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坐在办公室看一份公事。
她显得有点烦躁,心神不集中,三天了,斯年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这就散了吗?
望著桌上寂然无声的电话,她发觉自己什事也无法做,心中横著一条大木,每一秒钟都难受,痛楚。原来——斯年在她心中已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原来她——巳陷得如此之深了。
她推开公事,忍不住轻轻叹息。不能这样下去,是吗?她居然不能专心工作!
她不是一直事业第一吗?怎——怎——
「沈小姐,老总有请!」秘书恩思伸一个头进来。她站起来!「嗯!我就去!」
她不相信自己是个容易被感情打倒的人,她一直都理智,她—一哎!一定要维持原则。
推开老总办公室门,就看见他微笑地坐在那儿,一副心情愉快状。
「沉,工作愉快吗?」他问。她说:「很好,我相信我已上轨道厂’
「那是一定的,你的能力,我很清楚!」老总说:「中午一起午餐,如何?」
「公或私的?」她并不想和老总太接近,毕竟,老总风流的名声,早巳远播,她不想惹麻烦。
「一半一半,」老总笑。「啊!沉,你看来有些特别,精神不好,是太累?」
「不,没有,我很好,」慧心连忙否认。「而且你知道我不怕忙,我年轻啊!」
「我真担心自己的位置,这搏命工作,总有一天我被你赶下台!」老总说。
「你开玩笑!」她也笑了。
「真的,我有这感觉,你的压力直逼到我这J﹝,」老总是在说笑吧?「沉,我后悔提升了你,现在你成为我最大的威胁!」
「哪有可能呢?而且——公司传统上,没有女人当老总的先例,我也太年轻!」她说。
「现在没有什传统了,」老总耸耸肩。「英国首相都由女人做,还说什呢?」
「我怎能跟铁娘子泰查夫人比啊?」她摇头。
「不要妄自菲薄,」老总摇摇头。「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该退休了!」
「快不要这说,这令我难堪!」她笑。
她的野心是往上爬,做成功的事业女性,但不是现在,她不想一步登天,希望先磨练自己。
「难得!啊!」老总笑。「斯年怎样?我巳经好久没见到他了,变成住家男人吗?」
「没有,斯年怎会变住家男人?他有个性,有原则,他是商场上的常胜将军!」她说。
「没听过女孩子这赞自己男朋友的,」老总摇头。「你们打算何时结婚?」
「根本没考虑过,」她笑。老总叫她来就是聊这些事?未免太离谱,上班时间啊!「起码二十八岁之后!」
「斯年能等?」他很感兴趣。
「我不要求任何人等我,但我的原则不会变!」她说。老总想一想,笑了。
「有一个人要来香港,沉。」他说得神秘。
「谁?」她皱眉。
「你的老师朗尼!」他说:「短短三个月,你是用什手段使他著迷?」
朗尼,她那个哈佛讲师。
「他要来?不是说暑假吗?」她意外的。
「急于见你咯!」他说:「纽约有电报来,叫我为他安排在港的一切厂
「夹多久?怎样安排?」她问。
「一星期,」老总望著她。「派你做他的向导!」
「这——」她呆住了。
「我很矛盾,怕斯年误会,」老总又说。这老狐狸。「但是你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也——没有什可误会的!」她吸一口气。「朗尼是我的讲师,又是只认识我,理所当然由我作向导,斯年——不是那样的人!」
「真的?那太好了!」老总笑。「就这说定了,我们中午在公司门口见,十二点半!」
「朗尼巳经到了?」她站起来。
「没有这快,你比我还心急!」老总哈哈大笑。
慧心回到办公室,她更加无心工作,朗尼要来,她——当然知道为什,朗尼绝不是普通美国男人,他是特别的,出色的,他来——她真的有骄傲感。
「有我的电话吗?」她问秘书思恩。
「没有。」思思笑。「老总找你做什?」
「多事啦!」慧心摇摇头。
她又埋首公事中。
终于挨到了中午,匆匆拿起皮包走到门口,老总已经等在那儿。
「啊!沉,如果斯年看见我们在一起,会不会发火?」他问。
「怎会呢?你是波土!」她摇头。
也是到文华,真是很巧合,会遇到斯年吗?她的心开始加速跳动。
「你爱到文华?怎没踫见过你?」她问。
「平日中午我多半回家午餐,今天为你破例!」老总笑得很特别。
「为我破例?」她皱眉。
这句话实在很不妥,为她?
走进餐厅,很自然的望向斯年惯坐的位置,坐在那儿的人正是他。
他似乎若有所盼的正在看门口,看见他们进来,立刻就站起来。
「啊!斯年,」老总装模作样的。「这巧,遇到了你,你不在意我和你的女朋友一起吗?」
分明是他安排的好戏,还唱得一本正经。
斯年望著慧心,歉然的笑。
「我该感谢你才是,」他的回答老实多了。「若不是你,相信蕙心不肯见我厂’
慧心瞪斯年一眼,一下子,心中的烦躁不安消失了,斯年——又来到她身边。
「看!得罪了女朋友,还要劳烦我老人家!」老总坐下来。‘嘶年,以后不要太骄傲!」
「在蕙心面前,我早已投降,说什骄傲呢?」斯年目不转楮地望著她。
「你实在多心又小心眼,你自己来找我不是一样?」慧心终于开曰。
「你会理我吗?」他问。
「当我什人?这小家子气?」她嚷。
老总在一边听得直笑,斯年也不理他,抓住慧心的手硬是不放。
「以后我们不闹别扭,好不好?」他说:「和你‘断绝交通’的这三天真痛苦!」
「我没有说过‘断绝交通’!」她摇头。
「但是你一声不响的就掉头而去,分明是生气!」他说:「当然,我也不对!」
「女孩子不能小心眼儿,否则讨厌,」蕙心说:「男孩子小心眼更令人吃不消!」
「不是小心眼,是嫉妒!」他笑。
「更恶劣。」她笑。
气氛就变得很好,很融洽了。
‘嘶年对你这紧张,不如结婚吧!」老总开玩笑。
「结婚?」蕙心小声叫。「结婚之后我还有机会爬上你的位置吗?」
「看,看!你的女朋友自始至终在谋我的位置,」老总笑。「斯年,小心啊!沉的野心太大!」
「人往高处,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她说。
「爬得太高,小心高处不胜寒!」老总说。
「要成功总要付出代价的,是不?」她笑。
「那要看这代价值不值得啦!」老总说。
慧心看看斯年,又看看老总。
「很难讲值不值得,是吧?」她又说:「无论如何,我认为斯年是个值得的男人!」
「值得你为我而放弃事业?」斯年问。
费烈和艾伦的感情突飞猛进,预备订婚了。
很简单的仪式,他们只是预备开一个酒会,请一些好朋友、好同事、好同学。
文珠很热心,叫叫嚷嚷的在帮忙,斯年也开心,老
朋友终身已定呢!但——开心之余却有惆怅,费烈和艾伦才认识多久呢?就订婚了,他和慧心却还遥遥无期,甚至可以说还是未知数!
他悄悄注视慧心的反应,她显得淡然,也不怎热心,斯年有点失望。
他曾问她要不要参加酒会,她说:「当然要!」于是他就不再出声。
他想,他是这样的忍耐,等待和包容,慧心总有一天会答应他吧?
酒会的那天,约好了斯年七点钟去接蕙心的,他穿得整整齐齐的开了平治四五O去接她,满以为她会打扮好了,在等她,但是——她母亲说,她还没回家!
「她还没回家?」斯年异常惊愕,「下班时,我送她到楼下看著她进来的!」
「是,她回来过一次,又走了!」母亲平静地说:「换了件衣服,又走了!
「她去哪里?伯母可知道?」斯年问。
「她行色匆忙,没有时间跟我讲话!」母亲摇摇头,「进去坐坐吗?斯年。」
「不——今夜费烈订婚,我们约好一起去的!」斯年摇头。「她会不会先去了?」
「先去?不,我看不会,」母亲摇头:「她穿便服,又没化妆,我看不会!」
「那——」斯年傻了。
送她回家时才讲好七点钟的,怎她会出门?
「进来等她一下,如果你们约好,我想她会赶回来的!」慧心母亲微笑:「她是很守时、守约的人!」
「好!我等她!」他只能进来。
斯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简直是坐立不安,慧心去了哪里呢?有什可使她这个时候出去?
慧心的母亲倒是十分亲切地陪他坐,陪他等,陪他聊天,但——斯年一心是火,慧心去了哪里?
七点半,电话声响起。
「找你的,斯年。」母亲接听之后说。
「我是斯年!」他接过电话。
「斯年,怎回事?」文珠的声音:「这个时候还不来,酒会就要结束了!」
「我——」斯年话也说不出。
「快来,快来,你真不够朋友,」文珠不理他。「费烈和艾伦生气了,你还不快来厂’
「好!我马上来!」斯年放下电话。「伯母,我先去了,慧心回来叫她等我,我等酒会结束会再来!」
「好!你先去吧!」母亲说。
斯年十万火急的飞车到文华酒店,费烈的酒会就设在这儿,泊好车,他简直是冲上去的。
「看,你这家伙——」文珠一把抓住他,「咦,蕙心呢?怎没有跟你一起?」
「她——」斯年摇摇头。
文珠这才看见斯年脸色不对,这才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些什事。
「慧心怎了?和你吵架?」她压低了声音。
斯年摇摇头,朝费烈走去。
「我们先去恭喜费烈和艾伦!」他说。
家瑞也从一边走过来,他也意外。
「沈慧心呢?」他问。
文珠用一个眼色阻止了他问下去。
「恭喜你们,费烈、艾伦!」斯年走向前,吻一吻艾伦的面颊。-他又送上了一份预先准备好的礼物。
「谢谢!」艾伦笑得斯文。
「哦,慧心刚才有电话来,」费烈说得轻描淡写。「她已到家了,叫我转告你!」
「她去了哪里?」斯年脸色一沉。
「她有急事,公司的!」费烈说:「她向我道过歉,我不怪她!」
斯年摇摇头,拿起侍者送来的一杯酒,神色不好的走开了。
家瑞和文珠互相看了一眼,跟了过去。
「斯年不要这样,费烈的好日子呢!」文珠小声说。
「我很抱歉。」斯年摇头。「我无法假装高兴!」
「奇怪!我没听说公司有什急事要慧心去做!」家瑞是老实人。
「家瑞!」文珠喝止他。
「抱歉!」家瑞脸红地醒悟:「我不该多事!」
「我想现在去找她!」斯年突然把酒杯交给家瑞。「我要弄清楚到底是怎回事!」
「斯年——」文珠叫。
他是愤怒的,尴尬的;而且自尊心大受打击,慧心怎能选这个时候落他的面子呢?有什天大的事情非要这个时候去办?而且——而且竟还打电话来口H费烈通知他,说她巳回家——
慧心太可恶,太可恶,她可是故意这做?她可是故意要在众多朋友面前令他下不了台?她——她——这做对她自已有什好处?
他不记得闯过多少次红灯,甚至不知道怎就冲到了慧心家的大厦前。他运气还真不错,没有遇到警车,没有遇到电影中警车狂追的镜头,他到了蕙心家。开门的是慧心,她看来心平气和,浅笑盈盈,若无其事一般,似乎——完全不记得刚才的失约。
「出来谈,好吗?」斯年深深的吸几口气,然后才能勉强令自己说出这几个字。
他是有教养,有风度的,即使在任何情况下,他不想失态,尤其在自己心爱的女孩子面前。
「进来吧!」慧心摇摇头。「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爸爸和妈妈到教会查经班去!」
斯年再吸一口气,终于走进去!
任何人都能看见他脸色不好,任何人都能知道他情绪激动,他愤怒,怎慧心还能这若无其事?她是对他太有把握?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
「喝什?」她望著他。
「不,谢谢!」斯年坐下来。「我们——该谈一谈,是吗?刚才的事令我很难堪!」
「我很抱歉,是急事!」她坐在他对面。
「可以先通知我一声,不必我急忙赶来,眼巴巴的等著,」他说。带著负气的、指责的口吻。「而且——你不以为这做费烈他们会笑话我?」
「我不在意别人笑不笑话,因为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慧心淡淡地说。「我刚才不是道过歉了吗?」
「你能告诉我是什急事?急得可以不顾我们的约会,可以不理费烈的订婚派对!」他说。
她皱皱眉,思索著。
「你一定要知道?」她问。
「当然!我认为我有权知道。」他肯定的。
蕙心笑了,笑得——很难懂。
「真是那生气?斯年?」她说:「你固执得超乎我想象之外!」
「我是认真的,慧心!」他在盯著她。
「好吧!我是去机场接人!」她拍拍手,轻描淡写的。「是老总临时打电话叫我去的!」
「谁?接谁?」他呆怔一下。
「朗尼!」她说。
「谁是朗尼?人事经理也要替公司做这些接接送送的事吗?」他不满的。「是那个洋人重要?或是我?费烈?」
「不要这样,只不过接一个人而已!」她说。
「时候不对,」他愤愤不平。「费烈的派对,我们约好的时间都可以不顾,不理?」
「我不能这样对老总讲,我是下属。」她皱眉。
「你可以不理会他,下班的时间属于私人,他没有权力仍叫你做事!」斯年拍拍沙发。
「反正我已经去了,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去争论,好吗?」她已没有笑容。
斯年定定地望著她,好久,好久。
「朗尼是那个哈佛讲师?」他敏感得惊人。「这是惟一的解释!」
她也呆怔一下,斯年的反应太快。
「是,他是我在美国受讣D的讲师,全公司只有我一个人认识他,老总叫我去接,我能拒绝吗?」她说话。不知道为什,就是不能理直气壮。
凭良心说,她对朗尼全无意思。
「现在我明白了!」斯年再也不能冷静,再也顾不了失不失态,他说:「为什我和费烈都不再重要!」
「你……」
「我——很失望,我想我看错了你!」他站起来。「你有美好的外表,出众的气质,但内心——和大多数现实,惟利是图的女人一样,你不是我眼中的你!」
慧心的脸发白,双手轻轻发颤,却不再出声。这个时候,叫她说什?误会已经造成了,由不得她后悔。
罢才最失策的是她赶得太急,没有给斯年一个电话,她以为斯年一定谅解,她以为——问心无愧就行
了,斯年是与众不同的男人,他——他是那样爱她,他一定会谅解的,但——
她实在忘了,男人毕竟是男人,再出色的也会嫉妒,而且有比普通人更强烈的自尊。
她伤了斯年的自尊吧?
「你为什不说话?问心有愧,是不是?」他是不顾一切了。
「你和那个洋人早就约好香港见面,是不是?利用他来达到进‘哈佛’的目的,沈慧心,你真厉害!」
蕙心的心一直在痛,痛得几乎支持不住,但她是倔强的,误会就误会,她闭紧了嘴,就是一言不发。
她爱斯年,但绝不能接受一个误解她的男人,她宁愿痛苦,宁愿接受一切后果,决不能委屈求全,她不是这样的人!
斯年应该知道,她不是现实的女孩,决不惟利是图,他爱她,却不了解她,这是怎样的遗憾?
他竟对她全无信心,以为她去接一接朗尼就是另有企图,这——斯年也不能否认内心有鬼,是不是?
她是有错,错在没有通知他,接到老总电话时巳是那逼切,只好先赶去机场,斯年——是自己人,是她惟一付出感情的男人,她以为——
然而——多的可叹,感情不能以为!
靶情是实实在在的,不能有一粒沙,不能有一丝误会,现在——他们完了吧!
她了解自己,也了解斯年,两个人都骄傲,两个人都倔强,两个人都有强烈的自尊,他们——完了!
她望著他,脸色苍白,眼光却坚定,不了解也罢,她决不解释,决不委曲求全,她做事凭良心,没有理由委屈自己,完了——也罢!
她望著他,只是深深地望著他,坚定的眼光看不出一丝内心的痛苦——她太骄傲了!
「我会成全你,我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斯年的身体微微发抖,他是气炸了,但——他不了解她,他钻进了牛角尖,这是遗憾。「沈慧心,我看错了你!」
她吸一口气,慢慢走到门边,打开大门,站在那儿等他出去。
他该走了,是不是?
但是他没有走,这个骄傲的男孩子,他不甘心,第一次付出真感情,他不甘心这样的下场。
他爱她,却不能谅解她这次的错误——更大的错呢?钻进牛角尖的人实在无法自拔,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出不来,这是遗憾,是遗憾。
「你——为什要这捉弄我?」他盯著她,紧紧地盯著她,脸上——全无颜色。
「你不能以为我爱你,你就对我有一切权力,沉蕙心,这次你错了,我不可能永远在这儿等你,忍耐你,你明白吗?明白吗?」
她不是不语,所有道理她都明白,只是误会之下,说什也枉然。
‘你能告诉我吗?你到底可曾爱过我?」他痛苦地
问。眼中的火焰在燃烧,他会烧死自己。
慧心轻轻一颤,这样的问题——斯年,斯年,枉他们相交相爱一场。
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
他逼视她:
「你能告诉我吗?你能吗?」
她再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神情一如他刚进来时的平静,淡然——她是怎样坚强的女孩子呢?她看他一眼,露出一抹好难懂的微笑。
「你该回去了!」她说。
「好——」他一怔,拳头也捏紧了。「你可恶,你——你——沈慧心,你好!」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
「今天的事我抱歉,」她平静地说。她真能做到,她把激动全逼在心中,她不要他看见。「说过抱歉,我——不在意你怎想我,真的!」
「你——」他走到她面前,眼中火焰直逼向她。「你以为这样的事一声抱歉就算了?」
「我还能做什事呢?」她轻轻的笑。
「你——你——」
「斯年,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我认识的男人中最出色的,无论发生了什事情,你——仍是值得的!」她说。说得这含蓄,她是太理智了!
「那个‘哈佛’洋人更值得!」他在说话,他在这个时侯根本巳没有了理智。
「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她摇摇头。
「当然,当然,」他冷笑。他又误会了她的意恩。「我帮不了你进‘哈佛研究院’!」
她摇头,不再说话。
朗尼并没有说过帮她进哈佛研究院,这是实话,可是——不说也罢,斯年误会巳深。
如果她真能进「哈佛研究院」,这——也是斯年替她作的选择,是不是?是他逼她走这惟一的道路!
他真是不了解她,因为他在香港,所以她回来,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可是——斯年似乎替她选择了另一条路,或者——这是天意吧?
「沈慧心,我说最后一句话,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说完,昂然大步冲了出去。
他没有等电梯,从楼梯直奔而下。
他走了。
慧心知道,此去,他永远不会再来此地,她真的知道。她了解斯年就像了解自己,他的骄傲,他的自尊绝对不容受到损伤,否则永不原谅!
是天意吧?她从不迷信,然而这样的事——只能说是天意,不是吗?
她心痛,痛得再也难以支持。关上大门,她靠在门上久久不能移动,她——就这失去一生中惟一的一份感情,似乎——太不值得了!她知道自己,巳付出去的感情,收不回来,她是「惟一」的忠实门徒,这一辈子,她已再付不出第二份这样的感情!
她终于失去了斯年。
她是怎失去他的呢?太大意?太骄傲?太强硬?或是斯年说的太现实?不,都不是,惟一的原因是——她太自信,她以为斯年无论发生了什事总是会在那儿的,爱情原本就是这样!
她是太自信了,她——终于失去了他!
她觉得全身发软,所有的力量都从地下遁去,她——再也支持不住的慢慢沿著大门滑到地上,苍白著一张失神的脸,却没有流一滴眼泪I
她终于失去了斯年!
慧心依然上班,看不出丝毫异样。
陈家瑞却显得不安,好几次想找机会和慧心讲话,她都巧妙地避开了。
和一个第三者有什好谈的?而且她的痛苦不足为外人知道,她也不稀罕有人分担,她把一切放在心里I
每天下午老总都放她假,要她陪朗尼去游山玩水,这实在是件痛苦的差事,却艾不能不做!
朗尼对她的好感似乎与日俱增,可惜她对他毫无意思,真的,除非中国男人全都不要她,她绝不可能接受一个洋人。
虽然,无可否认,朗尼是十分出色,哈佛的讲师哦!谁能担保不是另一个基辛格?甚至另一个肯尼迪?
蕙心有个原则,坚持不夜游,每晚八点,一定送朗尼回去。她是聪明的,和一个洋人夜游,虽然是公事,传出去也不好听!
她很懂得爱惜自己!
那天才一回家,就接到文珠的电话。「蕙心,我们聊聊天,好吗?我来接你!」她说。
「太晚了吧?」她说。
「我又不是男生,怕什呢?十分钟到,你下来!」文珠不由分说挂上电话。
慧心只好再穿上衣服、鞋子,正好十分钟,她落到楼下。
文珠和家瑞,费烈和艾伦都在,独缺斯年。
「这多人,会不会超载?」她开玩笑。
「加上斯年才会!」文珠说。
她在前面开车,但最多话的还是她。
「去我家别墅,好不好?」她问。
「开车的是你,你要带我们去哪里,我们反对也没用,是吗?」费烈说。
「艾伦要管他,他已渐渐学得牙尖嘴利了。」文珠说。
「我管不了他,你替我管吗?」艾伦笑。
家瑞坐在文珠旁边,就是一个劲儿笑。
「慧心,我们订婚都不赶来,说,要怎罚?」艾伦说。
「你们说吧!我照做!」葱心说。
「找天去‘珍宝’吃海鲜!」文珠又叫。
「又贵又不饱,文珠专害人!」费烈叫。
都是老朋友,车里的气氛很好。
蕙心一直怀疑,怎他们都不提斯年呢?
「那个老朗尼什时候走?」文珠问。
「朗尼不老,三十多岁而已!」慧心淡淡的。「大概快走了吧?不怎清楚!」
「他是为追你而来?」文珠半开玩笑。
「我有这大的颗力?」慧心笑了。「他只不过是我老师,现在尽地主之宜!」
「你可知道斯年大吃其醋,气惨了!」艾伦说。
「他孩子气!」慧心不置可否。
她一直表现得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淡淡的。
「蕙心,想办法去找他出来,这几天——他简直变了另一个人似的!」文珠说。
「我伯也没有法子!」慧心说。
「不要斗气,慧心,就算斯年态度不好,他对你紧张才会这样!」费烈说。
「不要担心斯年,过一阵子他就没事的!」慧心说。她不能忘记那天他骂她的情形。
「这一次——伯不会这简单,」一直没出声的家瑞说话了。「他要结束公司!」
「什——?」慧心好意外。
这是她绝对想不到的,斯年结束公司?他的生意做得那好,那大,结束多可惜?
她开始感到事态严重。
「他要到欧洲去,很长的时间不回来厂’费烈叹一曰气。「我们四个人口水都劝干了,一点用也没有!」
「慧心,那天斯年冲去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事?」文珠是永远好奇的。
「我向他解释,他痛骂我一顿,就是这样!」蕙心平静地说。心中却隐隐作痛。
斯年真的要走?为了那个不值得的朗尼?
「那就是斯年不对咯!蕙心解释了嘛!」艾伦说。
「那是你不了解斯年,」费烈轻轻叹息。「他那个人——刚烈得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但是蕙心只不过去接一个讲师!」艾伦不服。
「这是斯年认为大失面子,而且他对慧心紧张过分,再加上那朗尼——的确对慧心有意,」费烈为难地说:「千里迢迢的,又没特别事,朗尼来做什?」
「美国大学正放暑假!」慧心说。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朗尼对她有意?多糟的事,难怪斯年生气。
「总之心怀不轨啦!」文珠笑。「慧心,我看你别再陪那家伙,把斯年气成那样子,何必呢?」
「这是公事,是我做人的原则!」慧心不悦。
「女孩子要这多原则做什?总要结婚的,」文珠哇啦哇啦的说:「现在不抓个好男人,过几年就迟了!」
慧心淡淡的笑,不出声。
她不想为这事争辩,反正她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而且——那晚斯年的确骂得太过分!
「慧心,去找斯年出来,大家一起玩,如何?」艾伦
说。
慧心考虑一下。
「如果你们认为我找他有用的话,我可以去。」她慢慢地说:「可是我相信——没有用!」
「没有试过怎知道?」文珠叫。
「我想——我了解斯年,」蕙心脸上微笑,心中叹息。「他是个不回头的人!」
「试试吧!你是沈慧心,不是别人!」文珠叫。
「我可以试,」蕙心说:「等会儿打电话给他,你们可以看见结果!」
「我看——也不必勉强慧心!」家瑞说:「斯年正在气头上,伯——冲撞蕙心!」
「那晚骂得我狗血淋头,何止冲撞?」慧心笑。
「真是这严重?」艾伦小声问。
「或者我夸张了!」慧心不在意的说。
车停在文珠家别墅的花园里,不知道为什,这一次来,大家心情都并不好。
是缺少了斯年吧?
家瑞和慧心走在一起,他们走在最前面。
「斯年——真要结束公司?」慧心问。
「是真的!」家瑞皱眉。「他已著手遣散职员!」
蕙心不语,她是关心和爱斯年的,只是这话在目前已说不出曰。
想不到斯年是这刚烈的一个人,误会一来,翻脸无情,她——实在也不知道说什。
她有错,但斯年就没有错了吗?有的事好象是天注定的,非弄得一拍两散不可!
「他——说过些什?我是指关于我的!」她再问。
家瑞沉思一阵,他不是乱说话的人,他有分寸。
「他说气话,不理也罢!」他说。
「家瑞,我希望知道,真的!」她认真的。
「他说——到今天才真正认清你,他已赔了大半辈子进去厂’他终于说。
「大半辈子?」她轻轻笑起来。「我们认识才多久呢?」
家瑞看她一眼,轻轻叹息。
慧心是极度敏感之人,立刻注意到了。
「怎?他还说了什?」她问。
「没有,他只是——大骂女人!」家瑞也笑了。
「看来我害了天下女人,真是无辜!」她说。
文珠泊好车子,追上来。
「你们说什?嗯?」她一手挽住家瑞。
「斯年!」慧心大方得很。
「怎样?有没有办法把斯年留在香港?」文珠问得自然。「他一走,我们这伙眼看就散了!」
「你为什不试试?」慧心问。
「免了,斯年可能把我也骂一顿!」文珠说:「说实话,你们之间真是只为了一个朗尼?」
「是吧!」慧心不置可否耸耸肩。
看人家双双对对的,她心中颇不是味儿,原本她是几个男孩子的对象,现在不是走的走,或另有对象,看
来这方面她是注定了失败!
「家瑞,你可知道斯年去哪一国?」蕙心突然问。
「比利时。」家瑞说。
「为什比利时?这冷门?」文珠叫。「他在比利时有个情妇?」
然后立刻知道说错了,看慧心,傻傻的笑。
「抱歉,我开玩笑的!」她说。
「我还该生气吗?」蕙心说。
费烈从后面走上来,若有所恩的,说:
「蕙心,若你表现得热烈些,紧张些,斯年会不会回心转意?」
「有必要这样做吗?」蕙心冷冷的笑。「我说过,不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原则!」
「你脾气太倔强了!」艾伦说:「两个人,有什原不原则呢?你们的感情难道不重要?」
「我是这样一个人,」葱心垂下头。「我想——这方面我是失败的!」
「难道不能改变,迁就一下?」文珠问。
「我不知道,我觉得——那会很痛苦,」蕙心吸一口气,抬起头。「两个人相处一辈子,总不能一辈子的改变和迁就,那会十分痛苦。今天——我不知道该说什,除了承认失败之外,我——只能做到问心无愧,心安理得!」
「你能吗?」文珠悄声问。
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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