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不愿意告诉我。」她不依。「你和莫恕相依为命——没有理由不清楚。」
「我知道的只是一些外表,只是一些发生出来的事,我并不清楚他们内心的所思所想,真的。」
「他们总不会无缘无故分开,是不是?」她说:「林雅竹也不是那种眼中只有钱的女人。」
「我想——是误会。」他垂下眼睑。
「谁误会谁?嗯,谁误会谁?」她急切的。
他皱皱眉,思索半晌。
「真的,我并不很清楚,」他摇头。「萧玉山自然是一直存在的人,他对林雅竹很好,很好,他的作风也不像一般风流自赏的有钱人,林雅竹嫁给他——也会幸福。」
「真是,我不是问林雅竹幸不幸福,」她嘟起嘴巴。「我要知道的是她和莫恕到底怎么回事?」
「以玫,」他真的为难。「如果我知道,我愿意告诉你,可惜的是我真不清楚。」
「但是莫恕因为她而颓废十年。」她说。
「是——吧!」他勉强点头。「无论如何,他今天又振作起来,这就行了。」
「为什么他又会突然振作?」她问。眼中有丝狡黠。
「时间会改变一切。」这是句莫恕说的话。「我想他终于想通,走出死角。」
「这么简单?」她问。
「当然,」他意外的盯著她。「你总不会以为有什么特别原因吧?」
「会不会有人鼓励了他?」她说。难道她鼓励了莫恕,是不是?她颇有骄傲感。
「有人?」他问:「你不会以为是林雅竹吧?」
「会吗?林雅竹?」她不高兴他的迟钝。「会吗?」
「除了林雅竹,我不以为还有人能鼓励他。」子庄是作梦也想不到以玫指的是自己。
「你也未免把林雅竹看得太高了。」她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很奇怪的心理。
「什么意思?」他不懂。
「说不定莫恕谤本忘了林雅竹。」她说。有丝负气。「我才不信这个时代还有情圣。」
「我——我们还是不谈他们吧!」他开始吃点心。
「那么谈谈你唱片公司的事。」她眼珠儿一转,又笑得明媚动人。
「唱片公司——有什么好谈?」他反问。
「你作的曲子。」她说:「子庄,什么时候你可以为我作几首曲子?」
「以后,当你可以录唱片的时候。」他说。
「你一定会替我作曲,是不是?」她高兴起来。
「是,我答应一定替你作曲。」他说。
「你也介绍我去你们唱片公司?」她再问。
「到那个时候再说,」他笑一笑。「如果莫先生真的肯教你,他那家唱片公司比我的更大、更有实力。」
「真的?」她眼中射出异采。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他笑。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唱?」她热烈的问。
「我不能说。这要看你的进步情形,」他摇头。「当然,你现在要出去唱也可以,只要你胆子够大。」
「真话?」她睁大著眼楮。「能不能成名呢?」
「大概会被人用蕃茄打下台。」他又笑。
「好!你讽刺我。」她故作生气状。
「是真话,」他收敛了笑容。「很难有一开口就唱得好的天才,你不能急功近利。」
「好——我回去了。」她拿起皮包。「我明天去你们家。」
「一起走。」他招侍者付钱。「你住在哪里?我送你。」
她皱眉,好半天才说:「不必。不——方便。」
不方便,为什么?
子庄一连忙了好多天,他是钢琴的伴奏,又是唱片的监制,他几乎用了大部分的时间在唱片公司里。
当他录那张唱片的工作告一段落,回到家里时,他才发现以玫已经是莫恕的学生了。以玫用什么方法、什么言语令莫恕肯收她为徒?
在子庄的感觉上,这简直是没有可能的,莫恕对以玫有成见,而且经过雅竹,莫恕不是恨全世界的女人吗?
以玫还在莫恕的工作室中练琴,莫恕沉默的在一边注视著,他坐在沙发上,但神态是专注的,显然他是很用心在教她。
子庄不便打扰,他去厨房喝一杯水,就退回卧室。
他们的房间都有隔音的设备,关上门就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子庄预备作曲。
下一张唱片等他的曲子作好就可以录,填词的那个人已经催了他好多次。
子庄工作有他的习惯,他喜欢做好一样再做第二样,他觉得这样才能专心,所以他等录完唱片才动手。作曲对他来说并不难,通常的时候他用一、两小时作一首曲子,但灵感来时,他曾半小时写好一首。
他坐在写字台前,静静的思索一阵,脑子里竟没有一个音符,想到的只是以玫和莫恕。
他想以玫和莫恕做什么?莫恕肯教她,等于减轻了他的工作负担,他为什么会耿耿于怀?
是耿耿于怀吧?
难道——他在嫉妒—嫉妒莫恕?
他吃了一惊,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想法?莫恕是什么人?他怎么能嫉妒他?
他站起来在卧室里走一圈,努力摆脱脑子里以玫和莫恕的影子,可是他做不到,简直挥之不去,尤其以玫,她那野性美的脸简直就在眼前晃,晃得他坐立不安,晃得他头昏眼花。
以玫——他——怎么对以玫如此念念不忘?他可是在喜欢她?在爱她?
一想到这要,他全身都似乎燃烧起来,他喜欢以玫,爱上以玫吗?
如果是爱——天!莫恕知道了会怎样的失望?怎样的气愤?他可以爱以玫吗?以玫——会接受他吗?
以玫对他很好、很亲热,那表示她至少不是讨厌他,是不是?只是——那天,她为什么会拒绝他送她回家?她说不方便,那究是什么的不方便呢?
以玫从没提过她的家人、她的环境,她可是怕家人误会?肯定的她没有结婚,(结了婚做什么歌星?)那么他的出现可以说正大光明,怎会不方便?
以玫有点神秘,是不是?可是有人说神秘更有吸引力,是有点道理的吧?
在卧室里胡思乱想是痛苦的,又不能工作。他轻轻打开了门,斜斜的望著莫恕和以玫。
莫恕依然坐在那儿,姿势不变、神态不变,连眼光都不变的望著以玫,他真像一座化石。而以玫还在那儿拙劣的、幼稚的、生疏的练著,非常投入、非常用功。
以前他教以玫时她好像并不如此,她常常说话,常常分心——他不是好老师吧!
莫恕是会令任何人口服心服的。
望了一阵,看见以玫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只好又关上房门。
他们已经练了多久?又还要练多久?莫恕傍以玫多少时间?他不必工作?不必作曲?他自己的钢琴也有些生疏了,他不练?
子庄烦躁的躺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自己。
他知道打扰他们是不应该的,却又忍不住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不可能一直练琴吧?以玫不会觉得累、觉得辛苦吗?
他努力抑压著心里想出去看一看的冲动,强迫自己闭著眼楮休息一阵。他知道自己没有睡著,却又似乎作了一个梦,梦很乱、很模糊——
他跳起来,打开房门,以玫和莫恕都已不在工作室里,他们练完了,他们人呢?去了哪里?
把整个房子找了一圈,没有他们的影子,他们出去了?莫恕会和以玫出去?
还没有想完,大门打开,莫恕沉默走进来。
「莫先生!出去散步?」子庄不安的问。
「哦——你回来了。」莫恕很意外。难道他刚才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子庄进来?他全神贯注在以玫的身上?
「回来很久了,你们在练琴,」子庄搓一搓手。「我就回卧室睡了一阵。」
「你怎么不叫我?」莫恕望住他。
莫恕眼光锐利,他一定发现了子庄的不安,是吗?
「打扰以玫练琴,不大好。」子庄摇头。「你刚才去散步?」
「不——以玫回家,我顺便去看看有没有信。」莫恕平静的,若无其事的。
子庄当然相信莫恕的话,他从来都信任莫恕的。
「以玫练了很久?」子庄问。
「她初学,应该练久一点,最好练到手指发胀、发硬,才能进步得快。」莫恕不置可否。
「她——每天都来?」子庄问。
「一连来三天。」莫恕坦然说。
「你——怎么会肯答应教她?」子庄忍不住问。
莫恕看他一眼,淡淡的笑起来,笑得有点历尽沧桑的味道。
「你以为呢?」他反问。
「我想——她一定很有诚意的求你。」子庄天真的。
「不是。」莫恕摇摇头。
「那——她搬出以前的事?」子庄不敢提雅竹的名字。
「也不是。」莫恕再摇头。
「我猜不到了,也许——你改变观念了。」子庄说。
莫恕还是摇摇头,不停的摇头。
「子庄,我是因为你。」他说。
「我?为什么因为我?」子庄不懂。
「你太单纯、善良,你又接触太少的女孩子,」莫恕考虑著措词。「而她——是个颇为复杂的女孩,她世故、有野心,我怕——她有心利用你。」
「不,不会,」子庄急忙说:「她外表也许如此,内心不坏,真的。」
「是吗?」莫恕只是在笑。「你了解她多少?」
「也——说不上了解,」子庄脸红了。「我只是感觉到她内心是善良的。」
「我并非说她不善良,比起你来,她实在太不简单,」莫恕平静的坐下来。「我举一个例子给你听,我已经先答应她教她了,她却去唱片公司找你,说希望我能教她,她很工心计。」
「这——你怎么知道?」子庄皱眉,是这样吧?
「她问我要唱片公司电话。」莫恕说:「她是过分仔细、小心,她怕你不高兴。」
「我怎会不高兴呢?」子庄说。
「是她这么想,因为她不了解你我之间的一切。」莫恕摇头。「我觉得一直让这么一个女孩在你身边不是好事,所以我答应教她。」
「你肯教她是她运气好。」他说。
「也许运气不好。」莫恕笑:「成功、成名是很奇妙的事,运气很重要。」
「是——」子庄点头,原来莫恕还是不喜欢以玫接近自己的。
「子庄,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莫恕突然转了话题。「我觉得你该改变生活方式。」
「哦——怎么改?」子庄稚气的问,多年以来,他习惯以莫恕的意见为意见。
「扩大生活圈子,多结交异性朋友。」莫恕说。
「这——很困难。」子庄红了脸,异性朋友,以玫不是异性朋友吗?
「你不能只认识一个或两个女孩子就把自己的感情放下去,」莫恕十分理智。「你要多看、多接触、多了解,然后再选择,再放出感情。」
「这岂不是——很累。」于庄说。
「感情的来源就是很累。」莫恕摇头。「但是你不选择,只怕会后悔、会终身痛苦。」
子庄想了一想,当然是有道理,只是——他喜欢以玫,他已经把感情放下去了。
「我——会试著去做。」他说。
「不是试著做,是一定要做。」莫恕说:「然后,你如果仍然觉得以玫最好、最合适,而她又爱你的话,我不会反对。」
「好,我一定这么做。」子庄被鼓舞了。
莫恕并非他想像中那么固执,他说不会反对呢!
「还有一件事,你一直误会我的。」莫恕说:「我对女孩子、女人并没有成见。」
「这——」子庄胀红了脸。
「世界上有很多好女孩,也有很多坏女孩,不能一概而论,」莫恕又说:「而且我认为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
「你说得对,莫先生。」子庄说。
「我希望的只是你幸福、快乐。」莫恕衷心的。「其他的都不重要,真的。」
「我——我也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子庄认真的。
「我?」莫恕自嘲的笑了。「我已没有当年的雄心壮志,也不再有幻想,我只求平稳的生活。」
「你怎能够这么讲?你才仅四十岁——」子庄叫。
「对一些人来说,四十岁只是开始,可以选十大杰出青年,对我——我心已老。」莫恕说。
「这是不公平的,你不能因为她——一个女孩子而这样,你应大有可为。」子庄急切的。
「大有作为的是你。」莫恕淡淡的笑。
「莫先生,我真不明白,我——请原谅我必须这么说,林雅竹真伤得你如此重?」子庄激动的。
听见雅竹的名字,莫恕好费力的控制自己,终于还是皱起眉头。
「我说我根本不会受伤,你信吗?」他说。非常出人意料之外,十年的不振竟没受伤?
「不信,当年我亲眼目睹一切的发生,我知道她伤你很重,又怎可能没受伤呢?」子庄肯定的。
「外表看来,她可能伤了我,但,事情并不能只看外表。」莫恕说:「真的,外表最不可靠。」
「但是的确因她嫁给萧玉山——」
「绝对不是。」莫恕斩钉截铁的。「真正原因绝对不是这样。」
「那是为什么,能告诉我吗?」子庄问:「为什么你颓丧十年?」
莫恕沉默半晌,吐出难以置信的两个字:「内疚。」他说。
内疚?他因为内疚而恨女人?而十年不振?
以玫已经跟莫恕上课了一个月,一个月的相处,她觉得莫恕实在是个最好的老师,他用属于他自己的独特方法教学生,而且非常的尽心尽力!除此之外,莫恕绝对不是个好伴侣,不是个好朋友,他那种冷漠、刻板,实在没有人能受得了!
他的冷漠、刻板是天生的吗?他以前也这样对待林雅竹?他们之间的感情怎么发生的?木板也会发芽、开花?到底他们之间有段怎样的故事呢?
以玫很好奇,很希望知道,可是她没机会问,她并不急,她——总有机会的,是不是?
然而莫恕不像子庄,她并不是那么有把握,她要小心、谨慎而且还要最大的耐性。
目前来说她很满足,名震一时的莫恕是她的老师,除了林雅竹,她是他唯一的女弟子,她等待著那一天来到,那一天名成利就,一如当年林雅竹。
她又来上课了。
她总是吃完午饭之后来。她知道莫恕早晨的时间要作曲,要自己练琴,还要看一点书,有时还要听一点唱片什么的。
最主要的,下午子庄不在。
她不喜欢她来上课时踫到子庄,那总是有点不方便,子庄是个敏感又多疑的人,避开他可免除了不必要的麻烦,是不是?
她是了解子庄,就像她了解自己。
她按门铃,莫恕冷漠的替她开门让她进去。
然后他们就开始上课了,讲乐理、练嗓子、弹琴,每天都是固定的程度。
只是,莫恕从不限制她的时间,两小时、三小时,他从不介意。
今天正好一个月,她该付钱,她为这件事为难,她该怎么付呢?又付多少呢?
以她这么每天来,一来就两、三小时,若每小时五十元的话,三千元都不够,她付得出这笔钱,她这么来法自然心理早有预备,但——莫恕接受吗?
他讲完了乐理,又教她练了嗓子,于是她自己练琴了。昨天他交代的曲子还没练熟,今天不会教新的。
她在钢琴前坐下,却没有开始弹。
「莫恕——我该怎么跟你算钱?」她终于忍不住问。
「钱?」他眼光闪一闪。
「是,学费!」她说。
在他炯炯眼光下,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你以前怎么付子庄的?」他问。「照付他的付我好了。」
「但是——你的时间长。」她说。
「照他的付。」他漠然的。「我是替他教你,至于时间不是问题,反正我有空。」
她想一想,点点头不再出声。
她知道莫恕是个主观极强的人,他不喜欢别人和他争辩,尤其是女孩子。
她开始练琴,却心不在焉。
她在想,她每天练琴时莫恕这么目不转楮的望住她,是看她?或是看她弹琴?她虽然没有回头,却也能感觉到他锐利眼光,真的,她能感觉到。
莫恕每天都是那个姿势,那个神情,那种眼光,他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人能猜得透吗?
「停下来。」他忽然在她背后叫,声音又冷又利。「你在想什么?竟弹得全无章法,回去没有练过?」「我——」
「家里没有钢琴?」他再问。
「没有,但预备买。」她笑,转过头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事情?」
「因为你心不在焉。」他木然说:「这不是你应该有的态度,你不是想名成利就?」
「想当然想,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她笑。「你也不能担保我一定成,是吗?」
「至少你该全力以赴。」他说。
「我反而更信运气。」她说。
「既然信运气,何必来找我学?」他皱眉。
「运气只是一半啊!」她笑得好有风情,不像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女孩。「另一半要你帮忙。」
「不是我帮忙,是你自己努力。」他正色说。
「口气和子庄一样。」她摇头。「哦,子庄监制那张唱片出了,有几首歌真好听,是他写的。」
「他有天才。」他说。
「你岂不更有天才?」她说:「子庄根本是你一手造就的,没有你就没有他。」
「不要抹杀自己的天才和努力。」他说。
「莫恕,你什么时候写几首曲子给我唱?」她眼中发光,充满希望的。
她始终还是叫他莫恕,没有改称先生。
「我的曲子——是要选人唱的。」他淡淡的笑。
「选谁?我没有资格?」她斜睨他。
他只是牵扯一下嘴角,没有出声。
「林雅竹现在不可能复出唱歌吧?她是阔太太。」她忽然说。
「我写歌不会给林雅竹唱。」他说。看他那淡漠的脸,这一次他怎么全然不在乎了?「
她没办法再唱得好。」
「那么——谁?」她盯著他。
「或许我自己。」他不像开玩笑。「我写了曲子自己唱,只有我自己才能明白我想表达的感情和意思。」
「你自己?」她大大意外。「你想灌唱片,是不是?是不是?我帮你唱合声,好不好?」
「你肯替人唱和声?」他嘲弄的。「你不是处处都希望做主角吗?」
「替别人当然不肯,替你不同,你是我老师。」她说。
「你是这么尊师重道的?」他讽刺的。「子庄不是给你骗得团团转?」
「我骗他?我什么时候骗他了?」她不依的嚷。「难怪你对我有偏见,我骗他,几时呢?」
「你自己比我清楚。」他说。
「于是你就支开他,不许他再教我?」她非常聪明。「宁愿自己出马,也不要我接近他?」
他只是不置可否的笑。
「你当我是什么人呢?莫恕。」她突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撒娇似的。「你当我是什么人呢?在你心目中,我大概是不屑一顾吧?嗯?」
他还是那样笑,似乎——默认了。
「好,原来你肯教我是算计我。」她坐在他沙发的扶手上。「你也没安什么好心。」
他的笑容消失,眉心渐渐聚拢。
「你认为我没安什么好心?」他望著她。
她呆怔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难道——不是?」她是聪明的,很快就说:「你怕我伤了子庄的心,对不对?」
「子庄年纪比你大,却未经世故。」他说。
「你呢?」她忽然嫣然一笑。「你不怕我伤你心?」
他凝望著她,好半天,才慢慢的笑。
「你认为有本事伤得了我?」他反问。
「你认为我不行?」她挑战似的扬一扬头。
「不是不行,」他夷然一笑。「是根本没有机会。」
「机会?你不给?」她不退缩,她不简单。
「你认为我该给吗?」他说。
「难道除了林雅竹,世界上没有其他的女孩子能吸引你?」她是大胆率直的。
「我这么说过吗?」他似笑非笑的。
「我比她年轻,我也漂亮,难道你看不见?」她挑战的盯著他。
「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实在太多了,然而——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不直接回答。
她微微有些色变。
「你——又骄傲又可恶。」她狠狠的说。
「你还太年轻。」他摇头。「有些事你只看见表面,没有看见内心。」
「我知道你,除却巫山不是云。」她不屑的笑。
「我不是情圣,林雅竹再走到我面前我也未必再看她一眼。」他说,这是真话?
「扯谎,你为林雅竹颓丧不振到如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叫。
「全世界的人不是我,」他淡淡的笑。「我的事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你敢说你不再爱她?」她不服气的。
「我爱与不爱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心平气和的。
「你——」她一窒。「你这人真可恶!」
「练你的琴吧,名成利就对你比较实在,比较重要些,陈年老事帮不了你。」他说。
她恨恨的跺一跺脚,走回钢琴前。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这个人的心挖出来看看,」她说:「或者你根本没有心。」
「也许,我也怀疑我到底有没有心。」他笑,完全不在意的笑。
她坐下来叮叮咚咚的乱弹了一阵,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心练琴。莫恕坐在那儿,就是莫名其妙的影响了她的情绪,虽然他是老师。
「今天不练了。」她猛然站起来。
「同家吗?」他也站起来,并不意外。
「谁要你管?你根本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她狠狠的从皮包拿出一个信封,是学费,用力放在钢琴上。「你何止没有心,你根本不是人!」
以玫说完了,大步冲了出去。「砰」然关上大门。她——怎么了?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为什么骂他?她可是——不正常?
子庄踫不到以玫,每次回家她总是已离开,他心中不安和思念一圈圈加大了。
他是忙,然而以玫会不会故意避开他呢?想著这件事,他几乎是痛苦了。
而且——他总觉莫恕和以玫之间的情形有点特别,有点不寻常,却——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这两天他工作的时候也变得有些恍惚,他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他决定找以玫谈谈——说是寻求答案吧!他提早回家,却不上楼,不安的等在楼下,来来回回的踱著步子。
以玫到底要练多久的琴呢?她和莫恕之间没有约定吗?莫恕任她停留到几时?
望著那道楼梯,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以玫为什么不下来?以玫为什么还不下来?除了练琴、唱歌,他们还——还做什么?
他们会做一些——其他事吗?会吗?,
然后,他终于看见了以玫,她怒气冲冲的从楼梯上下来,她没看见子庄,一直往前冲。
「以玫——」子庄叫。
以玫呆怔一下,停下脚步。
「以玫,」子庄追上前去。「我等了你好久。」
「等我?」她眼珠儿一转,笑了。「什么事?」
她的怒气似乎在看见子庄的时候消失了。
「我——好多天没见到你,」他有些难为情的搓著手,那斯斯文文的脸儿早已红了。「我有些事想——想和你谈谈,你——有空吗?」
她想一想——为什么不和子庄谈呢?或者可以借子庄刺激或试探一下莫恕?
「有空。」她笑。「我们现在去?」
她的手臂穿过他的臂弯,亲热的挽住他。
她下意识的抬头向四楼望望,那是莫恕家的客厅,她似乎看见一个人影——她笑了,她是看见一个人影。
子庄简直可以说是兴奋,以玫这么挽住他,他不但快乐还骄傲,真的,是骄傲。
以玫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有一抹在别的女孩子身上难找到的野性,非常特别。他就是喜欢她那种似笑非笑,又似有情的笑容。
他们找了一家餐厅。
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西餐厅有著很不错的情调,只是因为下午,人很少。
他们在角落里找到一张高椅背的卡座。
叫了咖啡,以玫忽然从对面移到他旁边,很亲热的倚著子庄坐。
「子庄,最近真是忙得那么厉害?我好久都没看到你了。」她说。
「哎——是忙,我今天特别提前回来的。」他有些紧张,又有十足的喜悦。
「是不是想我?嗯?」她凝视著他。
「以玫——」他的睑一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笑了,满有把握的笑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她小声说:「我总是在家的,我们可以出来见面。」
「我——我——怕不方便。」他结巴的。
上一次他要送她同家,她不是说不方便吗?
「傻瓜,」她指指他鼻尖。「有什么不方便呢?我怕的只是——莫恕。」
「莫先生?」他好意外。「他怎样?」
「你真不知道?」她皱皱眉,坐直了。「莫恕——很不喜欢我接近你。」
「是吗?」他问。立刻又否定了。「不会,不会,莫先生不会理这么多事,而且我这么大了。」
「我顾忌的是不想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她说。
「但是我——」他想说喜欢她,那几个字梗在喉咙口就是出不来。
「我知道你对我好,」她瞄他一眼。对子庄她真是把握十足,对莫恕——咦?她为什么
要说对莫恕?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莫恕——是老师。「但是——我始终觉得莫恕肯教我是为分开我和你。」
「不会吧?」他迟疑著,莫恕是对她有成见,莫恕用这种方法分开他们?「你为什么这样想?」
「他暗示过。」她咬著唇说。
「暗示?」他问。
「他一定认为我不好,不适合你。」她说:「他或者觉得你应该认识一些名门淑女。」
「什么名门淑女。」他轻轻拍一下桌子。「荒谬!」
侍者送来咖啡、点心,他们暂时停止谈话。
「他不大说话,我不能知道他心中怎么样。」她说。
「平日你们上课——他也不说话?」他问。他还是觉得以玫和莫恕之间有点特别,他好奇。
「除了教乐理和练唱,他从不说在音乐以外的话。」她点点头。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似乎松一口气。
「他以前怎么追林雅竹的?沉默?」她好奇的问。
「他们是不大说话。」他回忆著。「似乎——心有灵犀,那种气氛很美。」
「他是那么罗曼蒂克的人?」她问。
「我说不出,」他摇头。「不过——他与众不同。」
「是吗?是吗?」她口中在问,心中却掠过一抹不满,莫恕对她可以说冷淡。
然而,她为什么要在意莫恕对她如何?莫恕只不过是她老师,是吗?是她老师。
「是的。」子庄想著,回忆著,脸上线条也柔和了。「不过他们那种感情很令人羡慕。」
「然而他们分手。」她说:「你就是不肯告诉我原因,闷在心中好难受。」
「不清楚的事是不能乱说。」他正色。
「没有理由不清楚,你根本是眼看著它发生的。」她非常的不满。「怕我说出去?」
「不是,你不明白。」他摇头。「他们从相爱到分手,第三者在外表根本不怎么看得出来,一直是淡淡的、含蓄的,分手也平和,我怎能看见人家的内心呢?」
「莫恕十年来也没提过?」她问。不知道为什么,她十分向往那种淡而含蓄的感情。
「没有。」他摇头。「只有最近我问他十年荒废是为什么,他是不是恨林雅竹。」
「他不回答?」她抢著说。
「他说内疚。」他摇摇头。
「内疚?」她呆怔一下,以为听错了。「难道说当年是他负林雅竹?」
「那又不是,他不会是那样的人。」他说。
「喂,喂,你不好奇吗?」她推推他。「想办法问出来嘛,那原因一定精采。」
「不行——我和他从来都不谈这些事。」他说。
「你是他最亲密的人了,为什么不谈?」她问。
「或者——我们都是男人吧!」他说。她不满的嘟起嘴唇。「都是怪人,一对怪人。」她说。他有些抱歉,偷偷看她一眼。「你和他现在接触比较多,为什么你不自己问?」他忽然说:「会比较方便。」「错了,我们上课——他一样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想什么。」她摇头。「他一直是这样的,并非只对你如此。」他说。「好了,好了,不谈他。」她挥一挥手,似乎挥走什么似的。「我们谈我们的事。」「我们——」他心中涌上一阵温柔。「是啦,我们。」她又挽住他。「子庄,你会跳舞吗?我们去跳舞,好不好?」「跳舞?我——不会。」他尴尬摇头。「我根本不去夜总会的。」「那你错过许多人生乐趣。」她说。「我的兴趣比较在音乐上。」他老实的。「你不能一辈子只有音乐。」她说:「如果我喜欢,你陪不陪我去?」「能不能——换另外一种玩的方式?」他不安的。「我一定要跳舞。」她不像开玩笑。
「那——好吧!」他点了点头。「我陪你去。」
「这还差不多。」她嫣然一笑。「我喜欢男朋友听我的话。」
「男朋友?」他的心弦一阵颤抖。
「你不是我男朋友吗?」她问。
「哎——是,是。」他情不自禁的握住了她的手。「以玫——我,我——一直是喜欢你的。」
「只是喜欢?只是喜欢?」她的脸逼过来。
「以玫——」他满脸通红,他是保守的,这儿是公众场合啊!
她狡黠的一笑,退开来。
「今夜去跳舞?」她问。
「你一定要去,我就陪你去。」他说。
「当然你陪。」她打他一下。「除了你之外,我到哪里去找其他男朋友?」
「以玫——」他心中涌上一阵热。
「外表看来我不像,内心我是保守的。」她眨眼。
「我知道你是好女孩,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正色说。
「不过名利之心强烈些。」她自嘲的。
「这原是现实社会。」他说。
「那么——你回家换衣服,我在这儿等你。」她说:「我不想莫恕知道。」
不想莫恕知道?
一连几天,莫恕发现子庄的神情很是特别,他看来很兴奋,常常偷偷的在笑,偷偷的在沉思,似乎——嘴角还透出一丝幸福。
幸福?他在恋爱了?和谁?一个唱片公司的工作人员?一个新进歌星?
莫恕猜不到,也不想问,毕竟子庄那么大一个人了,他不能管子庄的私事,而且,他希望子庄幸福。
子庄又离开家了,他那批新歌曲完成了,送去请人填词?又开始筹备录下一张唱片?
子庄什么也不说,不像以前,有些事都说出来和莫恕商量、讨论,似乎一下子他们之间的距离远了。
莫恕总是沉默的,他沉默的观察著,如果有原因,他一定要找出来,子庄从小苞著他,他真是当子庄是弟弟,是唯一的亲人。
他关心子庄。
以玫还是天天来上课,她好像学精了,沉默好多,安静好多,也不再拿些奇怪的话来试探莫恕,莫恕斑兴能这样,他不喜欢麻烦,他已四十岁。
他讲完了乐理,让以玫练琴,他退到一边沙发上看一本有关音乐的书。
房间里一直是以玫那种很稚嫩的琴声,他习惯的听著,预备在她有错误的时候纠正她。
偶尔一抬头,他看见以玫脸上一个特殊的表情,似乎是——得意的、胸有成竹的,她是为什么?
他呆怔一下,他觉得那个神情很可怕!好像——有所企图。
他再想一想——心中一惊,以玫得意的胜利者姿态,是否与子庄嘴角的幸福有关?
若是有关——他是否该制止?他几乎可以完全知道,以玫是在利用子庄,绝对没有真诚的,她根本就是那种借别人力量往上爬的女人。
想得入神,竟不觉以玫的琴声已停,竟不知道以玫那挑战的眼光看在他脸上。
「你——好像有心事?」以玫忽然问。
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抬起头,他原本冷漠,她看不见他心中所思所想。
「心事?何以见得?」他淡淡的反问。
「你一直在想事情,我注意好久了。」
「你以为我在想什么?」他反问。
「骗不了我的,你不是在想作曲的事。」她冷笑。
「我为什么要骗你?」他淡淡的笑起来,有嘲弄的意味。「我想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她皱皱眉,勉强说。
「有关?」他反问。「你总是把自己看得太重。」
她一下子发怒了,他从来不给她面子,一直在刺激她、打击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子庄。」她胀红了脸。
「子庄?我在想他?」他笑得有些可恶。「我想他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她沉不住气了。「子庄——子庄和我天天见面。」
「哦。」他神色不变,也不表示意见。
「哦!你不生气?你不表示意外?你不是一直不希望他和我在一起吗?」她嚷起来。
对莫恕冷笑的反应,她是十分不满。
「生气?你认为我应该生气?应该意外?」他心平气和的。「我和子庄不是同性恋,你不会吃醋吧?」
「你——这个麻木不仁、假仁假义的东西。」她居然骂起人来。「你以为子庄和我不明白你的鬼心思?」
「我的鬼心思?」他摇摇头,笑了。「我对谁曾经不怀好意过吗?」
「你——你——」她是被他气坏了,最受不了的是,她永远不能在他面前占上风。
「不要激动,练你的琴吧,你是付钱的。」他说。说得十分冷淡兼职业化。
「莫恕,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厉害。」她狠狠的转回钢琴,用力按下琴键。
「好像是要打仗一样?」他是全然不在意的说。
他可是真不在意?当他听见了子庄和以玫每天都在一起时,他是被震动了,子庄——怎么这样的傻?
他的震动不表现出来,是不能表现出来,他不能让以玫知道他担心,那女孩狡猾得像狐狸,他一心怯,她就胜利了,是不是?
莫恕永远不是女孩子能打倒的人。
但是,子庄每天和她在一起,他们去些什么地方?他们谈些什么事?他们——
「莫恕,还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的。」以玫突然又转过身来,她又笑得那样得意。「我要录唱片了。」
「子庄新作的曲?他监制的?」他问,并不意外。
一直以来,这是以玫的目的。
「是。」她笑。「虽然只是一首或两首曲子,至少,我开始有了机会。」
「很好,非常好。」他说。
「是你的真心话?」她盯著他看。
「你以为呢?」他并不傻。
「我从来看不透你。」她说,这倒是真话。「我以为你并不希望我录唱片。」
「很有自知之明。」他说。
「我也知道现在录唱片不是很好的时候,我还该再苦练,可是我心急,我不想等。」她说:「任何一个机会我都要抓紧,香港地方很奇怪,歌星、艺人的红,也不一定因为唱得好
或是漂亮。」
「你是这么想吗?」他望住她。
「这是事实,所以我就搏一搏。」她说。
他皱著眉,沉思半晌。
「你的心里在想什么?能够告诉我吗?」她问。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心急的农夫把刚插下田里的秧苗拔高,以为可以助它生长。」他慢慢说:「结果所有的禾苗全枯死了。」
「我知道,欲速则不达。」她笑了。「可是我是人,不是禾苗,我是有灵性的,我可能会胜利,五十对五十。」
「你就赌一赌运气吧!」他很淡然。
「我以为你会反对。」她说。
「我反对有用吗?」他笑。
「至少你是我老师,不该这么漠不关心!」她说。
「我只关心一点,宣传的时候不要提我的名字。」他想一想,半开玩笑。「你跟我学了多久?」
「学了一天也是老师,不用你的名字宣传,谁会注意我这个人?」
「用子庄吧!反正他现在也相当有名气,而且他会绝对甘心被你利用。」他说。
「不要老说我利用子庄!」她摇头。「你不以为我对他会有真心真意?」
「会吗?你会有吗?」他盯著她看。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时间可以给我证明。」
「时间?」他淡淡的嘲讽著。「等这时间变成历史时?」
「莫恕,你永远对我有敌意,这样我怎么能在这儿学好音乐?」她说。
「你希望的不是学好音乐,是成名。」他很不保留的。「所以我如果有敌意,也影响不了你。」
「也是道理。」她耸耸肩。
「练琴吧!」他说。
「不,今天没有心情练。」她面对著他。「你想不想知道我和子庄每天在一起做什么?」
他不语,只是漠然望住她。
「我们去喝咖啡、饮茶,也去夜总会。」她是故意这么说吧?「于庄以前似乎从不去这些地方,所以他很兴奋,也觉得新奇。」
「我应该多谢你带他见见世面吗?」他讽刺的。
「你不以为他——爱上我?」她问。用挑战的口吻。
「这种事不能以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摇头。「就算他爱上你也很正常。」
「正常?」她不明白。
「他是个男人,没有感情经验的男人。」他慢慢的,没有表情的说:「加上你是个漂亮的女孩,又时时对他表示好感,不论你是真心假意,他都会掉进你的网。」
「掉进我的网?」她笑。
「我希望你张了网。」他的面色突然沉下来。「否则跌在地上粉身碎骨的不只他一个人。」
「还有谁?」她误会了,笑得花枝招展。莫非冷漠的莫恕也在暗示对她有意?
「你。」他沉声说。
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有了,她?
「你若伤害他,我要你补偿,要你付出代价!」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她的脸色变了几变,咬咬牙,突然打开皮包,拿出一个预备好的信封。
「这是付给你一个月的学费,明天开始,我不再来了。」她恨恨的说:「我讨厌天天对著你这样的人。」
「你的名成利就美梦呢?」他冷冷的问。
「不劳你费心,我自然另有老师。」她说。
「于庄?」他盯著她,眼光十分尖锐。
「我不必告诉你,对不对?」她站起来。「我付了这个月的钱,我们之间再无关系。」
「钱?」他冷笑,把那封信推在她面前。「不要在我面前玩花样,你认为子庄听你的话或是听我的话?」
「我们为什么不试试?」她也冷笑。针锋相对的。
以玫真的绝迹不再来莫恕这儿,她倒有说得到、做得到的个性,莫恕他们那个男人之家,突然就冷清了。她不是要找子庄教她吗?她没有再来,子庄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她——是故意气莫恕的吧?她一定另外找了老师,是不是?
每天下午,这段时间莫恕已习惯了等以玫来,她也来得风雨无阻,突然间这习惯打破了,莫恕心中竟有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似乎——若有所失。
他是成熟的、世故的、冷漠的,就算真是若有所失,他也只放在心中,不会表示出来。
他的生活仍然正常,他的工作依然持续,一个经过了风浪打击的人,再遇一次风浪也不过如此,何况,这也算不得是风浪!他想,或者过一阵子有一颗新歌星突然冒起,她就是何以玫,会吗?
一个正努力向名成利就爬行的人。
这一阵子,子庄在家的时间更少了,少得他们见面时只有打个招呼的机会。莫恕也不出声,因为他看见子庄是快乐的、开朗的。
子庄能快乐、开朗也就够了,莫恕实在不能过问太多子庄的事,子庄是一个成年人。
天气不好,一阵阵的下著雨,莫恕接到唱片公司电话,有要事必须去一趟,他也有些作好的曲子要拿去填词,看著窗外的天色他情绪很低。
他不喜欢雨天,雨天无法使人开朗起来。今年总是下雨,和去年的干旱完全不同,虽可以免除制水之苦,但是——总是若有所憾!是了,就是若有所憾,还是他的心情。
约定的时间到了,他不得不拿著雨伞出门,他有守时的好习惯,他不想别人等他。
锁好门,他慢慢走下四楼,爬楼梯虽不方便,却是一种很好的运动,尤其对他们这种永远坐著工作的人。
罢走到街上,就看见已经停在那儿的一辆漂亮汽车,他们这儿少见这种高级汽车,平治四五○跑车,该停在九龙塘或半山区的地方。
无意识的朝车里望一望,像触电似的,整个人突然麻痹、僵硬了,车里坐著的不是——不是林雅竹?林雅竹?她来这儿做什么?
他皱眉,努力使僵硬、麻痹的腿可以移动,林雅竹却已推开车门走下来。
她自己驾车来,显然——是有目的。
一如十年前,她看来秀逸、雅致,更有一份成熟少妇的风韵。她目注著他,很平静的走过来。
「莫恕,」她招呼著。声音里应该没有什么特殊意味。「你正要出去?」
他不响,只冷冷的望著她。
「我是来找你的,」她淡淡的笑。还是那么美丽。「还是那么不巧,我总是在你有事的时候出现。」
「为什么找我?」他问得生硬。
在雅竹面前,他可做不到对以玫那样的不留余地,雅竹是不同的,她是唯一得到他感情的女孩。
「没有事不能找你?」她望著他。「我在报纸上看见有关你的消息。」
「我也常常看到你们夫妇的消息。」他冷硬的。
她并不理会他的冷淡,又说:「我来踫踫运气,我不知道你是否还住此地,」她说:「子庄还跟你一起吧?」
「是。」他把视线移开。
「这十年来他也成名了。」她颇为感慨。
「十年是一段很长的日子,每个人都在改变,他成名是理所当然的,他很努力。」他皱眉。
「我知道,努力的人总是会出人头地。」她立刻点头,像个听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我——约了人,」他忽然说:「我没有时间。」
他转身欲行,她柔柔的声音拉住他。「我送你,莫恕。」她说。
拒绝的念头在心胸中转了几百次,却是没有出口。当年——唉!罢了,提什么当年呢?「好!我去唱片公司。」他终于说。拒绝是很小家子气的,他不必如此。
他们上车,平治四五○跑车滑向马路中央。
「我们十年不见了,」她轻轻的说:「十年来的变化——实在太大。」
他默默的听著,叫他说什么呢?
「看见你再复出,那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她又说:「很好,很好。」
她是由衷的、真诚的,他听得出。「没有人永远倒地不起。」他说。
「是的,」她轻轻叹一口气。「无论如何,我是高兴你再作曲,我始终都觉得,你是最好的。」
「偏见吧!」他淡淡的笑,有一种经历了人生的感觉。
「你知道不是偏见。」她摇头。把汽车驶得非常平稳。「十年来我一直等你东山再起的消息。」
「人是要生活的,说不上东山再起。」他自嘲。
「我希望你一如十年前的成功。」她看他一眼。
「成功与否对我已完全不重要,」他说:「我再作曲——也许是另一个理由。」
「另一个理由?」她想一想,笑了。「另一个女孩子?」
「我不是情圣,」他说:「然而——除却巫山不是云。」
她的脸一下子变了,变得苍白、难堪。「莫恕——我抱歉。」她说。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他笑。「你做错了什么?」
「我——」「该内疚的是我。」他摇摇头。「我们不要再提十年前的事,那已经过去了。」
「事情是过去了,感受——还一直在。」她说。
「感受?」他冷笑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又不能当饭吃,是不是?」
「莫恕,我还是想说——但愿我没有伤你。」她低声。
「我没有受伤的感觉,从来没有。」他立刻说。
「如果是真话——」
「我为什么要说假话?」他立刻打断了她的说话。
「那就好,那就好——」她点点头。汽车一直平稳的向前驶著,湿湿的马路发出哇哇的声音,天色依然不开朗,虽然雨停了。
「这些年来,除了阔太太,你还做别的事吗?」他问。
「没有,」她摇头。「我提不起兴趣。」
「你有资格提不起兴趣。」他笑。有些像嘲弄。
「只是懒。」她说。不以为意。
「有几个孩子?」莫恕问。好像是一个老朋友。
「没有,一个也没有。」她说。
他倒意外了,一个也没有?可能吗?十年了。而且他记得她一直是喜欢孩子的。
「他肯?」莫恕问。「他」当然是她的丈夫萧玉山。
「这种事——有什么肯不肯的?」她脸红了。「没有就没有,勉强不得。」
「他那么大的家产,总要找人继承啊!」他笑。
「那是他的事。」她说。
「他的事?你对他倒大方。」他说。
「不要提他——哎!子庄好吗?」她转开话题。
「好,好像有女朋友了。」他说。想起了以玫。
「女朋友?」她看他。「歌星?」
「他的学生。」他木然说。
他的学生,她当初何尝不是他的学生呢?
「哦——哦——」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过那女孩子不大好,是在利用子庄,」他又说。他可是故意这么说的。「利用子庄来名成利就。」
她沉默著。
「你知道,有的时候男人明知是陷阱,也会往里跑。」他漠然笑。
「你是不是还怪我?」她问。
「不,我怪自己。」他说。
「是我不好,为什么怪自己?」她问。
「你很有——你有权利去选一个好丈夫。」他说。
「但是——」
「这件事没有但是。」他正色说:「结了婚,你就要一心一意,说保守也好,老土也好,就该这样。」
「我——」她似乎泫然欲涕。
「还有,以后我们不能再见面。」他正色说。
汽车停在他唱片公司的大厦外面,他推开车门就跳下车,没有一丝犹豫。
「莫恕——」
「记住你是萧玉山夫人。」他说。转身大步而去。
不是他狠心,也不是他怪她,十年了,要后悔也是太迟了。
走进唱片公司,他还一直想著她泫然欲涕的神情,她——难道真是不快乐?
「莫先生。」唱片公司的人打招呼。
「啊——我迟了,是不是?」他有些恍惚。
「没有迟,老总在办公室等你。」那人笑。「老总刚签了一个新人,预备给她唱你写的新歌。」
「新人?」他站住了。
「是子庄介绍的。」那人还是笑。
「子庄?」莫恕呆怔一下。「那新人叫什么名字?」
「何以玫。」那人说。
莫恕的脸一下子沉下来,直冲进老总办公室去。
「莫恕,今天很准时啊!」老总笑。这个老总是他多年老朋友,感情很好。
「你签了何以玫?」莫恕问。
「是啊!子庄介绍的,」老总说:「外型不错,试试音也可以,我们预备试试捧她,让她唱你的歌。」
「我反对!」莫恕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可以捧她,我的歌却不给她唱。」
「为什么?为什么?」老总好意外。「你不知道她是子庄的女朋友吗?」
「女朋友?」莫恕冷哼。「我不想她利用了子庄之后,又来利用我。」
「什么——意思?」老总听傻了。
「总之——我的歌不给她唱,你若坚持,我们之间的合约就拉倒算数。」莫恕肯定的。
「但是不用你的曲子,那怎么捧她?」老总问。
「我不管。」莫恕完全没有转圜余地。「我的曲子给任何人唱,但不是何以玫。」
「对她偏见这么深?」老总笑。「你这么做——你考虑过子庄的感受吗?」
莫恕呆怔一下,子庄的感受?
「我看子庄和何以玫的感情已经很深了。」老总再说。
靶情已经很深?子庄和以玫?
莫恕在工作室作曲,他工作起来是没有什么时间观念的,有灵感时可以通宵达旦,灵感溜走之后再休息。他是单身男人,这种生活不会影响任何人。
再见到雅竹,他心中依然激动,那毕竟是他唯一爱过的人,然而经过十年的时间,那份深浓的感情沉淀了,或者说升华了,他发觉,表面上他能绝对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很满意这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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