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第八章

冰仕宏想与程岭去纽约度假。

程岭却说:「假使你要办事呢,我一定跟著去,如果净是度假,我们不必在都市里兜兜转转。」

冰仕宏好奇,「依你说,该往何处?」

「程霄说,他最想去的地方是近青康与阿拉斯加边界的塔辛仙尼流域。」

「但那是一片旷野!」

「是呀,那样的净土世上已经不多。」

冰仕宏骇笑,「与糜鹿与棕熊为伍?我可吃不消。」

「我们去几日即返。」

「只怕没有客栈。」

程岭肯定地说:「有矿场探测队宿舍,设备齐众。」

「你真想去?」

「我喜欢大自然。」

「我有何损失?由你打点好了,别告诉海珊,他一定反对。」

程霄开车,程笑打点行李,随行还有一名男护士,一行四人,出发那朝,郭海珊出现,他自程雯处得到消息,也来凑兴,他在加拿大住了近甘年,从未去过塔辛仙尼河。

火车到了终站,纵使是初夏,也得换上厚衣,他们转吉甫车继续上路。

程霄在火车站为当年建筑铁路而奉献生命的华工默哀致敬。

一小时车程之后,他们就看到积雪的崇山峻岭,咆哮的河流,一望无际的松树林。

冰海珊彻头彻尾是个生意人,哗一声,「这山里必定有金矿与铜矿,华仁堂可要分一杯羹。」

大家都笑了。

到达探测队营地,郭海珊找到主管,立刻谈起生意来。

程霄说:「我最爱此地。」

程雯则咕浓:「我不会那样说,纽约也有纽约的好处。」

休息过后,领队带他们步行到附近一个了望站。

冰仕宏问:「要不要上去?」

程岭与他缓缓走到顶部,坐下来,自暖壶里斟出热可可各喝几口。

他俩静静坐了颇长一段时间。

秃鹰就在跟前打转,绿色原野向前似伸展到永恒。

程岭轻轻说:「在这里我觉得自由自在,我不再怕追不上潮流,或是受的教育不足够,我毋须自卑,我恢复信心,我不必理会谁看不著得起我,或是什么人在我背后说些什么话,大自然不会辜负我。」

冰仕宏深呼吸一下,「在原野,人对死亡也没有那么紧张,你看山同水,已经存活了数百年,人类生命总有尽头。」

程岭温和地问:「你害怕吗?」

「每个人都对死亡有恐惧。」

「可是你已奉献了光与热,华仁堂已有五十年历史,你也是铺铁路的一分子,我虽然没出去走,也知道华仁堂是温埠华人的一股主力,大家都会记得你。」

冰仕宏笑了,「你真认为如此?」

「当然,没有前人种树,后人焉可纳凉,华仁堂头一个把华人带出唐人街。」

冰仕宏仍然笑,「是,此刻我们同白人一起力争上游。」

程岭也笑,「或是同流合污之类。」

他们一老一小相拥而笑。

第二天,他们坐在同样的地方喝热牛乳。

这次郭仕宏问她:「程岭,你欲结婚呢,还是维持原状?」

程岭看著紫色的天空不加思索地答:「结婚吧。」

「结婚后你的身分是寡妇,你不愿永远做程小姐?」

「可是婚后海珊等人对我至少有个称呼,不必含糊其辞。」

「好,那回去就结婚吧。」

程岭笑,「弟妹一定很高兴。」

「你呢,你可开心。」

程岭想了一想,「结婚当然是喜事。」

冰仕宏知道再追问下去是极之残忍的一件事,故噤声不语。

他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幸亏身边有这个可人儿可慰他寂寥,好几次精神恍饱,他唤她岱芳。

「华仁堂交给海珊,你没有异议吧。」

「你的主意一定已设想周全。」

冰仕宏调侃道:「华仁堂是权力所在,你不羡慕?」

程岭嗤一声笑出来,「我要是快乐,已足够条件快乐,我要是不快乐,十间华仁堂也不能使我更快乐。」

冰仕宏凝视她,「你会快乐的程岭。」

那天下午,他建议打道回府。

冰海珊反而是最惆怅的一个。

大家以为他舍不下大自然,谁知他说:「在这里谈生意,全无对手,真是太好了。」

回到家,郭氏即筹备婚礼。

牧师及婚姻注册处人员在书房中替他俩证婚,郭氏一直坐著,程岭站他身旁。

前后三年,程岭已经第二次结婚。

她只穿著普通的见客衣裳。

在同一日,郭仕宏宣布华仁堂正式由郭海珊全权接管。

冰海珊松口气,他在生父那一支失宠,反而在表叔处受到尊重,他有扬眉吐气,一雪前耻的感觉,故泪盈于睫。

冰仕宏到翌年春季才逝世。

他表现得很坚强,如常生活,每天傍晚都玩扑克牌,仍然每次都赢。

程岭输了故意把脸色装得十分孤寡。

一次郭仕宏不相信她是真输,要看她底牌,一掀开,果然是瞥脚牌,从此以后,郭氏不再怀疑。

他辞世之后,程岭仍然每晚把一副牌放在桌子上。

程雯问姐姐:「你猜郭先生是否相信他晚晚拿到好牌?」

程岭笑,「有什么瞒得过他,有时他不去追究真相。」

「多奇怪。」

「再过些日子吧,长大以后你会明白。」

「我已经长大了。」

一日她自学校返来,怪叫著:「荒谬!荒谬!」扔下书包,涨红面孔,「今日我们全班去参观宰鱼场,我发觉宰鱼机器上刻铸著‘铁清人’宇样,那是什么意思?」

彼时郭海珊正与程岭商议事宜,听到程雯愤慨震惊的语气,不禁笑出来。

他解释:「机器未发明之前,此等腕剩粗重工夫都由华人担当,机器是金属制造,故称铁清人类铁支那人。」

程雯瞪大双眼,「你不觉得是侮辱?」

冰海珊轻轻说:「我当然知道这是侮辱。」

「你没有异议,你不争取权益?」

程岭劝道:「你先坐下来。」

冰海珊摆摆手,「我一直在争取!」

「我看不出来,你如何争取。」

冰海珊答:「做得更好。」

「我不明白。」

「读书的读得更好,做生意的做得更好,日子有功,一定可以争取到应得的地位,发动义和拳是行不通的。」

「同学们现在叫我铁清!」

冰海珊说:「他们若有进一步行动,我自会替你出面。」

程雯气呼呼走了。

程岭笑,「来了整整两年才发觉有人歧视她,可见情况已经大大好转。」

背后传来程霄的声音:「老师讶异地问我:‘你说英语怎么没有华人口音?’」

冰海珊笑:「别多心,当是一种赞美。」

程岭说:「对,我们说到哪里?」

冰海珊提醒她:「你想捐笔款子到东方之家。」

「是,还有一件事,我想向你要一个人,你记得那位吕文凯小姐?我想请她当秘书。」

「呵,她。」

「你有印象?」

「有,举止谈吐均像洋姐,人很聪敏,我同你去说。」

「海珊,我们有无办法寻访故人之墓?」

「郭岱芳?」

「正是。」

「此刻大陆在搞一个庞大的运动,叫文化大革命,燃烧全国,恐怕不是进去的时候。」

程岭惊骇,「又是什么呢?」

「运动刚起来,仿佛是号召全国破旧立新。」

「还能收粮食包裹吗?」

「伙计们照寄不误。」

程岭吁出一口气,「香港能偏安吗?」

「香港发展很好,不用担心。」

程岭替郭海珊添杯咖啡。

「表婶,你或许愿意到新加坡去一趟。」

程岭拾起头,「找到了吗?」

「找到了。」

「她怎么样?」

「你听了会安慰,她结了婚,丈夫对她不错,住牛车水附近,有两个孩子。」

程岭意外到极点,「又生两个孩子?」

冰海珊笑,「她今年不过三十七岁,为什么不能生孩子?」

程岭发呆,「我觉得比她还老。」

也难怪,这几年她已经历了别人一辈子的事。

「她已除下歌衫,丈夫是个小生意人,姓范,经济情况算是稳定。」

「怎么样飞新加坡最快?」

「经东京在香港转飞机。」

程岭不想回香港,事实上她一辈子不想再回去。

「或在汉城转。」

「就汉城吧。」

这个行程又耽搁了一会,待程岭取到护照后才出发。

护照上程岭的年纪是二十三岁,她不介意,甘三是个成熟的好年纪。

那位吕文凯小姐陪著她踏上旅途。

吕文凯并没有应允当程岭的私人秘书,她这样解释:「在大公司任职,我有个履历,将来就靠它了,私人工作收入虽高,可是对外比较吃亏,郭太太请你原谅,不过我周末闲得很,不如每星期六我都上门来看看郭太太有什么吩咐好不好,如果应付得来,就让我兼这个职。」

讲得合情合理。

罢巧她有假期,便陪著程岭走一次。

在飞机上程岭忽然问:「你看郭海珊怎么样?」

吕文凯一怔,「郭先生?」

程岭笑,「我觉得你们很相配。」

吕文凯不相信双耳,「郭太太,你想与我做媒?」

程岭说:「是呀。」

吕文凯笑出来,「郭太大你那么年轻,怎么会有做媒的想法?」

「做个介绍人总可以吧。」

「郭先生很好,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年纪也稍嫌大了一点,你不会怪我把郭太太,我的男朋友是念建筑的一名运动健将,有机会我叫他来见郭太大。」

程岭不语。

她从来不知人原来可以有那么多选择,不过吕文凯有的是条件,故此择偶条件也多多。

程岭羞愧了,她的世界狭小,她目光如」且,她是个最年轻的老太婆。

吕文凯已转了话题:「……幼时我听过洋童唱歌谣……‘清基清基支那人,独自坐栏上,我赚一元你赚五毛’,我认为华人争取权益要采取比较积极方式,我赞成华裔加人参政。」

「我支持你。」

吕文凯兴奋,「假使可以得到华仁堂的支持,那真非同小可。」

「华仁堂由郭海珊主持。」

「可是郭太太你一定有影响力。」

吕文凯好像知道得不少。

程岭笑答:「不大。」

「我不要做陈查礼或中国娃娃式中国人,我已参加华人仁爱会,为华侨争取权益。」

程岭觉得吕文凯与她当中好似隔著大半个世纪,不过,她十分欣赏这位小姐。

最后吕文凯说:「我话太多了,你听得累了吧。」

「我很爱听。」

她们终于到达新加坡。

吕文凯笑说:「这是世上面积最小的国家之一。」

她们住在酒店里,到第三天程岭才积聚到足够的勇气找上门去。

她带著礼物去按铃。

那是一座三层楼的砖屋,范家住二楼,楼下有一小小庭院,大抵种著莱莉花吧,香气扑鼻,黄昏落过一场雨,稍微凉些,那香氛更沁人心脾。

方咏音走遍大江南北,终于找到归宿。

她们按了两次门铃。

一个中年阿姆出来,对陌生人并无半点提防,「有人客,」满脸笑容,「找谁?」

「范太太。」

她立刻说:「请进来,」一边转头,「太太,太太,客人找你。」

还雇著帮佣,可见环境不错。

程岭有点后悔,她已经忘记她了吧,这次来,会不会是多此一举?

她与吕文凯进了客厅,只见布置很简单,可是洁净,舒服。

一个五六岁大小女孩走出来,穿著小小裙子与一双钉珠拖鞋,程岭朝她点点头。

这必定是她的妹妹。

一会儿,有咳嗽声,一个妇人开房门出来,手中抱著一个幼儿。

也许是午睡刚醒,她头发蓬松,双目惺松,身上穿著巴的布的沙龙,配一双描花的木拖鞋。

程岭一眼认出她是方咏音。

她块头比从前更高更大,也胖了不少,可是身段仍然有曲线。

阿姆奉上茶,带了孩子到露台玩。

方咏音轻轻放下竹帘,坐下来问:「两位小姐尊姓大名?」

她不记得她是淮了。

吕文凯很大方的自我介绍。

轮到程岭了,她不得不硬著头皮上,「我是程岭。」

场面并没有充满热泪拥抱,方咏音略见意外,看著大女儿,「呵,是你,你这么大了。」

程岭的答案很奇怪,她只说:「是。」

方咏音的身子向前探一探,「好吗?」

「托赖,还不错。」

方咏音已经没有话说。

这时孩子们奔进来伏在母亲身上,阿姆去切了满满一盘水果出来。

吕文凯吃了许多芒果与木瓜。

方咏音一直微笑。

程岭放下一张卡片,「这是我的地址。」

方咏音点点头。

两个孩子都挤她怀里,她已没有多余的手来取卡片,故此只额首示意。

程岭说:「我们告辞了。」

吕文凯正剥开一只红毛丹,一听程岭那么说,只得轻轻放下,但取饼一片椰子肉放嘴里。

方咏音并无留客,只送到门口。

下了楼,程岭抬起头往露台一看,见她们母子三人朝稀客摆手。

程岭也摇摇手。

她们上车回酒店。

吕文凯在车上说:「那位漂亮太太虽然中年了,却仍风情万种,真难得,可是,为什么对我们却那么冷淡呢,我们可是乘了一日一夜飞机前来看她的,她是谁?」

饼了很久程岭才轻轻答:「她是我生母。」

吕文凯听了老大吓一跳,立刻噤声。

程岭反而大大方方,笑笑说:「看你那馋嘴相,我们去买榴涟吃。」

她想见母亲,见到了,如愿以偿,就很满足。

她们过了两天才走,方咏音没有再与她们联络。

回到加拿大,方咏音也并无片言只宇。

程岭怪自己,她大概是死了心,活不转来,她对程岭已经放弃。

与程雯说起此事,程雯说:「那次如果你跟她去美国,会不会少吃点苦?」

「我不知道,生活也许更艰难。」

「可是至少与妈妈在一起。」

「或许。」

「你有无问她你生父是谁?」

「没有。」

「你真是,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

「不,我不再想知。」

「你有无告诉她你已结婚?」

「没有,那不重要。」

程雯顿足,「你们倒底讲过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她不想讲话。」

「她仍然生你的气?」

「不,她没有怒意,我想她已经把整件事丢在脑后了。」

「怎么可能!」

「真要努力忘记,也总可以做得到。」

「那真可怕。」

「不,也许那才是生存之道。」

「那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没问。」

程雯惋惜,「他日道旁相逢,如同陌路。」

是,程雯完全说得好。

可是自此程岭觉得她已不欠生母什么。

多年前她特地来看过她一次,多年后她也特地去看她一次,作为一种偿还。

母女都还算幸运,终于找到安身之处。

程岭知道有些人不那么好运,她见过她们落夜后站在唐人街角,穿洋装,领口挖得很低,一边抽烟一边朝路人笑,天黑后若再无生意,就走进酒吧去……她们也是别人的女儿,幼时亦曾被母亲拥抱,深深亲吻,叫过好宝宝。

程岭无故落下泪来。

接著的一段时间里,吕文凯成为程家常客。

她把各式各样新闻读给程岭听:越战升级,美国逃兵纷纷北上加拿大藏匿,女人的裙子一日比一日短,有一种毒品,叫迷幻药……

吕文凯放下剪报,「郭太太,你为什么不回到学校去?」

程岭觉得突兀,随即笑了,「好不容易混得毋须见人了,又往人堆里钻?」

「请家教也一样。」

「不,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与书本无缘,我并不好学。」

吕文凯改变话题:「维多利亚张是加拿大首位华裔女医生,一九二三年在多伦多大学医学院毕业,可想而知,她历尽千辛万苦,那时华裔女性通常摘水果、洗衣服、任保母为生。」

程岭只是笑。

吕文凯肯定是妇权分子,以身作则,努力鼓吹华裔妇女走出厨房去观赏美丽新世界。

对她来说,这一切最容易不过,她英语比许多洋人流利,学历又好,性格开朗,程岭无法跟上。

这时程雯走过,「姐姐,我出去看电影。」

程岭立刻板起面孔,「身上短裙从何而来?」

「吕姐姐也穿这种裙子。」

「我在说你,不是说吕姐姐,换掉它才能出门。」

程雯犹疑。

程岭拂袖而起,「这种小事都不照我的意思。」

「不算难看,不过如果你换过一条长裙,我会比较高兴。」

程雯说,「姐姐你说什么便什么,不过我要迟到了。」

程雯回房去换衣服。

程岭这才松口气,吕文凯一直骇笑。

程岭解释:「这是一个华人家庭,规矩是规矩,我答应他们母亲管教他们。」

「但是,一条裙子——」

「文凯,你思想成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她盲目跟风,完全不明所以然,容易吃亏。」

吕文凯不语。

程岭又说:「自小到大,我没有得到过任何忠告,指引,不过是自己去闯,掉落陷阱,头破血流,没有一个关心的人,对妹妹,我情愿罗嗦点。」

吕文凯只得笑。

日后,她注意到程要的衣饰堪称万绿台中一点红,她的裙子仍然过膝,她从不穿喇叭裤,她仍然穿薄底鞋。

要抵抗时兴潮流,真得需要极大的勇气,吕文凯很佩服程雯。

她也同这位少女谈过,程买说:「你要是知道姐姐为我们做过什么,鱼网装,喇叭裤简直不是一回事。」

她停一停,「不过,假使她肯让我穿,那当然更好。」

吕文凯只是笑。

「吕姐姐,最近你在忙什么?」

吕文凯答:「我在替华工解释劳工安全法例。」

「那是什么一回事?」

「有些不良雇主欺华工不诸英文,著华工处理有毒化学物品,每日只多发一小时工资奖金,又不给防毒衣物面罩,后果堪虞,我召集他们,叫他们争取合理待遇。」

「哗,那些资本家会怎样想?」

吕文凯笑,「我一天至多收过十多通恐吓电话。」

程雯有点害怕,「你为什么要冒犯他们?」

「很多时候,我也那样问自己,可是,程雯,换了是你,你也会那么做。」

「吕姐姐,你太高估我了。」

这件事在三日后恶化,一封恐吓信寄到月家,打开一看,只见信纸上画著吕文凯被吊在绞台上。

吕文凯把信带到程家,踫巧郭海珊也在。

镑人看过此信,均不动声色。

冰海珊用手捧著头,不住揉太阳穴,「文凯,何用搞那么多事,时间用来多赚一点钱,岂非更好。」

吕文凯啼笑皆非,站起来预备告辞。

程岭劝说:「你坐下,海珊的意思是,不必事事硬踫硬打明仗,用经济战略也一样可行。」

吕文凯又坐下来。

冰海珊说下去:「华工需要薪酬养家活儿,冒地面险,心甘情愿,无论你说什么,他们不敢罢工,也不敢争取。」

吕文凯忿慨地说:「依你讲,我们应当袖手旁观不行?」

「劳工署已公布安全法例,他们是周渝黄盖,你何必多管闲事。」

吕文凯忽然冷笑一声,「正等于华仁堂在菜地雇用印度工人洒农药一样?」

这下子轮到郭海珊霍一声站起来。

吕文凯气鼓鼓说:「郭太太,我告辞了,我要去报数。」

她走了以后,郭海珊犹自说:「从没见过那样的女人。」

程岭把话题岔开去,他又兜回来,「谁也没见过那样的女人。」

程岭便说:「你要是喜欢她,该趁这机会表示一下了。」

冰海珊一怔,「我喜欢她?我怎么会喜欢那样的女子?」

程岭一边摇头一边笑。

饼一会儿,郭海珊站立不安,终于说:「我在派出所有熟人,我去看看。」

他也跑了。

程岭在窗口看著他把车子驶走,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她看到有一个金头发的青年在程家门口徘徊。

程岭唤人,「阿茜,那是谁?」

阿茜不言。

由此可知她完全知道他是谁。

「是专来等程雯的?」

阿茜点点头。

「是程雯的男朋友?」

阿茜不置可否。

程岭跌坐在沙发上。

这么快就长大了。

「为什么我不知道?」

「怕你不高兴。」

程岭苦笑,「我是慈禧太后吗?」

阿茜说:「不是,不过,唉。」

「也够专制的了。」程岭微笑。

她把程霄叫下来。

「那金发碧眼儿是谁?」

程霄只看一眼,「那是妹妹的朋友阿瑟爱历逊。」

「他是什么人?」

「圣保罗十二级学生,已考取麦基尔建筑系,秋季就要离开本省。」

「站在门口是什么意思,邻居看了会怎么想,你去请他进来喝杯茶。」

程霄十分惊喜,「是,姐姐。」

「还有,你有无异性朋友?也一并请来家坐。」

程霄笑,「我还没有,姐姐。」

他启门出去唤人。

阿茜问:「太太怎么一下子这样开通。」

程岭叹口气,「你不让她穿短裙是有得商量的,可是干涉她交朋友,又是另外一回事。」

阿茜点点头。

那年轻人进来了,一件外套已被雨琳湿,程岭见他一表人才,倒也欢喜,招呼一声,便任由程霄招呼他。

程岭教念芳做功课,笑著同阿茜说:「幸亏还有一个小的。」

没一会程雯回来了,在楼下见到朋友,大吃一惊,弄明白之后,咚咚咚跑到楼上,双目通红,与姐姐拥抱,抹干眼角,又去招呼客人。

小念芳此刻忽然说:「妈妈我永远不要男朋友,我永远陪著你。」

程岭笑道:「永不说永不。」

真的。

谁会想到郭海珊与吕文凯翌年就会结婚呢。

婚礼盛大隆重。

新娘子穿白纱,看上去真像个公主,程岭与小念芳在教堂上前与她握手。

念芳羡慕地说:「妈妈她真漂亮。」

「将来你结婚,妈妈也照样替你办嫁妆。」

晚上在酒店开喜筵,吃外国菜,亲友黑压压坐满一堂,省长与市长均到场祝贺,华仁堂面子十足,新娘子以后为华工争取埃利之际,一定方便得多。

他们跟著到地中海去度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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