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旋律 第十一章

她除了晚上在夜总会唱之外,白天要练歌,要和乐队合作拍子节奏,还要费尽心思来安排、处理歌曲,她是希望一鸣惊人。

忙碌是最好的忘忧办法,忙碌中,她只好把莫恕的事暂时放开。

她甚至不再失眠,因为一天的繁忙工作之后,她已筋疲力尽,眼楮都已睁不开。

她看来似乎开朗了一些、快乐了一些。

子庄的情绪完全受她影响,对感情,他是完全的投入,似乎——以玫已主宰了他。

他为以玫忙碌得起劲,把灌唱片的事尽可能的做得完美,只要以玫开心,他就在所不惜了。

以玫又在录音室里练歌,隔著玻璃,子庄在听著,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以玫并没有把这几首歌唱得出色,总觉得差那么一点点。

为什么呢?她看来不是心情很好,精神也集中吗?她应该唱出水准的。

一曲唱完,以玫在里面问:「怎么样?行了吗?」她摊开著双手。

子庄犹豫了一秒钟,说:「你出来吧,我们明天再练。」

以玫除下耳机,推门出来。

「不是说明天可以正式收音了吗?还练?」她问。

「我希望能做到十全十美,这是你第一张唱片,」他说:「我们多花点精神没关系。」

她想一想,淡淡的笑了。

「你不满意?」

「我——哎,总觉得还差一点点。」他有些为难。「不是挑剔,对你——我比较严格些。」

「好,明天再练。」她也不怎么在意,因为她明白,无论如何,子庄是好意。

「去喝茶,好不好?」他凝视她。

「免了,我得回家休息一阵,晚上我还有工作。」她不客气的拒绝。

「那——我送你。」他说。

「你有事就不必,又不是晚上,」她摇头。「每次送来送去,你的时间就没有了。」

「在送你接你途中我仍能工作,思想是不会停顿一秒钟的。」他说。

「这种情形下能专心?」她问。

「当然差一点。」他笑了。

「对你自己也要严格一点才行。」她说。

「当然,当然,对自己我是一向严格的。」他立刻说。

「还说严格,却不专心作曲。」她摇头。「我走了。」

「我送你,只要等我五分钟,」他坚持著。「收拾一点东西我就可以走。」

「好吧!」她耸耸肩。子庄离开了录音室一阵,五分钟他真的就回来。

「可以走了。」他笑得很是容光焕发。

事实上,在这个圈子里,子庄的年轻、清秀又斯文是很受一般女孩子欢迎的,有几个相当出名的女歌星还主动的接近他,以玫对他怎么就是无动于衷?

靶情真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走出唱片公司,乘电梯落到楼下,竟发觉已经在下雨,天色阴暗,地面又湿又滑。

「又下雨。」以玫叹一口气。

「是啊,这一阵子香港总是下两,虽然可以免去制水之苦,却也真烦人。」他说。

「可不是,尤其交通阻塞,计程车又难叫,真是苦不堪言。」她望著雨在发愁。

「我有车牌,干脆去买辆小汽车来代步。」他说。

「停车呢?你有车位吗?」她看他一眼。

她真是觉得子庄有时过于天真。

「这是唯一的问题,停车。」他摇摇头。

他们站在路边等车,一部部计程车经过,不是车上有人就是竖起「暂不载客」的红牌,真是令人生气又著急。

「我看是没有希望了。」她说。

「有耐心、有信心一点,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说。可是一语双关的暗示些什么?

「不要太天真吧,没有车就没有车,皇天不会变一辆给你。」她故意浇冷水。

子庄看她一眼,沉默下来。又等了一阵,依然是等不到车。「子庄,怎么还不搬回旧屋子呢?」她忽然问。

子庄呆怔一下,摇摇头。「暂时没这打算,迟一步吧!」「为什么?屋子空著,很是可惜,而且没有人住,你不怕被人偷窃?」她说。

「不要紧,那一带治安不错,而且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他说。

「你能告诉我不肯搬回去的原因吗?」她盯著他。「这——没什么原因,我最近比较忙,而且搬来搬去实在感到麻烦。」他说。

「不是真话,子庄。」她摇头。「哎——事实上那是莫恕的房子。」他垂下头。说莫恕两个字他依然很不自在。

「哦——」这倒出乎以玫意料之外。「是他的房子,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子庄皱眉,过了一阵才慢慢说:「离开之前他曾来找我,我们吵了一架。」

「吵架?」她笑起来。「你要他走的?」「没有,不是我要他走。」子庄胀红了脸。

「我只是不明白,为了你——他什么都肯做,甚至委屈、牺牲自己。」她说。

「以攻——」他难堪了。

「我说的是真话,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她摇头。「偏偏你却恨他。」

「以玫——」

「世界上的事原就是这么不公平的。」她说。

「以玫,我——我也不是恨他,」子庄费力的挣扎著。「只是——只是——」

「不必跟我解释,那只是你们俩的事。」她淡淡的笑。

又过了一阵,还是没有车。

「你可是怪我?以玫。」他低声地问。

「没有。」她漠然说:「我要怪的该是莫恕,因为他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在他心中毫无分量。」

「以玫,我——」

「他是个冷酷绝情的人,」她恨恨的说:「我们不要再提他,我恨他。」

「以玫——」他惊讶的。

在对面街边,有一个撑著大黑伞踽踽独行之人,看不见他的脸,但那身影——

「莫——恕?」以玫突然叫起来。

然后,整个人都改变了,她胀红了脸,呼吸急促,眼楮也放出奇异的光彩——她不是才说恨吗?

「莫恕?」子庄大吃一惊。

「莫恕——」以玫浑忘一切,已大步冲进雨里。「莫恕——」

她飞奔过全是汽车的街道,她不顾一切的朝那撑伞的男人扑过去,莫恕,她怎能再放过他?

「莫恕——」她激动的捉住那男人,也不理自己一头一脸一身的雨水。「莫恕,等一等——」

撑伞的男人停下来,诧异的转过脸来。

「小姐——什么事?」他问。

「啊——对不起,我认错了人,我——」以玫窘红了脸,迅速放开了那男人。

是一张绝对陌生的睑,怎会是莫恕呢?

「没关系。」那陌生男人风度很不错。

他走开了,只剩下了显然呆怔的以玫。

子庄也赶了过来,他无言的站在以玫身边,眼看看淋得一身湿透的以玫变得满脸苍白、失神。

「我——认错了人。」她颓然说。

「我们——走吧!」他说。声音沮丧。

一辆计程车停在他们身边,这么好的运气,居然踫到个好心的司机,同情以玫一身一脸的雨水?

说了地址,他们俩都沉默的坐著。

「那人——真的很像他。」以玫忽然说。

「我没有看清楚。」子庄酸涩的。

「我太冒失、太鲁莽。」她自嘲的摇头。

脸上依然苍白一片。

「就算是他——也不必这么激动。」他当然是不满的。「你就这么奔过去,你不顾危险了?马路上全是汽车。」

「我没有想到危险。」她摇头苦笑。「我只想抓住他,我不知道,我——很莫名其妙。」

子庄的眼光望著窗外的雨,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快到家了,他才慢慢说:「我该嫉妒,是不是?」

「我不知道。」她漠然摇头。

「他——依然不能使你忘怀。」他叹一口气。

「我很抱歉,子庄。」她看了他一眼。

「该抱歉的是我。」他叹一口气。「是我把情形弄成这个样子的。」

「不能怪你。」她摇头。爱,原是无可奈何。

到家了,她下车,他却意外的没跟下来。

「我——很抱歉,以玫。」他在关上车门时说:「真是很抱歉。」她的眼楮一下子湿了,有些事——不是抱歉能解决的。

唱片公司陈经理的办公室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子庄。虽然子庄不为这冢公司工作,大家却是熟人。「子庄,」陈经理意外的。「怎么会是你?」「有点事。」子庄显得很不自然。「而且——顺便路过此地,就上来坐坐罢了!」

「不是想请我吃饭吧?」陈经理笑。「我知道你为何以玫录的那张唱片已经完成了。」「不——」子庄犹豫一下。「我想知道莫恕在哪里?」「莫恕?」陈经理更意外了。「为什么?你有事要找他?」「是,有事。」子庄生硬的。「能把他的地址告诉我吗?我想立刻见见他。」

「这——」陈经理十分为难。「地址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是不使说出来。」

「我一定要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事。」子庄脸上有一抹十分坚决的神色。「很抱歉,我不能说,我答应过莫恕的。」陈经理歉然的摇头。「但是我急于要见他。」子庄动也不动的站著。「这件事一定要当面解决。」

「或者——我替你把事情转告他?」陈经理说。

「不行,我一定要见他。」子庄肯定得无与伦比。

「子庄,请不要怪我,你知道我很难做,大家都是朋友,而且莫恕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若告诉你,我相信他会怪我一辈子。」陈经理婉转的。「他不但是朋友,也是个人才,我们不想失去他。」

子庄的脸色改变一下,却不退缩。

「或是——你问问他,可愿见我?」他说。

「这倒是可以。」陈经理点点头。「我替你问他,然后把他的意思转告你。」

「为什么现在不问?」子庄说:「你可以打电话。」

「现在不行,我不能打扰他,这是他作曲的时间,他那张唱片已拖了好久。」陈经理笑。

「那——什么时候?」子庄问。

「坐下来,喝一杯茶。」陈经理说:「难道我们除了莫恕就没有第二件事可谈?」

子庄一想,终于坐下来。陈经理按铃,女秘书送茶进来。

「他那张唱片——由谁主唱?」子庄忍不住问。

「我不清楚,莫恕的事由他自己决定。」陈经理坦白的。「对他的选择我有百分之两百的信心。」

「会不会是林雅竹?」子庄眨一眨眼。

「报上这么传了不少时候,我们公司当然也希望是,毕竟这是畅销的把握,但——我不知道。」

「莫恕没提过?」子庄不信。

「没有。」陈经理说,「莫恕那个人你该比我更清楚,许多事他是做了之后才说的。」

子庄点点头,莫恕的确是这样。「你认为林雅竹有复出的可能吗?」

「天下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陈经理答得好。「尤其在香港,看看,政府发了执照的电视台也会关门,所以我对所有的事都作保留态度的观望。」

「这——和电视台关门怎么一样?」子庄犹豫一下。「是不是林雅竹和萧玉山的感情不好?婚姻不和谐?」

「没听说过,你知道我不理这些事的。」陈经理摇头。

「否则以萧玉山的地位、财势,断无理由让林雅竹再涉足这圈子。」子庄似在自语。

「这也有道理。」陈经理笑。「箫玉山的财力,他可以买下几间唱片公司,如果他喜欢的话。」

「莫恕和林雅竹再度合作,可是你们的宣传?」子庄终于忍不住问。

「子庄,你是朋友,我可以认真的告诉你,我们没有这么宣传过。」陈经理说:「事实上,以莫恕的作曲,若再配个好的填词人,是不必靠宣传花招的。」

子庄点点头,他对莫恕虽有成见,却也绝不否认莫恕在音乐方面的造诣。「你说得对。」

「子庄,何以玫好吗?」陈经理轻松的。「你们什么时候请吃喜酒?」

「哪有——这回事!」子庄胀红了脸,而且神色古怪。「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别忘了何以玫是因为你而跳槽的,若她红了,我们就损失大了。」陈经理开玩笑。

「我——很抱歉。」子庄摇摇头。「有时候我做事的确太欠考虑,我个性急,又容易冲动。」

「年轻人是这样的。」陈经理笑。

「我已三十岁。」子庄说。

「正是成家的好时候,你已有了自己的事业,对不对?」陈经理说。

子庄还预备说什么,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喂——是,我是,哦——哦——」陈经理看子庄一眼,显得神秘的背转了身子。「好——我们预备,什么——好,好,我明白,我会办——」

电话里的人不知在说什么,陈经理一个劲儿在点头。看他那样子,子庄突然坏疑起来,可是莫恕的电话?一想到莫恕,他再不犹豫的站起来,走上前去。

「是他,他打电话来,是吗?」子庄急切的问。

陈经理皱皱眉,终于点一点头。「是他,我们谈公事。」陈经理掩住话筒。

「谈完公事我和他谈。」子庄看来似乎是焦急。

「我——我问问他。」陈经理为难的。

「不要问,我怕他挂电话。」子庄摇头。「我的事真的非常重要,而且——没有恶意。」

「好吧。」陈经理终于点头。

又谈了几句,突然就把电话交给子庄。

「讲吧!我出去等你。」陈经理笑一笑,很知情识趣的。「若你们之间曾有误会,我希望这误会能解释。」

子庄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的笑了起来。

「喂,喂,你在讲给我听吗?」莫恕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进子庄的耳朵,有一种亲切。「或是你有事?我迟些再打电话来。」

「莫——恕。」子庄发觉自己的声音干涩。他已不再叫莫先生,这莫恕又是叫得这么困难,他发觉,他竟无法找到一个适当的称呼。「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你——子庄?」莫恕的声音万分惊讶。「是你吗?」

「是,是我!」子庄的声音十分生硬,不自然。「我想见你。」

「见我?」莫恕淡淡的笑了。「有这必要吗?」

是啊!有这必要吗?当初是子庄逼走他的。

「那——电话里也一样可以说话。」子庄吸一口气。「以玫想见你。」

莫恕一定在皱眉了,好半天他都没有声音,没回答。

「你听见吗?以玫想见你。」子庄叫起来。

「我听见你说的话。」莫恕的声音冷漠又淡然。「不过——这是多余的事。」

「多余?你是说不愿见她?」子庄叫。

「是!我不喜欢婆婆妈妈,我做任何事也只望前面,我不喜欢回头。」莫恕说。

「可是你也不顾别人感受。」子庄激动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子庄。」莫恕是绝对的冷静。「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你所喜欢的?」

「我现在不是讨论我喜不喜欢的问题。」

子庄从来都是个温柔的人,绝少这么怪叫。「以玫要见你,就是这么多,你不要涉及其他人。」

「不见!」莫恕像一块又冷又硬的顽冰。

「为什么?你不是——不是——」子庄在喘息,始终都说不出下面那几个字。

「不为什么。」莫恕替他接下去。「我只觉得没有必要见她,她原是个没关系的人。」

「你和她——你们——」子庄还是喘息。

「我是个孤独的人,从来都是,我不和任何人。」莫恕平静的说:「我唯一的希望是你不要误会我。」

「我——我——」子庄语塞,他误会?

「好好工作,以你的年纪在这个圈子该大有作为。」莫恕语气一变,十分关心的。「再见。」

「等一等,莫——恕。」子庄焦急的叫:「你见一见她,算我——求你,她近来很不开心,也不正常,真的,你见一见她。」

「子庄,做一件事无论对与错都别后悔了。」莫恕说:「常常后悔,只有令你停步不前。」

「不后悔、不向后看是你的个性,不是我的。」子庄呼吸极不平稳。「你不见以玫,我怕——有意外。」

莫恕显然是呆怔住了,过了一阵,他又恢复平静——他始终不相信子庄的话,他以为子庄在试探他。

「有你在她身边,她不会有意外。」莫恕说。

「你——会后悔的。」子庄怪叫。「你原来真是这么冷酷、绝清的人。」

「子庄,冷静一点,不要再为这件事烦心。」莫恕心平气和的。「我相信你们会很快乐的。」

「你可是在——惩罚我?」子庄咬著牙。

「惩罚?怎么会呢?」莫恕吃了一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若不是惩罚,你怎么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子庄叫。

好半天,电话里只有莫恕的呼吸声。

「你真这么想?子庄,我在惩罚?」他问。

「除了惩罚还有什么?」子庄愤愤不平的。「我不相信你不想见以玫,你故意不见她。」

「子庄,原来你——绝不了解我。」莫恕叹一口气。

「你是在折磨我们。」子庄说。

「子庄,事到如今——也随你怎么想、怎么说。」莫恕淡淡的。「你了解也好,不了解也好,恨也好,不恨也好,我们不再有关系,这是你说的,我们互不亏欠。我现在很好、很平静,我想保持下去。」

「自私,自己很好、很平静就算了,你也不替别人想一想?」子庄说。

莫恕轻轻笑一笑,子庄这么说——子庄还没有真正长大、真正成熟,这一切不全是他造成的吗?怎么反而怪在别人头上了?

「我就是想透了,想穿了才不见你们。」莫恕说:「子庄,见一面并不能解决什么。」

「只要见你,也不要解决什么!」子庄说。

「算了,你好好工作吧!」莫恕说:「如果真的有缘,我们总有机会见面,再见!」

「莫恕——」子庄叫。

电话已挂断了,只传来单调的嗡嗡声。

莫恕不肯见他们,莫恕——可是在恨?恨子庄当初逼他走?可是——莫恕拒见以玫,难道他一点也不爱她?

是吗。是这样的吗?

夜总会下班时候,子庄依然按时去接以玫,只是他变得更沉默。

在以玫面前,他似乎没有什么话可说,连笑容都少,仿佛只为接送她,每次送她到家门外,他就默然转身离去,再也不要求进去坐一坐。

以玫开始怀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虽然从来不爱子庄,但是她关心他,唯有他和莫恕才有难以开解的关系,她当他兄弟般的自己人。

「子庄,唱片——就快面市了吧?」她问,在回家的车上。

「是,你唱得很好。」他点头。

「你看来却不怎么开心,你很沉默。」她看他。

「我——只是想一些事。」他说。

「想怎么替我宣传吗?」她笑。故意使气氛轻松。

「宣传的事不必我出面,有人做。」他闷闷的。

「那是为什么?是我得罪了你?」她问。

「没有,怎么会呢?」他摇摇头。

「不要骗我,你是有些不妥。」她望著他。「子庄,为什么不把心事告诉我?我或者——可以帮忙。」

「没有心事,真的。」他摇头,有点落寞。

「我不勉强你,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可以告诉我时,我随时在等。」她笑。

「好!」他看她一阵,下意识的叹口气。为什么叹气呢?这子庄。

「子庄,我想旅行。」她突然说。

「旅行?去外埠?」他意外的。

「难道只有去外埠才算旅行?」她笑:「我们可以去新界,去离岛。」

「怎么突然有兴致去旅行?」

「白天的时间太长,我太空闲。」她说。

「旅行回来晚上你还有精神唱歌?」他再问。

「旅行又不是练功夫,又不是打仗。」她笑他的稚气。「我只是想吸一点新鲜空气,活动活动。」

「要我陪你去?」他问。「难道你不愿意?」她反问。「怎么会呢?」他也笑了。到家了,以玫下车,她犹豫半晌,转头说:「可有兴趣到我家聊聊天?」

「聊天?」他意外的。可以说是受宠若惊吧。

「我会弄一点宵夜给你吃,相信我的手艺。」她笑得十分温柔。

他高兴的跟她上楼,走进她的家。

「我是第一次受你邀请,很荣幸。」他搓著手。

「自己人还要说这些?」她白他一眼。

以玫进卧室换衣服,出来的时候已穿了晨褛。

「你等一等,半小时之后我们有宵夜吃。」她说,转身走进厨房。

「要不要我帮忙?」他问。

「男生还是不要进厨房的好。」她今夜似乎是心情特好,居然叫他「男生」。

「不要忘了,我总是自己烧饭、烧菜的。」他站在门边。

「那不一样,今夜你是客人。」她笑。

看著她熟练的做著宵夜,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她该是个好女孩,嫁一个好丈夫,过幸福的日子——她却是歌星,曾有一段不怎么光明的往事。

人生中不如意的事总是占多数。

「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宵夜?」他随口问。

「想令你开心一点。」她说。

「我没有说过不开心。」他勉强掩饰。

「你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不必说我都能一目了然。」她笑。

「其实——真是没什么不开心,只是有点闷。」他说。

「为什么会闷?你的工作不够忙?」她眨眨眼。

「我——」他欲言又止。「也没什么,也许是周期性的情绪低潮。」

「艺术家的脾气。」她说。

「我有什么资格称艺术家呢?只是个作曲匠。」他摇著头自嘲。「今时今日,我只能做些商业化的曲子。」

「那个又不是你的错。」她不以为然。

「我是很差劲,总是向现实低头。」他又叹息。

年纪轻轻的他好像感慨良多。

「不是这么说。」她想一想,慢慢说:「艺术和通俗之分在哪里?难道艺术就没有商业价值?」

「你不明白,在我们这行里,这是泾渭分明的事。」他苦笑。

「我觉得能被大家普遍接受的就是艺术,否则曲高和寡,有什么用?」她说。

「谢谢你安慰我。」他笑了。

「我没有安慰你,我只在说明一个事实。」她正色说:「价值是什么呢?就是要流行,要普遍被人接受,否则再好的作品被束诸高阁,只有自己欣赏,人家根本不知道有这作品,有何价值可言?」

「你——也有道理。」他点头。

「其实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只是你们都爱钻牛角尖。」她把宵夜盛在盘子里。

「尤其是我,我真是往往钻进牛角尖而不自觉。」他接过盘子拿出去。

「明知自己缺点,就要想办法改啊!」她说。

「我会尽力试试。」他由衷的。

两人对坐餐台,默默的吃著宵夜。

似乎刚才把话已说完,现在只有沉默。

「你的宵夜弄得很好。」他胡乱想个话题。

「那么就多吃一点。」

「每天这么吃法,你不怕胖?」他打趣。

「我很少吃宵夜,今夜为招待你。」她说。

「哦——」他很开心,她实在很孩子气重。「以玫,什么时候要去新界或离岛,给我电话。」

「不是报答我这一餮宵夜吧?」她笑。

「哎——当然不是。」他不好意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去哪里,我总是陪的。」

「谢谢,子庄。」她点点头。「过一、两天我们去。」

又是一阵沉默。「我见到陈经理。」他突然说。

「陈经理是谁?」她意外的。「他——是莫恕鲍司的经理。」他说。

「哦——你们在应酬场合踫到?」她问。

「不,我去找他。」他说。

「找他?为什么?」她好意外。她现在才发觉,她绝对不了解子庄,他所做的事往往会出乎她意料之外。

「我——」

「不是你想跳槽吧?」她急切的。

「当然不是,我不会去他们公司的。」子庄摇摇头。「我找他——因为你。」

「为我?」她吃了一惊。「要我转回他们公司?」

「不——」他垂下眼楮。「我去问莫恕地址。」

「哦——」她呆怔半晌,勉强打起精神。「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想知道他在哪里?不想看看他?」子庄问。

「不——我没想过。」以玫硬生生的。

「以改,你可不要瞒我了。」他吸一口气。「这些日子——我们都过得不好。」

「我很好,我没有瞒你。」以玫振作一下。「他走得那么——绝,我根本忘了这个人。」

忘了?她为什么不快乐?半夜去新界兜风?把雨中陌生男人当成莫恕——怎可能忘了!

「老实说,我逼走他的。」他默默说。

「他若不走,没有人能迫他。」她摇头。

「他对我——实在很好,非常、非常好。」子庄又叹息。「当我每想到就这么逼走他,我良心不安。」

「你已经这么做了?不是吗?」她摇头。

「我想挽回,想弥补。」他说。

她不能置信的望著他半晌,子庄是这种人吗?

「我怕你——做不到。」她笑。

「是,我想我做不到。」他摇头。

她皱眉,子庄已试过努力挽回吗?

「你——找到他了?」她的声音发颤。

可怜的以玫,莫恕在她心中占了怎样的地位?

「我——曾和他通了电话,是偶然的。」他说:「他打给陈经理,正好我在。」

「你们——说了些什么?」她的脸也胀红了,她可是在激动?

「我想见他,我要跟他谈。」子庄摇头。「他不肯,他什么都拒绝。」

以玫不出声,莫恕——真是不再回头?

「还——说了什么?」她颤声问。

「他和以前不同,冷硬得令人害怕。」子庄想一想,又说:「他彷佛已看透了世界。」

「你们——没有提到我?」她终于忍不住。

「我说了,可是,他却回答——那是过去的事,他已忘记了。」他摇了摇头。

以玫的心像被冷水淋过,再也没有一丝希望。

「他实在做得够绝。」她咬著唇。

「我想——错在我。」子庄内疚的。

「错不在你。」以玫冷硬、肯定的说:「他若有一丝感情,他——不会说这样的话。」

莫恕——真是那样无情?

莫恕买了点菜,又买了份晚报,沿著田边小路慢慢走回家。

在他脸上永远是一片漠然,没有任何比较强烈的表情,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事能令他情绪波动,他只是一个世界的旁观者。走进铁丝网围住的院子,几个陪著孩子在玩耍的妇人都注视著他,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冷著张脸,一直走进他住的那栋房子。

莫恕实在不想和任何人打交道,这个社会里好奇的人实在太多了,千方百计的在打听别人私隐,这——实在太无聊了,他不想理会。

回到家里,他把买回来的菜放进厨房,又随手开了电锅的开关,然后回到客厅。

他喜欢看一阵晚报才做菜。

多半的晚报娱乐性较丰富,许多茶余饭后的消息资料,尤其多明星、歌星的消息。

他不经意的翻一翻,就看见了以玫的名字。

以玫的唱片面世了?不,出唱片不可能是娱乐版的头条新闻,字也不会登得那么大。

看仔细了——他脸上的肌肉,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这——没有看错了吗?

以玫和那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头号色浪拍拖?而且打得火热,这——这——不是真的吧?

是唱片公司的宣传?她的新唱片就要上了——

不,不,文字旁边有一张照片,以玫和那个男人亲热的倚偎在一起,笑得那样——开怀,以玫——

莫恕愤然扔开了报纸,脸色更阴沉了。

难道娱乐圈里的女孩都逃不过那条似乎被定了的老路?总有些绯闻、丑闻,总是些XX公子——

他的心忽然扭曲起来的疼痛,以玫——曾经是这样的女孩,靠「交际」来使自己的生活丰裕,但是——但是——她不是洗心革面,彻底改过了吗?

她不是已经完完全全摆脱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吗?她不是——心中疼痛越来越烈,他竟

忍不住申吟了!以玫,怎能又走回那条老路?

那么子庄呢?对她一心一意的子庄又将受怎样的打击?他能受得了吗?子庄?

好长的一段时间,窗外的天色全黑了,他才慢慢安静下来,顺手开了灯。

他再无心在家中烧菜,换了套衣服,他再次出门。

这件事他不能不理,至少,他要弄清楚,以玫到底在那儿搞什么鬼,他不能不管,因为——在这件事上他得负大部分责任。他令事情变成这样的,是他一手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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