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晓蝶自溪边洗完衣服回来后,便一个人躲在房里,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江水寒等了半晌不见晓蝶踪影,便著急地问:「小四,你知道你大姐怎么了吗?」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从溪边洗完衣服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连我都进不去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江水寒迫切地想问出事情原委。
「我知道!」小五匆匆跑来,忽然冒出一句话。
「你知道,还不快说!」小四也急了。
「刚才大姐遇见了王大婶,王大婶又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所以大姐很难过,连饭也吃不下了。」
「到底说了些什么?」小四又问。
小五搔搔头,嘟著嘴说:「我听不懂。」
「我听得懂!」说话的是晓凤,大伙全把目光朝向她。
她倚著墙,看著江水寒懒懒地说:「江大侠,‘瓜田李下’这句话你懂吗?」
他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晓凤冷笑数声。「那我问你,你懂不懂得避嫌?」
「避嫌?」江水寒拧著眉心,正色道:「我行事一向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又何需避嫌!」
「哈!说得好。」晓凤接著说:「不过这王大婶却说,咱们蔚家的男人啊,老的嘛生病,小的嘛又嫌太小,剩下来的全是女流,偏偏最近咱们家来了个男人,惹得邻居们议论纷纷,说是大姐不知廉耻,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够了!」江水寒怒喝一声。
「又不是我说的,我只是把你们想知道的转述给你们听而已。」晓凤说得不痛不痒,仿佛是别人家的事一般。
「二姐,那些三姑六婆吃饱没事就议人是非,这点你也知道,你何必非得把这些毫无根据的话又说一遍!」对于晓凤方才说的话,小四非常不满。
「干什么?又不是我说的,凶什么凶啊!」晓凤回瞪了小四一眼。「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没这回事,别人怎么会说得好似真的一样。」
这几天不断听到晓凤提到别人说他和晓蝶之间的流言,虽然他们之间完全是清清白白,但是看在别人眼中或许并不是那么想,也许他留在这儿真是个错误,进而也连累到晓蝶,看来祸首真是他了。
江水寒怒目看了晓凤一眼,没有多说话,便走进房里。
「我就知道王大婶很坏!那个坏女人每次都说大姐的坏话,等我长大一定要教训她!」见他敬爱的江大哥气冲冲地走进房里,小五便把说大姐坏话的王大婶臭骂一顿。
「算了!咱们进去安慰大姐。」不想和晓凤多谈,小四随即牵著小五的手走进屋里。
哼!早警告过她了偏不听,这下外头的人说得这么难听,要是让房里那老头知道了,到时候恐怕是气得不死也剩半条命了。
还有这个男人,赖在这里白吃白喝也一段日子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赶他走,省得在这儿碍眼!
想到这儿,晓凤的嘴角微微扬了下,一种快感充斥著她心间。
已经有好几天未曾见到晓蝶了。
江水寒在心中暗自替她找了好几个理由。
或许是因为怕邻人传扬那些难以入耳的话,因此刻意与他避不见面;但他知道晓蝶为了家计,通常得连做好几个工作,也许是因为她忙,使得连见上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想想,住在蔚家也一个月余了。从陌生到习惯的环境,由调皮的小五、聪敏的小四,和心机深沉的晓凤,以及体贴温柔的晓蝶,这些从互不相识到熟稔的人,一切的一切,在在显示出他已渐渐习惯这个地方,渐渐了解这些人。
这表示什么?表示他不想离开了吗?
不!他身上还有许多任务待办,他不可能留在这里的,况且晓蝶因为救他而遭邻人议论纷纷,他若心存感激就该即时离去才是。
走到晓蝶房外,发觉房里的灯火还亮著,看样子还没睡,该是向她告辞的时候了。
叩门声轻轻响起。
「谁?」门里轻声应著。
「是我,江水寒。」
江大哥?他怎么来了?她的心一颤,王大婶讥讽的话语,忽又在耳边响起——你们家呀,就是缺个男人!这下可真有你的,男人都带到家里来了!
「晓蝶,别怕,我说几句话就走。」见她迟迟不开门,看样子是还在在意别人的话。
「江大哥,天色已晚,有事明日再谈好吗?」她靠著门轻道。
「既然你不方便开门,就不必勉强,我只是来向你告辞而已。」
棒著门听到「告辞」二字,晓蝶随即将门打开,方才顾忌的事全抛在脑后。「别走,江大哥!」
见到了她,江水寒站在房门外,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这些日子以来,谢谢你的照顾,我明日就起程离开这儿。」
「可是……你的伤……」怎么说走就走呢?在毫无预期的情况下,她只能拿受伤之事留他。「你的伤还未痊愈啊!」
他又是一笑。「这一点皮外伤无关紧要的。」
「虽是皮外伤,但是若不好好调养,还是很危险的!」她继续留他,只觉得不应该让他走。
「我们就站在这儿,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说话吗?」
「哦,当然不是,请进,请……」口里虽这样说,但是下一秒她就后悔了,她不该随随便便让一个男子进自己房里的。
他走进房里,说道:「这几天见不到你,相信你一定承受不少流言,我在这儿向你奉上诚挚的歉意。」
「不,江大哥你误会了,这几天……是因为我的身子不太舒服,所以才一直待在房里,况且……我也不曾听到任何流言。」
她赶紧编个理由,主要是不想让江水寒因为这个原因而产生歉意离去。但……她是怎么了?一颗心总是在意他的去与留,会不会真如王大婶所言,她真的需要一个男人!
不!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想……想……至于想什么?却始终想不出一个理由来。
「别欺骗我,别人怎么说我都知道。」见她总是替别人著想,有苦却是自己承担,因此他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你……你知道了?」她心虚地低下头。「江大哥,你只管安心住下来,其余的就不必替我担心。」
「继续住下来只会连累你而已,我相信一个女人的名节是很重要的,别为了我而牺牲自己,我已决定明日一早就起程。」
一听他仍是执意要走,她急的走至他面前大声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走!」
这么坚定的一句话,从此让两人的心灵开始有了交集。
「你不让我走?」他有些感动。
她看著他,点点头。一种直觉,坚定她的想法。
「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试探地问。
「我不在意。」她坚决地说。
「如果你愿意让我帮助你,我会更愿意留下来的。」一双深邃的眼专注地望著她。
「我真的希望你能留下来,但并不是另有所图……」
「我明白。」他靠近她,以食指点住她的唇。「你对我好,我怎会不明白。」
她的心一阵狂跳,只因他们站得好近,好近;再次面对他宽厚的胸膛,一种好想靠上去的感觉充满她的心,但是,脑中突然浮现晓凤犀利的话语——你口口声声说不嫁,现在家里多了个男人你就把持不住了是不是?
不,她不是那样!虽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她,但是她绝不能像晓凤说的,她要抛开刚刚那个不正确的念头!
「怎么不说话?」他又问。
她连忙退开了两步,垂首低道:「我……我只是希望你的伤能尽早恢复,并没有如你所说的那么好,江大哥别误会。」
很显然的,她分明在压抑自己的情感。从他一进门,她时而感情外放,时而收敛于内,起起伏伏的情绪,令人不得不联想到她矛盾又痛苦的内心世界。
他决定留下来了,决定要探索她的内心世界。
日渐西沉的午后,小五的吆喝声,自老远便传来了。
「大姐,咱们回来了!」
正在绣著手绢的晓蝶赶紧放下针线,快步走了出去。
一到前院,只见江水寒自背上放下两大捆的木柴,小五还精力旺盛地绕著他跑跑跳跳。
「辛苦了。」她赶紧上前帮忙。「身子还可以吗?」
「没问题。」江水寒没让她帮忙,动作俐落地把这些木柴安置在一角。「我这身子躺在床上太久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活动活动筋骨。」
「大姐,江大哥好厉害喔,他的功夫好棒,在林子里砍起树木快又准,不像咱们每次去只能捡些干树枝而已。」小五说得口沫横飞。「你瞧,这些木柴又大又粗,看样子咱们再多去几趟,这个雪季就不怕没柴烧了!」
晓蝶看著他为了砍柴而沾满汗水的脸庞,不知怎地?一种幸福的感觉突然浮上心田。
她随即递给江水寒一条手巾。
「真是谢谢你,有了你的帮忙,我真的轻松许多;瞧你都流了一身汗,快擦干吧,否则会著凉的。」
「别跟我客气。」他笑了笑,伸手接过手巾,却不小心踫触到她的手。
说来奇怪,仅只一个轻轻的踫触,那感觉就像电流般透过他们的手流过两人心间,将两人的心彼此相连在一起。
他像著魔般握住她的手,视线锁住她双眸,久久无法移开。
看著被握紧的手,她的心跳莫名加快,红晕几乎红遍了整个身子,半晌,她低声轻道:「江大哥……你的手……」
被唤了几声,他回过神来,看著自己逾矩的行为,赶紧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这种粗活本来就是男人该做的,更何况以我的功夫,这根本没什么困难的。」
看他紧张的模样,晓蝶有些想笑,不过她也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一个幸福的家庭,除了纤细的女人之外,是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
「大姐,大姐!你在想什么啊?」
「喔,没什么。」小五的叫唤声叫醒了沉思中的她。
「我告诉你,江大哥的功夫好棒,他答应要教我功夫喔!」小五拉著江水寒的手高兴地说。
「一定是你这个捣蛋鬼缠著江大哥不放,对不对?」她点了下小五的鼻子,爱溺的说。
「才没有呢,是江大哥自己说的。」
「是我的意思,你别怪小五。」他抱起小五,将他放在自己的肩头。
教小五功夫?这岂是三日五日可成之事,莫非他想长留在这儿?晓蝶暗自猜测。
「大姐,我肚子好饿喔!」小五居高临下叫著。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先梳洗一番,就可以用膳了。」她抬眼,看著眼前两位大小男人。
江水寒放下小五。「饿了就先进屋去吃吧。」
「好耶!」一落地,小五便冲进屋里去。
看他们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方才的幸福感觉再度浮上她心头,难道这就是她所渴望的?
不!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江大哥不会一直留在这儿,他迟早要离开的。
她该记著的,眼前一切已经很满足了,实在不该再奢求什么。
「想什么?」他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没……没什么。」回过神来,她随口道:「小五缠著你一下午,你应该也累了吧?」
「小五很聪明,领悟力很强,也很独立,我只是把他带在身边,并不觉得他缠人。」
看著她的身影,他分析对小五的感觉。
「那是因为你的关系,他才会有如此表现。」她站在他面前,不过稍有一些距离。
「应该说是你教得好才是。」
「不不,江大哥别这么说。」她有些不好意思,因而转了个话题:「听小五说江大哥的功夫很厉害,是从小就习武吗?」
「说厉害不敢当。我自幼即被师父收养,几个师兄妹随著他老人家在关外定居,师父传授我们武功、学问,一过就是十几年;直到前几年,我被分派了一些买卖的事务,所以才又独自进出中原多次。」
「原来是这样。」她有些明白了。忽然又说:「但是这次你受了伤,未能如期回去,令师一定很著急。」
「我已经修书回去了,况且我的行踪经常是大江南北四处游走,没有固定的路线,师父早就习以为常,你别担心。」
「若是如此,我就放心了……那江大哥应该还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喽?」话一出口,她才恍然明白,自己怎么说了一些无聊的话。
「你若觉得我可以留下来的话,我便留下来。」他看著她。
「我……」一时觉得有些羞怯,不知该如何启口。
「哈哈!」他朗声大笑。「我觉得有些饿了,咱们进去用膳吧。」
他笑看她一眼,便走进屋里去了。
而晓蝶只是呆立在原地,脸上霞红一片,为方才自己的多话感到羞赧。
这一天用过晚膳后,晓凤回到自己房里便坐在铜镜前发呆。
她很少这个样的。不过,自从昨晚起,她就不一样了。
想起昨晚经过澡堂,不经意从窗外的缝隙瞧见江水寒沐浴的画面……当时,他正要沐浴,那个动作是那么帅气迷人,他拿起一小桶水自头上慢慢冲下,水珠顺著他分明的五官滑下直到胸膛,他的胸膛好结实,令人忍不住想靠在他胸前……
不知怎么回事?就那么一个动作,就那副结实宽广的胸膛,她就看呆了;直觉是那股帅气,那种豪迈的男性魅力深深吸引著她。
直到现在,整个脑子依旧是他帅气的脸庞以及结实的臂膀和胸膛。
喔!她是怎么了?她蔚晓凤一向头脑清楚,做事一直条理分明,今儿个怎么净想些不著实际的事!
望著镜中的自己,她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一个大小适中的鼻子和小巧的嘴,她自认容貌不比姐姐差,若要江水寒来挑,以自己出众的外表,绝对会胜过姐姐的。
江水寒……她干么要扯上他!莫非她喜欢上他了?
她会看上那个穷酸的流浪汉?
不!江水寒是生得俊了些,但是没银子就略逊一筹,她蔚晓凤需要的是一个有钱有势的富家公子。
这些年来的苦日子她没忘记,但并不代表她会继续苦下去,她要改变也绝对有能力改变,她的未来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想到这儿,她不禁失笑出声。
姐姐啊姐姐!说你死脑筋还当真没错;为了一个江水寒,你花了多少金钱和心力在他身上,到头来呢,你又能得到什么?倒不如学学我,放聪明点,没利益的事滚一边去!
事情又想回来,江水寒生得一副俊帅模样,倘若他亦是个多金男子的话,那该多好,到时候她可是会不择手段把他给抢过来的!
要摆脱林正富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今天晓蝶又得面对一波纠缠。
「不知林公子和杨夫人大驾光临有何贵事?」蔚元由小四搀扶著虚弱的身子,缓缓走到前厅来。
「今回来的唐突,真是不好意思。」杨夫人笑脸迎人地说:「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我是替城里的林正富公子说亲来的。」
「说亲!」蔚元因身子弱,一说起话来便喘著大气。「这……」
「我说这位就是岳父大人吧!」林正富从大椅上站起来说话。「我决定要晓蝶当我的偏房,请岳父大人成全。」
「不……不敢当,林公子先别如此称呼。」事情都还没作决定,这声岳父未免叫得太早了。
「我想晓蝶应该没跟你提过这事。早在几个月前,林少爷一直央求我帮她提这门亲事,事后我也和晓蝶问了几次,但是她都回绝了;只是林少爷那边对晓蝶仍是情有独钟,以致于要我今日专程登门拜访蔚老爷子。」杨夫人进一步说明道。
「晓蝶确实没跟我提过。」
「我就猜准了晓蝶定是没提。这孩子更是乖巧又善体人意,你们这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全靠她在攒钱养家,她一直担心自己若嫁了出去,没人来照顾你们,因此就抱著不嫁的念头。」杨夫人开口道。
蔚元暗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如此想……」
他猜测的果然没错,以晓蝶秀外慧中之姿,至今皆不曾有人上门提亲,看来多是被她私下回绝了。
「岳父大人,小婿别的不说,就是银子多,你把晓蝶交给我,保证是衣食无缺,并且日子过得轻松无比,她也不必再做那些粗活,也不必辛苦地卖那些个什么花了。」林正富在厅堂上说得口沫齐飞。
「没错,没错,这林家在城里可是个大富人家,虽说林少爷是要娶二房,但是晓蝶嫁过去至少不愁吃穿,总比留在这里要好多了,更何况对方给的聘金必定不在少数,也会替你们解决一些金钱上的问题。所以请老爷子想想法子叫晓蝶答应吧。」杨夫人也努力地想说动蔚元。
这件事听起来好像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错,晓蝶不同意这门婚事,原来是因为他这个废人和这些弟妹,唉!既然林家的家境优渥,他得想个法子叫晓蝶答应才是。
「两位说的是,但是婚姻是终身大事,我得先问过晓蝶她本人的意思才行。」虽然婚姻之事由父母做主即可,但是蔚元还是想听听女儿的意见。
「您就甭问了,我敢说她铁定不答应的,想想,她那么乖的女孩,为了你们哪有可能会答应呢。晓蝶今年都十九了,老爷子若不替她作主的话,再等几年,可就没人要了!」杨夫人再次展现她的三寸不烂之舌。
早在几年前,蔚元便耳闻过城里的林家是个大富人家,如今听杨夫人一介绍,应该是错不了了,如果晓蝶能入林家之门,想必后半生是衣食无虞。晓蝶这孩子为了他和这个家,的确是吃了不少苦,想想,他是该替她答应这门亲事的。
「好吧,我就答应这门亲事。」
「多谢岳父大人成全!多谢岳父大人成全!」林正富高兴地猛答谢。
「老爷子真是明理,今日我们总算没白跑这一趟。」
正当林正富和杨夫人高兴之际,一句斩钉截铁的声音赫然出现——「我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