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蓓云接到小云,问女儿:「要不要上姑姑家?」
谁知小云拍起手来,「好极了,我正想问干吗好久不去姑姑处。」
「没有空嘛。」蓓云感慨,天天埋头苦干,脸都抬不起来,她惟一的遗憾应是玩耍的时间太少,工作的时间太长。
小云说:「那对孪生子一定长大许多了,婴儿体重一个月可以增加一公斤呢。」她非常兴奋。
丙然,一抵达姑姑处,小云一个箭步冲进育婴室去看那对小表妹。
尹建章与周至善夫妇站在门口说欢迎欢迎,态度热诚由衷,落云心想,险些儿怪错好人。
他们住在近郊一间平房里,反正夫妻俩不用上班,住远些乐得地方宽敞舒适。
一进屋只见小云一手抱一个幼婴出来。
蓓云不由得说:「当心!」
至善带孩子的态度与蓓云截然相反。
落云是紧张大师,小云在一岁前几乎没有上过街,也不准闲杂人等上门探访,怕传染到细菌,此事被亲友传为笑话。
至善是自然派,每个人都可以抱小孩,与他们说话,甚至偷偷给他们吃巧克力。
蓓云很佩服她这种信任开放乐观的态度,但她自己就做不到,她性格天生比较拘矫代介,改不过来。
蓓云探头去看孪生儿,只见她们长得一模一样,白白胖胖,手臂一如粉藕,不由得打心底笑出来。
小云没口价称赞:「真可爱,真可爱,假使我们家也有两个就好了。」
蓓云笑著斥责:「胡说八道,这是小人,不是小狈小猫。」
尹建章忽然在一旁说:「从来没有人问男人喜欢多少个孩子。」
蓓云抬起头来,「好妹夫,你已经有四名后裔,人口爆炸,尹家有责。」
「我是幸运的例外,一般来说,鲜有人问男人可厌憎工作,可希祈在家与孩子做伴。」
听到这里,蓓云知道建章有意为周至佳说项。
蓓云不做声,只是逗婴儿笑。
尹建章说下去:「可怜的男人,一生下来,便注定要在工作岗位上奋斗,开乏味的会议,写无聊的报告,略做少些,便被视为没出息,其实我们之间,有不少人情愿在家享受天伦之乐,教子女做功课,玩游戏。」
蓓云冷冷说:「你们终于熬出头了,社会已批准你们做出选择。」
「但是传统上人情上,我们这一撮人却未被接受。」
「建章,你才不在乎人家怎么说。」
「因为至善支持我呀。」他握著妻子的手。
至善绽开笑容。
蓓云亦忍不住为他们高兴,管世俗眼光如何,至要紧是他们相爱相敬。
这时候,两个大些的男孩子睡醒了午觉,自行走出来,尹建章一手抱住一个,喂他们吃水果。
奇怪,他做起这等事来落落大方,自然亲切可爱丝毫不见猥琐,由此可知,一切发自内心,容易为人接受。
至善说:「伴侣精神支持极之重要,我不赞成单亲家庭,大吃苦了。」
机械人过来,把两个男孩子带去洗澡。
至善说:「给至佳一次机会。」
蓓云意欲干笑数声,嘴唇只是僵呆,不能牵动。
幸亏小云走开了,没听到姑姑这句话。
「下次再谈吧。」蓓云终于说。
至善知道一时勉强不来,便顾左右而言他:「你看我们家居生活如何?」
「你们是双亲计划少数成功者。」
「你俩也是有同等样的感情与经济基础。」
蓓云不语。
建章探头出来,「饭餐准备好了。」
他们坐在后园的长台上吃饭。
食物简单,营养丰富,大小孩子坐高凳上,咭咭呱呱自己动手,糊得一天一地,惹得蓓云母女笑不可抑,吃顿饭那么简单的事都变成一则健胃乐牌的节目。
尹家想必永远没有片刻静寂。
小云说:「真羡慕,我们家十分冷清。」看母亲一眼。
蓓云答:「所以你才可以专心做功课呀。」
小云又问:「妈妈为什么不养多几个孩子?」
「妈妈要工作赚钱。」
「姑姑姑丈不用吗?」
蓓云不打算隐瞒,「姑丈家中有遗产给他,各人环境不一样。」
一顿饭吃了好些时候,蓓云看看钟,提出告辞。
「下个月再来。」建章与至善叮嘱道。
小云忙答:「妈妈没有空,我自己也会来。」
在车中,蓓云问女儿,「那么喜欢幼婴,你情愿妈妈在家养宝宝吗?」
小云虽小,脑筋却不糊涂,一听到这样正经的问题,立刻思考起来,半晌才笑道:「妈妈,我一向很为你工作成就骄傲。」一派外交口吻。
蓓云满意地笑,别说孩子们天真,小云到今日已很清楚是母亲那份收入令得她生活丰裕,她才不要妈妈在家不事生产,努力做不牟利生产。
只听小云又说:「妈妈,倘若你休假一年两年,工作会受到影响吗?」
蓓云苦笑,「一两个月可能没问题,不过还是别尝试的好,一两个星期的假期最最不伤脾胃。」
小云不语。
「你对目前的生活可满意?」
小云点点头。
「你觉得爸妈可爱你?」
小云感激地握住母亲的手。
蓓云乘机收买人心:「你可是由妈妈亲手带大的呢,丝毫没假手机械人,所以你一岁即能说话,口音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死板板带电脑腔调。」
小云大表兴趣:「爸爸负责什么?」
蓓云回忆起来,一颗心温柔地牵动,「他?他可是勤快呢,什么都动手,毫无怨言,熬夜熬得双目红肿。」
小云万分感动,「你呢,妈妈?」
「我躺在床上休息呀,情绪低落,天天哭泣,后悔没将你交给人造子宫孕育,偏偏要亲自怀胎,吃足苦头。」
小云恻然,「妈妈你真伟大。」
蓓云说:「专家做过统计,人造子宫出生的孩产长大后与父母感情稍差,沟通亦有困难。」
「难怪已经差不多淘汰了这件事。」
「并不,在较低下层社会尚受欢迎,毕竟抽一两年时间出来怀孕生子是奢侈之举。」
「姑姑与姑丈一生就是四个!」
「确是很罕见的例子。」蓓云笑。
蓓云从来没后悔过生小云,这孩子给她无数欢笑,真正堪称她眼中的只果,生命中的阳光。
「妈妈,生我值得吗?」
「你是我最大最佳的投资。」
周至佳一早已经到了家,正在与机械人爱玛合作,做巧克力蛋糕。
看到妻子,他淡淡说:「至善说你们在她家还得挺高兴。」
蓓云仍然觉得无话可说,只得坐下来帮忙打奶油。
小云在一旁嚷:「妈,我们的家庭多幸福。」
蓓云简真不敢抬起头来,怕一眨眼幸福便要溜走,结果,落下来的是豆大的眼泪。
第二天,在办公室正忙,秘书把一通电话接进来,「巫小姐,是洲立国际学校校务主任打来的,那是令千金就读的学校,不是吗?」
蓓云心跳迅速加剧,「让我来说。」
「巫女士,我是区老师,请问你可方便到校务处一趟?」
「我马上来,是巫小云有事?「
「不,与巫小云无关,我们另有事相烦。」
蓓云放下心头大石,想必是游艺会捐款之类的事吧。
为示尊重,蓓云仍然放下手头工夫赶往学校。
区老师迎出来,感激地说:「麻烦你了巫女士。」
老师身后站著一个瘦小男孩子,「噫,」蓓云讶异,「你是余小明。」这孩子今日情况更加可怜,不但衣服鞋袜脏兮兮,他额角不知踫到什么硬物,肿起一大块。
「发生什么事?」蓓云蹲下来看著余小明,「告诉阿姨。」
「巫女士,我们怀疑有人虐儿,打算采取行动,听余小明说他认识你,故盼你前来做个人证,巫女士,这并非多管闲事。」
「当然,」蓓云叹口气,「但是区老师,我恐怕这件事里头别有内情,我们且听小明解释。」
余小明哭了,「爸爸并无虐待我,爸爸生病,没空理我。」
区老师为难,「小明一直这么说,此事有两个可能,一:小明说的是实话,二:小明受人恐吓,没敢把实情托出,不管是哪一样,小明不能没人照顾,情况如不获改善,校方非把他交社会福利署不可。」
「区老师,孩子看样子饿了,让我带他到饭堂进食。」
年轻的区老师至此时才发现这一点,「我唤人送食物来。」
「据我了解,余小明之母亲已经离开家庭,他父亲独力支撑经济家务,力不从心,况且,」蓓云觉得难以启齿,「他又正待产,困难重重。」
区老师呆住,「待产?」
蓓云点点头。
区老师痛心疾首,冲口而出:「太不自量力了!」
蓓云看著狼吞虎咽吃三文治的小明,「也许我们只要帮他们一点点忙,他们父子就可渡过难关。」
「愿闻其详。」
「我愿意资助一名家务助理,每天上门去余宅做洗熨及煮饭。」
「租用机械人可不便宜。」
「没问题,不过是暂时性帮忙。」
「福利署——」
「区老师,官方一出马托管,他们父子势要骨肉分离,我看不大好。」
区老师有点为难。
「给余氏父子一个星期,如无进步,再做商议。」
区老师看著巫蓓云这个热心人,半晌只得屈服,「这也是我请你来商量的原因。」
她俩热烈握手。
余小明在归家途中躺在车后座睡熟了。
小云不住地说真可怜。
蓓云上前按铃,半晌,脸色苍白的余君才来应门。
这次,蓓云细细打量他,看真了,余君长相端正,年纪不过三十,只不过贫病失意,一副窘相,骤眼看才觉得他蓬头垢面,十分落魄。
蓓云温婉地道出来意。
余君这次反应不再倔强,他忽然掩面哭泣。
蓓云低声说:「帮手明天即可上工,公共援助金三天内一定发放,这里一小笔现金,可做救急,请勿推辞,每个人都有向亲友求助的时刻,并非耻辱,渡过难关,即可站稳。」
余君点点头,情绪略为稳定。
「不要折磨自己,你要坚持到底,」蓓云为他打气,「切勿气馁。」
余君露出感激的目光来。
「我想把小明接返舍下休息一会儿,随即送返,你有什么需要?」
余君只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蓓云打量一下那凌乱的蜗居,不由得暗暗叹口气,本来还想替小明找替换衣服,根本无从入手,只得告辞。
母女俩把小明带返家中,先命爱玛好好替他洗刷一番,更换洗净烘干好衣物,让他在客房静静睡一觉。
爱玛同小云说:「那男孩似一只小小流浪狗,可怜。」
小云当他如小玩意,「衣服破破烂烂,全不合身,妈妈,准我替他买几套新衣。」
蓓云一说好,她就雀跃。
罢要出门,遇见归家的周至佳,问清因由,至佳讪讪地道:「对陌生人,为什么就这样明理呢?」
蓓云一怔。
说得对。
与那余氏父子只不过数面之缘,她就出钱出力,助人为快乐之本嘛,举手之劳耳,何乐而不为,对周至佳,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能接受他堕落。
蓓云吩咐爱玛:「做一锅肉汤,两只好菜,呆会儿让我送到余家去。」
对周至佳,仍然冷淡得不得了。
周至佳自言自语:「梁医生说我身体好得很。」
蓓云当然知道这位梁医生是城内最著名产科医生,跑去看他,只有一个目的,想添孩子。
蓓云不由自主地皱眉头,这件事理应交由女人办,既具千万年经验,做得好做得快不在话下,爽磊麻辣,又配备天然器官,不必横七竖八的折腾,她真不知道现代男性搞什么鬼。
周至佳见她不出声,便问:「你还没有回心转意?」
蓓云只哼了一声。
至佳说:「你的态度,令我想起吾家曾祖母的遭遇。」
「呵,我迂腐得似你太婆了。」蓓云点点头。
「你别多心,曾祖母的故事,全然不同,她是第一代出来做事的女性,夫家与娘家均十分反对她抛头露面,千辛万苦,都是自讨苦吃,但是她咬紧牙关,终于完成大业,她是当年成功大学的教授,同时期并且抚育了二子一女。」
结婚十多年,蓓云当然对周家这位伟大女性略有所闻。
至佳说:「今日我饱受歧视,恐怕要运用到曾祖母坚毅的遗传因子来克服困难。」
蓓云见至佳如此乐观,百折不挠,忍无可忍,「女性在上世纪争取经济独立,是一项非常伟大及壮烈的运动,牺牲者无数,失败者堆积如山,方达到今日成绩,与你的胡闹,不可同日而言,周至佳先生,请你把两者分清楚!」
周至佳抬起一道眉毛,「胡闹?这两个字真熟悉,异己者通通胡闹不堪,可是这样?」
蓓云喝道:「你不可理喻。」
周至佳见软硬兼施,成果仍然好比愚公移山,不禁也气道:「我的灵魂与身体仍属自由,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根本无须征询你的意见,亦不必坐在这里任你侮辱。」
蓓云脸色发白,刚想有所表示,只见余小明睡梦中被吵闹声唤醒,模索著出来,糊里糊涂,惺松间以为是他父母吵架,忙说:「爸爸妈妈,不要骂,不要骂。」他又哭了。
蓓云所有怒火刹那间熄灭,被羞愧代替。
「小明,到这里来。」她叫孩子坐她身边。
而周至佳则说:「这个家,没法子呆下去了。」
他取饼外套,便往外走。
奇怪,自古至今,怨偶处理不可收拾的场面,通常采用这个方法:离家出走,眼不见为净,理由换了千百个,但方式照旧。
蓓云慨叹人情世故一成不变,所不同的是,她独立自主,正如周至佳说,夫妇俩灵魂与身体均属自由,谁也不必倚靠谁,纠缠著谁,各人可照个人选择行事。
小云替同学买了新衣回来,诧异问:「爸爸呢?」
蓓云轻描淡写,「出去了。」
小云沉默。
母女俩把食物与衣物送到余家,将小明交返他父亲,又再三叮嘱一番,才告辞出来。
蓓云把手放在女儿肩上,「我们在外头吃顿饭庆祝一下如何?」
小云忽然变得大人一样,用明澄碧清的双目看著母亲好一会儿:「庆祝什么,爸爸离家出走?」
蓓云怔住。
小云在等待答案。
「你父亲与我在某件事上有意见分歧。」蓓云只能这样说。
「不能达成协议吗?」
「因牵涉到价值观念这个大前提,无法协调。」
「为我,也不能略做牺牲?」
「大家都不快活的事才叫牺牲,既然无人得益,无谓白白损失!」
小云到底还是孩子,而蓓云说得又实在有理,小云一时不知如何向母亲争取,母女沉默下来。
「小云,这是我与你父亲之间的事,你的权益不受损害,你可以放心。」
「但是,」小云泪盈于睫,「你看余小明多凄惨。」
「啊他是一个很坏的例子,你的父母处事能力大大不同。」
小云垂头丧气,「他会搬出去住?」
「事情如继续恶化,我们最终恐怕要分居。」
小云悲哀地说:「我们班里只剩胡小萱和我有完整家庭,爸爸如果搬出去——」
蓓云觉得这个时候最需要给小云灌输正确思想,于是马上打断她接上去:「爸爸如果搬出去,也并非世界末日,这是你父母的一项私人决定,你无须宣扬给同学知道。」
小云看著母亲,「我们搬大屋买新车的时候,你也叫我不要声张。」
「根本是同样原则,是我们周巫两人的事,与人无尤。」
小云不语。
同学们迟早还是会知道的,不是守不住秘密,而是当事人根本不觉得是个秘密。
女孩子们在父母分居后循例跟著母亲生活,男孩子则追随父亲,基于这个原因,极少女性选择生男孩子,怕婚姻出毛病后连带失去孩子。
政府早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并且关怀到将来男女人口会得不平均发展。
男同学在说起家庭破裂时语气反而每多惆怅,像张小彪,他不只同小云讲过一次:「真怀念母亲,她当家的时候我永远有热汤喝,天天还有干净的替换衣裳。」
比较起来,女孩子仿佛稍嫌凉薄,她们不常常提到离去的父亲,即使说及,也学著大人的口角,淡淡地说:「他们在家的时候,也同不在家差不多。」可见成年男性仍然不大参予家务事。
小云与父亲的感情特别好,周至佳曾为她们母婴告了半年假,在家照顾大小事宜,直到大学人事部发出警告信,他才依依不舍地返回公司,也许远在那个时候,已经有迹象显示,周至佳酷爱家庭生活。
小云不舍得父亲,一歪头,滴了豆大的眼泪来。
蓓云暗暗叹口气。
女儿扯著母亲衣袂,「为著我,妈妈,为著我,再试试与爸爸谈一谈。」
蓓云没有法子,只得说:「好的,为著你。」
那晚深夜,至善通知蓓云:「至佳在我这里。」
蓓云讽刺地说:「多热闹,兄妹俩多谈谈。」
至善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只怕得罪蓓云,立刻挂断电话。
他再不回来,有没有他已毫无分别,最笨的人才动辄离家出去。
第二天,胡乃萱与她打一个照脸,「你瘦了。」
蓓云打一个突,这么快见功?连忙模一模脸颊,接著岔开话题:「今年到何处渡假,还是老规矩?」
「当然,」胡乃萱爽快的答,「我们两对母女,往世外桃源南太平洋第七号珊瑚岛去痛痛快快轻松两个礼拜。」
蓓云干笑数声,「你的良人王日和从没提过抗议?」
「他也落得松口气,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对著咱们母女,你以为日子易过?」胡乃萱颇有自知之明,「他也要放假,回美洲与父母团聚。」
蓓云不语。
「喂,不是中途交卦吧,旅行社那边去年已经订下行程。」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你看你的脸色,是该放假了,去好好晒晒太阳,躺在棕榈树下喝椰子酿的酒,与女儿调笑,对了,老板批准假期没有?」
「批了。」
胡乃萱惆怅地说:「可见我同你还不够重要,老板已经有两年不批雷蒙陈放大假了,我就不信没有他不行,那阿陈立即言若有憾地四处诉苦,天天装出忙得欲仙欲死的狗样来,叫人吃不消。」
蓓云仍在发呆。
在这个时刻带著小云离家,家就真空了,家就不似一个家,可是往好处想,抽离,走远些,冷静一下,也未尝不是好事。
蓓云决定顺其自然,「好,我们依原计划出发。」
胡乃萱哪里知道周至佳与巫蓓云的事,笑道:「实不相瞒,我的梦魂早已飞到七号珊瑚岛去了。」
蓓云喃喃说:「听说第八号珊瑚礁的水质控制得更好。」
老胡神秘兮兮的说:「小姐,你没听说过有些不正经的做生意的男人在第八号出没?」
蓓云一怔,「呵,那更加要去见识见识了。」
老胡咕咕笑,」带著两个女儿?」
周至佳一直没回家。
由至善替他取了衣物过去换。
蓓云仍然关心,「你那边往得下?他不嫌远,不怕孩子们吵?」
至善笑答:「所以我劝他早日归家,减轻我们负担。」
蓓云说:「告诉他,在家千日好。」
至善问:「你们母女几时回来?」
「同往年一般,两个星期。」
「是第七号珊瑚礁吧。」
「明年希望你们同孩子也参加。」
「六个人齐齐出发是什么价钱,」至善笑,「后园晒晒太阳算数。」
「快乐是一种心态,不在乎物质多寡,至善,我最佩服你。」
「我?做一个最最无用的人,当然最最轻松。」
出发前一日,周至佳拨电话祝她们母女俩旅途愉快。
小云与父亲依依不舍说了很久,她一向是个热情的孩子。
蓓云边收拾行李边问她:「余小明情况有无改良?」
「好多了,功课亦赶得及交,他父亲身体也较前些时候进步。」
「他母亲呢?」
「余小明恐怕已经永久失去他母亲。」小云十分遗憾。
「不要太过悲观。」
「是他父亲刚愎自用客惨了他,他一心以为可以独力抚养余小明,可是你看……小明的母亲可能未知小明的惨况。」
「开头当然手忙脚乱,日后大家会习惯的,你不知道我们刚添了你的狼狈状,简直惶惶然不可终日,被一个体重三公斤的小东西支配得团团转痛不欲生。」
小云忽然说:「妈妈你对每个人都那么谅解。」
蓓云静默一会儿,「你指我对你父亲的态度欠佳?」
小云默认。
「将来你会明白,小云,那是因为对一个人付出过多,对他的要求也相应提高,因此不能原谅他,一如原谅无关痛痒的人。」
小云踌躇,「可是你永远容忍我。」
蓓云瞪眼,「谁说的?你试试挑战,叫你看到我的厉害。」
小云吐吐舌头。
胡乃萱的电话打断母女对话:「蓓云,计划有变,不过决定在你,一切以你的意见为重,旅行团把我们的记录弄错了,第七号名额已满,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出发,第八号尚有余位,你说如何?」
「我反正想去第八号增广见闻。」蓓云一向在小事上随和。
「好极了,索性改往第八号。」胡乃萱欢呼。
蓓云欲急急抛下世俗烦恼,去逃避现实,透口气,即使是极短极短时间,也聊胜于无。
一登上飞机,她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小云与小萱可以说已全部不需大人照顾,她俩聊得头头是道,话题无穷。
老胡满意地说:「终于甩了这块贴身膏药,又怀念彼时女儿缠我的温情。」
「终有一日子女会离父母而去,过独立成长生活。」
「早知迟些才生他们。」
「你愿意再来一次吗?」
「你呢?当年一定有留下若干颗卵子吧,有备无患。」
「我的在市立医院冷藏库。」
「趁早决定,最佳有效期只得十五年。」
「从头开始?唉。」
「看样子你也舍不得交给医院全权代育,同我一般迂腐。」
「他们那套育婴法……电脑室内一个机械人照顾十来个婴儿,只怕有疏忽。」
「照统计要比人力育婴更安全可靠,只是欠少温情。」
「我情愿用人手。」
蓓云笑了,「你抽调得出人手吗?」
「除非双脚可以当手用。」老胡苦笑又苦笑。
「小小的男孩子,穿著球鞋,顽皮得不得了,犯了错误可以打他手心,任他痛哭,不予理会,因是儿子,自幼要训练他,多好玩。」
胡乃萱吃一惊,「蓓云,你不是当真的吧。」
「我不行了,我已做过手术,我只能有小云这个女儿。」
「不是没有办法的。」
「算了,老胡,你看窗外这片碧蓝的海,活著真还是好的。」
胡乃萱要到这一刻才发觉老友有难言之隐,心事一箩筐一箩筐,不过她如决定不说,她也决计不问,这是现代人交朋友首要守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