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的依然是你 第七章

悲伤的抉择

在星期五临著快下班的下午,芬娜发觉这是自从卡达到她公寓后,他们第一次独处。

夏连‧特拉到工厂去检查迟交的订单,而卡达则正准备与一位重要的新客户见面。当他们检查他所需要的文件时,彼此之间只用最简短的对话来谈,并极力避开对方的眼楮。偶尔有一、两次,她注意到他的眼楮停在她闪闪发亮的戒指上,除了稍微拉紧了嘴唇之外,他的表情完全不可捉模。

她正在找一份卡达所需要的文件时,门意外地被打开,玛莉冲进办公室,她直接走向卡达,芬娜很快地看了卡达一眼,卡达似乎在告诉她,他也是相当讶异。

没有欢迎的笑容,他的嘴因生气而紧抿,皱起两边的浓眉。「我想我告诉过你,不要到这儿来!」

「我要跟你说话,卡达。」她回答,并看了芬娜一眼,芬娜站在那儿将手中的文件抓在胸前,好像那是可庇护的盾牌,「我要私下与你谈谈。」玛莉清楚地又说。

当芬娜转身向门口时,卡达却严厉地命令著,「你就站在那里!」

她顺从地停下来,注意到不寻常的紧张回旋在空气中。然后他将注意转回玛莉身上。「你没有权利不通知一声就来了。无论你想说什么都必须等,我现在非常忙,再过几分钟就要出去了。」

玛莉以那熟悉的姿态反抗,生气地将头向后一甩。一组不愉快的音符,打响了芬娜的记忆。

「我已经等够久了,久得能让你下决定。」

「出去!玛莉,让我办公!」他凶恶地命令著,继续检视他皮箱中的东西。

玛莉的眼中明白地闪著愤怒,芬娜看了不禁内心一震。她突然记起那久存在心中的梦魔,仿佛又被带回那年温暖的夏日午后,亲身目击到愤怒致命的争辩。如今这争论是发生在卡达与玛莉之间,但其中的气氛却是同样的紧张。

「你真可恶!卡达。」玛莉终于爆发了,而且无视于芬娜的存在,「钱给我,我需要。」

「不行,玛莉。」卡达自大地回答:「你与你那性感的朋友,对于经营生意根本一无所知,我建议你们两个还是跟紧照相机,从事你原有的工作,不必将钱浪费在那绝对会倒闭的笨沙龙。」

「我们不会浪费钱,现在沙龙生意正好,你怎么这么固执?」

「你所谓的沙龙永远不会是个赚钱的生意!将来也不会。」卡达粗声地打断玛莉的话,同时也使芬娜这个旁观者吓得畏缩在一旁,「那些沙龙老板都已经债台高筑,一个个正翻白眼,我绝不允许你把这么多的钱浪费在无价值的计划上。」

「那是我的钱,卡达。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玛莉大叫,美丽的脸孔扭曲著。

「住口!」卡达冷冷地说,极力地控制自己。「时间到了,我要走了。芬娜,给我那份文件,还有……噢,真可恶,我把车钥匙摆到哪儿去了?」他生气地咒骂著。

「我拿了。」玛莉在卡达与芬娜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抓住那一串钥匙。她打开外衣,将钥匙丢进上衣里,眼中闪著胜利的光芒,「你可以拿回去,但得先签下我所需要数目的支票,所以放聪明点,亲爱的。」

芬娜一听,两脚突然发软,向后靠在铁柜上,尽力保持平稳的呼吸。这梦魇如今又再度重演,但对方已不是虚弱、喘不过气来的老人,芬娜害怕地看著眼前那两个人,玛莉的表情似乎是对自己的胜利充满了信心,但卡达突然变成一个陌生人。

他死死地看著玛莉说:「你就是这样对爸爸的?」这些话自卡达嘴中冷静且茫然地说出,但却在芬娜的心中引爆,粉碎了她心中的基石,她发抖地更向后紧靠在冷硬的钱柜上。

玛莉的脸色突然转化为惨白。「你怎么会——」玛莉神智混乱地说,但又立刻机警地吞回剩余的话。但是已经太晚了,她知道这四个字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说出,就好比在她身边的白墙壁上,用粗大的黑字清清楚楚地将实情写出一般。她突然如同一只松开皮带的野猪,愤怒地将目标指向面色苍白、全身发抖的芬娜,且疯狂地大叫:「原来是你告诉他的,你这婊子……」

「住手!」卡达以惊人的快速,在玛莉尖长的指甲还未撕烂芬娜毫无防护的脸之前,抓到她的手。玛莉如同发狂般地想击退他,但卡达更强壮,他无情地摇动她,一直到她的暴力渐渐消失。

卡达厌恶地将她推开说:「芬娜从未告诉过我任何事,玛莉,是你自己泄露秘密的。我应该老早就猜到是你,但我却固执地信任你,以为你永远不可能这么卑鄙。」

玛莉很快恢复了她的冷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不要和我装聋作哑了,玛莉。」卡达凶狠地说:「我不会再被你那种天真无邪的外表蒙骗了。」

他说完后,寒冷的沉默充斥了整个空间,芬娜注意到自己沉重痛苦的心跳,她望著卡达,看见他那陈年累月的梦幻被一层层地剥掉,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无法再看下去了,「我想回我办公室去。」

「你站在那儿别动。」卡达高声命令著,芬娜冰冻在他寒冷的眼中,「那是你,对不对,玛莉。」他继续以死寂的声音,再度确定这难以相信的事实。

「是你为了钱,在爸爸心脏病发时夺取了他的药丸,当芬娜从你手中夺下药丸时,一切都太迟了,不是吗?而且就在我跑过爸的房间时,他的瞳孔已经呆滞,痛苦充满在他脸上。」他的下颚变得更紧绷,「噢,我现在都明白了,你为了救自己,故意指控芬娜,当时芬娜手中拿著药瓶,根本无法澄清事实的真相。而我却相信了你,玛莉,我就像个傻瓜似地相信你。」

「既然你已知道这么多了,也许还想知道更多。」玛莉扭曲著脸冷笑,混合著反抗与放弃。她那邪恶的眼楮在卡达与芬娜之间轮流转移著。「我一直希望你有一天会向我求婚,卡达,还记得芬娜第一次出现时,你对她甚是怀疑,而且我知道你像我一样不喜欢她,所以我不认为她是我的威胁。但当我发现你对她已产生不寻常的兴趣时,我开始恨她,我从未故意去期待不幸会发生在爸爸身上,但当他死时,我抓住你不信任她的弱点诬陷她,而且我至今毫不后悔。」

「当然,」她冷冷地笑著,走到门边转身停下,手伸进套头上衣里面,「我几乎忘了,哪,这是你的钥匙,我已不需要了。」

玛莉将钥匙丢在芬娜脚下的地毯上,但卡达与芬娜都不愿低头捡回,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外面办公室,然后是「砰」的关门声。门窗上的玻璃咋咯咋咯地响著,此时芬娜已无法躲避卡达搜寻的眼光。

将自己寄托于剩余的自尊上,她抬起头看著他,但令她吃惊的是,他的瞳孔膨胀成两潭黑色的湖水,在她面前,他似乎正无助地在发抖。她本能地伸出手去帮助他,但在她还未接触到他时,他已控制好自己,像个茫然若失的孩子。

桌上电话的铃声无情地打破这紧张的沉默,芬娜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接听,折回来时,发现卡达仍站在原地不动。

「丹德先生的秘书打来的,丹先生要知道你今天下午是否仍要去看他。」

「告诉他的秘书,」他开始清醒过来,「我十分钟之内赶到。」

芬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传达,当她挂上电话转身时,发觉卡达正拿著公事包站在她身旁。

「我今天下午不回办公室了,但我们必须谈一谈。」他脆弱地说,虽然外表上他极力控制自己,但从他茫然的眼神与刀削似的下额线条可看出他变了。

「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她拼命镇定自己。

「我今晚到你的公寓去。」

「不,我……」

「今晚!」他强硬地坚持,然后关上门。

芬娜坐在桌后的旋转椅上,将脸埋在手里,不安的感觉一直无情地袭来,她赶紧离开了办公室,迅速走向厕所的通道,她一进厕所,就靠在门上,紧闭著眼楮,不顾一切地想控制自己。但她无法抑制令她窒息的笑声,也无法阻止在她脸上奔流而下的热泪。她狂妄地笑著,她的头几乎快要爆了。过一会儿后,当她成功地抑制住歇斯底里的情绪后,一阵阵反胃欲呕又相继袭来,她跪在高台上,筋疲力尽地站不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呕吐的现象慢慢消去,脸颊上的泪水也干了。她洗了洗手,将水泼在脸上,走回办公室。

当她发觉夏连‧特拉还未从工厂回来时,不禁松了口气,她拿出粉盒从小圆镜中看到自己像鬼一样的脸,赶紧补上妆,再涂上口红。过了一会儿,夏连‧特拉走进办公室,他经过她桌旁时,她故意将脸避开,但令她沮丧的是,他停在里面办公室的门口,然后转身。「沙里尔小姐,」这下子她势必得抬头看他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生病了吗?也许——」

「不,我很好。」她说谎,她很感谢他的关心,但觉得他还是离开的好。

「头疼?」他同情地问,这刚好替芬娜找到借口,一方面这是实情,另一方面则可解释红眼圈的原因。

「是的,我想是头疼。」她很快就接著说。

「过去这几天,老板的火气真大,你实在是受够了。又为了使我早日进入情况,受到我不停的询问和干扰,一定也很累。」他的笑容温和而友善,然后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说:「看,再过半个小时就下班了,这时候除了接接电话外,我想没别的事了。既然是不太好服,你何不先回去休息,明天刚好是周末,吃颗药丸,忘记所有一切。」

「忘记一切?」芬娜几乎要大声笑出,但刚才那种恐怖的歇斯底里症状仍记忆犹新,她怕自己又发作,因此用力捏了一下自己。

「我想查耶先生会不——」

「查耶先生不会知道的。」他打断她的拒绝,「穿上衣服回家吧!」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将忧虑抛置脑后,如他所建议的穿上衣服,转身而去,「谢谢你,夏连先生。」

在她未来的周末里,实在没有什么好让她期待的,而且,卡达晚上还要来跟她翻那些无法遮掩的旧帐!她沮丧地按了电梯钮,下到一楼去。

她回到家后,吃了两颗药,洗了个舒服的澡,企图缓和紧张疲倦的身心。她给自己做了点吃的,但却食不下咽。最后她给自己弄了杯浓咖啡。

芬娜极力地不去想办公室发生的事,但她仍无法将卡达的影子抹去,知道真相后的卡达,双脚不稳地站在她面前,脸色死白,他的幻象受到破碎的打击,也如同撕去他自大自尊的外衣,而这正是他一直最重视的部分。

屋子渐渐暗下来,她的心也愈渐不安,她没有开灯,因为她发觉黑暗中的宁静,似乎可舒缓内心的紧张。她将空杯子放在前面的矮凳上,闭上眼楮,向后靠在椅上。

饼了一会儿,门铃突然尖锐响起,她激动的情绪在内心澎湃著。虽然她外表镇定,但心脏却跳动得厉害,只有老天知道该怎么办!她打开灯,走到大厅人口,打开门。

卡达看来十分冷酷、狼狈,他进入客厅后,将领带松开,用手整齐地理理银色头发,他刀雕似的嘴巴拉成薄薄的一线条,瘦尖的下颚因为牙齿紧咬著而有棱角地突出。

她静静地用手指向椅子,但他摇了摇头拒绝坐下。他将手深深地插入裤袋,他的不安多多少少已传染给她,她像小孩一样,双手张开又握紧地背在后面,继续站著,等他开口。他停在窗户边,背对著她,越过窗下的街道远望珊瑚礁,然后转身定定地看著她。

「你为何不告诉我?芬娜。」他责问,大步跨过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在我父亲去世那天,为何不为自己辩护?却让我误会你这么多年。」

「如我否认玛莉的指控,你会信吗?」她问,一种嘲笑无法控制地在她声音里隐含著。

他的眼楮眯细了,「我们那天的事之后,你应该对我有点信心。」

「我们那天的事之后,你不应该这么直接去相信玛莉,而不考虑听听我说的。」

「也许我不该如此,」他叹了一口气。粗暴地承认,「但你也该否认她的指控,至少会在我心中留下怀疑的问号。」

「那是没有必要的,你对我有这么深的偏见,以至于你不放弃任何可以证明我就是你所认为的那一类女孩的机会。」

「可恶的你!我必须保护我父亲的权益。」他暴怒,当她抬头望著他那一双茫然的眼楮时,使她不知不觉地同情起他。「自从我继母死后,我就不喜欢女人出现在我父亲的生活里,因为她们心中只有一种目的——钱,」他用灼热的眼光扫向她,然后转身用手拢了拢头发,「有什么理由可让我假设你与他们不同?你是个女人,而且没有女人是在我怀疑范围之外的。」

芬娜微笑中带著一丝苦涩说:「自然这假设并不包括玛莉。」

「玛莉是我的继妹。」他粗鲁地解释,没有转身,「我从小看著她长大,以有色的眼光去怀疑自家人,是无法想像的。如果我们调换位置,相信你也会跟我一样。」

「我们在绕圈子。」她愤怒地叹了口气,「你父亲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你跟我在一起,结果又怎样?我现在才知道,我不是你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我猜也不是最后一个。那天夜里我是那么信任你,但当我看到你那么容易就接受玛莉的说词时,就知道你内心深处对我的感觉一点也没变。」

「所以你就保持沉默,而且遮盖一切。你知道我会怀恨你、轻视你一辈子,除非我自己从别处发觉事实的真相?」

「是的,」她抬起头看他,眼中充满无助的泪水,「你拥有非常珍贵的东西,那些是我宁可放弃一切而去追求的东西——一个家庭,我怎能为了自己而去破坏你的家庭?你一直溺爱玛莉,你相信她,爱护她,我知道我无法去破坏你——」

「继续。」当她突然停止时,他坚持而平静地鼓励她。芬娜举起发抖的手,抚模著喉咙来缓和痛苦。

「你父亲对玛莉的错误从未盲目过,但他却不愿意去毁灭你的幻影。」她终于控制住自己,但声音却更沙哑,「我有什么权利去做你父亲不忍心伤害你的事呢?」

她忍受他渗透性的眼光,本来一直祷告他不要再多问,但如今被他逼得不得不承认她一直是默默忍受著一切痛苦的。就因为她深爱著他,这份爱至今还藏在她的内心深处。

他点燃香烟,来回踱著方步,芬娜将自己缩在有靠垫的沙发里。她怯怯地看著他,猜测他在想什么。

「还有一件事我想澄清。」他僵硬地说:「有关我父亲留给你的钱——」

「我从未动过一分钱。」她冷冷地打断他。

「哦……」他申吟著,重重地跌坐在身旁的沙发上,双手无力地垂握在膝盖之间。

她以前从未看过他如此灰心丧志过,但她控制住自己想安慰他的欲望,慢慢将事实告诉他,「我想还给你,但又有许多法律上的原因,使我不能那么做,我只好告诉律师说我对那钱没兴趣,请他随便处理好了。我相信如果你与他联络,他能告诉你的一定比我多。」

当他们之间的静默令她再也无法忍受时,她喃喃地说:「我去弄些吃的。」正屈身向前去倒满空杯,她感觉有东西自她的衣服中滑出,她害怕地看著这鹰形项链,来回摇晃在她脖子上。

她放下杯子,很快起身背向卡达,但卡达迅速地走到她身旁,在她还来不及收藏起来之前,一把抓住了项链。芬娜紧张地站著不动,他打开手掌,盯著掌心中的灰鹰。

「我还记得当我给你这个礼物时,」他温和地叙述,「你说你会永远带著它,因为它令你想到我,记得吗?」

她的心狂乱地敲打著,喉咙异常干涩,然后她轻言说:「我记得。」

「那可能吗?如果……不管任何事……你仍在乎?」他陌生而结巴地问。

「求求你,卡达。」她不安地乞求。

「不。别转身。」他紧急地命令,放下链子,托起她的脸。

「看著我,芬娜,我一定要知道。」

他的眼楮探测著她,看得那么深,如同看穿她的灵魂一般。她害怕被他看到什么,很快地压低睫毛说:「太迟了,卡达。」

「永远不迟,如果你——」

「不!」她沙哑地叫道,以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力量将他推开,走出落地窗外,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在她确认自己可再度面对他时,才说;「卡达,我要和苏卡洛结婚了。」

他的眼楮愤怒而不相信地眯了起来,「你不能不经过冷静的考虑就很他结婚。」

「这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会嫁给他。」

「他知道我们……而且——」

他的眉毛高高扬起,「而他仍然愿意跟你结婚?他真的知道一切?」

她突然抬起下巴愤怒地反驳:「他爱我!」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爱你?」卡达眼中有著苦苦的自嘲。

「我的意思是我将履行我的诺言,而我也不想去破坏它。」

「因为你爱他?」

「这不关你的事!」她生气地说。

「那是我的事。」他粗声地告诉她,嘴唇不住发抖著,「你不能这样牺牲自己的幸福。」

「我不认为嫁给苏卡洛是一种牺牲。」她反抗著,「他是仁慈、独立那一型,他过去一直对我很好,我知道我和他能在一起愉快而稳定地过日子,我已经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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