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独憔悴 第一章 特殊任务

转一个弯,在这条又小又窄的街道上,她找到了那家「亦天」机器公司,

这家公司真难找,下了巴士她起码问了三个人,起码找了四十分钟,才终于看到那半旧的招牌。

在门口张望了一阵,只见公司里放著几架拖拖车,犁地机之类的机器,但一个人都也没有。

她轻轻咳一声,清一清喉咙,然后扬声叫:

「请问有人在吗?」

没有回音。仿佛这大的店里真是无人驻守。

正在奇怪,突听后面不知哪儿爆出一片笑声,加上呼叫,怪吼,把她吓了一大跳。

原来不是没有人,都聚在后面了。听他们那种笑法,大概正在赌钱吧?真是,这是家怎样的公司?老板不管伙计吗?大白天赌钱!

于是她提高了声音大声再叫。

「请问老板在吗?」

饼了—阵,—个男人走出来,嘴含香烟,眼楮眯成—条线,手上还家著几张纸牌。

「找老板什事?」他含糊的问,眼楮在牌上。

「我叫郭姮柔,是老板通知今天来见面,我应征做会计的,」她说。

那男人这才把视线从纸牌中抬起来,看姮柔一眼。

「你是郭姮柔?好,好,很好!」他慢吞吞的说:「明天就来上班,薪水照你要求的给。」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想走。

「请问你是——」姮柔忍不住问。

「我就是斯亦天。」他吐出一口烟。「还有什问题?」

「你——甚至不看看我的文凭?证件?」她问。

「请你就请你,为什要看证件?」他反问。「女人做事就是婆婆妈奶!」

她一窒,那自称斯亦天,也是老板的人己扬长而去。

不—会儿,后面又传出来一眸笑声,赌博又开始了!

姮柔仍然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出公司。

她,二十八岁,已有五年的会计经验,因为去年的一场病,她休息了半年,最近才出来找工作。这儿是她看报纸找来的,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家怪公司。

罢才那斯亦天——大模大样的,眯著眼,含著烟,根本看不清样子。只觉得他眉毛好浓,头发好黑好厚,还有就是一抬眼之间眼中光芒逼人。

无论如何,她无法把他和生意人联想在一起,他看来——或者更像赌徒些。

是,很奇怪的想法,斯亦天像赌徒。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笑起来。才见过一面的老板,她怎能乱猜人家呢?他给她要求的薪水,他还爽快得很呢!或是人不可貌相,他是好老板呢?

阳光下,细小的汗珠从额头、鼻尖沁出来,她用手帕抹一抹。

她不再是很年轻的女孩,五年社会经验令她老练、成熟。她很斯文,很有韵味,尤其那对清澈的大眼楮,仿佛会说话似的。

这样的女孩适合在那样的公司做事吗?

她摇摇头。薪水不错,先做了再说,真的不适合的话,她可以辞职,这是很简单的事。

罢到巴士站,她呆怔一下,以为看错了人,但——定一定神,是他!的确是他!

「陈先生——」她心中有强烈的吃惊。

陈先生是她以前工作那公司的老板,怎会站在这儿?而且还好象是在等她。

「嗯!」陈先生是个永无表情的人。他对她点点头。「请跟我来,我有话说!」

姮柔有点反感,她可以不跟他去的,现在已不是他公司职员,不是吗?但她不想这做,于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走进一家咖啡店。

镑自叫了咖啡,陈先生的视线停在她脸上。

「我并没有说不再用你,只是留职停薪。」他冷冰冰的说。

他也不是故意如此,对每一个人他都这样。

「我知道,但我想我还是找新工作好,」她吸一口气。从开始她就有点怕陈先生,没什理由的。「而且我也找到了,薪水也很不错。」

「我知道。」他点点头。

她很想问「你怎知道的?」忍住了,她不敢问。

陈先生不但面无表情,而且——她仿佛从来没有真正看清楚他的样子。

「我们一直很注意你的事。」他说。

姮柔心中暗暗吃惊,为什要注意她的事?

「因为你曾经是我们公司职员,而且做了五年,有很好的记录。」他说:「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公司职员又有良好表现的,我们视为永久职员。」

「这——」她简直不能置信。

她只不过是个小会计,不值得公司——尤其是老板这重视,而且亲自出马。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陈先生盯著她。

「不——不明白。」她硬生生的说。

「好,我解释给你听!」他认真的说:「我们不反对你去‘亦天’公司做事,但我们照样支薪水给你,目的是——希望你替我们监视斯亦天这个人!」

「这——这——」她大吃一惊,这是怎回事?监视?不,不,她不能卷入这种黑社会的争斗,否则她的一辈子都完了。「我不能答应!」

「你一定要答应。」陈先生一个字,一个字说,

「不,不,你不能逼我做任何事,这儿是法治之区,我——不怕你。」她勉强说。

其实她心里真是害怕得要命!怎会踫上这种事呢?

「你当然不应该怕!」他竟露出了笑容。「我不会强迫你,但你可以考虑,因为——这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为了我们政府!」

为政府?这是什活?小小的两间公司于政府有什关系?他在危言耸听吧?他们不是黑社会吗?

「我不信。」她吸一口气。

「我已经讲得太多,超过我可以讲的,」他说:「无论你愿不愿意,这件事你非做不可的了!」

「还说不是强迫!」她生气说。

「事情是正当的。」他正色说:「同事五年,你该知道我的为人,我人格担保。」

「陈先生,不是人格担保的事,」她不知道该怎讲。「我觉得不大好,也怕做不来。」

「做得来。你只要每星期写一个报告给我,关于斯亦天的一切行动就行了!」他说。

「那斯亦天——是什人?」她问。

「暂时不知道,」他考虑一下。「总之不是正派人。」

「那——或连那份工作都不想做了,」她说:「我可以另外找工作。」

「不,你要做,这是个好机会,」他说:「还有一点——你弟弟今年服完兵役,是不是想留学?」

她心中一动,他真是对她家的一切了如指掌。

「是——」

「我们公司负责他一切留学费用。」他慷慨的。

姮柔怦然心动。留学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父母正在为这笔钱发愁。他们只是普通家庭,父亲只是个公务员,每月收入有限,他说对一切留学费用——

「我们可以一次付清,直到他念完博士,」他又说:「我们知道他是个好学生。」

「但是——」

「不必再想了。我担保绝不是坏事,只不过留意一个人的行动,对不对?」他说。这没表情的人居然有不错的口才,真是没想到。

「真是——不会危害别人?」她问。

「保证。」他严肃的点点头。「甚至——我可以把我的真正身分告诉你。」

真正身分?她吓得目瞪口呆。

他拿出一个证件放在她面前,她只看了那所属机关名称,已傻了,他——竟是那样的一个人,难怪他总没有什表情,总看不清他面貌,原来——他是那种人!

「你——你——」

他已把证件收起来,然后慎重的点点头。

「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他说。

姮柔点点头,再点点头。那证件令她心服口服,帮他就等于帮政府,这绝对不会有错。

但那斯亦天——又是什身分?

答应了陈先生,心中又是惊又是喜,还有一种跃跃欲试之情。

她将面临怎样一份工作?一个怎样的老板?

「放心,以后我不会和你再见面,你的工作报告邮寄给我就行了,」陈先生又说:「那些钱,我们会一次付清,转到银行帐户里。」

「这——」这时,她觉得收钱又不怎好了,替政府做事啊!

「这是我们讲好的条件。」他点点头。「我先走,你迟些再出来。」

「是。」她吸一口气。

以后工作都得提高警觉吧?她的身分不同了!

陈先生离开后十分钟,她才慢慢走出咖啡店。才一出门就看见那像赌徒的斯亦天!

「咦!你还没有走?」他似笑非笑的望著她。有点吊儿郎当的,古铜色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喝一点水。」她避开了他的视线。「再见。」

他摇摇手,望著她走开。

她心中忐忑不安,他怎会也这儿呢?有什目的?可曾看见陈先生出来?

哎!她说过,她怎会做这件工作呢?

「喂!你明天不必带饭盒,公司包午餐的。」斯亦天在背后叫。

「是!是!谢谢。」她回望一眼,飞也似的逃上一辆刚来的巴士。

这斯亦天——会不会已经发觉了她和陈先生的秘密?会不会反过来监视她?老天!若是这样,她以后怎办?岂不是处境堪虑?

以后她又没机会再见到陈先生,这——这——

回到家门外时,她觉得自己满手冷汗,刚才的一切,仿佛发了一场恶梦似的。

她怎可能——怎可能答应——

「姐,回来了?」大弟来开门。「工作讲成了吗?」

她连忙收摄心神,不能让大弟看出破绽。

「当然成了,我有经验嘛!」她勉强笑。「而且老板人很好,很慷慨。」

「那至少我出国经费有著落了!」大弟开心的。

她很想说「你读博士的钱都有了。」但怎能说呢?这大笔钱从哪里来的?她又不想把事情让父母知道,他们不知会多担心呢!以后——她将走怎样的路?

亦天公司后面有—间颇宽广的办公室,其中一间独立的为斯亦天所用,其它的地方是——连郭姮柔在内一共七个人的办公室。外面陈列室还有两个职员,还有一个煮饭的阿婶。

这间私人公司有十个职员已算相当不错的了。像以前陈先生那儿,生意做得很大却也不过六个人、这斯亦天居然可以请十个职员,也真不简单了。

但上班已三天,姮柔还没见过一个客人,也没有一张单据。这——怎能维持公司开支呢?她倒为亦天担心起来。莫非——他真有特殊身分?

三天来,也没见过亦天几次,而且每次时间短暂。他神出鬼没的,突然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和职员嘻哈笑闹一阵,吸著烟眯著眼楮而去。

他和职员间好象没有什阶级、界线一样,象兄弟姐妹一般亲切。他是个没架子的人,但——很明显的看得出,他对姮柔比较生疏。

可能姮柔是新来的吧?他不怎和她讲话,眼光掠过也是很快的一闪,原本在他脸上约笑容,在掠过她的一霎那会凝定一秒钟,然后移开,笑容再展开。

姮柔并不介意,她只是一个新职员,是来工作的,她做事有个原则,绝对不故意讨老板欢心,只要分内的事做得好就够了。

但是,她发现一件事,老板——斯亦天居然是个很好看——可以说是英俊的男人。他是那种轮廓深深,五官分明的人,加上古铜色的皮肤,浓眉大眼,连眼睫毛都又长又浓,挺鼻子,薄而线条优美的唇,而且——他年纪并不很大,顶多三十五、六岁而已。

只是——只是他的神情不好,吊儿郎当,似笑非笑,嘴上总含一支烟,又爱眯起眼楮看人——这就显得轻浮和流气了。

如果他能庄重严肃些,一定是个极出色的男——他是很有「男人味」的,五尺十寸并不算太高,身体却练得很结实,很硕健,颇有一点运动家模样——只是神情不像。

他的神情看起来还颇可恶的!

姮柔可想不出他是怎样的人!真有特殊身分?

午饭时,亦天又来了,三天来,他是第—次留在公司吃饭。

阿婶可紧张了,立刻加菜加汤,对亦天好得不得了。姮柔在一边忍不住轻笑起来,只有这无知的老太婆才会这直率的讨好老板吧?

她这—笑,亦天刚好转头看她,笑容已来不及收敛,神情已变得尴尬。

因为她知道,亦天那对精神奕奕的眼楮已看出了她笑的动机。

可是他只看她—眼,也没出声的转回头去。

「喂!快些吃饭,吃完饭可玩玩扑克牌。」亦天叫。

职员们都站了起来,回到饭桌边。

姮柔是最后一个走过去。她心中厌恶,又赌钱?无论如何这儿是办公理啊!

她原本是文静的,低著头只管吃饭,也不理他们在讲什。碗一放下,她就预备回办公桌。

「喂!你要不要一起玩?」亦天叫住她。

她觉得炯炯目光在她身上,下意识的不自在了。

「不——我不会赌钱。」她头也不回。

「赌钱?」亦天的笑声又大又响。「谁赌钱?我们只不过玩捉乌龟!」

捉乌龟!她脸红了,这是多恶劣的误会?

「不——谢谢,我也不会玩!」她坐下来。

亦天也不再理她,让阿婶收拾好桌子,于是一下子屋子里就充满了笑闹声,其中以亦天最响最吵,好象一个大顽童—样。

这种情形下姮柔是不可能工作的——而且也没有工作可做。反正离上班时间还早,她悄悄的溜了出去。

敖近饺上也没什可逛的公司,多半是卖机器的,她也意在出来透透气,走了半小时,她回公司。

镑职员都回到办公桌上,亦天也回到办公室——第一次看见他正正经经坐在里面。

姮柔坐下来,突然看见一大叠单据放在她桌上——有生意吗?就在她出去的半小时中?

急忙翻了翻——哇!生意额还颇大呢!每一台机器都有十几二十万,加起来有两百多万——当然不可能是这半小时成交,但——什时候做的生意?她怎会不知情?

真是越来越神秘了似的。

看一看旁边的男孩子,她忍不住问:

「请问——这些单据是什时候的?」

「上面没有日期吗?」男孩子大约二十五、六岁,但身体硕健。「上星期成交的!」

哦!上星期,她还没来。

她又发觉一件事,这儿做事的每一个人,不论男女都很硕健,有原因吗?

「谢谢!」她对男孩子点点头。

「我叫陆健。」男孩子微笑。「有什不明白的事可以问我,你太沉默了!」

她点点头,不再出声。

明知这间公司有点古怪,她就不再愿意和同事攀交情,谁知道他们是什身分?

不过这叫陆健的男孩子长得很开朗,给人一种愉快的印象,左看右看都不象坏人啊!

但姮柔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她步步为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很快的,她把单据处理了,又分别入了档案。

这是她分内的工作,她做得很熟很好。这所有一切皆由她五年的工作经验来的。

她又想起了陈先生。

怎写报告呢?除了亦天来公司的时间能见到他外,其它时候谁知道他去了哪儿?

陈先生会是要她去跟踪他?

下意识的回头望望亦天的办公室,把她吓了一大跳,亦天正若有所思的望著她呢!

立刻面红耳赤的垂下头来,心也「怦怦」乱跳起来。

斯亦天的若有所思是什?

从此她不敢再抬头,直到下班。

罢站起来准备走——她已等了半小时,其它职员没一个离开。她不好意思总是第一个走,但——明明是五点钟下班嘛!

「喂!」亦天的声音在她身边。「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她吃了一惊、发觉每个人的视线都在她脸上,她忍不住难堪,垂著头跟亦天进去。

亦天怎总叫她「喂」,她有名字的啊!

她沉著脸,收敛了所有表情,亦天不等重她。而她——却是个内心倔强固执的人!

「你坐。」他指一指椅子。

她坐下来,还是抿紧了嘴不出声。

是他叫她进来的,有话他该讲。

「对公司觉得怎样?满意吗?习惯吗?」他问。

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收起来,没有表情,却也不严肃,很陌生。

「我觉得工作太少。」她直率的。

「哦!」他眼光一闪,显得意外。「工作少?」

「如果每天只做这些工作,你用不著请一个会计,这是很浪费的事。」她说。

「如果我不请会计,你不是没有工作?」他反问。

「那是另外一件事,而且与你无关。」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要和他针锋相对。

「是,与我无关,」他笑了一笑,有点嘲弄的味道。「但与你有关。」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而且相信我找事绝不困难。」她强硬的。

他想一想,点点头。

「但是我需要一个会计,」他笑起来。「我这个人对数目字没有概念,以前自己管会计,弄得一塌胡涂,我就希望请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她这样的人?

「你,郭姮柔,二十八岁,有五年工作经验,文静、理智、又心细,还表现得不错,不是很适合这分工作吗?」他眼楮又渐渐眯成一条缝。

「你——就是这样选了我?」她皱眉。

「我不喜欢太年轻的女孩子,大学毕业,有一股自以为是的傲气,什经验都没有,还以为能做尽天下事。我不喜欢教人,不喜欢训练童子军,所以我选你。」他回答得很特别。

她吸一口气,这——倒也合理。

「还有——别的事吗?」她扬一扬头。

她对他有著莫名其妙的敌意,或许是从陈先生那儿来的,她不知道。

「你对我仿佛有成见。」他望著她。

「没有,以前我又不认识你。」她避开视线。

「中午你拒绝玩捉乌龟,我并不相信你真的不会玩。」他说。

她想一想,还是说了。她是矛盾的,又想保有这汾工作——陈先生给了她一大笔钱。但又想尽快的摆脱这环境,她害怕将来可能发生的未知可怕事。

「我来见你时,我曾以为你是个赌徒。」她说得好坦白。

「赌徒?」他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有眼光,我的确是个赌徒,的确是。」

「但是你只玩抓乌龟。」她说。

「我是个赌徒。做生意原本就是赌博,不是赚就是赔,等于不是输就是赢。而我也赌生命。」

她以为听错了,赌生命?

「没有什可怕吧?生命难道不是赌博?」他又笑了笑。「同样的情形,不是输就是赢!」

「我不觉得是这样!」她说。

「那是你阅历太浅,人生经验不够,」他说:「等你像我这大,三十五岁时,又经历了我这多事,你就会明白生命原也是赌博。」

她压抑住了心中疑问,她不必知道他太多的事,她和他永远不会是朋友,他们是对头。

一定是的,因为陈先生。

「你——并不常回公司上班。」她说。

有这机会,她自然要探探他行踪,好写报告。

「上班不一定要回公司,」他不屑地笑—一他的笑容总带那一丝瞧不起人的模样,真可恶。「我住楼上!」

哦,原来如此,他住楼上,怪不得这无声无息的神出鬼没。

「而我做的生意,往往一个电话就决定—切,」他说:「还有最重要的是我懒。」

懒?是这个字吗?

「我是个懒惰的男人,最好每件事都有人来替我做就好了。」他笑。

「你已经有了十个职员。」她说。

「是,是,所以我也不贪心,十个就够了。」他搓搓手,吊儿郎当的老样子又来了。

她有点生气,怎留下她尽说些这不关痛痒的话呢?他——是不是有所企图?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回家了,」她故意看—看表。「时间不早了。」

「哦!当然,」他立刻站起来。「有一件事,你以前工作那家公司当你病好时,为什不再请你?」

她心中一震,他——绝不是个胡涂人,也不会连文凭、资历都不看就请了她,他——会不会也查过她?

「不是不再请我,而是我不想回去,」她吸—口气。「五年了,太闷人,我想转换环境。」

「嗯——女人都喜新厌旧。」他笑。「明天见。」

她一步也不停留的转身出去。

一看外面,吓了一跳,不知道什时候所有人都走光了,难道他们同时走的?故意趁她在里面?

这公司和公司的人更引起她最大的好奇心。

无论如何,她决定做下去。并不因为陈先生和那笔钱,而是——她内心里也充满了挑战性。

姮柔写了第—星期有关斯亦天的报告。

其实也没什特别。只是说他住鲍司楼上,说他几时来,几时走,不过她没有写他和职员捉乌龟的事。她觉得这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写上去会让陈先生笑话的。

她想,只写这些也不算做坏事吧?她完全没有要害亦天的念头。

她心安理得的去上班。

才进办公室,她真是吃了一惊,才八点半,还没到上班的时候,所有的职员都己到了,而且——好象来了很久似的,他们正围著一张桌子看亦天和陆健下象棋。

下象棋,而且在她的桌子上。

她的脚步声引起亦天抬头,不知道他是否真正看见了她,略一挥手,又低头看棋盘。

「你随便坐坐,我们用了他的办公桌。」他含糊的。

她摇摇头。这样的老板也真少见了,虽然和职员打成—片是好事,他却过了分。

她默默的坐在一边,听见他们不时爆出来的笑声,直到九点二十分。

饼了上班时间吧?难道陪老板下棋就不用工作。

陆健突然怪叫一声「将军」,所有的人都跟著叫起来。姮柔看见亦天双手接著头,一脸的尴尬笑容。然后,突如其来的把棋盘弄乱了。

「不算,不算,你们众多人斗我一个,不算。」他叫。又嘻嘻笑个不停。

「说好的谁输谁请吃晚饭,怎可赖皮?」陆健也叫。

这一刻,他们之间完全没有雇主与职员之分。

「输的不值得,完全不值。」他用双手捶桌子,砰彭作响。

「那再下一盘,分个高下。」陆健不放松。

「那怎行,上班时间了,是不是?郭姮柔。」亦天突然转向她。

她呆怔—下,连话也忘了回。

这个男人怎回事?神经兮兮的。当然是上班时间了,但是老板带头玩,也没什不可以。

「算了。」亦天也不等她回答,径自站了起来。「工作吧!下班了我们去吃生鱼片。」

「万岁!」职员们都叫起来,各自回到座位上。

姮柔默不出声地坐回自己桌子,在所有职员里面,她仿佛是个冷眼跟旁观者。

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似的。

「啊!」亦天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大声说:「也请郭姮柔,你—定要参加!」

姮柔错愕的抬起头,他已进去。

几个职员都望著她,突然间,她觉得难为情。她不属于他们这一群,好象硬生生挤进来的,她——

「一起去!」陆健在旁边微笑,「我是代表所有职员和老板赌的。」

「我——没和家里讲,而且我不吃生鱼片。」她悄声说。怕别人听见似的。

「打个电话回去不就行了,而且日本料理有很多东西吃,可以吃铁板烧或其它。」陆健很体贴的。

「我——想一下。」她勉强说。

她才不愿莫名其妙的去吃斯亦天一餐饭呢!

「还有——我们所有职员都很欢迎你,真的,」陆健又说:「他们说很少见到女孩子像你这文静。」

她的脸一定红了,同事们原来背地里谈论过她!

「他们还说——」陆健的脸也红了,并压低了声音。「还说你好有女人味。」

姮柔忍不住摇摇头,笑起来。

「你们开我玩笑。」

「不,不,不,是真的,」陆健急起来。「他们不是开玩笑,是真心诚意这说的。」

「那——谢谢大家。」姮柔终于说:

另一个管营业部的男同事一直在注意他们,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五分像亦天那可恶。

「喂,大情人,又在打什鬼主意?」男闹事叫。

陆健的脸更红了。原来他的绰号叫「大情人」。

「你别造谣,」他指著那男同事。「连修文,你怎老攻击我呢?」

他们都面带笑容,看得出来大家只是开玩笑。

「攻击你?我说真话啊!」连修文不以为然。「你过去在女孩子地界中战绩辉煌,我提醒郭姮柔小心而已!」

「你——你小心我在你太太面前说坏话。」陆健笑。「姮柔,别听他的!」

他叫她姮柔,是否更进一步了?

她也没理会,开始做自己的工作。

不过,她知道,同事都已经接受了她,这令她很开心,真的,她很开心。

罢才陆健、连修文这怪叫,是不是一玻璃之隔的斯亦天也听见了呢?这多不好意思!

当然,叫也叫了,她也管不了那多。好在她知道这些同事都是开惯玩笑了,她也不是小器的人。

堡作了一阵子,把所有要做的事都做完了,怎办呢?又坐在这干瞪眼?

或者,以后她该把工作「省」点儿做,慢慢的,一件件做,真是舍不得那少的工作,她该做一件休息一阵,然后再做。

以前嫌工作太多,现在嫌少,人真矛盾。

有人敲敲她桌子,抬头,看见亦大。

「请到办公空来一趟,郭姮柔。」他说。没有吊儿郎当,却也没什表情。

他对她总是这样,和对其他同事不同,或者她新来,还陌生吧!

而且他总连名带姓的叫,叫一声郭小姐也不行。

她沉默的跟著他进办公室。敏感的,她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

「坐。」亦天指指椅子。

她坐下来,心中却不安。

来此地工作了八天,从没见亦天叫别人进来过,只有她,已一连两次了。

他不是故意的吧?

她不出声,她很倔强,很自我。他找她,就必须是他先开口。

「你不是嫌工作少吗?」他指指桌上一大叠帐簿。「这是以前我做的,一塌胡涂。如果你有时间,不妨帮我从头按理一次。」

她吸一口气,这一大叠起码是四、五年的,叫她从头做一次?

但——也好过没工作,她坐在那儿干瞪眼。

「如果不限时间,我可以试试。」她说。

「当然不限时间,当然。」他满意的笑了。「我很喜欢听人讲真话,你有任何不满,可以提出来,我们改善。」

她考虑一下,摇摇头。

「没有,暂时没有。」她说。

「很好,你开始工作吧!」他指指帐簿

她看了一阵,他完全没有帮她拿出去的意思,只好自己尽力的捧出来。

这个大男人主义,太骄傲了。

「哇!这是什?」陆健问。

「前几年的帐簿,从头整理。」她苦笑。

「亦天这家伙,」他摇头。「他看著你温婉可人,就拿这多给你,欺负人!」

「不,别误会。我告诉他嫌工作太少的。」她说。

陆健觉得她温婉可人?他错了,他没见过她的倔脾气他会吓坏的!

「有你这种女孩子!」他笑了。「你知不知道从头整理帐簿比自己新做还麻烦?」

「知道。但是我乐意接受任何困难的,有挑战性的工作。」她平静微笑。

「斯亦天又会有这好的运气,请到你?」他自语。

不再理陆健,她开始翻开第一本帐簿。她不想让连修文又拿陆健和她开玩笑,令人误会了很不好。而且——她理想中的男人应该年纪大一点,沉稳一点,冷静—点。

陆健年龄不会比她小,却显得太不成熟了。

看那些帐簿,果然亦天是弄得一塌胡涂,他根本可以说完全不懂会计,在帐本上乱写一通。亏得他还能做到如今,还有钱赚,是他运气好吧。

一下子就到下午下班时间,她才把自己从帐簿里抽出来,哇!脑袋里全是数字。

这笔帐真难整理,工作了大半天,也只不过理出一个月的帐。

看来这份工作在考验她的耐性呢!

「姮柔,可以走了吧?」陆健问。

「走?下班?」她有点茫然。「哦!懊回家了。」

「不是,我们去吃日本料理。」他说。

「我都忘了,还没打电话回家——我看,算了,你们去吧!」她根本没想过要去。

「那怎行?老大说过请你的。」陆健说。

「老大?谁?」她问。

「哦—一」陆健自知失言。「我是说亦天,我们背后叫他老大。」

「我看还是不去了,这帐簿今天令我头昏眼花,我想回家休息。」她说。

「那更要去!做了额外的工作,不吃他已餐怎划得来呢?」他振振有词。

一转头,看见亦天已站在一边,正默默的注视著她,那黑眸中的光芒——竟深不可测,令她心颤。

「那——好吧!我去。」她连忙转回头。

「我们走,连修文和小美,我们正好一部车。」陆键没看见亦天。「走吧!」

姮柔不出声,有点「逃」的感觉和陆健一起离开。

—路上她都在想——亦天有那深不可测的眼光,他一定不是普通人,陈先生的怀疑是对的。

那,写报告的事,她要积极些才行。

「老板——一直都做这行生意的?」她装做若无其事的问。

但—一另外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陆健的口气严肃多了。

「不,我是说—一」她吓了一跳,她说错话了吗?「我是说他一直都做生意?」

「当然,不然他做什?」连修文反问。

「但是——我看他好象不怎懂,又什都不怎在乎似的。」她口吃的说。

「是吗?」陆健打著哈哈。「也许他运气好吧!他年年都赚,而且赚得不少。」

「是,做生意运气很重要。」小美也说。

小美是个大眼楮,瓜子脸的女孩子,很年轻,可能刚满二十岁,她长得很可爱,是打字员。

「我觉得他——有点怪。」这一次,姮柔故意的。

她想试探一下。

「怪!当然,他原是性格巨星。」连修文说:「做久一点,你可以发现他更多怪毛病。」

「他有太太吗?」她忍不住问。

「太太?」陆健夸张的。「他这性格,什样的女人肯嫁给他?又忍受得了他?」

「他只不过太大男人主义!」姮柔说。

「他不会结婚的,他的个性玩世不恭。」连修文说。

姮柔皱眉,玩世不恭!风流?

小美是女孩子,她看见姮柔的微小表情。

「不,你别误会,」小美悄声说:「他眼中没有女人,他有点看不起女人!」

这才对了!姮柔松一口气,这才是她印象中的亦天,他的确是看不起女人,她强烈感受到。

到了日本料理店,他们一起下车。才进去,就看见亦天大模大样的坐在那儿喝酒了。

罢才明明他们先出门,怎他反而先到了?

她坐下,陆健坐在她旁边。她敏感的觉得亦天视线飞快的掠过她脸上。

她暗暗吃惊,莫非他发现了她的身分?

又是一连几天见不到亦天的影子。

鲍司的事情不会因他不在而停顿,所有的人都习惯了做自己分内的工作。尤其那位年轻却十分严肃的出纳许志坚,他似乎有权动用公司的任何钱,进来的支票和现款他收,付出的钱也由他开支票。

斯亦天连钱都不理?不管?

这个许志坚,虽然顶多二十五岁,身体又高又结实,很象远动选手,但是他好象从来不讲话似的。

就算别人跟他讲话,回答也简单,短短的几个字,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而且,姮柔注意到了,从上班的第一天起,他从来未曾正眼望过她。

但他分明是极正派,又清秀、斯文的男孩子。

当然,姮柔并不是要每一个人都注意她,她只是想,大家同事,至少可以打个招呼。

许志坚却连招呼也没打过。

不提志坚了,她的工作渐渐多了起来。

除了那些待整理的陈年旧帐外,新的单据也多。真的,他们几时做的生意?

外面那个看店面的职员,似乎永远空闲。

今天斯亦天也没出现,姮柔忍不住问了——因为她必须对陈先生有交代。

「陆健,老板去了哪里?」她悄声问。

「亦天?哦!他不在,大概去了日本。」他说。

日本!她想起来了,这家公司的人仿佛对日本特别喜好,喜欢吃生鱼片,老板往日本跑,还有不少的日本生意。

莫非—一陈先生认为斯亦天和日本人有关?

「他常去日本?」她又问。

「他常常飞来飞去,不清楚他去哪里,」陆健讲得很小心。「做生意嘛!」

「快回来了吧?」她再问。

「不知道,他从来不说,」他笑了。「他总是说去就去,说回就回,从不向我们交代。」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怪老板。」她摇头。

「这样不是更好吗?」陆健滔滔不绝,「没有人盯著我们工作,精神上比较轻松。」

「你们每一个人不用盯著都努力工作啦!」她说,「尤其是那位出纳先生。」

「阿坚?」陆健又笑。「他很怕女人。」

「哦——怕女人!」她不明白。

「一见女人就脸红,半句话也说不出。」

「我以为他骄傲。」她笑。

「骄傲!怎会?」他拍拍腿。「等会儿吃午餐时你看我去捉弄他,他会立刻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不要这样,捉弄人不是很好的事,」她摇头。「会令人很难堪。」

「我们同事之间惯了。」他不以为意。「不过做起事来,我们可是一本正经的!」

「这样倒也很好!」她说。

就在这谈话之间,斯亦天已施施然走进来。脸上,身上都没有什改变,更不像旅行回来。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子。

「亦天回来了!」陆健悄悄说。

她立刻转回桌子,不再出声。

她对他有点敏感,仿佛——不愿有什差错被他看到,就算她和陆健讲话也不好。

埋头工作,一下子就全神投入了。

快吃午餐的时候,她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亦天公司。」她习惯的说。

「郭小姐,我是陈先生,」男人声音。「现在你立刻找借口出来,我在上次的咖啡店等你。」

「啊——这——」她心跳得很厉害。陈先生不是说过不再跟她见面的吗?

「立刻来。」象是一道命令,然后收线。

姮柔呆了半晌。看见陆健望著她,她也是个灵敏的人,立刻说:

「我弟弟正好在附近,他要拿东西给我。」

「赶快去,我们等你午餐。」陆键很体贴。

「不,我和他在外面吃饭,不必等我。」姮柔站起来。

「我带水果给你们吃。」

「下午见。」陆健声音追著她。

她很紧张,也有点害怕,她被拖进了—个什圈子呢?她真是担心后果。

再见陈先生——进咖啡店之前她要深深吸—口气,稳定情绪才行。

陈先生没什表情的坐在—角,看见她?也只硬硬的,冷冷的点一下头。

她不明白,难道这样子才能适合他身分?

「很好,你来得很快,」他看看表。「我本来不该见你的,不方便,但这次——我带个连络人给你。」

联络人?真是好象——间谍—样。

「是她。」陈先生指指邻桌,一个打扮新潮的女孩子坐在那儿,对地点点头。「这是她的电话。」

姮柔接过来,放进皮包。

「以后你们直接联络,」陈先生又说:「你的报告也交给她,明白不?她叫白翎。」

白翎?假名吧!像小说上用的。

那白翎再点点头,径自离开了。

「另一件事我很不满意,」陈先生望著她。「你的报告太简单了,只有上班下班,在公司或不在公司的时间,这不够,我要知道更详细一点的!」

「但是我——我总不能跟踪他!」姮柔皱眉。

「上班时间你当然不可能出去,下班以后,我要你留意。如果回楼上的家,当然算了。如果出去,你坐车跟一程,我要知道他平日多去哪儿。」

「这——」她为难了。

要她去跟踪亦天?被人发现了怎办?

「所有的车费都写在报告上,我另付钱。」他又说。

「不是钱的问题——」

「其实你要有心理准备,一接受我这工作,你就要全力以赴,跟踪只是最普通的事!」他说。

「我又没受过训练,万一被他发现了怎办?」她问。

陈先生露出罕见的一丝笑容。

「你如果被发现,可利用你女性特权,让他去怀疑你喜欢他好了!」他说。

那——岂不卑鄙?这种事好诈!

她胀红了脸,半响说不出话来。

「当然,你没受过训,你做不到,」陈先生可能知道话说的太重。「你可想受训?」

「不—一我不想,」她立刻摇头。「我不喜欢做这一行,我观在是——你一定要我做的!」

「是!我勉强你做,所以不能要求你太严,」他又自言自语。「但跟踪绝对不难,你一定做得到!」

姮柔又想到他说的「女性特权」,非常反感。

「试试看,好不好?」陈先生换了—种口吻。「你要记住,你做的工作是为政府,是神圣的。」

「他——最近去了日本,今天才回来。」她不知道怎会说出来。

为他说的政府?神圣?她不知道。

她的话根本是冲口而出的。

「日本?」他摇摇头,再摇摇头。「不会,我们在移民局有人,他没有出过境。」

「但公司里的人是这说的。」她辩白。

事情怎会这复杂呢?

「或许是他骗公司的所有人?又或者公司同事骗你?」他望著她。「我们做事有个原则,重视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话经别人的口,就不再正确了!」

「是。」她点头。

「所有的钱都进了你银行帐号,你知道吗?」他问。

「不——我没有去银行问过。」她吓了一跳。那一大笔钱,这快就转进来了。

「你去看看就知道。」他说。

「可是——如果银行或任何人查起来,我该怎解释?」她反应极快。

「我们已完全替你弄妥,你绝对不需要在这方面担心。」他又说一次。「也没有人会查。」

她相信这是事实。他是那种特殊身分的人。

「那——还有什事吩咐?」她问。

「就是要跟踪,」陈先生说:「还有——你从来不跟他讲话,我希望你们混熟一点。」

「你——怎知道?」她膛目结舌。

「他公司里当然不只你一个人。」他颇自得。

「还有谁?」她简直吓坏了。

这件事好象越来越复杂,她盯著斯亦天,又有人在后面盯著她?这——太可怕了。

「你不必知道他是谁。」

「但——我不喜欢在别人监视下做事,」她有点生气。「我不是你们正式的人员。」

「已经算是,你不知道?」他说:「五年前我们录用你己开始观察你,结果你令我们很满意,所以今天这件事才选中你做!」

五年前?她真是几乎晕倒。

那年她才大学毕业,什都不懂——他们却开始观察,这份用人的长远计划,深思熟虑真可怕!

「如果你们的观察认为我不合格呢?」她反问。

「你并不知道什,我们慢慢就会放弃你。」他说。

她记起他曾说过,一进公司就是永久职员的话,她现在才明白。

「但是——无论如何我希望知道‘他’是谁?」她固执的。

「我不能告诉你,但你可以慢慢观察,」他说:「只不过十个人,很简单。」

「至少你告诉我是男是女。」

「这是一个测验,希望你能通过。」他说。

她吸了一口气,测验!看来她已泥足深陷,她被「选」定做这一行己改变不了。

「我说过,我不喜欢做——」

「郭小姐,请记住我们的大前题,」他正色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属于政府!」

她不能再说什,政府,这是大前题。

「我——尽力试试。」她说。

她觉得心里沉重,要跟踪,要接近亦天,这都是她极不愿意的。但——大概没有法子。

「很好。」陈先生站起来。「我先走,你吃些东西再回去,不要引起怀疑。‘’

她点点头。然后叫了份快餐。

吃得完全没有胃口,接近亦天,哦!这个和她完全格格不入的人。

她很小心。饭后,她去买了些水果带回公司。

陆健在门口等她。

「怎去了那久?」他问。

「和弟弟聊了一下。」她胡乱说:「她为留学的事而烦恼,年轻人都是这样。」

「留学?可是——为钱?」他悄声问。

她错愕的抬头,他为什这样讲?

「我的意思是——如果钱不够,可以跟亦天——不,跟公司借,很方便的。」他是善意的。

「不,不是为钱,」她立刻说:「谢谢。」

她回到办公室,把每人的水果送到他们桌上,连煮饭的阿婶也有。

她拿著亦天的那份,犹豫一下,还是进去。

陈先生说要接近他。

「水果,斯先生。」她推开门。

「啊——」他意外的望著她,仿佛从来没遇过这样的事。「好,好,请放桌上。」

她微微一笑放下水果转身出去。

一直到下班,她都全力工作,也没和任何人讲话。

「姮柔,可以回家了!」陆健说。

她下意识的回头,亦天已离开,水果仍在桌上,

他什时候走的?她怎全然不知?

那水果在桌上放了三天。

可怜的只果,都变得干了,枯了,失去了大部分的水分。而且——好刺眼。

这斯亦天是什意思?故意令姮柔难堪?

姮柔努力压抑了心中不满,这个大男人实在太可恶了,他不吃,可以不接受啊!

这三天他每天都来上班,每天都望望那只果,像很满意它的干枯似的。

他大概是个残酷的男人。

本来姮柔也打算开始跟踪他的,可惜苦无机会。

他每天一下班就上楼。

上楼回家——她只能这写在报告上。

今天——又下班了,只见他点然香烟,大摇大摆约走出办公室。

姮柔一直偷偷的注视著——她真是惨,每到下班时刻神经紧张,

啊!他没有上楼。

「我回家了!」姮柔立刻站起来,拿了皮包就走。

陆健略略诧异的望她一眼,却什话都没说。

远远看见亦天在前面,她放慢步子。

电影上见过,跟踪是该闪闪缩缩的。

亦天的背影很魁伟,很有型,他以前一定是运动员吧?要不然就会柔道,空手道什的。

走到路口,他停了一下,然后伸手拦车。

姮柔著急了,她也紧张的叫车,命司机跟著前面的那辆出租车。

她那司机跟著车,也多话。

「你跟踪他?他是你什人?」他问。

姮柔皱眉,不出声。

「我知道了,」司机自顾自的笑。「是你丈夫,他一定在外面另有了女人。」

姮柔气红了脸,只有沉默。

丈夫?亦天这种男人可以做丈夫吗?他眼中甚至没有女人。

很奇怪,前面汽车停在儿童乐园门口,亦天下车,并买票进去。

姮柔虽意外,却也只好跟著进去。

有些他们那种人,是喜欢在这类地方交换一些情报的她在电影里看过。

但——亦天只是漫无目的的逛逛,看看,有时也买票上摩天轮之类的地方玩玩。

姮柔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的躲著。

她觉得这实在是份万分辛苦的事。

暮色已在四周缓缓聚拢,她很心急,这地方对一个单身女孩并不安全,他还要等到几时才走?

丙然,所有的灯都亮起来时,他还在小吃部吃东西,还喝著啤酒。

姮柔真是好急,又气,是被他发现了,故意捉弄人吗?看他那神色又不像。

他像很落寞,又很孤单样子。

强自忍受他吃光所有东西,他终于站起来,慢慢踱出儿童乐园。

姮柔暗叫—声「多谢上帝!」跟著叫车,跟著他回家。

看来,他只是到儿童乐园消遣一下,并没有什意图,她在报告上这写著。

回到家里已是九点半,母亲急坏了。

「你去了哪里?不回来吃饭也不打电话回来?急得我以为发生了意外。」

「我还没有吃饭。」她说:「临时派我去查一份帐单,我也不知道会这迟。」

「下次千万来个电话。」弟弟也说。

看见纯良,听话又功课好的弟弟,她心中的怨气都消失了,九月他出国的所有费用都有了。

「阿弟,公司借了一笔钱给我,不要利息,分期摊还,我给你作出国用。」她柔声说。

「啊——什?」更惊诧的是父母。「你借到钱了?是多少?够用吗?」

「足足有余,」她吸一口气,心中有莫名的辛酸,自己仿佛很委屈似的。「老板很大方,公司也年年嫌大钱,所以福利好!」

「但是你才做了两个多月。」母亲说。

「这有什关系?我表现好,同事告诉老板关于我们家的难题,老板自动借的!」她笑。

「那就太好了,太好了!」弟弟连连说:「本来我以为今年九月一定走不成了,正想找事做。」

「其实早几天老板就答应了,不过钱没转进我的帐户,我不敢讲。」

「钱已拿到?」母亲大喜。

「是。明天你们可以去订机票,买必需品,打点一切了,明天一早我去银行提钱。」她说。

「姐——以后我念完书,一定嫌钱补偿你。」弟弟说。

「傻话,我要什补偿呢?我自己不喜欢留学,觉得做事更适合我,是我自己的选择。」

「好了,你们都别争,自己姐弟,没什好说的,」父亲说:「你们是我的好女儿和好儿子就是了。」

「来,我热菜给你吃。」母亲开心的进厨房。

姮柔真的饿惨了,她吃得简直狼吞虎咽。

「我从来没见过姐姐这样吃饭。」弟弟笑。

这个兴奋的孩子,—直陪在姮柔身边。他感谢她为他的前进铺了一条康庄大道,他只要踏上去,努力向前走就行了。他觉得自己幸福。

当然,他内心更充满了感激。

饭后,姮柔想早点休息,电话铃却响了。

「姐,你同事找你!」弟弟说。

同事?谁?陆健?

「喂,我是郭姮柔。」她拿起电话。

「白翎。」女孩子声。「你今夜跟踪了吗?」

姮柔心往下沉,真是有人监视著她的!

「是。」她吸一口气。

「但是你做得并不彻底,」白钥没有任何感情的说:「回家之后,他又出去了!」

「那我又不能整夜跟——」她说不下去。

案母和弟弟的视线都在她脸上。

「我明白。」白翎说:「好在我们有人又跟了下去。」

「既然有人做,何必再要我?」她忍不住说。

「记住,这是个考验。」白翎冷冷的。

「我——」

「明天中午我要报告,在原来的咖啡室,十二点半。」白钢吩附。

「是。」她收线。

接到这样的电话一定不会高兴的,姮柔也默不作声。

「怎了?跟同事不合?」母亲关心的。

「不——为了一点工作,没有事,」她忍耐著:「公司的同事都很友善。」

「我看你语气不大好。」母亲说。

「妈—一我的事让我自己处理,好不好?」她说「我好累,要休息了。」

母亲只好不再言语,任她去冲凉,回房。

无可奈何的躺著,她很懊恼,大概她一生都会陷在里面,再难自拔了吧?

早晨再上班,情绪不怎好,是昨夜睡眠不足之过。但是,意外见到亦天桌上的烂只果不见了。

她很细心,在废纸篓里看了一下,也没有,他并没有把它扔了。

饼了一阵,亦天回来,像平日一般的沉默,也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一定不知她昨夜的跟踪。

她好奇的想知道,他到底把只果怎样了?

或者——是煮饭的阿婶扔的?

找个借口,她溜过去问阿婶。

「老板桌上的只果呢?」她问。

阿婶是住在楼上亦天家里的,也替他打扫房屋。

「哦!他带回家了!」

「带回家?」不知道为什她会喜悦。「仍收著?」

「昨夜他吃掉了。」

「吃?只果不是坏了吗?」她急问。

「我不知道,我看见他吃的。」阿婶。「还有没有事?我要出去买菜。」

「没事,没事,你走吧!」她急忙说。

她又悄悄溜回桌子,陆健却问她:

「你今天魂不守舍似的,怎回事?」

「没有事,可能昨夜没睡好,太迟回家了。」她说。

「太迟回家?」陆健小声叫。「昨天下班你第一个离开,怎会迟?」

「我——唉!办了一点事,所以迟了。」她支吾著。

陆健笑一笑,指指亦天。

「今天亦天也脸色阴沉,不知为什?」他说。

她望了一眼,却不是阴沉。

「我觉得他今天很好啊!」她低声说。

「很好?他回来也没有和我们打招呼。」陆健摇头。

「恐怕你们太敏感了。」她笑起来。

于是大家开始工作。

堡作时,姮柔时时都在想,十个人中(除了亦天!)谁是奉陈先生监视她的呢?

小美?不会,她太年轻,也没城府。

连修文?不象,他只爱开玩笑。

陆健?更不可能,他们是比较接近的朋友。

许志坚——啊!这个不言不语,视线完全不接触她的人很可疑。

他可是故意不看她的?

其它几个人都太平凡了,平日也没接触,自然不会是,那个阿婶,简直是个笑话,老态龙钟又胡涂的她,怎会是身负重任的人物?

是!她认为最值得怀疑的是许志坚。

以后,可要对他的行动更留神呀!陈先生的考验,她相信是通得过的。

做了—上午的工作,中午亦天也坐在办公室吃饭。

丙然,他不是心情不好。而是非常愉快。

「吃完饭谁参加‘接龙’?或是‘拖黄包车’?」他叫。这是两种扑克牌游戏。

「我——我们!」大家一起叫。

亦天的视线停在姮柔脸上。

「你不能总当自已是局外人,」他说:「你己加入了我们这个大家庭。」

「我不会玩这些游戏。」她脸红了。

他是很注意她的,是吗?

「没有人天生就会,所有的事都要经过学习!」他又说:「你要记住,你已不能‘置身事外’。」

姮柔吃了一惊,他语带双关,是故意点醒她吗?

他已知道她的身分!

「好。我参加。」她吸一口气。

「这才象话嘛!」陆健叫起来。「我总觉得你是故意拒绝大家。」

「怎会呢?」她仍脸红。「我只是不熟。」

「多参加我们,自然就熟了。」小美也叫。

「姮柔和陆健最熟。」连修文永远开玩笑。

亦天看她一眼,又看陆健一眼,脸上很快掠过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姮柔很不喜欢这种暧昧,她转开脸不出声。

阿婶在这时叫大家吃饭,把这尴尬解开。

有亦天在的那一餐,大家总是最热闹,一下子就吃完饭,开始玩牌。

「赌什?」亦天做庄。

「你说。」小美娇俏的笑。「只要我们输得起。」

「那——输的人请全公司的人看电影。」陆健叫。

「看电影不好,还是吃饭。」连修文也叫。

「好——星期天我们去野餐,输的人负责全部野餐食物。」亦天说。

大家轰然叫好,只有姮柔没出声,只淡淡的望著他。

那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

但,看透什?

夜晚,姮柔又接到白翎的电话。

「中午你怎不来?」她冷峻的问。

「中午?」姮柔吓了一大跳。「中午——啊!是,我忘了这件事,完全忘了这件事。」

「忘了?」白翎冷冷的笑。「这是完全不被接受的理由,做我们这种工作,不可能有‘忘了’这两个字。」

「但是——我真的忘了。」她嚅嚅的说。她是真的忘了。

一来白翎是昨夜跟她说的。而且亦天邀她一起玩扑克牌,那一霎那间——她就完全忘了其它的事。

「下次不许再跟我说同样的话。」白翎总算稍有人情味。「你中午和斯亦天一起玩扑克牌?」

「是——公司所有的人都参加。」她吸一口气。

那监视她的人真是分分秒秒向白翎报告她的行动?

「你可以不参加,除非你另有原因。」白翎又冷冷的笑起来,而且笑得——暧昧。

姮柔很气,这——什意思?

「你现在出来,把报告交给我,」白翎再说:「我在你家巷口的电话亭。」

「是——好,」姮柔再深深吸一口气。「我立刻出来。」

这白翎真是神出鬼没的,怎在她家巷口呢?

拿了报告,她连招呼都没向家人打一个,就急速的奔了出来。

「姮柔,姮柔,什事——」母亲的声音在后面追。

她没有回答,一口气跑到巷口。

丙然,在电话亭的暗影里看见白翎。她穿牛仔裤,衬衫,象个年轻的女学生。

白翎没有表情。

姮柔把两张白纸交给她,她看也不看的顺手放进肩上的大帆布袋里。

姮柔暗暗摇头。她己很用心,很仔细的写这篇报告了,她不看—下。

「我——可以回家了吗?」她问。

白翎微微点头,接著又说:

「我对你个人没有成见,我所做的——切是站在公事立场。」

「是。我明白。」

「做我们这行,最忌感情用事,」白翎淡淡的说:「而女人,往往过不了这一关。」

姮柔吃惊的望著她,感情的事也要受管制。

「没有人。会管你,」白翎象看透了她。「但是,最终吃亏伤心的是你!」

姮柔勉强点头。

这也是实话。但感情来了,谁理得伤不伤心,吃不吃亏,受不受伤害呢?

「我若是男孩,会喜欢你这种女人。」白翎笑一笑,悄然而去。

这白翎——也开玩笑。

她若是男人会喜欢姮柔,可惜她不是。而姮柔——说来不信,虽然喜欢她的人颇多,但她从来没正正式式交过一个男朋友。

她不喜欢挑三选四,太浪费时间和感情了。她会看中一个,死心塌地的从一而终。

她是这种死心眼儿的人!

慢慢的,她走回家。

「姮柔,这几天你到底怎回事?神不守舍的。」母亲悄声问她。

「没有啊!」她说。

「刚才又去了哪里?同事的电话?」母亲颇精明。

当然啦!对女儿的事,哪个母亲不紧张?

「一个女同事,她有东西忘在我这儿,她等在巷口,我拿给她而己。」她说。

「女同事?为什不请她进来坐坐?」母亲问。

她想了想,知道母亲误会了,以为她有了男朋友,这误会——真可笑极了。

「妈咪,你放心,如果我有男朋友,我一定带回家给你看,好吗?」她笑著哄母亲。

「真不是男朋友?」母亲不信。

「真的,发誓,」她举起右手。「公司里的同事不是太老就是太嫩,没有人适合我。」

「哦!」母亲有点失望。

「真的,妈咪,我很挑剔,你是知道的。没有适合的,我宁可不嫁。」她说。

「你就是这固执。」母亲不以为然。「啊,你们老板才三十多岁,有太太吗?」

「没有吧?谁知道。」她说。

怎会提起斯亦天呢?

这个人高深英测,又冷又怪,加上令人怀疑的背景,谁敢接近他?

「他长得如何?人好不好?」母亲感兴趣了。

「我根本没看清楚过他,他很阴沉,很怪,」她说:「有时候又疯疯颠颠和同事们玩在一起。」

「有这样的人?」母亲皱眉。

「真的啊!我看这种人不顺眼,所以没什话跟他讲,还有啊!又喝酒,又抽烟,还喜欢日本料理。」

「哦——」母亲不出声了。

母亲最讨厌人家喝酒,吃日本料理。她说中国菜的味道比日本料理好百倍不止。

「我可以去休息了吗?」她问。

「不过——无论如何,你还是注意一点,不要轻轻放过了缘份。」母亲不死心。

「我知道了。三十五岁之前我把自己嫁出去,好不好?」她在开玩笑。

「三十五岁?」母亲吓一跳。「不行,不行,太迟了,你才二十八——三十岁以前一定要嫁。」

「若是我找不到对象呢?」她打趣。

「你唯一的毛病就是这个,好象男人跟你有仇似的。」母亲埋怨。

「谁说的?我不是很喜欢小弟。」她笑。

「不跟你讲了,你总是歪缠,小弟怎算呢?」母亲白她一眼,走开去。

她冲凉,然后回到房里。

她不明白,母亲怎会想到亦天那儿去?

亦天——她突然想起他吃了那个又枯又干的只果,这个人——实在怪异。

当只果好好的时候他不吃,一定摆几天,等它坏了时再吃,这——有原因吗?

她恐怕永远也不会了解他那种人的!

房门又在响,母亲走进来。

「有—件事我一定要问清楚,」她说:「那笔公司借的钱——是不是真的?」

「为什问?这种事还有真的?假的?」姮柔皱眉。母亲发现了什呢?

「你才进公司不到一个月,为什人家肯?」母亲摇摇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这好的事了。」

是。目前这社会大概不会再有这种事,但——她又怎能把这笔钱的来源讲清楚?

母亲恐怕会被吓死。

「私人公司没有规定得那严格,反正公司年年嫌大钱,何乐而不为?收买我的忠心啊!」

「我总有点怀疑。」母亲摇头。

「怀疑什?」姮柔吃了一惊。「钱的来源不正?」

「不是。我怕那老板——你说的怪人恐怕对你怀有目的。」母亲担心的。

「妈咪——」她大叫一声。「你想到哪儿去了?」

「别叫。我真是这担心。」母亲说。

「我告诉你,斯亦天又冷又怪,但他非常正派,不止正派,他身上还有一些正气,很难形容的,或者是——江湖义气之类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看不起女人,心目中根本没有女人。」

「有——这样的人?」母亲半信半疑。

「真话,你可以去问公司全体同事,」姮柔笑。「他还是个绝对的大男人主义者。」

「哦——可能我真的想错了。」母亲透出笑容。

「当然。平日没事,他连话也不跟我说的。」她笑。「他们男同事最喜欢跟他下棋和玩扑克牌。」

「赌钱?」母亲睁大眼楮。

「不,抓乌龟。」她大笑。

但是——她又怎这样清楚他?她呆住了。

回办公室之后,姮柔开始小心翼翼,有人监视著她呢!她一定要查出这人是谁。

她的小心翼翼引起了同事的玩笑。

「姮柔,你这几天怎回事?」小美轻声问。「是不是工作上有困难?」

「没有,真的没有,」姮柔意外。「你怎会这样想?」

「你很紧张,心神不定。」小美说。

「没有,我不觉得。」她摇头。「你真这想?」

「不是想,是看见。」小美笑。「许志坚也这说,他说你一定有些不妥。」

「许志坚!」她更意外。

那个从不出声,更不看她的年轻人?

「是啊!阿坚说你好象坐立不安。」

「我没有。」她吸一口气。

那许志坚是否监视她的人?

看来像了。这家伙不出声,又阴沉,故意做出一副不看她的样子,其实正是监视她的人!

一定是他了!

姮柔下意识的笑起来。她一定去白翎面前讲穿,看看她不是很轻易的就通过了考验吗?

「你笑什?」小美问。

「笑你神经过敏,」姮柔还是笑。「我原本就是这样的,我是比较拘谨的人。」

「不是,你神经紧张。」小美说。「陆健也这说。」

「不能所有的人都这说,我就真的变成神经紧张啊!」姮柔笑起来。

「喂,」小吴转了话题。「午饭后我们去逛逛饺,看看有没有便宜货拣。」

「好。」她爽快的答应。

她并不怎讲究衣服,有时候买很便宜的,有时也买贵些的,但都很适合她的身分、气质。

可以说她很会穿衣服。

小美回到桌子去工作,姮柔又开始做亦天交给她的那几本旧帐。

还不错,这些日子来,她已理出半年的头绪了。

她发觉,亦天赚的确实不少,但是支出也大,他为人一定很豪爽的。

而那些支出,都是他私人名下的。

午饭后,她和小美逛街。

这附近没有什大的百货公司,好的精品店,但既抱主意出来拣便宜货,随街走走也无妨。

正午的太阳十分炽热,耀花了人的眼楮。

「你在公司做了几年?小美。」她问。

「六年。」小美不在意的说。

「你——今年多大?」姮柔吃了—惊,下意识问。

「二十二。」小美笑容如阳光。

「那你是十六岁就进公司了?」姮柔问。

十六岁,中学还没毕业呢!

「是啊!那年我才初中毕业,环境不好,要找事做,却没有公司肯请我,我又不喜欢到工厂做,正在那时踫到亦天,他录用了我。」

所有职员都叫老板为亦天。

「当时只做些打杂的工作,好象客人来买货,倒杯茶,送送帐单,或帮亦天去银行,后来他叫我去学打字,然后就做打字员了。」小美笑。

「很不错啊!」姮柔由衷的。

「亦天帮忙啊!他让我学打字,公司付学费,现在我念英文夜校,他亦付钱,他是天下最好的人。」

「哦——」姮柔颇意外。

她知道亦天很义气爽快,却不知到了这种程度。

「以后你慢慢会体验到,」小美认真的说:「我们所有的同事都对公司有归属感,赶也不会走的,亦天对我们每个人都像兄弟姐妹。」

「所以你们都叫他名字。」姮柔笑。

「他不喜欢别人叫他老板。」小美正色说:「他不喜欢繁文褥节的事,他说人与人之间应该平等,交朋友也是。他还说谁叫他老板,他就开除谁。」

「我没叫过他名字。」姮柔说。

「也没叫他老板,是不是?」小美俏皮的。

「你怎知道?」姮柔问。

「我很注意你啊!」小美掩著嘴。「我注意你的—举一动,我喜欢你成熟的韵味。」

难道小美也是监视她的人?

又多了一个疑犯——啊!怎说人家是犯人呢?

「别说笑了。」姮柔在时装公司里转一转出来。

其实她们都没有什买衣服的心,一起出来聊聊天到是真的。

「我觉得亦天对你有点怪。」小美说。

「什?」姮柔听不懂。

「我不知道,」小美想一想。「总之我觉得他对你和我们不同,我很难形容。」

「哪有这样的事,你才神经过敏。」姮柔摇头。「可能因为我还陌生。」

「你已来了一个月。」小美说。

「可是接触少,我又不喜欢说话。」姮柔说。

「不,不,不,我所谓的不同是——是——我也说不上来,很绝的。」小美著急的形容。

「很绝?」姮柔反问。

「是——可能他又不同于陆健,陆健是摆明了倾慕,一心要追,一路献殷勤那种,他——我真的说不出来。」小美边笑边说。

「说不上来就表示什都没有,就表示你以后别说了,」姮柔摇头。「公司就那几个人,岂不笑话?」

「有什好笑?」小美睁大眼楮。

「我告诉你,虽然我不是独身主义,但我认为结婚,交男朋友并不是必要。」姮柔说。

「真的?」

「当然。时代不同了嘛!一个人生活愉快,为什硬生生的要多加一个人?」姮柔再说:「我喜欢简单,我不喜欢复杂、麻烦的事。」

「说的也是。」小美点点头。「我也喜欢简单,但——女人不结婚似乎很怪。」

「你年纪不大,思想却古老,」姮柔笑。「女人不结婚一点也不怪。以前是女人养不起自己,要靠丈夫,现在我们每个人都能独立生活,男人不再那重要。」

「你也不向往恋爱?」小美悄声问。

「这是可遇不可求,我不勉强,更不刻意,」姮柔坦然说:「我从来没交过男朋友。」

「真的?」小美不信。

「我没有理由骗你,是不是?」姮柔说:「我喜欢水到渠成式的,其它的我不欣赏。」

「哇!你读书多,能想这多道理,」小美很羡慕。「我就不行了,自己不会想,要别人讲给我听。」

「慢慢年纪再大些时,你就会想了。」姮柔安慰她,「以前我也不怎会想的!」

「真会这样?」

「人是随年岁增长、成熟。」她说。

变完整条街,也没买到什。

「我们不如回去吧?」姮柔说。

「好!反正我也不是真想买什。」小美说。

才—转头,姮柔就看见白翎站在旁边的电话亭里,作打电话状。

但白翎的眼楮却示意她过去。

「哦——小美,我踫到个朋友,」她有点慌乱,白翎又来做什?「你先走,好吗?」

「我在前面那家商店里等你。」小美指著一家商店。

「好!」姮柔志在打发走小美。

她不能让小美看见白翎。

「是她?」小美却朝电话亭指一指,笑著离开。

小美一走,白翎就出来了。

「你又做错了一件事,知道不?」白翎说。

「又做错什?」姮柔问。

「你和小美一起逛饺、聊天?」白翎冷笑。「你可知道小美是什人?」

「什人?」姮柔惊异。「她是我们公司里最小的一个同事,很乖的。」她说。

「她也是斯亦天手下最得力的助手,」白翎说。「她是来刺探你的。」

「刺探我?我有什值得刺探的?」姮柔大惊。

「我相信他们开始怀疑你的背景。」白翎说。

「不——会吧?」姮柔吓了一跳。「怎会呢?我又不是正式人员。」

「他们小心防范每一个人,」白翎说:「宁可错杀,也要小心身边的每一个人。」

「错杀!」

「当然不一定是真杀,但——」白翎没说下去。「以后少跟她们私下聊天。」

「但我们是同事。」姮柔为难的。

「同事?」白翎冷冷的笑。「有些事你得衡量一下,到底那边轻,那边重。」

姮柔一震,又用政府来压她?

她没有说话,这是没有得衡量的事,有一边己重得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明白。」她吸一口气。

「行了。」白翎站直了。「我走了。不过今夜你预备,斯亦天又会出去。」

姮柔点点头,一转身,看见小美站在那商店门口,目不转楮的望著她。

「我等不耐烦了,出来看看。」小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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