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段时间到底躲到哪儿去了?」陆沉暮问。
「马拉帕斯卡——一直在那里啊。」佳 回答得理所当然,「我走的时候身上没带很多钱,所以不能到处乱飞,机票钱不够。」
「都在做些什么?」他有些郁闷地瞪住她。是啊,很想知道当他在为她而心情焦灼、辗转难眠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潜水啊,画画啊,租了辆车,四处去晃……」佳 扳著手指。
「为什么不回来?」他横了她一眼。瞧她一副列举得很高兴的样子。
听到这个问题,佳 垂下眼睑,声音突然轻了:「那时候以为……你要结婚了。」
陆沉暮心口一紧,随即伸手揽她入怀,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想要说些什么,但终是没说出口。
他们的相遇并不是在最好的时机;如今没有错开身,还能在一起,他已经很欣慰了。
他拥著她,吻她又吻她。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上次你说,那个男人……叫ERIC是吗?」
在叶佳 私自出逃的前一天,她曾躺在「云廊」的地板上向他说起她过去的一段短暂婚姻。当时,他听得惊讶且错愕。
而现在,他已经揽她在怀中了,却不能免俗地再度提起那段故事。对于喜欢的女人,他实在是大度不起来呵。
「是呢。」佳 点点头,表情非常坦然,「ERIC是个记者,为一家八卦杂志工作。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是个实习记者,没什么钱,个性也很腼腆。不过,他长得可是很帅哦,金头发灰眼楮!」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然后敏锐地感觉到身后枕著的胸膛微微一僵。
佳 继续诉说:「当时,我们一见钟情。相识一个月的纪念日,我们去拉斯维加斯庆祝,喝得有点醉,所以就突发奇想决定结婚。你知道那里有一个叫LITTLEWHITECHAPEL的教堂吗?我们就是在那里交换盟誓的,戒指是超市买的。」
「我知道。」陆沉暮点点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就这么简单,我们结婚了。」佳 耸耸肩,「当时我二十三岁。」
「太年轻了。」他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摩挲,轻声下结论。
「也许吧……」她浅浅叹了一声,「但对于像我这样的女人来说,几岁都一样——我是个很好的恋爱对象,但我不是一个好妻子。」
「怎么说?」他扬起眉。
「我太疯了,太自由太率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画画的时候,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几夜不见人。和ERIC蜜月期一结束,我就报名了一个去印尼美那多的潜水班,然后两个多月没有回家。而当我真的回到家以后,ERIC已经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了。他说,他有一个像我这样的老婆,还不如没有。」说著,佳 缓缓摇了摇头。此刻再去回想那些伤心过往,她不是不难过的。只是当初,太过年轻的自己也做错了许多事,才最终导致了婚姻的失败吧?
「后来他提出离婚,对我打击很大。我曾经想著结婚就是为了终老,没想到自己的婚姻连半年都熬不过。当时,我患上精神性呕吐,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瘦得像一把柴。」她咧嘴笑笑,想起那段难熬的日子,心中不免唏嘘。
陆沉暮心疼地搂紧了她,「你现在也瘦得不像话。」
「现在是十八寸小蛮腰的好身材啊,可当时真的瘦得很难看。」佳 呵呵笑,眉间的阴霾转眼间就一扫而空。她摊摊手,「后来你全知道咯!我去潜水,差点死了。回来以后突然想通,想想其实离婚也没那么灾难嘛,所以——就放他走咯。」说这话时,她的表情是轻松自如的。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没怪过自己的前夫。对她而言,每段失败的感情都是珍宝,随著岁月流逝而逐渐发光,营养著她的心灵;每个当时她跌倒过的地方,现在回头去看,都是成长的地方。
所以今天,她才会变得这么可爱,连陆沉暮这古板的家伙都被她迷倒了呵!佳 有些自娱自乐地想著,侧过头去,亲亲陆沉暮的脸颊,开玩笑地道:「我说完了,老古董先生要发表什么见解?」
室内顿时静下来。
陆沉暮抿了抿唇,有些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半晌才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再结婚?」吞吞吐吐地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脸烧红了,急忙别开眼去,不敢与佳 闪烁著调皮光芒的眼眸对视。
「噢……」佳 长长地「噢」了一声,表情促狭,「亲爱的,你是在向我求婚吗?」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著她。在他有些羞赧的眼神里,她看到了一个灿烂的笑著的自己。
好开心……他向她求婚了呢!在爱人面前,她向来不懂矜持为何物,于是急急地伸手绕住他颈项,拉低他面庞亲了一下。
「佳 ,你……怎么说?」这一刻,陆沉暮发现自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上帝知道,他是真心想娶这个女人。他太爱她了,他甚至有些理解那个ERIC当时的心情——如果佳 也像那样一声招呼也不打地离开他两个月,他发誓他会崩溃的。
这时,叶佳 把脸凑过来,柔媚地笑望他,语音娇嗲地问出:「陆沉暮,我是你第一个女人吧?」
陆沉暮一愣,然后脸颊迅速地烧热了。这口无遮拦的家伙,当真什么都敢问!他别开眼,很难相信已经三十二岁的自己,居然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逼得面红耳赤。
佳 又问:「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想要负责任,才打算娶我?」她太了解老古板先生的个性了呵。
「不是的!」他急急道。这一点可不容误会!「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话没说完,一根纤指轻柔地压住他的嘴唇。
白被单后头,佳 冲他娇媚地眨眼,「陆沉暮,你想清楚了哦!我说了,我不是一个好妻子。我不会做饭,也不喜欢打扫房间,弄脏房间我倒是很有本事。而且,我经常会心血来潮地想去哪里玩,然后就跑得远远的不见人影。你确定——你真的想娶我?」
听到她这么说,陆沉暮抿起唇,眉头打折,很认真地想了老半天,然后很认真地回答她:「大部分我都能接受。但是——以后不许你动不动就不告而别,没有一个爱你的男人能忍受这个,知道吗?」
是的,他想过了。她不会做饭没关系,他来做;不爱打扫房间也不要紧,可以请人打扫;可是唯独有一点他是没办法妥协的:他受不了佳 这样不说一声就跑掉。太爱她,太迷恋,太深陷这感情中,便理所当然地无法忍受与她分离——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天也不行,也像被剜掉心头肉似的难受。
这一刻,陆沉暮眼色严正,屏住呼吸,心情紧张得好似在参与重大商业谈判。他在等一个答案。
然而,叶佳 揪紧被单,哈哈大笑,「陆沉暮,你管得很宽哦,我还没答应要嫁给你呢!」她笑著捏捏他脸颊。这男人可爱爆了,瞧他那副紧张的样子。
「佳 ,你的意思是说……」他有些慌了,没察觉她眼中的促狭,「……不想结婚?」
「是啊,我曾经被男人伤透,再也没勇气去谈婚论嫁。」佳 摇头大叹,脸上悲戚的表情装得很像是那么回事。
「可是,我、我和那些男人不同……」他急了,舌头开始打结,「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一旦结婚就不准备离婚……」
下一秒钟,佳 「噗嗤」一声笑出来,整个人身子向前倾,笑得翻倒在床单上。
陆沉暮伸手捉住她肩膀,「你笑什么?」他现在紧张个半死,她笑得他心都毛了!
她不肯嫁给他怎么办?万一哪天一觉醒来,突发奇想决定离开他怎么办?她那么自由,可是他不同呵……他很传统很老土,把真心给了这女人,全副感情投放在了她身上,不是说断就可以断,他——是抱定了主意要与她终老的。
可是此刻,她在笑!还在笑!笑声开朗明亮,如花一般灿烂的笑脸令他无法真的对她生起气来。
生平第一次,陆沉暮明白了「束手无策」四个字怎么写。他拥紧了佳 笑得发抖的身子,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只好俯下脸去,狠狠地、泄愤似的吻她,堵住她口里嚣张的笑声。
这个叶佳 ,绝对是他命里的克星啊……
于是,他们在《悲怆》的雄浑曲声中热吻,交换口里ICHIDO手制巧克力的缠绵滋味,忘了今夕何夕。终于,一吻结束,他放开娇喘吁吁的她。这时,只听得她在他怀中乖巧地嘤咛了一声,「好呀,我们结婚。」
轻描淡写的六个字,瞬间将他心头的慌乱和不确定一扫而空。他双手按住她肩头,促声问:「真的?」
「真的。」佳 笑眯眯地点头,又问:「有没有戒指?」
「这个……」他为难地僵住神色,顿了顿,道:「上次那个TIFFANY的粉钻白金戒,我还放在橱柜里,没来得及寄回美国去调整尺寸……」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了语声,没有敢往下说,怕她会生气——毕竟,那是他买来打算向顾芷洁求婚时用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佳 把玉手潇洒地一挥,「就用那个!」批准了。
「你不介意?」他惊奇地挑眉。她也未免……太心胸宽广了些。
「不介意,只要结婚对象是你就好。」说著,叶佳 主动跳下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是放在这里吗?」
一分钟后,她找到那戒指,立刻自动自发地打开盒盖,将璀璨指环套上自己的无名指。
「怎么样?好不好看?」她举起左手秀给他看。
陆沉暮审视那戒指,表情尴尬,好一会儿才道:「……好像太大了。」
「是呢,这么大,好像狗圈哦。」佳 晃了晃手指,戒指在纤细的指上转了两圈,松松垮垮落在指根。她蹙起秀丽的眉,表情苦恼地想了半天,突然眼色一亮,「有了!」
陆沉暮有些困惑地拧起眉。她要做什么?
然后,他看著佳 表情颇为神圣地站在床边,拉拉身上披著的白床单,突然间,她「 通」一下单膝跪地,拉过他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道:「陆沉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陆沉暮傻眼了。怎么,现在是她在向他求婚?局面完全倒置了吗?他觉得有点可笑,然而可笑之外,心中却又是感动的。生平第一次,他被一个女人求婚了!
这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在《悲怆》激扬的乐声中,他心爱的女人表情楚楚可怜,单腿跪在他床前,形容不整,红发凌乱地卷曲在耳际,身上仅披著洁白床单。她抓住他的手,问他愿不愿意和她结婚。这下子,他要怎么回答?
「好。」陆沉暮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下一秒钟,他看到佳 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由于兴奋,她立刻从地上跳起来抱住他,双手大大地伸开,用自己身上的白床单把他包裹起来。
一下子,陆沉暮的头脸被一块白茫茫的布料罩住。他的视线被遮挡,而与此同时,他的心溶化了。
这就是他的佳 ,永远和别人不同,永远带给他惊喜和快乐……这一刻,他心中有十成十的把握,他是可以和这个女人一起爱到永远的。
稍后时分,佳 强迫他戴上那大得离谱的女戒;他们在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之声中庆祝属于他们的幸福。她开心地亲吻他发烫的脸颊,他低头研究她肚皮上可爱的脐环;画展结束的前一天,他们被汹涌爱意俘虏,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当陆沉暮和叶佳 手牵著手一同走进「云廊」的时候,罗森的下巴立刻掉了下来。
「你?!」他先是以瞪著史前怪兽的眼光瞪住一头红色短发的叶佳 ,「你竟然回来了?!」奇迹,奇迹啊……
然后,他又凸眼瞪住陆沉暮和叶佳 十指紧扣、亲昵绞缠的双手,「你们……你们……」这下子,他惊讶得完全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了。
叶佳 冲罗森扬起粲笑,「我们订婚了。」她一点儿都不介意和别人分享她此刻的甜蜜心情。
「可是、可是……」罗森的嘴巴当即张得足有一口锅那么大,「可是」了好半天,才终于有胆说出:「可是就在昨天下午,我已经委托律师发信去你的美国经纪公司了。」说完后,他表情尴尬地看向自己的老板:如果早知道陆沉暮和叶佳 的关系会在短短24小时之内发展到这种程度,他再怎么著也不至于把叶佳 告上法庭啊!
「什么?」佳 愣住,「为什么要发律师信?」
「因为你在画展期间私自离开,缺席了大多数的商业活动,违反了合约精神。」罗森回答。
「啊?!」她完全不知道合约里有相关的规定啊!佳 傻眼了,没想到自己随著性子去了一趟马拉帕斯卡,回来竟然惹上官非。
站在原地呆怔了片刻,她蓦然回神,郁闷地瞪住罗森,「好小子,告我?你有种!」又回身对陆沉暮嘟起嘴,「听见没?我现在可是官司缠身了哦!」口气虽然凶狠,但眼中仍然充满笑意。
陆沉暮扶额,苦笑,「知道了,会帮你扛。」他宠溺地看著自己的女人。现在才真正体悟到,原来一个男人在眼也不眨地对自己的女人做出「我来帮你扛」的承诺的时候,感觉竟然是这么棒。
只是可怜的他呵……失业加上帮未来老婆打官司,他银行里那笔为数不少的存款怕是很快就要消失殆尽了吧?
不过——事实上,他很赞成罗森的做法,事情一桩归一桩处理。于公,他认为叶佳 的确应该为她此次的擅自出逃而吸取些教训,毕竟工作不是儿戏,由不得半点任性;而于私,他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契机,可以趁机让那女人收收心——说得具体点,他只要她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安心地等著做他的新娘就好,别再到处乱跑了。
「谁要你帮我扛啊?」然而谁知道——此刻,这没良心的女人居然这么说!她眨眨媚眼,神情柔美如水,「我是要你想清楚——陆沉暮,现在脱身还来得及哦!不如别娶我了,把钱省下来一个人好好过日子吧。」她跟他开玩笑,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他板起脸来。
「不许说这种话。」他恶狠狠瞪她,环住她腰身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虽然明知道她是故意逗他,但心口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叶佳 开心地笑眯了眼,俯身过去,亲亲他脸颊作为安慰。在爱人面前,她从来都不厚道,就喜欢看他为了她紧张失措的样子。
而一旁的罗森已然看傻了眼。什么时候他在老板脸上看见过那种柔情似水的表情了?更别提他眼中那为爱燃烧的光彩、嘴角不断扬起的笑意、和占有性地紧搂著叶佳 腰身不放的手了,这一切真的让人……很不习惯!
这时,叶佳 柔声对陆沉暮说:「我想看看我的画们。」
「嗯。」他点头,手势温柔地搂著她走。他注意到她在提到那些画的时候,用了人称复数的「们」;想必她是真的很爱那些画,对它们很有感情吧?
绕著展馆走了一圈后,时间已至正午。最后,他们俩相携著来到那幅《爱人》的面前。
「画这幅画的时候,你在和谁恋爱?」他颇有些不是滋味地问著。
佳 笑著耸耸肩,「当时没有恋爱。是因为太想恋爱了啊,所以才忍不住画了这个。」她抓抓头发。
他笑了——为她的诚实、率性和热情。他黑眸湛湛地望著画中洁白如玉的耳朵和五彩翅膀的蝴蝶,看得久了,渐渐觉得自己的心融化在这缠绵悱恻的意境里头。
「真漂亮……」他忍不住低喃著赞叹。
佳 侧头看他,眼色淘气,「什么漂亮?画还是我?」
「都漂亮。」他亦转头,与她对视,目光渐渐纠缠起来。
他的答案令她很满意,于是她忍不住凑身过去,把头搁在他肩窝处,亲昵地吻上他耳垂,呢喃:「我爱你。」然后收回势子,做出一副正襟危「站」的样子来,继续看画。
三秒钟后,他如法炮制,也凑过去含住她耳垂,「我爱你。」他沉醉在她肩颈处的「J-ADORE」馨香里,不肯抽身,没空去理会身后罗森吃惊的眼光。
就这样,初秋午后,温暖阳光洒进云廊,暖著所有爱人们的心。陆沉暮和叶佳 携手站在《爱人》的前面,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人。他们借著对方的耳朵,把那句爱语翻过来倒过去地诉了千遍。那味香水名叫「我爱」,如神奇咒语般,环住他们,久久不散。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