高笑道。
「受伤的人经常会为了一点小事烦心。你去陪陪他吧!」
「笨蛋,他又不是三岁孩童了。」
「刚士。」
名高站了起来,什么都没有说。他背过似乎还有话要说的纱和子,眺望著窗外的景色。
沉默在两人之中游走。
饼了一会儿,纱和子开口了。
我听到了奇怪的传言。」
「……」
「怎么回事?」
「我才想知道呢!」
名高背著纱和子回答,声音听来相当不悦。
「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是你的错?」
「我?」
名高回过头,表情看起来十分意外。
「怎么说?」
「我不认为今井会做出这种事,他一定有他的苦衷。」
「谁知道?那家伙也是男人。有一两个女人陪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纱和子皱起眉头。
「你是认真的?」
「嗯,认真的。」
「你好坏。我实在很同情今井。」
粗犷的脸上浮现苦笑。
「是吗?」
「可是,你们真的吵架了吧?」
「……」
没有回答。名高再度看著窗外。看来他没有回答的意愿。不过,沉默也就代表了默认。
「是吗……」
纱和子低声说道。
背后的玻璃门被打开了。两人同时回头。晶子发现空气中的异样,不自觉地呆站在原地。
「怎么了?」
「没事。」
纱和子笑答。
「矢。」
「是。」
「部长有急事,冢口的样品检验改成我去。麻烦你跟各部门联络一下。」
「我知道了。」
名高下意识望著纱和子,只见她露出甜甜的微笑。
了不起的贤内助。
名高苦笑。
抱章因为手腕的剧痛而惊醒。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看看枕边的闹钟,时针指著七点。房间里没有静的踪影,反倒是厨房传来切菜的声音。
抱章抱著手腕站起来,走向厨房。
「恭章。」
发现有人靠近的静从厨房走出来。
「感觉怎么样?」
「有点痛。」
抱章捧著手腕,表情有点扭曲。静皱起了眉头。
「麻醉药效大概退了。等我一下。」
她让恭章坐在沙发上,转身拿了止痛剂和开水。
「其实是吃过饭后再服用比较好……」
吃过止痛剂后,恭章深深叹了一口气,身子沉入沙发之中。他的脸色很糟。
「要不要去医院?我打个电话通知良哥一下。」
抱章对著担心的视线笑了笑。
「我很好。」
「可是。」
「真的没事。」
「是吗?」
虽然静不太相信,不过她还是收起玻璃杯,回到了厨房。恭章也跟了上去。
「好香。你在做什么?」
厨房中飘荡著白米饭的香味。
「盐烧梭鱼、茶碗蒸和热汤。清爽一点的东西比较容易入口。」
「谢啦!」
「不客气。你回床上去吧,好了我会叫你。」
「拜托,我又不是什么重伤患。」
「真的?你别太勉强。」
「多谢关心。对了,贵之怎么办?」
「刚才我打过电话了。良哥告诉他你受伤了,他要我留在这里陪你。」
「谢谢。」
「不客气。」
静再度将注意力放在手边的事情上。她在平底锅中放入鲣鱼和昆布,加味精调味。恭章看著眼前的画面,低声喃道:「真好。」
「什么?」
「有人帮著做饭真好。下班回家后发现灯是亮的,饭也已经做好了……」
「怎么了?真不像是拒绝过无数女人的人会说的话。该不会你想成家了吧?」
「怎么可能……」
抱章低下头。
「可是,这样才是正常的吧……」
「恭章。」
静停下动作,定定望著恭章。
「怎么了?和他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还说没事……。你很奇怪耶,干嘛突然说出那种话。昨天晚上还要我紧急收留你一夜。你们吵架了吗?」
「吵架?」
抱章抬头看著天花板。
「静。」
「嗯?」
「你~幸福吗?」
「怎么突然……」
「……」
静笑了。
「很幸福。」
「就算不能和贵之结婚?」
抱章继续看著天花板问道。
「嗯。结婚并非恋爱的一切。世上有缺乏爱情的婚姻,也有缺乏婚姻的爱情。我和贵之都宁愿选择后者。」
「你还是那么强势。」
抱章轻轻笑了。
「你不也一样,恭章。追求你的女人多如繁星,不过你还是选择了他。」
「我……」
抱章闭上眼楮。
他的确选择了名高。不管今后的人生变化如何,他都不后悔。只不过,名高可能不是这样想的。
「名高是Mr.刘相中的财团继承人。」以前到香港出差时,刘的下属曾对恭章这么说过。
「当刘提出这件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名高会立刻答应。更何况,他和刘的千金洁琳,两人之间的感情一向很好。」在名高的世界中,存在著许多不同国籍的女伴。她们全是才貌兼备的好女人。这些女人都要互相争夺名高了,身为男性的恭章又有什么胜算呢?
尽避如此,他还是相信,对名高而言,自己是个特别的存在。然而,这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
懊下属曾经分析过恋爱行为。
「一支箭容易被折断,所以要将两三支箭捆在一起。同样的,难过的时候、痛苦的时候,如果有个人陪在身边的话,负面的情绪就会减少一半。换言之,快乐的时候,喜悦也会变成两倍。」「看看人这个字的写法吧,它由两根棒子组合而成。所以说,人类都是脆弱的。缺一不可。人类需要有个可以一同叹气、一同分享的人生伴侣。或许这就是恋爱的真谛吧!」人生的伴侣。命运的对象。
但是,对名高而言,这些可能都不需要吧?因为他是强人……不需要任何人帮助的强人。说不定他只是在戏弄恭章。一个左右逢源的男人,实在没必要特意和另一个男人睡觉。
现在恭章才发现,名高虽然睡在自己身边,然而谁又能保证,他会从此断绝以前的几段情缘。比方说它的前任女友.洁琳……。
因此,他才能在抱过恭章的几个钟头后,马上和女人上床。
「你生气了吗?」恭章并不生气,只是悲哀。想念,是自己唯一的价值。
对,好悲哀。
憧憬的男人。不想输给他。也曾发生过冲突;然而,名高是自己的一切。明白名高身旁不只自己一人后,恭章真的觉得很悔恨,很悲哀……。
玄关的门铃响了起来。
「来了。」
「啊,不用了。静,我来开门就好了。」
抱章阻止静的脚步,径自走上前开门。
「部长……」
是名高。他好像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身上还穿著西装。
「你没事吧?」
「嗯……」
抱章别过脸。
「工作呢?」
「交给纱和子了。我上去了。」
瞬间,他发现玄关有一双美丽的高跟鞋。名高茫然地看著恭章。
「有人……」
抱章狼狈地低著头。
「恭章?」
静从厨房探出头来。
「哎呀……」
「……原来如此……」
名高低声说道。锐利的视线险些贯穿恭章。恭章低垂著头,咬紧下唇。
面对著一触即发的两人,静抢先开口。
「上来再说吧!」
「不用麻烦,我马上就走了。」
「可是……」
「真的。我只是来看看今井的情形。」
名高仍旧睨著恭章,用上司的口吻说道:「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再见。」
「啊!请等一下!」
「让他走!静!」
「恭章!?」
静不加思索地回头。两人背后的门关了起来。
「这样好吗,恭章!?他误会了!?」
「……」
「恭章!?」
「这样最好!」
「恭章……」
静茫然地张大眼楮。
「……这样最好……、这样最……」
眼泪掉了下来。
「恭章……」
静愣在原地,凝视著失去语言能力的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