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樱会。
人们兴奋、拥挤,到处是耳语声、笑闹声,她在人群里透不过气,街的另一头,似乎有人正等著她……
石澄瑄努力想排开一波波涌来的人群,却只能远望著,怎么样也走不过去。那人不耐地转身要离开,她却仍在人潮中脱不开身。
不要走!
石澄瑄听见自己惊呼。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消失,只剩下她自己,和一片苍茫雪白的落樱。
不论朝哪个方向远望,都只有她一个人,天地仿佛开始旋转,恐惧和落寞的感觉紧紧绑住她,让她几乎窒息。
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好冷……
「石澄瑄!」低沉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石澄瑄是谁?
依稀觉得身子悬了空。
冷!
地下意识的往温暖安全的方向靠,一股沉稳的暖意传递而来。
紧紧地攀附著那样的暖意,再也不肯放开了……
头……好痛。按著额角,石澄瑄难过地想翻身,却又动弹不得。
药……药呢?
石澄瑄努力扶著头睁开眼楮,黑暗中,一双清澈的黑眸在迷蒙中映入眼底。
「谁?」
尚未清醒,她不假思索地腾出一只手,抚上眼前难辨的面容。
「岳怀广。」低沉的嗓音让她很快清醒。
「你压著我做什么?」头痛让她没有半分多余力气与他争吵,只是虚弱地问著。
「你翻来翻去的,我没办法睡。」岳怀广皱著眉头,伸长手臂越过她,打开了床边小灯。
「抱歉。」石澄瑄咬牙切齿地回著话,推开他,狼狈地翻落床下,抱住疼痛的头颅。
有人在她脑袋里放炸弹吗?
老天!不要又开始了……
「你怎么了?」半晌,他满是不耐地出声。
回家后,还来不及证实自己的错觉,满屋子找不到人,终于在书房里找到沉睡的她,却又无法狠下心叫醒她。
他觉得自己愈来愈软弱了。
「没事。」不想吵他,石澄瑄顺手把小灯关掉。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尤其疼痛让她不得不蜷缩著身子,像是等待漫长的火车从脑袋里辗过去。
「该死的你到底怎么了?」
翻身躺了会儿,打定主意不想理她,却又在半晌后,见到她痛苦的身影,再次打开小灯,岳怀广口气躁郁。
「你去睡觉,我不吵你。」
石澄瑄咬咬牙,决定自立自强,努力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想往门边走,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回床上。
小灯映照著满面怒容的岳怀广,石澄瑄不解地看著他的怒气转为错愕。
「我要……我的药。」
破碎的声音,才让她惊觉岳怀广错愕的原因。
是因为她哭了吗?
「什么药?」
岳怀广几乎要觉得自己在心痛,他粗率不悦地拉开她的手,却以情人般的轻柔拨开了她泪湿而贴在脸颊上的发,修长有力的手指不听使唤地开始替她按摩著太阳穴。
「镇定剂。」石澄瑄呐呐地说著,不想让人看见她的泪水,她倔强地撇过脸,随即被他宽大的手掌给扳正。
「你为什么要吃镇定剂?」他不悦地皱起眉头。
温暖放松的感觉,伴随著手劲刚好的力道,石澄瑄舒服的叹了口气。
「头痛,脑伤的后遗症。」
有时候痛得厉害,她真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活下来。
「常常痛吗?」他口吻随性,少了盛气凌人,让她不再防备。
「要镇定剂才能好好睡觉。」石澄瑄淡淡说著。
她曾经努力试著克制过,但最后却常常不得不依赖药物。
「明天我带你回医院检查。」岳怀广深锁的眉宇依旧没一丝松懈。
「啊?没有用的。」
他干嘛突然关心起她的死活?!
石澄瑄不解地眨眨眼看著他,像是想确定是他无误,不是自己在发痴作梦。
他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落下,让她看得失了心神。
帅哥人人爱看嘛!不能怪她……
只是,他时冷时热的个性实在让她捉模不定,明明四天前那么认真地说要让她痛苦,可是四天后,却因为她小小的头疼而牺牲他的睡眠。
疼痛终于稍稍远离,石澄瑄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
「好了,不痛了,谢谢你。」她真心感激的说。
「那就快睡吧!」
岳怀广依旧无法原谅自己的心软,很快地翻过身躺回床上,口吻恢复冷淡。
「别再吵人,我可不像你这么好命,明天还得上班。」
「那你睡吧!不吵你。」
石澄瑄关上小灯,费力地站起身往门边移动。
「三更半夜,你又要去哪了?」他明明可以滚回自己的美梦里,但就是忍不住要问。
「我下去吃个药,不然晚上会一直这样。」石澄瑄解释著,一面还是一跳一跳的努力著。
还是早点离开房间,想到会吵到别人,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听著费力而沉重的跳动落地声,岳怀广试图闭上眼,只是一声声的漫长声响让他忍无可忍。
他终于放弃挣扎,寒著一张脸下床,几个大步走到她身边,轻松地拦腰抱起她。
「你去睡,我自己来就好了。」
石澄瑄抬眼看了看郁气横生的阴沈冷睑,完全不明白他既然气成这样干嘛还理她。
岳怀广紧抽著下巴,不发一语。
「我可以自己来,没关系……」
脸色愈来愈差了,石澄瑄非常识相的噤声。
不肯说话就算了,爱抱就让他抱吧!
反正累的人又不是她。
秋高气爽的午后,石澄瑄懒洋洋地坐在岳家后花园前的台阶上,舒服地晒著暖和的阳光,手里捧著书本,抱著电话,悠闲地倚靠在石柱边。
「忘记了吗?是今天。」靠著话筒,石澄瑄失望地嚷著。
二哥也太不可靠了吧!
「今天?已经二十号了吗?」
「没、错!不是上次一起预约的吗?」石澄瑄很哀怨地开口,伸伸脚,无奈地看著自己动弹不得的景况。
唉!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出门,虽然只是二哥要带她去复诊,她还是兴高采烈地特地打扮了一番。
窝在岳家一个星期了,因为脚伤,哪里也不能去,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成天被关在家里等著主人带出去散步的小狈,就等人带她出去透气。
不过,没办法,每个人都忙。
「算了,我自己去好了。」或许她可以试试看自己出门探险。
「别哀声叹气了!下午四点复诊是吧!放心啦!我怎么可能真的忘记。」石恭恩爽朗的笑声从话筒另一端传来。
「二哥!」石澄瑄哭笑不得的嚷著,怎么会有这么孩子气的哥哥,难以置信的是,这家伙居然快三十了。
「乖孩子,我等会就去接你。」
听听!这什么语气嘛!
「Ok!请准时点,跟齐医生约了复诊,迟到他会骂人喔!」石澄瑄拉拉裙摆。
「知道了!听你高兴成这样,复诊很好玩吗?还是齐医生太帅?」
「你少把我想得跟你一样,我只是在家里闷坏了。」
「闷?」低哑的嗓音冷不防从身边响起。
「呀!你吓人啊!」
石澄瑄被突来的声音一震,手忙脚乱地把滑落的电话抓回手中,抬头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心虚什么?」岳怀广冷冽的俊眉扬起。
什么叫心虚什么!活像她随时准备红杏出墙等他抓一样。
「喂?瑄瑄?」半晌听不到人声,电话另一端传来石恭恩的声音。
「二哥,我在。」石澄瑄听著电话,一面没好气地瞪著岳怀广看。「那你忙你的,待会过来接我,我等你,掰。」
不等二哥回话,石澄瑄想挂上电话,话筒却被岳怀广顺手抽走。
「‘二哥’?」岳怀广哼著,口吻礼貌不到哪里去。
「你……谁是你二哥!我要跟瑄瑄说话。」石恭恩认出声音后,没好气的说。
「‘二哥’,瑄瑄复诊的事情就交给我了,再见。」岳怀广简洁说完,随手切断电话,塞回给石澄瑄,一双锐眸炯炯地盯著她。
「你很无聊。」
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石澄瑄不满地回瞪他。
「是吗?」岳怀广难得不动怒也没有不耐烦的表情。
「不要老是说些做不到的事情。」石澄瑄咕哝著,一面收拾书本,准备回屋内。
这下好了,连复诊都没办法去,自己以前真不知道脑袋都装些什么,居然费尽心机想嫁给一个老是捣乱的老公。
「什么做不到?」
见她蹒跚地想站起身,岳怀广伸手一捞,轻松地将她扶靠在自己身上。
「二哥答应下午带我去复诊,现在你这么说,谁带我去?」石澄瑄白了他一眼,站稳身子,伸手推开两人的距离。
不用想也知道,岳怀广怎么可能带她去复诊呢?他待会一定得赶回公司,然后没日没夜忙他的大事业,哪来空闲理她死活。
「我带你去。」岳怀广微微拧眉,对她的不信任感到不悦。
天晓得他今天又在发什么疯,早上听见王妈无意说了她下午要回医院复诊的事情后,中午就找了个很烂的借口取消下午会报。
他真的愈来愈不明白自己了,明明先前避她如蛇蝎、弃之如敝屣,怎么会在短短几日间都变了?
「算了,我还是打电话叫二哥来接我。」
左看右看,岳太少爷摆明就是一副不甘愿的样子,何苦呢?
「我说了,我带你去。」岳怀广弯身横抱起她。「你最好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
「是是是!我待会会去作笔记抄下来可以了吧!」
才说完,岳怀广白了她一眼,步往屋内。
懊说这男人幼稚还是什么吗?
好吧!虽然以前她可能亏欠他不少,可是以前是以前嘛!
「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收尾?」随著他移动的步伐,石澄瑄忍不住本哝。
「什么?」
「没有。」
饭可以多吃,话在这男人面前还是不要多说的好。
那家伙简直是有病!
被岳怀广挂了电话,石恭恩抓著外套,三、两步往楼下胞。
瑄瑄跟这种人住在一起,实在让人担心。
「……你要怎么解释?!」激动的吼声从客厅传来。
大哥的声音?!
石恭恩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著客厅里的石伏恒,那个平时以冷静严谨著称的大哥,居然用这种不敬的口气对父亲说话?
真是不想活了。
「这就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果不其然,石耀东马上拍桌大骂。
「你从头到尾就在利用澄瑄!不是吗?」
利用瑄瑄?这是怎么一回事?
「反正澄瑄也不是你女儿,怎么样都无所谓,不是吗?」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好。」
「逼澄瑄去嫁给岳怀广好壮大耀东集团?」
「大哥!你在说什么?」
震撼性的话语像炸弹一样,将他的思绪炸得一片空白。石恭恩跟舱地从楼梯上跑下来。
「恭恩?」石伏恒脸色微变。「你下午不是要去电视台?」
「不要敷衍我,你刚说瑄瑄不是爸爸的女儿是怎么回事?」平日开朗的神色从他脸上褪去,阴郁的眸光直直望向父亲。「爸,到底是什么事?」
「为什么不说话?」
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没有人否认?
「胡说八道!」石耀东撇开头,起身往门口走。
「爸!」石恭恩出声喊住他,石耀东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随著石耀东离去,顿时偌大的客厅陷入一片沉寂。
「大哥!瑄瑄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石伏恒恢复冷然的表情,确认的开口:「澄瑄不是石家人。」
「骗人!」
怎么可能,他从小看著澄瑄长大,从看著妈妈怀孕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有个妹妹,一直到妈妈难产过世,爸爸带回还是小婴儿的澄瑄……
「自己看。」石伏恒递上一份资料。
「什么?」石恭恩接过资料一看,是医院的检查报告。
「这是澄瑄刚进医院时,我拿到的检验报告,爸妈都是A型,澄瑄是B型,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
「两个A型不可能生出B型!」石恭恩冲动地接口,看著血型那栏发愣。
「会不会是医院弄错了?」
「这种事情我怕有错,还请医生重新检查过一次。」石伏恒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地让人看不出情绪。「她是B型没错。」
「可是……」
「证实后,我请人作了调查。」石伏恒轻描淡写地带过那个让他挣扎许久的决定。
「我们真正的妹妹在妈妈难产的时候就死了,而且,死的只有妹妹。」
死的只有妹妹?!
「你是说妈妈她……」石恭恩瞪大眼楮,一时千万思绪进入脑中,连简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没有死。」
「没有死……」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石恭恩完全丧失思考能力,只能像只鹦鹉般重复话语。
「她早在那年就被爸爸送到美国,每年爸爸会定期汇一笔钱过去。这件事情我还没问过爸爸,不过我想,我们的妈妈会知道一切。」趁著他发愣,石伏恒站起身往楼上走,匆而停下脚步。「包括澄瑄的身世。」
瑄瑄的身世?
这是第二次来齐医生的诊疗室,石澄瑄已经显得十分熟稔。
按诊不过是拿个药、聊聊天罢了,事实上,除了行动略微不便的右脚,和偶发的头痛外,石澄瑄觉得自己好得不得了。
「下次还要再来?」她几乎是哭丧著脸哀嚎。
想到下次还要面对岳怀广摆著张心不甘情不愿的脸带她来复诊,她就觉得全身无力。
「至少还要来个四、五次。」齐医生觉得好笑,朝护士挥了下手。「你跟护士小姐去预约下次脑部扫描的时间,我等下再过去。」
「啊!为什么还要作检查?」
石澄瑄相当不解,她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请不要质疑医生的专业,Ok?」齐医生对她眨眨眼,「脑部这么精细的东西,当然要好好检查才能放心。」
石澄瑄毫无选择余地,只能乖乖让护士小姐推出去,一时也没发现岳怀广并没有跟上来。
「怎么样?什么事让你拚命跟我使眼色?」
待石澄瑄一离开,岳怀广落坐在齐医生——他的高中同学对面。
「我先说好,听完这件事,你再怎么生气也得在石澄瑄面前装作若无其事。」齐医生敛起方才温和的笑脸,正经地说。
「你说。」
「石澄瑄之所以被转到我这里,主要的原因是她先前的主治医生突然离职,没有人知道原因,直到昨天我们突然接获通知,他已经自杀身亡。」
「又如何?」岳怀广挑起浓眉,疑问道。
他可不认为这件事情严重到需要特地支开石澄瑄。
「那是题外话,我要说的是,在我接下石澄瑄的病例后,无意发现了一件事。」
齐医生站起身,从资料夹抽出两张脑部图像,放在墙上的机器上,开了亮光,脑部结构清楚的显现。
「这是石澄瑄的脑部断层图,用来监别脑部伤害,你看这两张片子有什么不同?」
岳怀广知道老友叫他这么做必有用意,锐利的黑眸左右扫过一遍,并没有发现异状。
「看起来一模一样。」
「没错,看起来一模一样。」齐医生指向左边的片子。「左边这张是石澄瑄的资料,右边这张是上个月一个车祸伤患的资料。」
「什么意思?」岳怀广皱眉。
「就医学的观点看来,这病人左脑额叶侧沟上方的布罗卡区和视丘部分受损,布罗卡区受伤的病人会出现语言生成功能的缺陷,也就是说,病人无法条理说话,又叫作表达性失语症。
「而视丘部分受损,则是对提取饼去记忆有困难,这种逆行性失忆症患者的失忆可能延伸几个月、几年到生命中大部分记忆,这种因为脑伤引发的失忆终生不可能恢复。」齐医生意味深远地看了岳怀广一眼。「但显然石澄瑄的病情和她的断层扫描资料并不吻合。」
「你是说这不是她的病历?」岳怀广面无表情、平和的让人心惊。
「没错。如果这是石澄瑄的病例,那她应该会出现失语症的症状,但她并没有。」齐医生关上机器。「我不知道这情况是怎么发生的,但是很显然她之前的主治医生知道这点,却没有纠正。」
「蓄意?」岳怀广的眸光冷冽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石澄瑄很可能根本没有失忆?」
「不,这倒不尽然。」齐医生取下片子。「在石澄瑄的检查结果出来前,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
「据我观察,石澄瑄的失忆不太可能是伪装的。」看好友深思的模样,齐医生忍不住加了一句,深伯自己的推断会导致岳怀广先人为主认为石澄瑄欺骗他。「其实,大脑的构造很复杂,除了脑伤之外,造成失忆的原因还有很多,人的记忆并不如你想像中的那么可靠。」
「之前自杀那个主治医生的名字?」静思半晌,岳怀广问著。
事情绝对不会是误诊那么简单,牵涉了一条人命,背后必定有庞大的力量驱使一个医生蓄意误判。
是谁?为了什么?
「黄竞文。」齐医生从抽屉翻出一份资料。「因为我们是同学,我才告诉你这件事情,不过因为对医院声誉影响很大,所以……」
「我知道。」岳怀广接过资料。「我只想知道我想知道的事,她到底怎样跟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