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下情咒 第十章

圆山柳宅一片漆黑,四周空荡荡的一片,给杜绍杰一种不祥的预感。

茵茵呢?是否还在发烧昏睡中?

强烈的不安和牵挂缠绕在杜绍杰心头,他直奔三楼,发现每踏上一个阶梯,那种惶恐就加深一些,到了三褛,他心痛得几乎无力再动。

缓缓推开柳茵的房门,黑暗中只看到一团棉被。

「茵茵?」他轻柔的呼唤著,无法清楚地看见柳茵的身影。

等不到回应,侦测不到呼吸声,杜绍杰的心脏在那一刻差点停止了跳动。

「拍」一声,他打开电灯。

茵茵?

床铺上除了她盖过的棉被外,什么都没有。

她在哪里?!

杜绍杰找遍了浴室、衣橱……四层楼的柳宅全被他翻遍。

在一无所获后,他又回到她的房间。

他用手指轻抚著温暖不再的棉被,想像著她可爱的睡容,在他怀中,她是多么地放心。

这枕畔、这房间充斥著她身上惯有的香味,但她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不留只字片语?

哪里出错了……

茵茵没理由离开家中,她发烧得连走路都没力气,睡著睡著,怎么就消失了呢?一个那么大的人如何能和根针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应该不是在赌气吧?他们并没有吵架,下午明明就好好的……不是吗?

转头间,杜绍杰瞥见躺在地板上的字条——他留的字条。字条的位置靠近床旁,一定是被她移动过,否则他从门缝中塞进来不可能滑那么远。

这么说,茵茵有看到他的留言,应该不会为他著急,更谈不上出去找他。

那为什么字条会被丢在地上?看似在极不高兴的心情下才将它随手一扔。

为什么字条会引起茵茵的怒气?难道她不满意他在她生病时离开?她是这么小题大作的人吗?

太多、太多疑问却完全没有答案,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

暂时不去想「她为什么离开」这个问题,他有一个更重要的疑问——

她会去哪里?

在杜绍杰脑中,她会去找的人只有两个,而那两个人常出没于……

***

炽狂夜色中——

席岱庭穿著工作服,躲在酒吧后面接电话。

今晚是PUB每星期固定安排的「浪漫之夜」,店里来了一个钢琴老师,弹些爵士风味或时下的流行情歌,许多情侣都固定出席。

当然,在这么罗曼蒂克的气氛下,炽狂夜色显得异常安静平和,不像平常有重金属乐团表演时的混乱和嘈杂。

也因为PUB那么安静,害得平时嗓门颇大的席岱庭得刻意压低声音说话——

「沈哥,你确定没看错?」

「我自己亲眼所见,错不了。」他从来不怀疑自己的视力。

「说不定……算了,我不知实况,只希望你别误会杜哥。」再怎么想,席岱庭潜意识中总觉得不对劲,「他对妹应该是真心的,看不出来只是玩玩罢了。我以为他已经为妹改变态度。」从上次他在PUB自然流露的醋意,对妹的容忍、宠爱和关心看来,席岱庭嗅不出作假的成分。

「狗改不了吃屎。」

「他和那个女人的事是发生在和妹在一起之前,算不上背叛吧?我相信他会将小孩的事处理好,和那个女的作个了断,不一定会离开妹。」就算他必须离开,他也舍不得吧?席岱庭知道自己把事情过分简单化,也想得太完美些,但杜哥是「情圣」,他应该很会处理「那种事」才对。

「他和那个女人搂搂抱抱的就算是背叛,他太不自重。」沈浩在电话的另一头下著判决,冷冰冰的语调听不出一丝同情,「到处播种的男人不值得妹爱。」甚至还含有鄙夷。

「值不值得又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那是妹的事。」有时候她觉得沈浩当大哥当疯了,什么事都要插手管、替别人下决定。

沈哥需要一个女人来管他。上次他谈的恋情根本就不算是爱,顶多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在一起时,沈哥还不是将「她」当成下属般命令,做这、做那,不准这、不准那。他需要命中克星来治治他,教他什么是情爱。

「少罗嗦。」果然,沈浩根本听不进去席岱庭的谏言,他决定的事情下属、弟妹就该遵从,反对无理、抗议无效,「你替他说话做什么?」

「只是闲著没事做。」她胡乱回答一个理由。

其实她是主张让当事人自己去解决,感情的事外人只会愈帮愈忙,为什么非得要瞒著杜哥将妹藏起来?这种躲猫猫似的行为令她想发笑。

「总之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沈浩对这大妹感到头痛,很少人能和她一样不要命地处处和他作对。「保持联络。」挂断电话,根本不留时间让她有反对的机会。

「算了。」席岱庭冷哼一声。

反正她也懒得管这么多别人的闲事,而且她是奉命行事的,到时候要怪罪也怪不到她头上。

避来管去,她都管得心烦了,她自己也有许多私事要烦,没有那种力气和美国时间。

妈妈的病情日渐恶化,医生们尽了人事,如今只能听天命了。

主治大夫说,病情已经无法挽救,现在只能用机器帮妈撑过一秒又一秒,等待最后的那一刻,要她有心理准备。

席岱庭挂上电话,转身进入厨房的一角,趁四下无人时拭泪。

她多想大哭一场,那种无助和绝望的感觉撕扯著她。但她不能哭,从小到大,妈妈就教她要坚强,无论情况多糟也不能在众人面前软弱地掉泪,宁可独自承受煎熬,强颜欢笑。

但她能不心痛吗?压抑著伤悲,即将失去唯一亲人的伤痛令她觉得活著好苦。

席岱庭吸吸几口气,放松自己绷紧的咽喉,擦干脸上几滴泪水。

甩甩头,她要自己忘掉那些教她发颤的片段、忘掉身上插满管子的妈妈,只想记得一向慈祥、温柔又坚强的母亲。

这时炽狂夜色的店门突然被撞开,冲进一名男子,他大声地喊叫著:「阿庭,茵茵呢?」这名急惊风似的男子正是杜绍杰。

原本安静的PUB被他这么大叫而混乱了起来。正在弹琴的老师手指也稍微一僵,弹错几个音,幸好他表演经验丰富,很快又恢复正常。

之前眼里只有自己的情人的男女们,现在眼楮都瞪著这个大吼大叫的男子。

席岱庭在厨房内听到杜绍杰的呼喊,连忙收拾好心情出来应敌。

「杜哥,你在干嘛?小声一点不行吗?」席岱庭将右手食指竖立在唇间,为难地要他降低音量。

杜绍杰走近她,瞥瞥身旁注目的客人们,一点也不在乎店里的骚动。

「茵茵呢?」他在乎的是这件事。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席岱庭拿出她最高超的演技,「我今天没看到她。」

「是吗?」杜绍杰挑高眉,洞析一切的黑眸犀利地直视著她,「我不相信。」

席岱庭表情微僵;没想到自己的演技如此差劲。「你相不相信是你的事,随便你。既然你已经认定我知道妹的去向,我就算说破嘴也没有用。」

她很聪明地结束这段交谈,干脆闭上嘴巴,让杜绍杰无法套话。

「席岱庭,」杜绍杰风度全失,也不再唤她的小名,「你别敷衍我。」

她厌烦地挥挥手,这样吓她是没有用的,她从小到大跟在沈哥身边,可以说是被吓大的,杜绍杰的恐吓对她一点威力也没有。

「为什么要瞒著我?是谁的意思?你的,还是茵茵的?」从她闪烁的眼神中,杜绍杰看出她在躲避。他不可能误会她的。

「都不是,行了吧?」她自动泄密,反正他都看出她在假仙了,再装下去又累又没意义,「也许……一半是妹的意思吧。」

她知道自己正在违背沈哥的命令,但,去他的!她又不是他那些没用的弟兄、手下,没必要处处都顺著他。她讨厌受控制。

她更讨厌违反自己的心意。她认为感情的事外人不应该插手,她也没心情插手。

「为什么?」茵茵不想见他?杜绍杰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不插手了,她决定放牛吃草,他们爱怎么闹就去闹吧!

「阿庭!」杜绍杰愠怒地沉声叫著。

「你应该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她拿著抹布擦拭吧台台面,故意忽略他。

「心知什么?肚明什么?」杜绍杰抢走她手中的抹布,将它丢到一旁。

「我不知道。」一问三不知,席岱庭自认这是绝佳的回答。

「你——」他紧咬著牙,想骂人。

杜绍杰苦闷地将脸埋在双掌之间。

他不喜欢生活在黑暗中,找不到问题的症结,看不到他心爱的女人。

他想狠狠咒骂天与地!

「是阿浩要你瞒著我的,是不是?茵茵不在你这里,就一定是跟在他身旁,没错吧?」他不是个容易被愚弄的人,他更不会无措地空坐在这里,他受不了这种人间炼狱般的折磨。

他果然不傻,席岱庭暗想。

「我不知道。」但很明显地,她的表情说:我知道,只是不肯说。

杜绍杰从她的表情得知自己的猜测无误。

他了解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杜哥——」完蛋,代志大条了!席岱庭忘记今天是PUB的浪漫之夜,扯开嗓门叫著。

这个大白痴!他现在一定是要去邵家找沈哥,他难道不知道邵家的戒备何等森严?

他发现沈哥不在邵家时,肯定又会大闹一场!

席岱庭丢下围裙,冲出PUB。

「喂,你还没下班,你要去哪里?」PUB的老板追出门喊著。

「我有急事,没空上班,大不了你开除我好了。」她头也不回地奔向她的摩托车。「不过,谅你也不敢——」她故意提醒老板,老喊著要Fire她,可是每次都没胆子做,怕招惹到沈浩。

「席——」

老板还没咒骂出声,话就被狂飙的机车声吞没。

恨恨地磨著牙,炽狂夜色的老板什么都不能做。只恨当初瞎了眼,竟被席岱庭长发披肩的清纯样所骗,以为她会是个任劳任怨的服务生。

看来……如今任劳任怨的人是他自己吧!

***

杜绍杰跳下车,直直地走到邵家的铁门前。

他死命地按著电铃,另一手大力地拍打著铁门。

驻守在大门口旁的警卫从监视器中看到他,确定他是孤身前来后,才安心地拔出枪来,走到大门前。

「你是谁?」警卫打开门,迅速地用手枪抵住杜绍杰的脑门。他认不出杜绍杰是谁,也不知道道上有谁那么不要命,敢寸「铁」不带地到邵家来撒野。

杜绍杰不屑地瞄著抵在自己头上的手枪,他早料到会有这种「打招呼」方式。

他并不害怕,这一生还没怕过几件事,除了现在,他怕找不到柳茵。

「沈浩呢?」没回答警卫的话,他反倒追问起人家。

「搞清楚,现在枪口是对著谁。」对方毫不客气地提醒他,枪口压紧了些。

「对著谁都不重要,你爱浪费子弹就开枪吧,只不过事后别后悔。」杜绍杰从沈浩那里得知邵家帮的一些规矩,他们绝不会在还没弄清对方身分前杀人。

「你……」警卫有些讶异,这个男人不是太清楚邵家帮就是视死如归。「你到底是谁?」沈哥何时得罪这么厉害的仇家?他有些纳闷。

「我要找沈浩。」他重申自己的来意,「叫他出来。」

「他不在。」警卫暂且退让一步,「换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叫他出来!」杜绍杰不知好歹地向里面移动。他气得忘记鲁莽地冲进邵家只会引来杀身之祸,也忘了他们虽不会开枪杀了来路不明的人,但也不容许别人随便进出,再动,他的双脚就会被废掉。

警卫移下手枪,精准地瞄准杜绍杰的小腿。

「阿山,别开枪——」从后头赶来的席岱庭惊呼著,怕自己迟了一步。

警卫阿山赶紧移走枪口,幸好他反应不差,及时缩回险些扣下扳机的手指。

「席姊。」阿山回头认出沈哥的拜把小妹,恭敬地喊著,即使她和邵家没有牵连。

不要命的杜绍杰也因为身后的巨变而怔住,回过身面对他们。

阿山怕他会有新花招,连忙重举枪对准他。

天啊!席岱庭捂住额头。

局面怎么会乱成一团?刚才沈哥的得力助手还险些废了他的干弟!

「把枪放下。」席岱庭头痛得连命令他都气若游丝,这些人快将她弄疯了。

「席姊?」阿山想确定她不是随口说说。

「把枪放下,没关系的。」她重说一次,无奈地遥望著杜绍杰,「他是自己人,杜绍杰。」

杜绍杰……阿山放下枪,努力回想著,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啊!」阿山双掌一拍,想到了。「原来是杜哥,真是失敬。」可是奇怪,沈哥的干弟怎么会看起来像他的仇人?兄弟吵架了吗?阿山仍心存怀疑。

「沈浩呢?」他仍是凶神恶煞般地质问。

「他人不在邵家。」席岱庭替阿山回答,责难地瞪著杜绍杰,「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在玩命吗?」真受不了这种冲动的男人。

「闹到我找到茵茵为止。」他硬著脾气,就算是闹也好、玩命也罢,总之他绝对要见到茵茵。「他不在邵家,又会在哪里?」

「算我服了你。」席岱庭双手一摊,这种连命都豁出去的男人,她能不服吗?「阿山,没事了,你可以进去。」她打发待命著的警卫,然后又转头对杜绍杰说:「开车,我带你去。」

看来杜哥并不像沈哥说的「狗改不了吃屎」,也不像是负了妹的心。

他拼命的精神令席岱庭佩服,观察来侦测去,她愈来愈觉得这是一场误会,杜哥被冤枉了,所以她决定带他去找妹,让他们把话说清楚,妹总不能永远躲在沈哥的小木屋里吧?

这么著急的他,心中在乎妹的情感强烈得连她这个外人都感觉得到。他和妹应该是相爱的。

还是他存著的是内疚的情绪?

算了!她什么都不懂,何必在这里庸人自扰,拿一堆问题来压死自己。

反正他和妹早晚要面对彼此,她实在不怎么欣赏妹缩头乌龟的作法,长痛不如短痛嘛!

***

离平静的海岸线不远处有一点灯火。

杜绍杰依照席岱庭的指示,将车子停在矮围墙之外,和她徒步走近靠海的小木屋。

这个小木屋是沈浩前些年买下来的,除了席岱庭、柳茵和一些较亲近的手下外,没有人知道他有时候会跑来这里休息。

休息!不如说是躲避邵家的血腥暴戾吧!

沈浩从小到大就混在黑道世家中,是大老板的养子,也是保镖。可是他从来也没有开心过,终日生活在黑暗罪恶之中,就算他不抱怨、也尽责地做好分内的工作,但席岱庭知道他恨透了这种生活。

他想逃离,却逃不了,没那么简单。

小木屋的木门被拉开,沈浩魁梧的身材出现在门口,他迎向他们,随手关上门。

「茵茵呢?」杜绍杰直接地问。

「你带他来做什么?」沈浩听而不理,注意力放在席岱庭身上,「我在电话里怎么交代你的?」他怪罪著她。

「不关她的事,是我要她带我来的。」杜绍杰独自挑下责任。

「我没答应过要服从你的命令,是你自以为我很听话。」她淡然地解释,帅气地将头发往后拨,狂傲的眼眸很勇敢地面对沈浩。

「茵茵,你在里面吗?」杜绍杰从薄窗帘看到一闪即逝的影子,是他的茵茵!他提高音量呼叫著,「你又为了什么在不高兴?有事尽避告诉我——」只要能见她一面……他的脚步往门前移去。

「别去招惹她。」沈浩趁他不备挥出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他的左颊上。

「沈哥!」跆拳道段数颇高的席岱庭抢身上前,挡住沈浩对杜绍杰的第二波攻势。「你有病吗?」虽然是抵住了那拳,但沈哥手劲之大令她踉跄几步,手骨疼痛。

「阿庭,让开,不关你的事。」沈浩暂收拳脚。

「好。那就关你的事吗?」她问,「别再热心过度,插手管他们俩之间的事。你打死杜哥,妹会原谅你吗?」有时候她真的觉得男人很笨。

「他不该负妹妹的!」怒火燃起,又向杜绍杰使出一拳。

席岱庭知道杜哥的跆拳道自移居多伦多后就荒废了,她不放心地替他挡拳。

「让开。」手上招数不停,但却缓下手劲,像平时在和她练习拆招一样。要是沈浩发狠,数招内便能教她倒下。

「阿庭,没你的事,不要鸡婆。」杜绍杰知道她挡得很吃力,于是一把拉开她。

才刚拉开她,杜绍杰就连吃了好几拳。

席岱庭气喘吁吁地退至一旁,讽刺性地开口:「我鸡婆?我看你们两个大男人才是大鸡婆咧!」

不是吗?一个鸡婆得替妹教训杜哥,一个是不愿连累她,自不量力地抵抗沈哥,不如说是当沈哥的沙包挨打。笨男人!

「好呀,我也懒得理你们。」她故意装出怡然自得的模样坐在庭院外的木椅上。「你们放心去死吧——个被打死,一个在妹面前自刎谢罪。我会替你们收尸的。」她句句都是用喊的,故意让贴在窗旁偷看的柳茵也听得见。「反正早死早超生,活著也没意义……」她乱扯一通。

「你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杜绍杰好不容易才躲开一拳,有机会说话,「我没有负茵——」鼻梁中一拳,顿时淌出鲜血。

他伸手抹去,衬衫上早已沾满污泥、鲜血。

「敢做不敢当,不是男人。」沈浩低吼一句,右手往上一勾,打中杜绍杰的腹部。

他的力道太强劲,杜绍杰往后飞了数尺后跌倒在地,正欲爬起来时,沈浩又挥拳过来,他急忙往左闪,避过那拳。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怎么当?」他的脸上全是血。嘴角、鼻孔都渗出大量的血,腹部中的那拳也令他肠胃翻腾,可是他还是忍痛地闪避著。

罢才胡乱嚷嚷的席岱庭也闭上嘴,她受不了这种血腥场面。

「装蒜。」沈浩出口,「那个叫以晴的女人又是谁?你连人家的肚子都搞大了,还敢说没背叛妹妹?」

天啊!杜绍杰得到答案后吃惊地愣住,原来他们误以为……

他没看见沈浩随之而来的攻击,刹那间觉得想哭又想笑。

沈浩的拳落在他的颊上,将他击得重心不稳,又往后飞。

「沈哥!」席岱庭出言制止时已经太迟。

「杰——」柳茵飞奔出来时也太迟了。

杜绍杰的身体「砰」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瘫痪似的平躺著,全身都是血。

「我的天呀!」柳茵连忙蹲在他身旁。

眼角也渗出血的他努力地睁开眼。

终于,终于看到她了,思念、牵挂都落地,他出乎意料地扯开唇微笑。笑间,将嘴角的伤口又扯出血。

「孩子……不是我的……」他虚软地想解释,还能移动的手寻觅著她的。「相信——」

柳茵将颤抖的小手交给他,他几乎没力气握紧。「我相信,我相信。」她让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心口上,就像上次误伤他后一样。

「傅以晴是我好友的妹妹,她……以前暗恋过我,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孩子是她男朋友的……他向她求婚……成功了……我是媒人……」他断断续续地解释著,说到最后还笑出来。

有茵茵靠住他,血好像都不流了,伤口也不痛了。他真的很满足,至少她相信了他。

「不要再说了。」她流著泪求他别再花费力气说话,因为他扯动著的伤口猛冒出血,看得她心惊。「是我太胡闹,胡乱发脾气、猜测……」她抹去他唇上的血,贴上自己的唇,轻轻吻著。

「很舒服。」杜绍杰身上伤痕累累的,竟然还说得出这种话。但他是言出肺腑,句句属实。「小心,别弄脏自己的衣服。」他示意她拉好裙摆。

柳茵几乎哭不停,他的好令她内疚、令她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无理取闹。她一次次地撒野,他却无条件的包容。她一次次地害他挂彩,他却照单全收,不怒反笑。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把你害成这样……」她放开裙摆,让它们落在污泥上,不再在乎。

轻轻用手指抚过他的伤口,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得回他的心,也像是劫后重逢的激动。

「看吧,」席岱庭朝著漠然站立于一旁的沈浩说,「我就说你误会杜哥。把他打成这样,后悔了吧?」

「我没有下重手。」沈浩的口气不带歉意,不是没有后悔,而是伪装得很好。

「真有‘先见之明’。」都打成这样,还说没下重手?他所谓的没下「重手」应该改成没下「杀手」,至少现在杜哥还活著呢。

「不关沈哥的事,是我说不想见你的,你别怪他。」柳茵不住地道歉,「是我对不起你——」

杜绍杰握紧她的手,「是我的错,我以前做过的蠢事、所过的糜烂生活让你无法信任我。」他怎舍得怪罪茵茵呢?怎能怪罪自己最敬爱的大哥?该怪自己活该。「现在的我彻底变了,以后别再怀——」

「不会的。」她不会再怀疑他。她送上暖暖的吻。

「我送他到邵家找杨医师。」沈浩开口打断热吻中的情侣。杨医生是个外科医生,和邵家有远亲关系,弟兄们受伤从不上医院,向来都是由他照顾。

「破坏气氛。」席岱庭小小声地骂沈浩。

多幸福的情侣……席岱庭有些红了眼。不过现在她运势不佳,大灾大难即将接踵而来,所以还是「感情放两旁,把小命摆中间」吧!

「茵,」杜绍杰被扶进沈浩的黑色轿车前说道,「你烧退了吗?」

「一点点。」他怎么又想起这件事?柳茵更加内疚了。「我觉得好很多了。」

「去看医生。」杜绍杰毫不通融地说道。

柳茵皮皮地扮个鬼脸,「有时间再去。」

「阿浩,送我去邵家后,拜托你带茵茵去看病。」他把责任丢给沈浩。

「妹,上车。」沈浩命令著。谁教他之前判断错误,错伤阿杰,现在就帮他一个忙,算是自己欠他的情。

柳茵可怜兮兮地望著席岱庭,心想她和庭姊同为女性,庭姊应该知道打针的恐怖。

「庭姊……」

「别又扯上我了。都成年了,不准再怕打针。」席岱庭拒绝介入。「顺便送我一程。」她架著妹上了沈哥的车。还是忍不住插手了。

杜哥这下半辈子完了。席岱庭为他感到凄凉。还没把妹娶过门就只剩半条命,那结婚后岂不……人间惨剧啊!珍重啦,杜哥……

尾声

初夏的校园凉爽无比,风儿吹起大四毕业生的学士服。前来参加毕业典礼的杜绍杰把柳茵拉到无人的树荫下,有话要告诉她。

「柳茵,别忘记五点到餐厅见面。」话剧社的社长远远地看见她,顺便提醒她社上举办的聚会,交代完就挽著一位男孩离开。

「那就是小善存的女朋友?」杜绍杰好奇地盯著那对情侣。很久以前就听说小善存交到女朋友了,却一直没福气看到。原来小善存和女友的气质一点都不像。

「嗯。」武则天和刘善淳以戏剧结缘,真是奇迹!「别瞪著别人看,不礼貌。」柳茵把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你要和我说什么?」

杜绍杰环住她的细腰,亲密地贴著穿著学士服的她,「你好漂亮、好有学问。」他夸奖著。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

「我前几天接到我老爸的电话,他向我下最后通牒,要我到伦敦的饭店报到。他已经安排好人员来训练我。」杜绍杰现在才进入正题。

「你要去吗?」柳茵抬头望著他,心情被他的话搞差了。

杜绍杰最近渐渐改变了,他已经答应挑下家族事业,因为他体认到摄影是他的兴趣,但要他一辈子靠它吃饭,会让兴趣变质。于是这一整年他开了几次个人作品展,准备「退隐」。

「下个礼拜天起程。」

柳茵挣脱他的手,「那很好,祝你一路顺风,我会试著写信给你的。」

「茵,你不是舍不得我吧?」杜绍杰套著她的心意。

「谁会舍不得你?少臭美!」脸上明明写满:我不想你走。

「舍不得我就嫁给我。」他又重新掏出戒指,跪在地上。「我也不想离开你,那会要了我的命,请你接受我的求婚。我们订了婚,可以一起去英国或世界各地玩,等你玩够了,我们再结婚。好吗?」他都为他的爱玩之心做好安排了,这种好男人可以拒绝吗?

「为什么一定要订婚才可以一起去玩?」柳茵对「玩」的那部分动心了。

「因为这样才不会遭别人闲言闲语。」他哪怕这些?只是在引用老爸的话,逮住理由向她求婚。「你总不希望我还没接管饭店就遭员工流言攻击吧?」

「我……」柳茵在犹豫了,好现象。「不要。」又拒绝。她才快二十三,那么年轻就被套牢,以后会被别人笑,人家还以为她没人要。

「茵——」他表情扭曲地收回戒指,站直身子。

「怎么又一脸哀相?」一个脸上戴著超大型的太阳眼镜、头发盘进帽子里的女人说道,

「又求婚失败啦?」从她的声音,杜绍杰认出她是席岱庭。

他怨怼地看了柳茵一眼,她的拒绝害他再次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席岱庭身后跟著两女一男,分别是阿玲、菲儿和沈浩。

「原来你们跑到树下谈情说爱,」菲儿在远处嚷著,「又被拒绝啦?」走近才看到杜哥面有菜色。

「没关系,杜哥,你再加把劲,一定会成功的,俗语说得好——」阿玲赶紧安慰他。

「我知道,‘有志者事竟成’、‘好事多磨’、‘苦尽笆来’……」杜绍杰听这些话听得都厌烦了。何不告诉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第几次求婚了?」沈浩也加入战局,言带讽刺,语气却很平淡。

「第八次。」唉!听得连他都想骂自己逊。

这一年多来,杜绍杰可是一有机会就求婚,包括柳茵的国、农历生日、国定假日和一些特别的日子,如:她第一次学会炒饭、拿到驾照那一天……当然,还有现在。

算来算去,早就超过八次,但有些时候没带戒指,所以也就不算。

「我还是觉得拿到驾照那天你应该答应的。」杜绍杰发牢骚,「我花了好多钱修理被你撞烂的保险杆,又漠视自己的生命安全陪你练车,你竟然拒绝我!太不知感恩了吧?!」

「我也请你吃大餐了呀!」柳茵一副自认扪心无愧的模样。

「也不知道谁的钱都花在Shopping上,最后是刷我的VISA卡。」爱上一个厚脸皮的女人,算他衰到底。

「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嘛……」她拉著杜绍杰的手,甜甜地撒娇。

可怕的女人!杜绍杰连忙背对著她,怕被她撒娇的脸蛊惑。「阿庭,你为什么把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他聪明地转移话题,以免魔音传脑。

「掩人耳目,省得滋生事端。」最近常有奇怪伪装出现的席岱庭又用「十字诀」匆匆带过,不想解释清楚。

「有麻烦就说出来。」沈浩冷酷地丢下这句话。

这个沈哥!平常就爱装出「懒得理人」的态度,私底下却是个鸡妈妈的妈妈。

「麻烦还没来。」只怕是快了,她耸耸肩,「躲一躲就相安无事。」

「好了,我有事要到旅行社处理星期五的行程,先走一步。」杜绍杰向大家告别,「回头见。」他向茵茵说著,转身离去。

回头见?!他把她丢在这里,还不太在乎地说「回头见」,这怎么行!

「喂,」柳茵叫住他,「我下午有聚会,你陪不陪我去?」意思是要他接送。

杜绍杰停下来想了几秒,「不了,事情很多。车子借你。」他把车钥匙丢给她,然后径自离去。

他刚才是在拒绝她吗?

车子借她?!他就这么故作大方地借辆机器给她,然后就心安地离开?

他竟然叫她一个人去参加聚会!

柳茵忿忿不平地紧握著他丢来的车钥匙,心中涌起一股像是气愤、也像是难过的情绪。

「被拒绝的滋味很难受吧?」

「将心比心,你应该觉得对杜大哥有所愧疚。」

阿玲、菲儿两人又在叽哩呱啦地教训她。

「你们到底是在帮谁?」

「我们帮对的那一方,正好是杜哥。」

「窝里反。」柳茵不服气地骂著。这两个好友竟然造反,还自组什么「杜绍杰后援会」,拉著许多同学入会!

「没办法,他太可怜了。」菲儿叹著气。

他可怜?他就要把她丢在台湾,自己去伦敦了,可怜的人是她。

柳茵别开感伤的脸,不敢去想像没有他在身旁的日子……

「茵,你看——」阿玲指著远处的天空。

柳茵循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蔚蓝的天空出现三架直升机,两架上面挂著红布,一架笔直地朝他们站的地方飞来。

第一条红布写著:

茵,IOU。

第二条写著:

嫁给我,杰。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组弦乐四重奏乐团,在柳茵身旁大奏情歌。

校园内许多毕业生、观礼来宾都看到这三架直升机,认识柳茵的人都朝树下走来,不认识她的人也随之围来。

朝著他们飞来的那架直升机盘旋在他们的上空,机腹突然降下一个黑色人影。

「我的天啊!」席岱庭叫道,眼力好的她已经看清楚从高空飞下来的人影。「他疯了。」

她指的「他」就是身穿黑色西装的杜绍杰,他手上还拿著一大束玫瑰,不,是「抱」住那束花。

「他在干嘛?」柳茵的心漏跳了好几拍,他身上所有的支撑就只有腰间系的绳索,万一绳索出问题怎么办?

她几乎快被吓哭,全身为了他冒出冷汗。

杜绍杰过了许久才渐渐落在地面上,安全著地。

他解开绳索,向驾驶员打了个手势,表示事情圆满成功,要他撤走吵人的直升机。

柳茵飞奔到他身前,忘情地搂住他。

「你有自虐狂吗?」她在他怀中娇斥著,他用这种手段折磨自己,也吓呆了她,不可原谅!

「没有。只不过是爱你爱得太疯狂,无法自制。」杜绍杰轻轻放开她。「茵,」他又单膝著地,但这次是当著上百人的面前,「嫁给我,好不好?这是我第九次向你求婚,为了让我们的爱长长久久,我特别订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他递出那束超大的玫瑰。

「你……」她被他感动过许多次,但第一次被他特有的浪漫弄得心醉,同时也心惊。

「别拒绝我了,我承受不了。」他从口袋中拿出两张飞机票,「跟我去伦敦吧,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愿意吗?」他手上的钻戒和机票在等著她。

「我愿意。」她怕再不答应,他会做出更玩命的事情来。

「真的?!」

「还怀疑!」

杜绍杰欣喜若狂地将戒指套在她手上,校园内也欢声雷动,恭喜之声此起彼落。

他将柳茵拉进怀中,当著众人的面狂热地亲吻她。被拒绝过那么多次,现在被接受反而不大习惯。

不过感觉很幸福。

「杰,下次别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柳茵百般不放心地命令著。

「为了得到你的心,我死而无憾。」当幸福笼罩在身上时,杜绍杰忘记之前所经历过的苦难。

柳茵闻言只能依偎在他怀中,让阳光洒落在彼此的身上。「我爱你。」希望他别再吓她。

爱让人不择手段,也让人容易看轻自己。

虽然他知道前方的路途仍然遥远,要真正娶她进门尚待努力,但她的爱已经填饱他,杜绍杰不再奢求。

爱呀,让人懂得知足常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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