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玫——」子庄倒退两步,以玫怎么全知道?「请不要再说,求你,你猜得不对,别再说。」
「那是真的了,是不?」她盯著他看。「那个女学生是谁?出名吗?是谁?」
「以玫——」子庄脸色苍白。
大门突然开了,莫恕站在门边,满脸铁青的站在门边,他盯著子庄,目不转楮的盯著子庄。
「莫——莫先生——」子庄口吃的,整个人呆怔住了。
「你——很好。」莫恕冷冷的、硬硬的说:「很好。」
然后转身大步冲回卧室,砰然关上房门。莫恕回来,他在门外听见了一切?天!
「哟,原来时间到了,看我们聊了多久,」以玫似乎完全不在意。「我走了,不耽误你,明天再见。」拿起她的大手袋,大步走出去。
子庄呆若木鸡站在那儿,莫恕说「你很好,很好。」是什么意思?天地良心,他什么都没有说,然而——莫恕误会的,是的,莫恕误会了。
早晨起床,子庄怀著一颗又紧张、又不安、又盼望著的情绪等以玫来到。
以玫会来的,是不是?想著以玫,他下意识的望一望莫恕的卧室,他的房门紧闭,难道莫恕还没起床?
学琴的那个男孩子一遍又一遍弹著,九点半了,莫恕还不出门,平日他总是在以玫要来之前避开的,他不喜欢看见以玫——他今天莫非想和以玫当面冲突?
不,不,莫恕不是这样的人,他从不和人冲突,他会避开,很猛烈的对自己发脾气,他不和人冲突。
但是他为什么不起床?不出门?昨天——他真的很生气,是不是,事实上子庄真的什么都没说,所有的事全是以玫猜的——可惜莫恕谤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再看一看莫恕的卧室门,终于忍不住走过去,轻轻的敲两下,再敲两下。
「莫先生,你起身了吗?莫先生?」他低声下气的。
里面没有反应,一丝反应也没有。
「莫先生——」他摇摇头,退开。
或者莫恕想多睡一阵,他不应该又敲门又叫的。
但是——钢琴声这么的大,这么的响,莫恕真能睡得著吗?平日他都是很早起身,最不愿赖在床上——
「莫先生——」子庄觉得不对,又去敲门。「莫先生,你在里面吗?莫先生。」
弹钢琴的男孩子停下来,转过小睑儿望著子庄。
「陈老师,我来的时候看见莫先生坐车走了!」他说。
「什么?」子庄心中大震,右手一扭,房门开了。
里面果然没有人,床、桌、椅子上出奇的整齐,和平日的凌乱绝对不同。
子庄心急如焚,怎么会这样呢?他也起床很早,怎么没看见莫恕离开的?
打开衣柜,一种可怕的「空」扑面而来,里面一件衣服也没有。还有,众多的书籍也都一起不见了。
「莫先生去了哪里?你知道吗?他告诉你了吗?」
子庄一把抓住在门边张望的男孩子。
「我不知道。」男孩子只有十来岁,吓了一大跳。「我对他说早,他没理我。」
「他坐车?是不是坐车?坐什么车?快告诉我,快!」子庄急得睑都胀红了。
「计程车。」男孩子摇摇头。「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子庄六神无主,知道莫恕坐计程车走也完全没有用,全香港有多少辆计程车?谁会知道莫恕去了哪儿呢!
「你今天先回家,明天再练,」子庄焦急又失神的对男孩子说:「我有事,我要去找莫先生。」
「莫先生提著箱子,还有一个男人送他上车,」男孩子突然想起来。「五十多岁的男人。」
「什么样子的?」子庄心中浮起一线希望。
「嗯——秃头的,有一点胖。」男孩子想一想。「穿一件唐装。」
「秃头,有一点胖——灰色的唐装?是不是?」子庄问。
「是灰蓝,灰蓝的。「男孩子点头。
「行了,你快回家,明天见。」子庄拿了一点钱,锁上大门,就直冲下楼。他奔到隔壁大厦,看见那个微胖、秃头、穿灰蓝色唐装的管理员福伯。
「福伯,莫先生呢?」他一把抓住惊愕的福伯。「你把莫先生送到哪里去了?」
「莫先生——去上工啊!」福伯挥开了子庄的手。
「上工——上什么工?什么地方?」子庄连声问。
「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福伯模模秃头。「那可是正正式式的一份工啊!还有地方住。」
「福伯,求求你,快点告诉我,到底莫先生去哪里上工了?我——我有重要事情找他。」子庄急如星火。
「他欠你钱?」福伯皱眉。「不是——怎么会呢?他是我的老师、我的义父、我的恩人,我不需要他出去工作,我要找他回来。」子庄忍无可忍的叫起来。
这叫什么?急惊风遇上慢郎中?「义父?他多大年纪,你也不小了,怎么做得了你义父?」福伯固执的摇头,他认定了子庄是找莫恕麻烦的。
「哎——义兄也行,总之——我是要找他回来,我不能让他自己在外面。」他真是急得头壳顶冒烟。
「告诉是可以,但是——莫先生是好人,我看得出,如果你找他麻烦,我会替他报警的。」福伯说。
然后他说了一个地址,子庄头也不回的冲出去。
他叫了计程车赶去那地址,那是红堪区一处新建的地区,许多幢相似的大厦聚在一起,和美孚新村类似。
子庄找得满头大汗,终于看见那幢大厦,他不顾一切的冲进去,看见管理处那儿坐著了一个人。
不是莫恕,不是莫恕。
「请问——有没有一位莫先生,莫恕?」子庄问。
「新来的阿莫,是吧!」那个管理员很老了,讲话慢吞吞的。「现在没轮到他当更。」
「那么——他人呢?他是住在这儿的。」子庄急切的。
避理员懒洋洋的胡乱用手指点一点,也不知道他说什么地方,子庄不敢再问,循著那方向找去。
那是一条冷巷,旁边有一扇小门,门是半掩著的,虽是大白天,里面也是黑黝黝的。
子庄犹豫一下,轻轻推开木门。
里面有一张尼龙床,床上躺了一个人,谁说不是莫恕?在这小小的,只有五十呎左右的空间里,他看来是平静,是心安理得的。
「莫先生——」子庄才开口,眼圈立即就红了。
莫恕皱皱眉,他很意外子庄这么快就找来这儿。他慢慢坐起来,很平静的说:「你不教学生?这个时候?」
子庄哪还有心情想到学生呢?学生又怎样?能比莫恕包重要吗?
「请跟我回去,莫先生,」子庄诚诚恳恳的说:「我若做错了事,请你教训我吧,不要这样惩罚我。」
「错了,子庄,我无意惩罚你,你也没有做错事,我只是真心希望做点工作,不要变成废人。」莫恕说。声音里没有丝毫火气、意气。
「你哪能做这种工作呢?莫先生,你是在糟蹋自己,你忘了曾是最好的音乐家?」子庄恳求著。「求你跟我回去,你回家之后要做什么都行。」
「子庄,我们都不是孩子,你一向知道我的脾气,决定了的事一定不更改,」莫恕摇头。「你回去吧!」
「你不走我也不走。」子庄扬一扬头,要莫恕回去的念头是坚定的。「我知道你在生气。」
「回去吧,不要让学生等你。」莫恕脸上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淡然。「我会照顾自己的。」
「让我来照顾你。」子庄摇头。
「你当我七老八十了吗?」莫恕淡淡的笑。「我才四十出头,我还算年轻力壮,我还是可以做事的。」
「不要做大厦管理员,」子庄大叫。「我情愿去死也不让你做这份工作。」
「这份工作不好吗?低级吗?」莫恕冷冷的问。
「不是不好,不是低级,但你是个音乐家,是最好的,你应该做音乐有关的工作,管理员不适合你。」子庄说。
「我认为适合,」莫恕说:「而且这儿环境不错,工作也轻松,看看门,写写管理费的单据,每个月就八百块钱了,我为什么不做?」
「你是为了这八百块钱薪水?」子庄不能置信。
「当然不是。」莫恕摇摇头。「我想换个环境。」
「莫先生,你是真要离开我了?」子庄的眼泪流下来。
「不要太感情用事,这是你最大的缺点,」莫恕说.「我只是出来工作,我会常常回去看你。」
「不,不行,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子庄哀伤的眼楮凝视著莫恕。「我不能任你这样——作贱自己。」
「作贱自己?」莫恕轻轻叹起来。「职业不分贵贱,以劳力换钱是天公地道的。」
「不论你说什么,你要跟我回去。」子庄蹲在莫恕面前。「莫先生,只要你愿意,音乐界会万分欢迎你回去工作。」
「不,我已厌倦音乐的事,而且——像我这么潦倒的人,还有什么灵感创作?」莫恕说。「莫先生——」子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觉得莫恕是因生气而离开。
「你好好地回去,好好工作吧,你是有前途的啊!」莫恕拍拍他。「我现在休息一下,就要开工了!」「你叫我怎能好好工作呢?」子庄摇头。「这样的环境,这么小的地方,连窗都没有,你怎么住呢?你分明——在折磨自己。」
「这些年来,我已经把自己折磨够了,我出来工作,是不想再折磨自己,你不明白?」莫恕叹一口气。「我明白,我完全明白,只是——」子庄想起以玫,所有的事全都是以玫惹出来的,现在她怎么了?按时来上课却不得其门而入?「莫先生,我会照你的意思做,我会叫何以玫明天不要再来。」
「我没有这么说过,也不是我的意思,」莫恕皱眉。「你要教谁,你收什么样的学生,与我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不喜欢何以玫,她太多话了,又是女的。」子庄是老实,怎能这么一五一十的说呢?
「我不喜欢我就不教,但不是说你。」莫恕沉声说:「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叫你回去。」
「莫先生——」子庄站起来。
「回去!」莫恕突法发脾气,声音粗暴,非常不耐烦。「不要再来麻烦我,听见了吗?」
「你——」
「我的事我自己作主,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任何人都不能过问,:莫恕吼著。」你还不走?你一定要我赶你走吗?你今年三十了,是不是?难道还不能独立生活?」
「不,不,不是这样的——」子庄又急又怕。
他是怕莫恕的,虽然莫恕不是真凶。
「那就走,不要再烦我。」莫恕指著门口。「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不要做出这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我讨厌看见。」
「是——是——我走。」子庄慌乱的退到门边。「我下次再来,请考虑我的话,你不必做这份工作。」
莫恕一言不发的站起来,砰然一声关上房门,把可怜兮兮、太善良、太重感情的子庄关在门外。
子庄颓然在门外站了一阵,看著那紧闭的门扉,他知道今天是绝对无望的了,莫恕不可能跟他回去——他一定要求到他回去,无论多委屈,无论用什么方法。
他慢慢走出冷巷,那个老管理员看他一眼,慢吞吞的、有气无力的问:「找到阿莫了吗?」
「是莫先生,不是阿莫,你要尊重点。」子庄怪叫。一口气冲出去。
一路上他都想著那四、五十呎左右,又没有窗的小屋子,那似乎是大厦中的通天改成的,加一个顶就住人了,还说不是折磨自己,那样的地方空气又坏,连转个身都没有地方。
他是一定要求莫恕回来的,一定。计程车停在他家楼下,付了钱,他心事重重,无精打采的走上四楼,然后,他看见倚在门边的以玫。
「你——怎么还没走?」他皱眉,自然没有好脸色,他是个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人。
「我来上课,课没有上,我自然不会走。」她似笑非笑的。「你要出去,为什么不先通知我?」
「我——临时有事,」子庄又矛盾了,一看见以玫就矛盾。「你回去,以玫——也别再来了!」
「什么?」以玫怪叫。「你答应教我的,怎能出尔反尔一点信用也没有?」
「我——有困难。子庄不看她。
「不行,我上课还不到一个月,你没有理由不教。」
「我没有收过你钱。」子庄胀红了脸。以玫呆怔一下,是呵!她还没付过钱,子庄不教是无可指责的。
「怎么是线的问题呢?」她又笑起来,她实在是十分工于心计。「我说过,我找遍了全香港,你是最好的,无论如何我不放弃。」
「以玫——求求你,我有苦衷。」他叹息。
「苦衷?」她眼珠儿一转。「莫恕?」
「你不必理什么事,我请你不要再来,或者——我替你介绍一位老师。」他说得很诚恳。
「开了门进去再说,好不好?」她微笑。「站了一个多钟头,脚都快断了。」
子庄犹豫一下,终于打开大门,让她进去。
「子庄,」一进门她就抓住他手臂。「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不教我?我的希望全寄在你身上啊。」
「我——」他的心好乱,好矛盾,简直不可收拾。
「教我啦!最多以后我不惹莫恕就是,我可以保证。」她仰起脸,她口中热气直吹到他脸上。
「以后——你也惹不到他了!」他摇头,黯然神伤。
「怎么?他——怎么了?」以玫吓了一大跳,莫非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走了!」他颓然说。
「走了?」她的眼楮亮起来。「这岂不正好?」
然而子庄心中却不是这么想,莫恕——怎能走呢?
早晨九点半,那个学琴的男孩子仍在练习时,以玫就来了,她不但聪明而且精明,她一定要子庄教她,不容他有拒绝的机会。
练琴的男孩子看了她一眼,继续练习,子庄为难的把她拉到屋角。
「我说过,请你今天不要再来了。」他认真的。
「我没有答应。」她不在意的笑。「你何必那么固执呢?莫恕又不真是你老豆。」
「我们不要谈到第三者,何小姐。」子庄看来是下定决心了。「你已经带给我太多麻烦,请不要再打扰我。」
「我带给你麻烦?天地良心,是那个莫恕自己发贱,关我屁事?」她不客气的。
「不要伤人。」他沉下脸。「请回去吧!」
「你怎能出尔反尔?现在说不教就不教,叫我一时到哪里去找先生?」她大声责问。
「我可以给你介绍。」他正色说。
「和你一样好。」她望著他,她不相信子庄和莫恕之间的感情那么重要。
「艺术领域里很难比较,我觉得他足够资格教你。」他慢慢说:「你在他那儿会比较有前途。」
「如果我不同意呢?」她似笑非笑。
「不同意——我也没办法,我是一定不教的了。」他肯定的说。
「没有见过你这种蠢人。」她叹息。「莫恕真对你有这么重要?」
他不响,算是默认。
「喂——如果我把莫恕傍请回来,你肯再教我吗?」她突然说。是异想天开吧?
「只要他回来,又同意你来,我没有问题。」他说。
「好,我去试试。」她眼光一闪。「地址呢?」
「红磡一个新建的新村。」他说了地址。「是大厦的管理员,下午班的。」
「自作孽!」她冷哼一声。「不是说要管货仓吗?怎么变成管大厦了?」
「我也不清楚,是隔壁大厦管理员福伯介绍的。」他说。
「莫名其妙,自甘堕落。」她说。
「不能这样说,那也是一份正正式式的工作,只是,他那样出色的音乐家,实在太可惜。」
「好吧!我去找他回来。」她说:「他回来之后你就不能推三推四了。」
「当然。」他点头。「我并非不愿意教你,只是——你明白我的苦衷吧!」
「鱼与熊掌?」她笑。「我现在就去。」
「以玫——他在冷巷里面的一个小房间里,不当更时他会一直在里面。」他说。
「放心,论口才,我比你强得多。」她颇自负。「很少事情本小姐出马还搞不定的。」
「莫先生的脾气不同别人,你千万忍耐。」他说。
「何只忍耐,我会低声下气。」她笑,有一丝颇为狡猾的意味。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他连连点头。「你是不是现在就去?」
她皱皱眉,然后又点头。
「如果不明白的人,真会怀疑你们同性恋。」她说。
他呆怔一下。他不明白,以玫总爱讲一些粗俗的、难听的话,她似乎常常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女孩子。
以玫看他一眼,又抛下一句话就自行走了。
「我成不成功,我都会回来的,你等我。」她说。
他会等,当然会等。不只是她,他最渴望的还是莫恕的回心转意,他不是忘本的人。
然而,何以玫真是那么诚心的去求莫恕回来吗?
她坐计程车到红磡那个新村,依照子庄的地址,找到了那栋大厦。
那只是中下层的楼宇,有著共通的特点,就是面积小小,每一户也不过四百尺,然而楼下的管理处却颇为堂皇,这是个重视外表的世界。
问过管理员,她在冷巷处找到那个通天改建的小房子。
房门是虚掩著的,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敲响了门。
「进来!」低沉的声音,很有男人味道。
是莫恕吗?她开了门。
一个男人半躺在尼龙床上,穿了一件白色底衫,一条好旧的牛仔裤,头发又浓又厚,配著两条浓眉,眼光很冷、很黑,像一把剑。
他一看见是她,浓眉立刻郁结起来。
「莫恕?」她不能肯定的问。上一次见他——似乎不大相同,她以为他该更老些,眼前这个人大约四十岁左右吧?「我是何以玫。」
「出去!」他低吼。
他根本不给她面子,不给她机会。
以玫扬一扬头,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你吓不倒我的,莫恕。」她冷笑:「我既然是来了,必然有来的理由,我不会就这么出去。」
「我不认识你,我不理你的理由。」他愤怒的。
「不要以为是陈子庄叫我来的,他还指不动本小姐。」她有些泼辣的,是吧?「我来是为了我自己。」
他皱皱眉,还是躺在那儿不动。
看真了,他该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至少有成熟的男人味,不清秀,脸上有著风霜、沧桑,然而他才四十岁。他这样的男人实在不适合做看更的,当管理员,他该运用凝聚在他双眸中的智慧,他该是人人仰望、崇拜的名人,他该更有作为。
「我知道你可能是目前香港最好的音乐家,因为你的徒弟已经出人头地。」她停一停,说:「跟我回去。」
他冷冷地笑起来,很有嘲弄的味道。
「你这自以为是的女人。」他说,不屑的。
「我是否自以为是,那是我自己的事,」她脸色微红。「我告诉你,陈子庄今天已经不肯再教我了。」
「与我何关?」他不看她。
「关系太大,我可能就此失去名成利就的机会。」她说。某些时候,她也流露出幼稚。
「名成利就,哈,凭你?」他分明故意刺激她:「天底下尽多不自量的女人。」
她果然被激怒了,女人最不能忍受就是被人看小,被人轻视。
「你要不要和我赌?我一定成功!」她咬著牙。
「不,打赌?无聊!」他嗤之以鼻。
「你——你为什么对我有成见?我又没有得罪过你。」她是绝对苦缠到底了。
「我不认识你。」他冷冷地。
「我认识你,我知道你叫莫恕,我是你徒弟陈子庄的学生,你也是因我而离开家,你推不掉。」她说。
「因为你?往自己脸上贴金。」他的话绝不留余地。
「无论你怎么说、怎么骂,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她忍受了一切。
「跟你回去?」他故作轻佻的笑了。
「你知道吗?你这么一走,可能就毁了陈子庄。」她一本正经的。「他已无心工作。」
他皱皱眉,真是这样?
「他是三十岁的成年人,他会负责自己。」他生硬的。
「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你该了解他的个性。」她以为打动了他。「感情上,他脆弱又善良。」
「哈!脆弱善良?」他怪笑起来。「那就是说他是个傻瓜,是白痴。」
「回去照顾他吧!他十分需要你。」她柔声说。
「少跟我来这一套,小姐,我莫恕油盐不进。」他说。
「你——受了一个女人刺激,也不能恨尽天下所有女人、女孩子,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坏。」她忍不住了。
「那是我的事,」他的眼中涌起暗红,突然从尼龙床上坐起。「我爱、我恨全是我的事,你是什么东西,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我讨厌看到你。」
「你终于说实话,你讨厌看到我。」她心中激动得厉害,莫恕实在太伤人了,「我——像那个女的?」
「你这不要脸的女人。」他愤怒的扔过来一个搪瓷杯子,踫到墙上,跌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响起来。「我看见你就讨厌,你走,你滚,你永远别再出现——」
「莫恕,你侮辱人已经够了。」她说。眼中已有泪珠,她也只不过是个女孩子。「你的脾气也该发完了,就算我像,我也不是那个伤你的女孩子,你不应该恨我,更不应该折磨自己。」
「走,你走——」他激动的喘息。
「我一定会走,但——你答应我回去,」她不放松。她是没有理由的,一定要子庄教才能名成利就,香港目前那许多红歌星是怎么来的?「至少——你考虑。」
「我若回去,子庄肯教你?」他略微平静一点,那眼光仍然满是讽刺。
「那不是问题,你回去才重要。」她摇头。
「你真那么渴望名成利就?」他把视线移到她脸上。
「谁不渴望呢?」她笑了。「一个在泥巴里打滚、长大的女孩子,她自然向往爬得更高,能享受高处的荣华富贵。」
「局处——未必是荣华富贵。」他冷笑。
「即使不是,我爬过了,我也不怨,不后悔。」她激动的。「我还年轻,我为什么不能试试?」
他望著她半晌,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去试吧,我要休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莫恕——」她叫。
「告诉子庄我很好,你多求他几次,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再教你,他心软,」他又倒在床上。「走吧!」
「他能回心转意,你呢?能吗?」她问。
他心中一震,他还是不明白,凭她这么聪明,那种外型,就算不是子庄教,她一样可以成名,她为什么要低声下气的一再求他?有另外的原因吗?
「我一个看更的,你不要浪费时间了。」他转身面墙。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正待转身离开,心中一根细小的神经扯动了。正如陈子庄所说,这是个恶劣的环境,房间小得可怜,连一扇窗都没有,他怎能住在那里面呢?他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她,她放肆的侵害到他的往事、他的伤心事,原是她不该的,她有什么权利这么做呢?莫恕完全与她无关,她——她开始自责。
「莫——恕,」她自己也不相信会说这样的话。「我诚心的请求你回去,子庄在精神上是依赖你的,至于我——你讨厌我,我以后不再去上课就是。」
他很意外,真的很意外,是她说的话吗?她原是个放肆的、自以为是、狂傲的女人!
「我可以另找老师,我不想破坏你们的感情,我知道你们亲如父子、兄弟、师生,你们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我——不应该破坏。」她再说。
他缓缓的又翻转身,紧紧的注视她。
他要知道她不是在演戏,因为他不信任所有的女人。
「不想借子庄名成利就了?」他冷笑。
「我可以走另外的路,找另外的老师!可能——成就不会很好,但——我可以这么做的。」她点点头。
他看见她眼中闪过的一抹真诚,是真诚吧?
「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他问。
「我——不知道,我不是很善良的人,我的同情心不大,而且我一向自私,做事不择手段。」她摇摇头,再摇摇头。「我要求你回去是真的很诚心的。」
他想一想,又自嘲的笑起来。
「我总是上女人的当。」他说。
「你肯回去了?」她惊喜的。
「我没有这么说。」他沉下脸。「这工作也不能说不做就不做,我是个男人,要有责任心的。」「你会辞职,是不是?」她几乎跳起来。
他不响,好半天都不吭声。
「莫恕,对于我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我——感到很抱歉,希望你不要以为我是个坏女人。」她说。
「坏女人?你是吗?」他看著她,语气平和多了。
他已——回心转意了吗?
莫恕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子庄简直坐立不安,茶饭无心,他甚至没办法教学生。
他又再去过莫恕堡作的大厦,但莫恕的门紧闭,根本不见他,这一次——莫恕是决心离开他了,是吧?然而那天以玫来过之后说,莫恕可能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却不见他,可能吗?是以玫骗他,以玫或者根本没见过莫恕,以玫只想求子庄再教她,是吗?
子庄没有再教她,子庄说过,除非莫恕回来,除非莫恕肯谅解、肯答应,他不教以玫。
以玫很不高兴的离开了,一星期没再来过。她——不会再来了吧?他又不是唯一的老师,只要肯出钱,以玫可以很容易找到老师,她不会再来!
她不来的这几天,奇怪的是——子庄总是想著她,念著她,或者她是他唯一的女学生,或者她是他最接近的异性,或者她的美丽,他真是想念她。
然而莫恕——那是对他有恩有义的人,他似乎不能两者兼得,他只能没有考虑的放弃以玫,因为他善良。
善良的人往往自己痛苦,是吗?
这段时间没有学生,他约好了人在唱片公司见面,他们要讨论录新唱片的事。
他一边走出大门一边想,他有什么方法可以求得莫恕回来住呢?莫恕是无论如何要回来的,但怎么求呢?他试过,以玫试过,莫恕全然无动于衷,怎么办呢?
才几天时间,他就看来瘦了、憔悴了,他从小受莫恕保护,他是经不起风浪的,一点点的打击,一点点挫折都会令他受不了,都会令他倒下来。
他真的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依傍,连做起事来也没有信心,他好苦恼,怎样才可以把莫恕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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