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出黑暗的小径,他在公路上拦了一辆车,就直奔九龙市区。
越往前行,眼前的一切就越热闹,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熙来攘往的行人,一副令人迷失的图画。
以玫再一次迷失在里面?
到了以玫驻唱的夜总会,门口挂了张她好大的照片,这表示她的身价更高,人更红了。
照片中的以玫,还是以前的样子,莫恕心中掀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摇摇头,他走了进去。
时间还早,以玫不会这么早来,莫恕默默的在最冷僻一角坐下。
他叫了一瓶酒、几碟菜,然而——他食不下咽,以玫的事不是真的吧?只是宣传,只是宣传——
这原是个宣传的世界。
然后,终于有歌星出来唱歌,也有些人出来跳中国舞,来来去去的都不是以玫。
莫恕耐心的等著,她总会出来。
十点钟,终于听见那个嗲声嗲气的司仪说出了以玫的名字。
台下掌声如雷,以玫似乎是红了,她已不再是驻唱歌星,她有了自己表演的时间。
她穿了一身白色,非常的光彩夺目,这个圈子里的人就是这样的,越红就越漂亮,连神采都不同了。
莫恕默默的坐著,强抑了心中的激动,他要见她,他始终可以见到,不必心急。
以玫开始唱歌,人红了并不表示歌一定好,她唱得还是没什么进步,子庄怎么教的?
这一次,以玫在台上没有看见他,他坐得很远,又是被人挡住的角落,何况——以玫的眼光只在中间那一台,是那个花花公子?莫恕的心又痛了,这——还可挽回吗?替子庄。
他真是想替子庄挽回,他没有想过自己,虽然他的心一直在痛。
四首歌唱完了,以玫在掌声中退回后台。
莫恕岸了钱,慢慢往后台走。
他是唱片公司的,出示了名片,他被放进去,一门之隔,后台是这样的闹烘烘。
前台完全看不见,也听不到的闹烘烘。
拌星们忙乱的预备,换衣服,赶出场,有人不见了东西,有人在怪叫怪吼——
莫恕是冷静的,他一眼就看见了以玫。
她正提著化妆箱预备离开,莫恕记得,她还得赶去另一家夜总会。
以玫匆匆往门边走,并没有看见他,他来的目的是见她,自然不能任她离开。
他伸出右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以效一台头就看见他。
她脸上不只是惊慌,还有愤怒,她睁圆了眼楮,即使化了浓妆,依然能看见她脸上的铁青。
「你——放开手,拦著我做什么?」她冷硬的说。
「我有话要跟你说。」他目不转楮的望著她,那眼光是真诚而严厉的。
「我没有空。」她扬一扬头,毫不考虑的往前走。
「慢著。」莫恕苞著向前。「我只讲几句话。」
「哼!」以效恨恨的走著,一步也不停。
「以玫——」一直走出夜总会大门,莫恕才一把抓住她。「停下来,听见没有,我有话说。」
「你的话我凭什么一定要听?」以玫扬起脸,绝不示弱的。「你以为你是谁?」
莫恕一窒,慢慢放开她的手臂。
「我——是不再有说话的资格,但是——你何必要那样做?」他沉痛的。
「我怎么做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她冷笑。
但是她没有离开的意思。
「自然——没有关系,只是——以玫,我们曾经是朋友。」他垂下头,痛苦的避开她的视线。
「我们曾经是朋友?哈!」她大笑一声。「你倒很记得‘朋友’这两个字。」
「我们的事——也不必再谈,我只希望——」
「你来,既然不谈我们的事,那么,你来做什么?」她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
「我只希望——你能对子庄好一点。」他说。说得一点也不理直气壮。
她深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曾经幻想过许多种再见莫恕的情形,却没有一次是这样的。他再来,依然只是为了子庄。
她怎能不叹息,怎能?
「但是你这样——我怎能心安?」他说。
「当然,你只求自己心安。」她嘲弄的。「人家的感受,你就全不在意了。」
「也不是——以玫,我这么做——你是应该谅解、了解的。」他困难的。
「谅解、了解你只求自己心安,而把别人的感情当皮球一样踢?」她尖锐的叫。「该说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或是最笨的?」
「你可以骂我、误会我,但——不要那样做。」他还是不敢正眼看她。
「我做了什么?要你远远的跑来劝解我一番?你简直对我仁至义尽嘛!」她冷笑。
「我——我看了晚报。」他闷闷的说。
「那又怎样?我不能或不该交那样的朋友?」她很不给面子。「那样的朋友又令你不安了?」
「但是子庄——」
「子庄是你什么人?又是我的什么人?」她强硬的。「你要对他好,为他牺牲你的一切,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难道有理由、有资格要求我像你一样为他牺牲,对他无条件的好?你当我是什么呢?」
「我——」莫恕难堪的。
「既然自知理屈,还来做什么?」她瞪著他。「你不尊重自己感情,不尊重别人感情,你——根本不是人。」
「以玫——」
「不必再说,我要赶时间,而且——我有约会。」她冷然说:「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以玫,」他摇摇头,沉痛的。「我这人——不足惜,也不必再提,子庄对你是全心全意的。」
「荒谬,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左右别人的感情?」她问。
「我——」他说不出话。
「你不要我,是你我的事,你没有资格要我去接受另一个人。」她凝视他。「感情——原不能代替,你应该明白这道理。」
「以玫——」
「而且——子庄在你眼中是最好的,你又怎知他在我眼中如何?」她又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暖昧。「你又怎知我不是真爱那花花公子?」
「你——对这种事不能玩火。」他说。
「玩火?」她冷笑。「玩火是什么?是没有好结果?那么我和你呢?也算玩火?」
「但是——那种人没有安什么好心,你很聪明,你应该看得出来。」他真心的说。
「那我该感谢你的关怀?」她盯著他。
「以玫,我来——至少你该相信我的诚意。」他说。
「我说过感谢。」她冷冷的。
「你——子庄晚上还来接你下班吗?」他问。
「为什么不问他?」她似乎不经意的朝街口望一望。
「如果你真——怪我,你罚我好了,不要玩火。」他说。
「莫先生,你说笑话,罚你?」她笑得夸张。
一辆雪亮的平洽四五○跑车停在她面前,她微微一提裙子,侧一侧头,留下一个难解的笑容,扬长而去。
就是那个花花公子大色狼吧?
莫恕心中疼得麻木了,好半天他才缓缓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一根大石柱后面转出一个人,那是神色特别的子庄。是子庄,他听见了一切。
深夜,以玫独自乘电梯上楼,对付某一些人,她是颇有手段的,她不许那花花公子上楼,他就只好乖乖离开。走出电梯,她就看见了子庄。
她一点也不意外,子庄在夜总会接不到她,他就一定会等在这儿,子庄根本就是这么死心眼儿的人。
「等了很久?」她淡淡的问。
一边打开了大门,侧身走进去。子庄犹豫一下,也跟著进门。他一直沉默著。
「我和一个朋友去宵夜。」她扔开皮包,打开灯。
她说得那样自然,似乎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似的。
「我知道。」子庄的声音很平静。
诧异的反而是以玫,子庄不生气、不激动?
「夜总会的人告诉你的?」她坐下来。
「我——根本没去夜总会接你。」他也坐下来。
这更令以玫意外了,怎么回事?子庄一直表现得死缠烂打,不到黄河心不死,他——居
然不去夜总会接她?
「哦——」以玫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玫我觉得你这么做——很傻。」他忽然说。
「我这么做?怎么做?」她呆怔一下。
她真是不知道子庄指什么而言。
「那个和你一起宵夜的朋友,」子庄的神色很庄重。「你是故意和他在一起的。」
以玫皱皱眉,她是故意和那个花花公子在一起的?是吧!事已至此,故意与不故意又有什么分别呢?
「故意?不,他只是一个朋友。」她故作淡然。
「以玫,如果是我错——我会认错。」他困难却万分真诚的说:「我也愿想办法挽回一切,就只希望你——你不要这样。」
「你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啊!」她说:「我和朋友去宵夜,绝对与你无关。」
「我不是说与我有关,我——我——是指——他,莫恕。」子庄费了好大的力量才说出来。
「他——他又怎么了?」以玫眼光闪一闪,她开始有点明白,子庄终于是想通了、看透了!靶情原不可勉强,更不能代替。
「你和那花花公子在一起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子庄吸一口气,沉声说。
「怎么会呢?我为什么要故意做给他看?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以玫的声音夸张得绝不真实。
「以玫,我现在终于明白以前——我错得多厉害。」他叹息:「我现在只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以玫眼中的光芒变了几次,她摇摇头。
「没有什么需要弥补的,子庄。」她说。
这是她的真心话,弥补什么呢,莫恕谤本没有真正重视过她,或者说没有真正爱过她,莫恕心中始终是林雅竹,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否则以雅竹今日的身分地位,有什么理由复出灌片,当然是为了莫恕。
她何必要弥补?她根本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
「以玫,我是绝对诚心诚意的,」他认真的说:「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否则我会一辈子不得安乐。」
「不要口口声声说弥补,」她淡漠的笑一笑。「目前这样不好吗?我只希望唱片的销路好,令我扶摇直上,你忘了吗?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不是,你根本不怎么重视名成利就……有一个时期你几乎完全放弃了唱歌,你忘记了吗?」他盯著她。
「那个时期——我神经不正常。」她自嘲著。
「不是,为了莫恕你愿放弃一切。」他肯定的说:「只可惜那时——我并不懂得这些。」
「以前的事不提也罢。」她摇摇头:「喝咖啡吗?」
「不,我只要谈这件事。」子庄是固执的。
「我不明白,你怎么突然——改变了?」她问。是啊!子庄怎么会突然改变的?
「我——以前太蠢。」他叹一口气:「我几乎做错了一件令我一辈子都后悔的事。」
「为什么会变聪明的?」她笑。
「也许——成长,」他低下头立刻又抬起来。「而且——我看见他。」
「看见他——莫恕?在哪里?」她惊讶的。
「你转场子的时候,」他吸一口气。「我看见他跟著你出来,我也——听见你们讲的话。」
「你——」以玫呆住了,半天都回不了神。
「我一直错怪他、误会他,」他摇头。「我实在是个最自私、最小器、最卑鄙的人,我很惭愧,我实在对不起他,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那就不要说,」她也摇头。「子庄,无论如何,过去的事不想再提。」
「你——不愿挽回?」他惊异的。
她笑著摇头,很难懂的神色。
「子庄,所有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她说。
「单纯?」他睁大眼楮。「如果没有我,事情根本就简单得不得了,是我弄糟一切。」
「不是,不是你,」她说:「如果没有你,结果还是一样,相信我,结果还是一样。」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叫。
「子庄,你信不信?虽然你和莫恕相处二十年,我却比你更了解他,」她说:「他——该怎么说?莫恕不是你和我能真正看得透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摇头。
「哎——我是说——感情上他是固执的,他不会因时间而改变。」她终于说。
他想一想,摇摇头。
「不可能,我知道你指林雅竹,但——」
「事实如此,」她无可奈何的笑。「林雅竹终于答应复出,唱他第一批歌曲。」
「之——并不表示感情。」子庄怔一怔。
「不表示感情是表示什么?」她笑:「莫恕说得对,子庄,你始终是太天真了。」
「他——说我天真?」他问。
「不谙人情世故。」她又摇头。
「但是——他今夜来找你,难道不表示他对你关心?」他说。今夜莫恕的话实在令他感,也令他惭愧。「关心的是你,不是我。」她说.「我死我活、我富贵、我沉沦,你看他会不会理?」
「不要这么偏激,他也关心你。」他说。
「别人若真关心我,我能感觉得到,」她摇头。「但莫恕必心的是你,只是你。」
「你——为什么不给他机会使你们好好的谈一次?」他一厢情愿的。
「我和他还有什么可谈的呢?」她拍拍沙发扶手。
「以玫——」
「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她说:「我相信白己的看法和感觉,我也觉得自已做得对。」
「以玫,我根本不相信你的话。」他盯著她。「你不可能变得这么快,前些日子你见到像他的人还神不守舍,现在——我怎么也不相信。」
「这么说,我也不该相信你真的看透,想通一切。」她笑。
「以玫,这件事——总要解决。」他说。
「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她说:「他的一走了之,不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吗?」
「他的走是我逼的,我说过。」他说。
「他若真对我好,任谁也逼不走他,我也说过。」以玫似乎已坚定了立场,再也不肯转变。
「以玫,你是——再也不肯原谅我们?」子庄问。
「你知道这根本不是原谅与否的问题,」以玫还是摇头。「你什么都好,子庄,就是有点婆婆妈妈!」
子庄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但他还不放弃。
「我不在意你怎么说我,我也很清楚自己的缺点、毛病,我只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他真诚的说。
「还要我考虑些什么呢?子庄,这件事上,我从来没有机会主动过。」她说。
「现在一切的主动权都在你手上。」他说。
「你不觉得迟了吗?」她笑。
「你——不是真打算和那花花公子在一起吧?」他说。他开始担心,开始不安。
「我现在不想明天的事,不必费脑筋,明天总是会来,船到桥头自然直。」她说得像在开玩笑。
「以玫——我不相信这么做会幸福。」他盯著她看。「你们根本没有爱情。」
「我再也不相信世界上有爱情。」她说。
「以玫——」
「我不想再谈,我很累,想休息,子庄。」她说。
「好吧—我走,」他站起一阵。「但是——如果我证明林雅竹的事并非如此,那你肯不肯重新考虑?」
以玫皱眉,没有立刻回答。
「我一定能证明的,以玫,」他说:「你回答我。」
「我不知道,或者那时候我已结婚了呢?」她笑。
「不会,我明天就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子庄的眼中有一抹坚定的光芒。「你不会明天就结婚。」
以玫摇摇头,再摇摇头。
「子庄,你不但天真,还有一股傻劲,」她说:「事实上,你很本不必证明什么给找看,我完全不觉得他——和我还有什么关系。」
子庄也摇头,用不信任的口吻说:「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绝不是这样的人,你故意这么说的。」
「子庄,你相不相信缘分,我和莫恕——或者可以说有缘无分吧!」
是吗?有缘无分?
这一次,子庄是改了婆婆妈妈的毛病,坐言起行,第二天一早就坐在莫恕唱片公司陈经理的办公室,他那坚决肯定的态度令人不能不信,若他不能得到莫恕的地址,他一辈子也不离开。
大家原都是朋友,更清楚他同莫恕的关系和感情,自然不会赶他走。他从早上坐到下午,唱片公司的人都下班了、离开了,他还是像磐石般的坐著。
他甚至没有吃午餐,只是喝了一杯茶。
「子庄,回去吧!」陈经理叹一口气。「或者今夜我去替你问问莫恕,明天约个地方见面。」
「不,我要他的地址,我现在要见他。」子庄不为所动。
「你听见我打电话给他,他不肯见你。」陈经理真是左右为难。
「他不见我是他的事,但我一定要见他,」子庄摇摇头:「而且——我是绝对善意的。」
「我也不十分清楚你们为什么弄成这样,但是——子庄,不是我说你,有时侯你实在太孩子气,除了作曲、教音乐、教唱歌,你凡事不经大脑。」陈经理说。
「我知道我错,所以我要道歉,要挽回。」子庄说。
「哦——」陈经理眼光一闪,是道歉和挽回?那么,这个现成的好人不妨一做了。
「主要的,我劝他回家,」子庄吸一口气,他彷佛嗅到一丝希望的气息。「自他离开,我们那个家就一直空著,很可惜,也不安全。」
「你为什么不搬回去住?」
「他肯原谅我,我一定搬回去。」子庄说得非常诚恳。
思索半晌,考虑半晌,陈经理终于点点头。
「如果真是这样,我该给你地址。」他说。
「难道你不相信我?」他站起来。
陈经理再凝视他一阵,终于写下一个地址。
「你去吧!那个地方很好找,在沙田一下车就能见到,很独立、特别的一区。」他说。
「谢谢,谢谢你。」子庄激动得脸都胀红了。「谢谢。」
转身,大步奔著出去。
跋到沙田,天已昏黑,果然是一眼就能望见那用铁丝网围住的独立地区,穿过小径,家家户户的灯光都已在望了,狗吠声也一阵阵传来。
子庄突然紧张起来,莫恕——肯见他吗?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肯接受他的道歉吗?
莫恕——现在在做什么事?作曲?沉思?他的模样似乎没什么改变,脾气呢?个性呢?
子庄真的紧张,走上楼梯,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终于站在莫恕家的门口,他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声音,也看不见灯火,莫非莫恕不在?
深深吸一口气,他按下门铃。
只等了十秒钟,大门就开了,没有铁闸,他和莫恕就这么面对面的站著。
「莫——莫先生,」子庄的声音在发抖,脸也变了。「我——可以进来吗?」
他终于又叫莫恕为莫先生了。
莫恕没出声,也没有任何表清,既不惊奇,也不意外,既不欢迎,也不拒绝,既不喜欢,也不恼怒,是一张完全没有喜怒哀乐的脸。
他侧一侧身,这表示让子庄进来,是吗?是吗?
屋子里是安静的,没有电视声浪,没有人声,没有厨房里的声音,简直冷寂得似乎没有人住。
子庄看见桌上有一叠五线谱,是莫恕的新作吧?他不敢问。
「是我强迫陈经理给的地址,你不要怪他。」子庄望著莫恕,像个求饶的孩子。
「我没有怪他。」莫恕冷淡的。
「我——我——莫先生,我——」子庄结结巴巴,就是讲不出那个「错」字,认错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我想——你下次不要再来了,」莫恕说,还是那么平静、淡漠,很「出世」的味道。「事情已经过去。」
「不,不,莫先生,不——请你原谅我以前的错,我知道自己错了,」他是诚心诚意的。「我做的一切事都——莫名其妙。」
「唱片推出了吧?」莫恕忽然提出个好远的话题,显然不愿和他谈私事。
「是——莫先生,请你搬回去住,好吗?」子庄凝视著他,眼眶也红了。
「我这儿很好、很清静,我很喜欢。」莫恕不置可否的摇著头。
「但是——那是我们的家。」子庄说。
莫恕看子庄一眼,很难懂的一眼。
「你搬回去吧!」他说。
「不,除非你原谅我,你先搬回去,否则——」子庄很固执的摇著头。
「我怪过你吗?」莫恕问。
「没有,但是——我知道错了,我内疚。」子庄说。在莫恕面前,他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担心什么。
「男孩子要放开胸怀,内疚——很伤人的。」莫恕说。
「你原谅我,你回去?」子庄天真得很。
「或者——过些时候吧!」莫恕说。他不想为这件事和子庄争论,他有一定的主张。
「你——看见报,也看见那个人吧?」子庄问。
他们都不必言明却都能了解,「那个人」当然是以玫的那个花花公子啦!
「是。」莫恕脸上文风不动。
「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她做给你看。」子庄说。
莫恕皱眉,子庄不正常了吗?
「不要太天真,」莫恕淡淡的摇头。「她有做任何事、认识任何人的权利。」
「但是——但是那样一个人,明明没有真心,我——唉!我好抱歉。」子庄自责的。
「人家有没有真心我们看不见,而且——我们没有资格去干涉她的朋友。」莫恕说。口气对子庄真是没有一丝芥蒂。
「可是她分明有意做给你看,而且——她根本不喜欢那个人,她根本不快乐。」子庄说。
莫恕沉默了一下,他——在想什么?没有人能知道。
「我愿意跟你谈其他事,否则——你回去吧!」莫恕说。
子庄摇摇头。
怎么同事呢?莫恕和以玫似乎都走进了牛角尖,他们分明互相爱慕的,为什么要这样呢?伤人伤己。
「你那些歌——真给雅竹唱?」子庄问。
「会吗?」莫恕笑了。「不能否认她适合唱我写的歌。」
「萧玉山同意?」子庄再问。
「那是他们夫妇的事,我管不了。」莫恕说。
「外面传——雅竹为了当年和你的感情而复出。」子庄小心的问。
「感情。」莫恕笑起来。「今时今日在这个社会上,感情两个字还会被人抬出来用吗?」
「是不是呢?」子庄不放松。
「该去问林雅竹本人,对不对?」莫恕淡淡的。「我是个健忘的人,什么事一过都忘掉了。」
「包括感情?」子庄问。
「当然包括感情。」奠恕笑。
「她——说你没有忘情雅竹。」子庄忽然说。
「什么?」莫恕皱眉,这话是以玫说的?「她太看得起我,在世界上我最难忘情的只是
我自己,我根本是一个绝对自私的人。」
「不是真话,你最不自私。」子庄几乎是在叫。
莫恕摇摇头,再摇摇头,心中却流过一抹温暖,他似乎又得回了子庄,是吗?他那相依为命的兄弟。
「每一个人都自私,包括你,包括我。」他微微一笑,这是今夜第一次笑容。「所不同的只是程度。」
「不,不是你,你绝对不自私,真的——」
「我们谈谈工作吧!」莫恕打断了子庄的话。「你把全都精神放进作曲吗?」
「没有,我精神不能集中,」子庄摇头。「离开冢,一切都不习惯。」
「搬回去吧!」莫恕说。
「你那张由雅竹唱的新唱片,预备用哪一首歌作主题?」子庄问。
似乎,他们又恢复闲话家常,像以往一样。
「‘下午的旋律’,」莫恕说。
「这首歌——不是本来要给以玫唱的?」子庄望著莫恕。
莫恕的冷静、淡漠在这一刹那,好像淡了、散了,只是一刹那,他又平静了。
「谁唱都一样,只不过一首歌而已。」他说。
「对某些人来说,意义不同。」子庄说。
「某些人。」莫恕自嘲的笑了。「我已经脱离人群,把自己孤立起来,‘某些人’对我已没有意义。」
「人怎能脱离群众,把自己孤立呢?你始终都要回到人群的。」子庄认真的。
「到时候再说吧,」莫恕摇摇头:「我现在不怎么打算明天的事。」
子庄呆怔一下,这岂不是和以玫相同的口吻?
「那首‘下午的旋律’——是不是写你自己?」子庄问。
莫恕也呆住了,子庄怎能这样问?莫非——子庄真的已明白,已了解他的心境?下午的旋律。
「我只是作曲、作词,算不上写自己,」莫恕有一抹难言的难堪。「而且这曲子已作好一个多月了。」
「我能不能先听一次?」子庄问。
「等——出唱片时吧!」莫恕摇头拒绝,忽然之间,他有逃避的感觉,他怕子庄看穿他。
「你以前总把作好的曲子先给我听。」子庄说得稚气。「是你不原谅我?或是这曲子特别?」
莫恕摇摇头,叫他怎么说?怎么解释?
「我给你一份,你带回去听吧!」他只能这么做。
子庄接过他递过来的两张五线谱纸张,充满好奇的先看一眼。
「回去自己弹琴,再看。」莫恕阻止他。「现在——我们出去吃饭。」
「出去吃?家里有材料吗?我来做。」子庄收好那首曲子。
「没有。」莫恕说。「我不喜欢进厨房,多半出去吃,除非刮风下雨。」
子庄突然想起那天下雨,以玫误认行人是莫恕的事,他暗暗叹息,若不能令他们和好如初,是他的罪过,他硬生生的分开他们的。
「我们到九龙市区去吃,好不好?」他说。莫恕肯跟他到九龙,似乎希望又浓一分。
「我们附近有一家餐馆不错,不比大酒楼差。」莫恕说:「去吧!我现在习惯早睡。」
子庄有些失望,却也不勉强,只要他知道莫恕的住处,他总能求得莫恕回心转意,他相信自已能做到。
他们相偕出门,似乎从没任何事发生在他们中间,非常的融洽、和睦。
「雅竹怎么和你联络上的?」子庄忽然问。他实在想弄清楚莫恕心中对雅竹如何。
「她来找我。」莫恕淡然说。
「我觉得她好怪,既然嫁了富翁,为什么又一再的来找你呢?」子庄说。颇不以为然。
「应该可以说朋友之间的交往。」莫恕说。
「她不怕外面传谣言?她是名流夫人啊!」子庄说。
「你——想知道什么?子庄。」莫恕停下脚步。
「我——我——」子庄被看穿心事,有些讪讪然。
「你还是关心自己的事吧!」莫恕轻轻拍一拍他。「我知道以玫这么做令你很不开心,你该想办法——怎么把那花花公子赶走,而不是到我这儿来谈雅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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