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天又是去儿童乐园。
姮柔很怀疑,他总是去这个地方,有目的吗?传递消息?却又不见他和任何人接触。感怀往事?回忆少年时吗?他那模样又不像。
他为什特别喜欢这儿?
儿童乐园其实已陈旧不堪,地方也杂,很多小飞仔、飞女在那里惹事生非,加上附近一些小孩不买票就混进来,衣服、拖鞋脏桩的,令人看起来—片杂乱。
姮柔很不喜欢这环境,却非跟来不可,这是她的任务。此地唯一的好处是,她可以隐身杂乱中。
亦天一直坐在河边的石椅上,一直没动过,十点钟,园中游人都陆续离开了。
她躲在一株树后,她开始有点怕。
人一少她很容易被看见,而且——她怕遇到坏人。
儿童乐园地方这大,又有山坡,万一——她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想离开。
苞踪有个限度,对自己生命有威胁时,她当然有所选择。
她移动一下,他却立刻发现了她。
「出来吧!我看你也站累了。」他淡淡地说。
她吓了一大跳,她只是动一动——或者他根本早己发现了她,跟她开玩笑。
犹豫—阵,讪讪然走出来。
他看她—眼,很特别的一眼——眼光似乎有些什,她却完全说不出来。
「很喜欢儿童乐园?」他沉声问。
眼光是落在小河流上。
「不,不——哎!是。」她心慌意乱。
被他发现了,会有怎样的后果?
「跟著我来两次,很好玩吗?」他仍对著河水。
「哎——」她面红耳赤,早就被发现了呢!「我不是——不是有意——」
「不论你有意或无意,一定有个目的。」他说。
她咬著唇,心中飞快的转,要怎答才好?
「我——只是好奇。」她说。内心惭愧。
「对我好奇?」他冷冷的笑起来。
「是——」她硬著头皮,终于要利用女人感情了,不幸被陈先生而言中,「你很怪,很——特别。」
他的眼楮眯成一条线,从眼缝中在看她。
「是这样的。」他笑得很暧昧。「对我有兴趣?」
姮柔几乎无地自容,事情怎变成这样?
「斯亦天——」她没有办法说任何话。
他是老板,又是她奉命监视的人,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和他翻脸。
她只能虚与委蛇。
「很好,我喜欢大家叫我名字。」他又说。
她深深吸几口气,说:
「对不起,我回去了。」
「就这走?」他的语气有点轻佻。
姮柔霍然转身。他想怎样?留下她?他以为她是什女人?她是会——拼命的。
「你——想怎样?」她冲口而出。
「你可知道,你这单身走出去,起码有十个坏人跟著,你不怕?」他说。
她看他一言,看来——错怪了他。
他也不说话,领先往外走。
她就默默的跟在他身边。
走了一小段路,他们都沉默著。
丙然,有些形影闪缩的人在—边虎视眈眈,却没有人敢走过来。
是因为亦天,她知道。
走在他身边有十分安全的感觉,仿佛天下人都伤不到她。他身上有一股霸气——或者说杀气,令所有不怀好意的人都退避。
走到门口,她不,仿佛他们俩都松一口气,他也——紧张?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示意她上车,然后也坐上来。
「说地址。」他冷冷的。
她只好说了。就任车飞驰。
车厢里是沉默的,他们都一言不发,空气很僵。
这气氛一直维持到她家门外。
「谢谢。」她垂下头不敢看。
他只看她一眼,挥挥手叫司机再开车。
在门口呆怔半晌,她才回到房子里。
今夜的事真像做梦,到底谁在跟踪谁呢?而亦天——亦天—一她心中泛出了种奇异的感觉。
她说不出那感觉是什,总之——不是敌意。
「姮柔,又这晚回来。」母亲出来埋怨著。
「有事做嘛!」她不愿谈。
「我看这份工作并不适合你,」母亲肯定的。「还是回以前的公司吧!他们还请你的,是不是?」
以前的公司?姮柔苦笑。她怕一辈子也脱离不了。
「可是我向新公司借了钱。」
「最多——我们不用,还给他们。」母亲说。
「小弟不出国吗?」姮柔说。
母亲沉默了。理想和现实的确有距离。
「你到哪里去了?」母亲叹一口气。
「又逛街。」她顺口说。
「但是——我看到有人送你回来。」母亲望著她。
「那是——在街上踫到旧同学,太晚了,他怕不安全,送我是为礼貌。」
「旧同学?结婚了吗?」
「儿子都有两个。」她忍不住说。
「你这孩子,我是关心你,又不是害你。」
「我知道。但我说的是事实。」她笑。
「去冲凉吧!」母亲也不想多跟她噜苏,因为明知没有用。「明天一早要上班。」
她立刻去浴室,二十分钟后出来,看见客厅灯已熄,连忙回到自己卧室。
真是奇怪,快十二点,却一丝睡意也没有。
她依然看不懂亦天眼中的光芒,却也忘了他刚才的轻佻,他是故意的,是不是?
他陪她走那段路,他送她回家,他是很有诚意的。
不,不能说诚意,他是——关心吧?
必心一个属下的职员。
但是,他又是怎样发现了她呢?既已发现,以后——恐怕陈先生不要地跟踪了吧?
苞踪是难的,尴尬的。她不能真像陈先生所说,给亦天一个喜欢他的印象。
她喜欢他?天晓得是怎回事。
明天上班——会不会窘迫?他会不会把今夜的事公开讲出来?
啊——那暗中跟踪她的人呢?是不是看见一切?
她的脸莫名其妙就红了,以后——怎见人?
有点担心,又有点兴奋,她就在这种心情之下模糊的睡著了,直到母亲叫醒她。
「知道你起不了床。」母亲埋怨。
「但有你啊!你比闹钟更准时。」她笑。
母亲摇摇头,出去。
她迅速梳洗,快快吃早餐出门。
在这尴尬时期,她不想自己迟到,这会窘上加窘。
回到公司,同事们都到齐了,连亦天也坐在那儿。
她垂头默默回到座位,她不敢看亦天。
今天大家都比较沉默,于是姮柔开始工作,而且一直避开不看亦天那儿。
好几次,她下意识的偷望过去,他也没看她,他可是也故意避开吗?
他有理由这做吗?
中午吃饭,亦天也没留在公司,午餐后才回来。姮柔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却不安了。
亦天是在避开她。
亦天误会了她?以为她——她——她真的脸红了,这情形她怎再留在这公司。
她想到辞职。
白翎的电话却及时来了。
「昨夜你做得很好。」她说:「继续努力。」
「但是我——」
「你离成功已近了一步。」白翎收线。
离成功近了一步?什成功?
快下班的时候,亦天走出他的办公室。
「我有事出去,告诉阿婶别预备晚餐。」他似乎故意的在对陆健讲。
姮柔窘迫得连头也不敢抬,她知道他有意让她听到,但—一这种情形她能做什?
想跟出去也不可能啊!
她感觉到亦天的眼光掠过她,然后他昂然而去。
她的心「怦怦」跳,她知道应该跟著出去,白翎还赞她昨夜做得好,可是——可是——
「姮柔,要不要看场五点半?」陆健悄声问。
「电影——,啊!不,不,」她吃惊的。「我有事。」
「那就算了,下次吧!」陆健不介意的笑。
「老板去哪里,你知道吗?」她压低声音。
「亦天!」陆健很意外。「他只说出去,没说去那里,你也听到的。」
「是」。她连忙低下头。
「你对亦天的事有兴趣?」他问。
「不,不,他是个奇怪的人。」她脸红了。「我从来没看过有人像他。」
「怎可能有人像他?」他用十分尊敬的口气说:「他是不凡的,天下只有一个斯亦天。」
「所以他叫亦天,意思是姓斯的就是天?」她反问。
「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吧!」陆健呆愕一下。「名字是父亲取的,可能是说姓斯的人有天般开阔的心胸,或者天般大的志向,或者——」
「这个‘或者’可以永无止境的说下去,」她被逗笑了。
「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话。」
「我只想解释——」
「公司里的人都很维护他,很帮他!」她说。
「他是真正的好嘛!没有人像他!」他重复一次。
「好,在哪方面?」她问。
「人格高贵,」陆健正色说:「心地又善良,又有头脑,又料事如神——」
「讲得好象是个超人,但他连帐都不会算。」她笑。
「钱该是女人管的。」他说。
无意中就露出了大男人主义。
「斯亦天这说的?」
「我这说,」他笑。「亦天口中从不提起女人,他会尊重女人,但从不正眼看,也不接近她们。」
「他有毛病?」她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他考虑一下。「他说女人常坏事。」
「太偏见了!」她不以为然。
「也许是,我就不这想,」陆健笑一笑。「但是我相信他这讲—定有他的理由。」
「我发觉你们有点盲目崇拜他。」
「盲目祟拜?怎可能?我们从事实中看到——」他自动打住,他说错了话。
「事实!是什?」她问。
「也没什,很琐碎的事,叫我一时也说不上来,」他模模头。「喂!下班了!」
「我得走了!」她拿起皮包站起来。「下次我补请你看电影,再见!」
她匆匆忙忙的冲出去,她没有注意,背后每一道视线全投在她身上。
站在街上,她只考虑了一秒钟,立刻跳上出租车。她有灵感,他会在儿童乐园。
这个时候去儿童乐园她不害怕,光天化日下,也不会有公然作奸犯科的人。
如果亦天不在那儿,她立刻离开也不迟。
白翎的夸赞,令她鼓起勇气做这件事。
这次她会小心,一定不再让他发现了。
她开始觉得,这是不是和亦天在斗智?如果是的话——她的兴趣突然大起来。
天未黑,几童乐园人不多,四周的小孩还没吃完晚餐,八点之后人才渐浙热闹。
姮柔很小心的慢慢走,—边很细心的观察。
一直到斜坡下,仍看不见亦天的影子,莫非他没有来?莫非他另有去处?
她是有耐心的,这是当会计训练出来的吧?她慢慢的走遍了整个儿童乐园。
他不在,这已肯定。
连他爱坐的那张河边石椅也寂寞的在那儿空著。
看来她的灵感并不灵呢!
慢慢往斜坡上走,还是回家吧!她今夜是注定白跑一趟了。
快到园门时,她看见路边石凳上悠闲的坐著一个人,正似笑非笑的望著她。
她大吃一惊,斯亦天?
「看著你满园走。找人吗?」他问。
「我——」她的脸红得一塌胡涂。「我完全没有看见你,—直坐在这儿?」
「是啊!从来没离开,」他说得好可恶。「我看见你进来,看著你到处乱跑。」
「为——什不叫住我?」她气坏了。
他分明在捉弄她。
「为什要叫住你?」他反问。「你又不是找我。」
她语塞。她怎能承认找他?
「是——我找一个朋友。」她硬生生的。
「找不到,很失望?」他今夜对她说了很多话。
暮色渐渐聚拢,天就快黑了。
「无所谓,找不到他就回家,反正还有明天。」她说:「再见,斯亦天。」
「反正还有明天,」他重复著。「谁知道明天你等的人会不会来?」
「什意思?」她问。
「谁能预知明天事?」他淡然。
把视线也移远了,看著远处河水。
「明天不来,还有后天,大后天,」她露出一付挑战的口吻。「明天是永远都存在的。」
「只是生命脆弱,谁能保证自己还有几个明天?明天并不永远都在前面。」他说。
「我不明白。」她说。
已忘掉了要回家的事。
「不明白就算了,」他摇摇头「世界上的事不必明白太多,否则就痛苦。」
「你在说自己?」她凝望著他。
这个人到底有什身分呢?看来颇正派,他的下属又那尊敬他。
她猜不到,他真象一团雾。
「我!我只是生意人。」他淡漠的。
「一个不懂会计的生意人。」她说。
「这是我最头痛的事,所以我请你来。」他指指头。
「因为钱是该女人管。」
「陆健版诉你的?」他笑起来。
他很少笑,笑时露出雪白、整齐又坚固,健康的牙齿,给人一种极愉快的感觉。
「总之这话出自你口。」她说。
他不置可否。过了好一阵。
「我真是那怪?值得你每天来研究?」他问。
「不——」她又胀红了脸。立刻她又聪明的转了话题,「你用什方法使自己受人尊敬?那些形容词如高贵、善良、有头脑、料事如神,你是超人?」
「我会使魔法,他们全著了魔。」他说。
「还有,你为什喜欢此地?」她一股脑儿全问了。
她发觉,他并不是那难相处的人,她对他的成见—一是陈先生加上去的吧!
「我曾经是儿童。」他说。
「谁不曾经是儿童?」她说。
他把视线转向河水,好久,好久才回过头来。
「我家乡也有个小小的儿童乐园。」他说。
这男人也缅怀往事?可能吗?
「那又怎样?」她迫问。
「我父亲——死在里面。」他透一口气。
「哦——」
「走吧!」他霍然起立。「可有意思跟我去喝酒?」
「喝酒?」她怔住了,这不是她的生活,但——没有考虑的就接受。「好。」
可是受慑于他那气魄?
他默默的注视她—阵,领先大步而行。
在那家上次去过的日本料理店里。
亦天坐在那儿自酌自饮,脸上依然冷冷的没有什表情,而且目不斜视——从进来开始,他一眼也没看过姮柔。但是他邀她来的。
她并不生气,因为她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此刻,她能看透他,只是此刻,真的。
虽在喝闷酒,他心中却在想著很多事,看他的黑眸,里面光彩不停的变换,深绿,深蓝,深紫,深灰——不是她眼花,她真的看出这多颜色。眼中的变化这多,心中当然在翻腾起伏,对不对?
他喝完第三瓶酒,脸上才微有酒意,突然,他把视线转到她脸上。
「你—直望著我,你想知道什?」他眼中光芒慑人,令人呼吸都似不畅。
「我——」她吓了一大跳。「不是。你知道你眼中的颜色一直不停的在变吗?」
不知为什,她就这说了出来。
他的浓眉慢慢聚拢,眼光突然间变得一团深黑。
「什意思?」他沉声问。
「我猜——你心中有许多事,对不对?」她直率的。仿佛面对的是个知心朋友。
「错了,」他沉声说。「我心中了无凡尘。」
「了无凡尘!怎突然变成大师了呢?」她笑起来。
突来的一种变化,令她在他面前不再有怯意,他们之间不是朋友,却——也鼓不起敌意。
他的凝视仍在她脸上,此刻,她却没有退缩。
「你在研究吗?」他问。
「有这兴趣,但是太难了。」她说。
「难?」
「你外表象团雾,内心却透明。即使透过雾,什也见不到。」她摇摇头。
他想了一下,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为什要弄得自己这神秘?」她问。
「谁都有权保护自己。」
「你那些属下了解你吗?」她大胆问。
「我不了解任何人,任何人也不必了解我。」
「这孤独,你不觉痛苦?」
「什是痛苦?」他问。
「这——很难解释,要去感觉。」
「我是个没感觉的人。」
「不信,任何人都有感觉,除非行尸走肉。」她说。
「你就当我行尸走肉吧!」他又喝一杯酒。
第四瓶也快喝完了,她有点担心。
「常常喝那多洒?」
他不语,再饮一杯。
「你——没有家人吗?或在乡下?」她试探著。
「谁叫你来问的?」他突然说。
她呆住了,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没有人,我自己好奇。」
他眼中光芒一闪。
「我知道你是怎样的女人,好奇——并不是好理由。」他似笑非笑的。
「事实上如此!」她急忙说。
「有个叫白翎的女人是谁?」他问。
姮柔大吃一惊,白翎?他怎知道的?
「她——我的朋友,唉—一弟弟的同学。」她说。她也知道他一定不会相信。
「很好的解释。」他再喝。「还有——个姓陈的男人呢?」
「陈先生——啊!没有,怎这样问?」她的心在颤抖。
不能轻视他的神通,他什都查得到。
「没有?」他逼视她。
她心乱了,慌了,毕竟没有经验。
「有一个——是我以前工作那间公司的老板,」她想自己一定变了脸色。「姓陈。」
「就是他吧!」他吃一片生鱼。「怎不吃东西?」
「哎——我不饿。」她摇头。
怎有心情吃呢?突然变成被审犯人一样。
「我想你吓倒了?」他哈哈大笑,笑意渐敛,脸色又变的凝肃。
罢才那阵笑声仿佛不是他发出的。
「没有,没有。」她的心七上八下。
她知道,她永远不是他的对手。
「以前公司的老板还找你做什?」他又问。
「他想叫我回去做。」她说。
「既然人家那有诚意,你就回去吧!」他说。
「但是一—你的公司呢?」
「我另外再请人,我不是那念旧的人。」他说。
「但是那些帐一—四年来的帐我没做完。」她说。
「新人可以代替你做!」他淡淡的笑。「我并不介意,我对任何职员绝不为难。」
「可是——我不想回去。」她终于说。
「为什?」他眼中又是光芒一闪。
「很闷,而且——我不喜欢!」她吸一口气。
「那就是喜欢我这儿了?」他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样子。「陆健是个不错的人。」
陆健!必陆健什事?
「我在哪儿工作与任何人无关。」她正色说。
「别太紧张,我不理会职员间的恋爱问题。」他笑。
「请——别乱说,」她快生气了。「在我眼里,陆健只是个小弟弟,是同事。」
「陆健比你还大一岁。」他说。
他知道她几岁?他记得这种琐碎事?
「不是年岁,是心理上的。」她红著脸。
「好。算你说得有道理。」他又开始喝酒。
「你只喝酒,吃的东西太少。」她说。是很自然的关心,没有任何作状。
「看不顺眼可以先走。」他挥—挥手。
「喝得烂醉谁送你回家?」
「出租车。这儿的人都知道我地址,他们会叫车送我回去。」他毫不介意。
她不喜欢他这种态度,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再见!」拿起皮包就往外冲。
冲到一半,心中就觉不妥、不忍,这一走——他真醉了怎办?什事都可能发生的。
她转头,遇到一对又黑又亮又深沉的眸子,他一脸的凝肃,正在注视她。
心中一软,她又慢慢走回去。
她不知道为什会心软,这种感觉很莫名其妙的。
她坐下,默默的迎著他视线。
觉得窘迫的反而是他,他讪讪的收回视线,再喝一杯。
「其实——我也能喝酒。」她说。
然后为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
「很少女人能喝酒。」他说。
「可以试试,四瓶酒也醉不倒我。」她仰一仰头,有强烈的挑战味道。
「四瓶?好!」他指著她。
她仰起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好兴致,她变了一个人似的。
接著,又为自己倒满一杯。
「慢著,」他用筷子按任她的手。「今夜不是斗酒,我不想倒在这儿。」
「我只想证明,女人并不是你眼中那差劲的。」她说。
他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不以为然?」她挑战似的。
「喝酒。」他扬一扬酒杯。
他喝酒有个习惯,总是一杯杯的喝,又快又急,绝对不会喝一口或一半。
她跟著他再喝一杯,面不红,气不喘。
他看她一眼,为她再倒一杯。
「不必三瓶,连喝三杯已很不错,你是女人。」他说。
她二话不说的又倒进口里,立刻为自己再倒。
「不必急,」他的筷子又按过来。「既然你有兴趣,我们有大把时间。」
他似乎对她有一点点另眼相看了。
她的固执,顽强全被挑起来,眼中射出一种——类似猫般光彩——这是平日绝对见不到的,她是斯文、秀气的,现在却像猫。
「我绝对有兴趣。」她说。
「想不到你真是个对手。」他是—话双关吗?
斗酒之后,亦天又恢复了原状,对姮柔一如往昔般的冷,仿佛他们之间什事也没发生过。
姮柔也不介意,她并不希罕他对她另眼相看,他们之间只不过老板、雇员的关系。
她有点高兴的是,她知道在某—些时候,她可以看到他的内心。
只是某一些时候。
对这—个奇特、神秘的人,即使只能探到一点点内心,她己很满足了。
她依然上班,下班,依然有时候偷偷跟在亦天背后,却再也不敢跟去儿童乐园了。
亦天到底发觉她跟踪没有?他不讲?她也不出声。跟踪仿佛变成他们之间的秘密一样。
下班的时候,陆健又约她看电影,她只想了一下就立刻答应。
反正回家也没事做,看看电影无伤大雅,也许从陆健那儿还可以探知亦天更多的事。
他们一起离开公司时,她敏感的觉得全公司人的视线都在他们身上。她不担心,因为亦天不在。
真的,全公司的人她都不介意,独亦天例外。
如果亦天也在那儿望著她,她怕自己受不了。不是亦天有什不同,而是——她和他之间有一点点说不出,莫名其妙兼神秘的牵连。
陆健表现得很殷勤,他是个颇能讨女孩子欢心的人。但是姮柔一直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说过,她只当他是同事,或普通明友,甚至心理上,她当他是弟弟。
是一部狂笑的喜剧片,无所谓好不好,笑料是—个连一个的砌出来的,是那种看完之后什也不记得的。
陆健倒是看得眉飞色舞,所以说同年纪的男人比女人天真些,孩子气些。
突然之间,陆健腰际的追踪器响起来,他拿起来望一望,立刻显得紧张。
「怎了?」她问。很意外。
「亦天找我,」他站起来。「你等一等,我去打个电话。」
「怎知道是他找你?」她问。
「打出来的电话号码是他的。」陆健勿勿去了。
两分钟后,他半跑著回来。
「对不起,我必须立刻走,有要紧事,」陆健罢才的笑容一丝也没有了,只留下一片凝肃和紧张。「你可以留在这儿继续看—一」
「我们一起走。」她迅速站起来,反应极快。「或者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不,你回家吧,」他认真的说:「抱歉的是我没法送你,我赶时间
「没问题。」她淡淡的笑。
她已打定主意,她会跟在他后面看个究竟。
他们各自叫了出租车,他很焦急的催司机快开车,反而没注意到后面跟著的姮柔。
他到一家舞厅门外,急急忙忙就冲了进去。
姮柔在门口犹豫一下,这种地方她怎方便进去,何况还不是高级的那种。
她想,就在门外等一阵吧!
也只不过几分钟后的事,听见舞厅里面传出打斗声,呼喝声:他们来打架?
饼了一阵,有人奔出来,拼命的跑,有很多受惊的舞客舞女涌出来,一下子秩序大乱。
姮柔远远的站在一边,隐约听见警车驶近的声音。她知道再也不能停留了,于是拦车离开。
她不想无辜的牵连进去,虽然她极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事。
她甚至没机会见到陆健他们——他们一定在里面,对不对?他们也—定会逃走!
但是,她已离开。她只听见警车到达的声音。
一夜睡不好总想到打架、流血、最怵目惊心的是亦天,亦天会受伤吗?他的影子一直在她眼前晃。
早晨梳洗,她看见自己的黑眼圈,也罢!她睡不好就是这样子,黑眼圈是没法掩饰的。
回到公司,她十分意外并吃惊,所有人都在,全都是若无其事状。
她当然不敢问,否则就漏了自己跟踪的秘密。
大家都像平日一般工作,昨夜那场打斗仿佛没有发生过。她益发好奇了。
「小美,昨夜我打电话找你,你不在。」姮柔试探的问。
「我去看电影了。」小美淡淡的笑。
问不出结果,她只好不出声,还是让她自己慢慢去观察吧!
报纸上是有这段新闻的,登的地方并不显眼。
「舞客在舞厅打架」,只是这—小段。
她相信其中另有事故。
「继续看昨天那场电影?」陆健问。
「算了,笑片我并不太感兴趣。」她摇头。
「那另换—家?」他不死心。
「昨夜斯亦天找你什事?」她转开话题。
「哦——没什重要事,他要我去陪他喝酒。」他说。
她当然知道他没说真话。第一,她跟在后面看见发生的—切,再则,亦天根本不要人陪著喝酒,他习惯了自酌自饮。
她不拆穿他。
午餐后,她又开始工作。
桌上电话响了,她才拿起来,就听见陈先生的声音、
陈先生——不是不再和她接触,派了白翎吗?
「听著,」陈先生的声音又低沉又冷漠。「昨夜你失败了,为什不跟进去?」
「我——那种地方——」
「不论什地方,下次你必须跟到底,」陈先生一丝人情也没有。「我们这种人,即使派你去妓院,你也得遵照命令。」
「那——怎行?」她忍不住叫。
陆健在旁边望她一眼,她把声音压低了。
「当然,我只是打个比喻,不会真派你去,」陈先生略缓和些。「下次不可犯同样的错。」
「是——但是我想—一不做。」她说。
「有这种事吗?你已加入,那是一辈子的事了,」他真是那冷酷?「就算你加倍还钱给我们,也不可能脱离。我们的工作是奉献。」
「但我——做不来。」她吸一口气。
奉献?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会计,她根本不希望做大事,尤其有关政府——她只是个小女人。
「任何人开始都做不来。」他说:「还有,你得记住白翎为你已受了伤。」
「她—一」受伤两个字她不敢说出来。「她也在场?」
「当然。」陈先生冷哼—声。「就是因为你不肯进去。」
「但是我——」她想说如果她进去的话,受伤的岂不变成她?
「你错了,」陈先生洞悉一切。「你进去的结果不会相同,你是他们的人,表面上。」
「可是我—一没有理由。」她说。
她是说她没有进去的理由。
「为著成功,理由根本不必要,」陈先生又说:「我对你说过,要不挥手段。」
她吸了一口气,不出声。
陈先生的意思是她该出卖自尊,抛开廉耻,不顾一切,不理后果的不挥手段?她—一值得吗?
「你一定认为不值得,」陈先生冷笑。「你错了,在大前题下,我们只是工具。」
堡具?她不能置信,人只是工具!
「我明白了!」她不想跟他谈下去,他们永远话不投机,永远格格不入。
「这一星期由我和你联络,直到白翎痊愈。」他说:「而这段时间,你会很忙。」
「有一件事,他——知道你们。」她说。
陈先生呆怔一下,然后冷酷的笑起来。
「他比我想象中还聪明、狡猾。」他先收线。
放下电话,姮柔再也没有心情工作,她完全被陈先生的话扰乱了。
没有理由,不理原则,人只是工具——这实在是件极可怕的事,人只是工具。
快下班的时候,亦天忽然交下一叠要立刻做的账,姮柔只好留在公司做。
「我陪你,好吗?」陆健低声问。
「不必,我可能做得很晚,你先走。」她淡淡摇头。
她现在一点也不怕单独留在公司,她知道,即使公司里一个人都没有,她依然安全。
亦天的家在楼上,而且——表面上看不出,此地的防盗设备极为先进。
她单独在灯下做帐,连煮饭的阿婶也上了楼。
亦天便在交帐给她做时已先离开。
做帐是很枯燥的事,数目字又烦,好在姮柔有耐性,直至九点钟,她才做好一切。
她把做好的帐送进亦天办公室,锁好门,然后离开。
这巧,在公司门口遇见刚回来的亦天。
「现在才走!」他似乎好意外。「啊!那些账!」
他终于想起自己交下来的工作。
「我已经做好了,放在你办公桌上。」她看他一眼,转身欲行,
「可有兴趣——一起喝酒?」他突然问。听得出声音里有一丝犹豫。
「不了,我还是回家好!」她觉得累。
而且,有什理由一而再的跟他喝酒?虽然陈先生说「理由」不重要,她却抛不开。
二十八、九年来,这一切已成习惯。
「你觉得回家好—一我送你。」他也转身,跟著她走。
「这也——不必了。」她说得困难。
他不出声,只坚持的跟著她。
他是坚持的,她强烈的感觉得到。
叫了车,他让她先上—一最低限度,他还不至于大男人得不尊重女性。
姮柔自己说了地址,就任车往前驶。
和他坐在一起,心里总觉得有丝特别,也讲不出是什,但—一和其它男人不同。
他身上会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压力一—是,姮柔就是感到压力。
「很久不见你去儿童乐园。」他突然说。
「我已长大,也不留恋童年。」她说。
「不是很好的理由。」他说。
「有的人是不讲理由,原则的,」她说了陈先生的话。
「是吗?」他眼中特殊光芒一闪。
「是——」她又觉得心怯。怎和他讲起他们那行的事呢?他不会懂的。
「但你是这样吗?」他望著她。
「我——也不肯定,要看什时候,什地方,面对什样的人!」她说得飘忽。
「好。」他淡淡的笑。「你有进步。」
进步!是指什?她很担心。
「昨晚——你找陆健找得很急。」她试探。
「是,打扰了你们看电影。」他还是淡淡的。
他知道!他真是什都知道?
「也不算打扰,我根本不喜欢那部戏。」她说。
「陆健很不错。」
「他是小弟弟,心理上的,我记得告诉过你。」她说。
「这不重要。」他淡淡—笑。「昨晚你在舞厅外。」
她大吃—惊,什话也说不出。
「我没看见你。」她说。
「我们从后门走的。」他望著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事,很不舒服,是吗?」
「我也—一不想知道什。」她窘迫的。
「那我就不讲了。」他真可恶,原来他就不打算讲的,不是吗?
这一星期里,陈先生盯得姮柔很紧,每天快下班时,他总有电话来,提醒姮柔的「工作」。
亦天就好象和陈先生作对似的,每天下班就回家,—步也不出门,令姮柔想跟踪也不行。
星期六早上,姮柔到得特别早,而今天公司里只有—半人上班,显得特别冷清。
亦天也没来。
姮柔四下张望,半个人影也不见,只看见亦天办公桌上有个小录音机,还有盒录音带。
她对亦天真的有著强烈好奇,反正没人,她进去听听录音带里说些什。
真的,她只想到说话的录音带,完全没想过可能是歌曲,可能是戏曲。
按下了键,她听见一男一女的对话。
突然之间她紧张起来,背脊上的汗毛也竖起来,因为——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她和陈先生的对话。
「不论什地方?下次你必须跟到底,我们这种人,即使派你去妓院,你也得遵照命令!」
「那——怎行?」是她略尖的声音在叫。
「当然,我只是打个比喻——」
「有这种事吗?你加入已是一辈子的事了!」
「白翎为你已受了伤——你是他们的人,表面上一—」老天!她像发恶梦一样的把录音机关掉,面青唇白的发著抖,原来——原来此地电话是有录音的,她和陈先生所有的话都被录下来。原来——亦天早己知道她的身分,为什不揭穿她呢?
慌忙退出亦天办公室,回到自己桌子边,心还「怦怦」的剧院不停。
他们早已知道她身分—一
阿婶进来,走路轻得象猫。
「啊!小姐早,小姐到得真早。」阿婶」一边说—边走进亦天办公室。
她总是叫姮柔做「小姐」,这「小姐」己变成专有名词了。
姮柔含糊的应—声,不敢看她。阿婶模索—阵,又从后面走出去。
姮柔再回头,已不见了录音机和带盒。
这——一定是亦天昨夜在此地听,大意的留在这儿,今晨想起不对,立刻命阿婶拿回来。
想不到亦天这——不小心,就被姮柔发现了秘密——这是她的好运气吧!
她以后要加倍小心才行,要做到完全不露声色,明知亦天知,也不让他抓到把柄。
她吸一口气,令自己镇定些。
上班的同事已陆续来了。
「早啊——姮柔。」陆健叫。
「早——咦!你上星期六上过班,今天不是轮到你休息吗?」姮柔故作开朗的问。
「反正没地方去,又有些工作没做完,不如回来上班,那些工作留下来也还是自己做!」他说。
小美在旁边掩著嘴笑。
「陆健才不是这勤劳的人,今天你也上班啊!」小美指著姮柔。
「又开玩笑。」姮柔淡淡的。「陆健是我小弟弟。」
「陆健,听见没有?小弟弟,今夜怕回家睡不著觉,伤心欲绝吧!」小美打趣。
「你才伤心欲绝呢!」陆健白她一眼。
这个时候,亦天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他实在是个很有气势的男人,才一进来,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光彩都被他压下了。
他和大家打招呼,视线若似无意的掠过姮柔,有如冷电。姮柔暗暗吃惊。
大概——东窗事发了吧!
但他只是一瞥,又若无其事的回到他的办公室。
整个上午,姮柔都在提心吊胆的状态下工作,生怕亦天叫她进去,拆穿她的谎言。
直到中午下班的时候(星期六下午不必上班),亦天离开后,她才松一口气。
「什事令你紧张?」陆健好奇的。
「紧张?不,没有,」她掩饰著。「对工作我会紧张,也许这几天工作较重。」
「下午去轻松一下,逛街、看电影。」他打蛇随棍上。
「我最好的轻松方法是回家唾大觉。」她笑。
陆健不知道她曾跟踪他去舞厅吧?要不然他的表演功力就太到家了。
「周末睡大觉,太浪费了吧?」他说。
「不要死缠烂打,」小美在—边笑。「你该知道是没有希望的,姮柔喜欢成熟型的人。」
「成熟型?谁?亦天——」他想收口已来不及,怎突然说出亦天的名字呢?这个玩笑开得太离谱。「对不起,我乱说的,不要生气。」
姮柔没什,他自己倒红了脸。
「看我星期一告诉亦天,」小美不放过。「你呀!说不定被骂—顿。」
「别说,别说,最多我请你看电影,」陆健真的介意。「我不该拿亦天开这种玩笑,他—一」
「我都不生气,斯亦天也不会介意吧!」姮柔笑:「他是男人,而且明知开玩笑。」
小美很意外,这不像平日含蓄的姮柔呢!姮柔也不开玩笑,而且很含蓄。
「饶你一次,」小美对陆健说,又转向姮柔。「你不是真要休息吧?我们女生去逛街。」
「真的想回家。」姮柔歉然。「下次再逛街。」
他们于是不再勉强她,收拾桌子各自离开,
姮柔最后走,她有点心怯,不敢跟他们一起,她实在担心录音带的事。
离开公司,她才暗暗透一口气,今天总算混过了。以后的日子她简直不敢想。
走出巷子,猛的吃了一惊,站在她面前的不正是亦天!他定定的望住她,什都不说。
「斯——斯亦天。」她口吃的。她知道他在等她。
「请跟我来一趟。」他说。
她深深吸一口气,转身跟他走。
她只能硬著头皮这做,既然被他发现了,她逃也逃不了,是吧!
心里好紧张,一边迅速的盘算,该怎应付?可是越急就越乱,越想不到应付之策。
她以为亦天带她回公司,但是不,他带她上楼,到他自己的家中。
她心跳得更厉害,去他家——是不是因为事情太严重?
阿婶来替他们开门,看见姮柔—点也不觉得意外。
「小姐,请坐。」阿婶说。
又为姮柔送来清茶。
姮柔虽然紧张却忍不住心里的惊奇,她从来没有想象过,他的家会是这个样子。
纯中国式的古雅布置。古旧(看得出来不是现代的)的酸技木家具,透亮的地扳,墙上挂著许多国画,而且竟都是名家真迹。最特别的,墙上还有一把似生了锈的中国古剑,书卷味中又有一抹难以形容的杀气。
姮柔并没有坐下米,她拘束的站著不知所措。
「坐。」他的声音又沉又冷,但中气充沛。
她机械的坐下,她象一个待罪之人。
「不知道——有什事?」她低声问。
他拿起阿婶为他预备的酒,一饮而尽。
「你应该知道是什事。」他说。
「是——」她想还是坦白点吧!做了就承认,也没有什了不起。「是那卷录音带?」
他凝定在她脸上的眼光一闪。
「多谢你的坦白。」他说:「你有什解释?」
解释?她扬—扬头,即然做了,还解释什?她不想婆婆妈妈的多此一举。
「没有解释。」她很固执,很倔强。
他又是眼光—闪,黑眸更深。
「姓陈的要你这他的?」他再问。
「你已知道,何必问?」她垂著头不看他。
「你很倔强,」他不知道是赞或是叹。「我不知道对你是好或不好。」
「你预备怎做?我并没有犯法。」她说。
「是,目前为止你还没有犯法,而且姓白的女人还让我们打伤了,对不对?」
她一言不发,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
「你有什打算?」他问。
打算?啊!她太天真了,她居然没想到,这件事之后她还能留在公司吗?
「我辞职。」她生硬的说。
「我同意。」他还是什表情也没有。
「那——我可以走了吗?」她问。
「我想知道——你为什要这做?」从进来到现在,他一直这凝视她,眼中光芒很难懂,很深刻,但——她没有看出敌意。
他并没有把她当做敌人,她知道。这样——她觉得心里舒服些,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如此。
「真要知道?」她再扬一扬头。「当然,为钱。他们给我弟弟出国的所有费用,而且—一最重要的,为我们每个人的大前题—一政府。」
「政府!」他先是—呆,然后仰天大笑,仿佛她的话很荒谬似的。
「有什好笑!」她愤怒的望他。「就是政府。」
「我明白了,好,好。」他说:「爱政府的郭姮柔,想为民除害,你请吧!」
请!就这简单!
这一夜,姮柔失眠了。
她万万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的,她已经尽可能的小心、注意了,还是发生这种事。
电话原来是有录音的。
她很烦、失去这份工作不要紧,弟弟留学那笔钱呢?要还给陈先生?啊!
如果母亲知道她辞职,一定会怀疑那笔钱的,老天!她这回真是进退无路了!
天快亮时,她突然想起电话录音的事也不能全怪她,电话是陈先生打的,他该知道详情才对。
是了!这该是陈先生的错。
她这才安心些,迷糊的睡了一阵。
「姮柔,姮柔,还不起床上班?迟了。」母亲很著急的推她又叫她。
「上班?」她迅速坐想来,立刻又想起辞职的事,颓然倒下。「不,今天不上班了。」
「为什?今天公司休息?」
「不,」她用棉被蒙住头。「我辞职了。」
母亲吓一大跳。
「你说什!辞职?」她叫。「不是做得好好的吗?又说老板人好,才借了钱——怎辞职?。」
「是真的。」她把头伸出来透一口气,「我和公司的人——有一点磨擦。」
「你这孩子,怎可以这样呢?」母亲著急。「你一向脾气都好,怎这回有磨擦?」
「大家工作原则不同,」她吸一口气。「你知道我是最讲原则的人。」
「也不能说辞就辞—一」
「已经辞了,没办法挽回。」她说。
她心中也难受,但不能表露出来。
亦天是好老板,公司也是好公司,但她——
「姮柔,你的毛病就是个性太倔强了一点,」母亲叹气。「我们替你取名字姮柔,就是希望你脾气柔一点,你——」
姮柔不说话。
其实她只是讲原则,并不太倔强,但这事——真是与脾气、个性无关。
可是她又不能说清楚。
「老板提过那笔钱吗?」母亲焦急。
「没有。」
「那——」
电话铃和门铃都同时响起来。
「唉!我先开门,你去听电话,」母亲奔出去。「电话准是找你的。」
她披—件白色毛巾的长晨褛就出去听电话。
「喂——」她才开口,就呆了。
陈先生已知悉一切?电话追来了。
「姮柔——」陈先生说:「是你吗?」
她心中怦怦跳,瞄一眼大门,那吃惊更大,怎——斯亦天站在哪儿。
「陈先生,对不起,我有客人,」姮柔立刻说,声音也高扬起来。「请半小时后再来电话。」也不理对方的反应,立刻收线。
「你——」对著亦天,她心中是兴奋的,她完全不明白是为什。但又窘迫,自己这—身衣服,连脸也没洗。「请——坐。」
母亲看她一眼,也惊异于她同刚才的不同。
「妈妈,他是公司老板斯亦天。」她窘迫的介绍著。「这是妈妈。」
「伯母。」他脸上没有表情。
那眼光却很深,很深,很难懂。
「哎——你们聊聊,我去买菜。」母亲立刻避开。
「妈妈——」姮柔想留下她,她却已走了出去。
亦天一直望著她,她窘红了脸,手忙脚乱的。
「请——请坐,」她模模头发。「请等一会儿,我去换衣服,我去洗脸。」
说完,一溜烟的跑进卧室。
十分钟后她再出来,亦天已坐下,但眼光定定的在一处,姿势有如盘石。
「哎——我好了,」她不自然的坐下来。「请问有什事?我是说你——」
她心中对辞职的事已再无芥蒂。
「请你回去上班。」他把凝定的视线移到她脸上。
「但是我——」
「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他认真的说:「公司所有的人都不知道,阿婶在内,所以——请你回去。」
「昨夜我辞职,你己同意。」
「那是欠考虑的,我当时很生气,」他说:「你这样无缘无故的走,公司里其它人会怀疑的。」
「让他们怀疑好了,反正我和你们——是对立的。」她说得极不自然。
「对立!」他眼光一闪,冷冷的笑起来。「这话是你说的,不是我。」
「然而—一不是吗?」她反问。
「正与邪,道与魔,朋友和敌人其实很微妙,也很难分,你不认为吗?」他也反问。
「对我来说,是非,黑白是清楚的,中间有界限,一眼就辨得明。」她说。
「因为你没有经验。」他轻轻牵动一下唇角。
非常成熟与性格的一个动作。
「与经验无关。」她颇强硬。
「这世界上有绝对的事吗?」他摇摇头。「我说的话就那多,请下午上班。」
「我不会演戏,不是朋友——我表现不出。」她说。
「原本我们就不是朋友,」他站起来。「但也不一定是敌人,我只是老板。」
「不——」
「你是针对我?」他转身看她。
「不是。我不喜欢回去工作。」她叫。
「你一定要。否则——姓陈的那儿你怎交代?」他了解一切的。
「这——」她讲不出话。
「刚才我进来时,可是他的电话?」他问。
她吸一口气,什事都瞒不过他,他对一切了如指掌,他这人——真深不可测。
「你不在意身边有个—一不是朋友?」她不敢——也不想再说「敌人」两个字。
他凝视她一阵,说:
「我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他走了,只留给姮柔一大堆矛盾。
她该不该再去公司工作呢?她该怎对陈先生交代?亦天怎又会突然回心转意的呢?再请她回去上作是不是另有内情?
本来简单的女孩子,被这些事情弄复杂了,她却身不出已,一点办法都没有。
罢才亦天那样牵动一下唇角,那冷漠又认真的神情——她得承认,他是很吸引入的男人。
或者说,他那气度,那外型才是真正的男人。
电话铃又响了,啊!半小时后,陈先生真是很准时,决不多或少半秒钟。
「陈先生?」她拿起电话。
「是,听说你昨天辞职了?为什?」他严厉地问。
「因为—卷录音带,你打电话去公司被录下来。」她吸了一口气,和半小时前的心境完全不同。
她已有所恃。
「啊——」他呆怔半晌。「是我的疏忽。」
「但是——我并没有辞职,」她故意这说:「谁告诉你我辞职,谎话。」
「你今天没上班。」
「我请半天假,」她笑。有胜利的感觉。「下午我会回去上班。」
「你——到底在搞什鬼?」陈先生问。
「完全没有,我一切正常,」她觉得第一次在他面前占了上风。「就你在疑神疑鬼。」
「录音带呢?斯亦天不处理?」他问。
「他追问你是谁,我说是以前公司的老板。」她说。
「他不怀疑?」
「有什可怀疑?」她反问。
「那——没有事了。」
「等一等,白翎痊愈了吗?」她问。
他已收线。
小勤鼠书巢LuoHuiJun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