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除了漆黑还是漆黑!
翻滚的速度快得让段司雨来不及抓住任何一样足以让自已停下来的事物,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荆棘杂草在身上反复鞭笞而过、宛若酷刑,直到……一切终于静止下来。
段司雨以手肘撑地想要坐起来,立刻疼得轻呼出声……这一摔,真的不轻哪!
「好痛!」眼角溢出的泪水是段司雨对自己的心疼,段司雨小心翼翼地拍去身上沾染的尘土,背部疼得有如火烧。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段司雨感受著前所未有的心慌,紧张情绪瞬间瓦解,坚强随著崩溃。
「爹爹,司雨对不起你,让无俦被抢走了……」段司雨想起了最疼爱她的爹爹,鼻子一酸,泪水滚流而下。
她费力的站了起来,只觉得举步维艰,她强迫自己别去想那侵蚀著每一根神经的疼痛。
然而,那疼痛是如此的清楚啊!
突然,她觉得左臂传来一阵酸麻,下意识的伸手踫触,不料竟踫到一条软软滑滑的东西……
是条蛇?心下这么一想,段司雨立刻被吓得花容失色,赶紧用力挥动手臂,将那条蛇甩了出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连条蛇都来欺负她,呜……
此刻愿意陪伴她的,只有夜的衣裳和风的沁凉了。
渐渐地,她感到体力在消退、意识在抽离,四肢已然不听使唤。猛觉一阵强烈的晕眩直冲脑门、她瘫软在地,只觉得体内忽冷忽热,气息窒碍难行,直要将她刈得四分五裂,冷汗刺激著伤口,在她身上交揉成无尽的折磨。
她绝望的想,自已一定快死了。濒临死亡边缘,她多想再见东陵一面,只是,可能吗?
「段姑娘——」
罢才手下来报,说救了一名伤势严重的女子回来,要他过来看看,没想到那女子竟是段司雨。
他轻轻的将她扶起,才发现她身子火烫,似乎伤得不轻。
「东陵,是你吗?」段司雨不敢相信在死前竟然还能见到他,两行热泪立刻夺眶而出。「东陵……」躺在他的怀里,她呼唤著他的名字,几乎泣不成声。
当幸福与死亡都距离自己这么近的时候,她是该喜还是该忧?
东陵见她身子发颤、不住啜泣,眸子里泛起一丝心疼,安慰她道:「没事了,别哭。」
段司雨攒起秀眉,哽咽的说:「我被一条毒蛇咬到了。」
「没关系,我有解药。」他松了一口气,立刻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丹,喂她吃下。「这颗药丹能解任何蛇毒,你放心好了。」
「可是,我还被白捍从背后重重的打了一掌……」话没说完,她便猛烈的咳了起来。
东陵赶紧帮她拍拍胸口,替她调匀气息。他原本放下的心此刻又悬在半空,一双浓眉也蹙了起来。
「先别急,我帮你看看。」
东陵执起她的手,为她把脉之后,忍不住面露一丝惊讶。
她竟中了阴阳掌。
阴阳掌是白捍的成名招式之一,中招之人,体内会持续忽冷忽热、痛苦难耐,若不及时医治,不过三个时辰便会身亡。
段司雨见东陵陷入沉默,益发觉得自已没救了。
「死前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段司雨幽幽的说著,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摩挲,她虽看不清楚他,但她要记得他的每一分轮廓。
即便他将来不会记得她。
东陵目光一沉,将她搂紧了些,沉声道:「别说丧气话。」
段司雨摇摇头,勉强一笑,又说:「爹爹看不到我,一定会很担心,你帮我告诉他,说我……」
说到这儿,她的胸口突然一阵翻腾,鲜血自她口中溢了出来,在唇边凝成触目惊心的深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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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说了。」东陵替她揩去血迹,心头突然觉得好沉重。
「东陵,我死了以后,爹爹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生活,会很可怜,你有空,便去看看他好吗?」
现在能让她割舍不下的,也只有东陵和爹爹两人了。
「似水堂不是慈善人家。」东陵无情的说。
他既不愿她死,又怎么能答应她的要求?然而他的冷言冷语却让她听得心中一痛,泪水滚流而下。
「至少,我求你别将真相告诉我爹爹,你跟他说,我……」一阵哽咽,她险些又泣不成声。唉,自己的坚强到哪儿去了!
东陵伸手替段司雨揩去泪水,像是这样就可以揩去横隔在两人之间,那份浓得化也化不开的哀伤和近乎诀别的黯然销魂。
「你就告诉我爹爹,说我……我突然决定要到外地求学,三五年之内不会回来。」尽避这种理由,她的爹爹一定无法接受。
东陵摇摇头。「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学。」
「不然……你告诉爹爹我遇著了仙人,决定修道去了。」
「你看起来也无仙缘。」东陵不客气的泼她冷水。
「好吧!说我死了吧!」段司雨只觉心灰意冷,眼眸渐渐合起。
东陵听她如此绝望的口气,心中一悸。「你别再说话了,我会救你的!」
「东陵,等一下,听我说……」段司雨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勉强的睁开眼楮。
「你说。」
「无俦被白捍夺去了,你帮我夺回来,好不好?那是爹花了一生心血完成的宝剑,我不能对不起爹……」如果没有无俦,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段司雨不知道。
但她知道,如果没有无俦,她的爹爹不会快乐;如果失去无俦,她的爹爹会伤心欲绝。
见东陵沉默不语,她抓紧他的手,虚弱又焦急的问:「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你。」
「好。」东陵的心肠再硬,此刻也狠不下心来拒绝她了。
段司雨一听,心中突然百感交集。
既悲自己不久人世,又为东陵的承诺感到一丝欣慰。
悲喜交杂,使得原本在体内疾速窜流的两道冷热之气又在此时激烈抗衡了起来,而且远比之前更烈、更猛。
还来不及向东陵说一声谢谢,段司雨眼前一黑,再也无力由冷热并生并作的泥沼中挣脱而出。
她昏死了过去。
东陵从未像此刻一般犹豫过。
带段司雨回到似水堂之后,他让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正想要动手为她疗伤时,他却又迟疑了。
因为要医治好身中阴阳掌的人,必须全身果裎,涂抹掩日蔽月药膏,然后再借由浑厚的掌力将药效打入全身筋脉,才能痊愈。
尽避涂药的事情可以找一名女子代劳,但是有足够的功力为段司雨运功疗伤的人,除了他这个现成人选之外,短时间内难以寻觅。
然而要段司雨不著半缕的让他为她疗伤,可是事关名节,她醒来之后,若是想不开,又要怎么办?
「唉!」东陵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时间紧迫,段司雨又命在旦夕,他能不救她吗?
不行!
现在除了赶快救她,已别无选择。轻解段司雨衣裳的同时,他知道,自已再也没办法和她互不相欠了。
当她雪白的胴体呈现在他眼前时,他强迫自己闭上眼楮,为她全身涂上掩日蔽月药膏。他的指尖在她细腻的皮肤上滑过,勾勒出完美的曲线,柔软的触感令他心头怦怦然,更引发下腹的一阵紧绷。
他几乎想要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深刻感受她清纯的体香;迫切汲取她唇瓣那诱人的甜蜜,但……他不能!
他不能趁人之危,更不愿她将来恨他。
他强定心神,将她扶正坐直之后,将一身功力凝聚在两掌之间,贴上她光润的背部,为她运功疗伤……
经过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收回掌力,重重吁了一口气。
波光粼粼的湖面斟满了月色。
湖面波浪轻轻托著小船上上下下摇摆,似乎想要唤醒舟上沉睡的人儿,一下、两下、三下……
风的呼唤、船的轻摇,一次又一次的撼动段司雨的灵魂深处,她心中强烈的渴望苏醒过来,更何况周围的气息是那么温暖、那么熟悉,像极了她魂牵梦萦的那份思念。
「啊……」随著轻微的申吟声响起,段司雨终于睁开眼楮。
「你醒了。」见她幽幽醒转,东陵那一向淡漠的俊脸还是掠过一丝欣喜。
一旦她能醒来,就表示她已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往后只要多加调养,便能完全康复。
「东陵?」段司雨一见坐在自己身旁的人竟是东陵,难掩惊喜,立刻坐了起来。「我没死?」
「你没死。」
段司雨好奇的朝左右瞧了瞧,发现他们两人竟在一艘船上。
「我们在船上?为什么?」
「因为似水堂的湖光月色最是迷人,所以带你来瞧一瞧。」东陵避重就轻的说。
「似水堂?」段司雨一听,心里高兴极了,嘴里却还要问:「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这么好?」
东陵微微一笑,没有答话,拉她起身后,迳自走出船舱。
段司雨跟随著他来到船舱外,瞧著眼前朦胧夜色,确实是十分迷人,但她的一颗心却始终悬在东陵身上。
印象中,他不是个懂得体贴和浪漫的人,除了那次遇著大雨,他好心的替她祛寒之外,他对她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的,教她一片相思只能悬著、熬著,没个寄托。
如今,他不但带她回似水堂,还邀请她欣赏湖光月色,这是否暗示了什么呢?
见他凝望著前方,沉默不语,她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东陵,是你救我的吗?」
「没错。」东陵微颔首,思忖著接下来该怎么开口。
段司雨侧过脸去瞧他,唔,他的轮廓依旧是那样分明、那样令人怦然心动。只是,他两道浓眉此刻正紧蹙著,似乎有什么心事。
「我记得我滚落山谷,然后……」段司雨话还没说完,一低头,瞧见自已竟穿著男子的衣裳,顿时愣了一愣。「谁帮我换衣服的?」该不会是……
她的一颗心突然跳得好快。
东陵转过头来瞧著她。「是我。」
「什么?」段司雨一听,睁大了一双美眸,瞬间无法反应,好一会儿才娇嗔道:「你……你怎么可以——」
「当时你生命垂危,我不得不这么做。」东陵握住她一双纤手,向她解释了整个疗伤的过程。
「换作是你,救还不救?」他反问她。
「我当然会救……」她脱口道,但继而一想,又连忙改口,「不对、不对,我是女孩子,你是……哎呀!反正不能相提并论。」
她攒起双眉,心思乱得可以。
虽然说东陵看过她的身子,但也是情非得已,她不会恨他、怪他,可是,他会对自己负责吗?
要是他不肯负责,那么她又该如何自处?
「段姑娘……」东陵见她含羞敛眉,像是有些恼怒,又像是在沉思,不禁唤了她一声。
「叫我司雨。」她学他当初的口气。
东陵揣测她的心意,说道:「我会负责,你别担心。」
「真的?」段司雨终于抬起头来,凝视著他。
东陵扬起了眉,没有答话,但这无疑是默认。
「你要怎么负责?」她故意问他,心里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他愿意负责,忧的是他会不会是出于不得已,才要对她负责呀?
但不管如何,她都跟定他了!
「负责帮你找回无俦。」东陵故意答非所问,避开敏感话题。
「你——」
段司雨听了,立刻蹙起了秀眉,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呀!然而她感觉他靠得好近,近得足以闻到他那清新而阳刚的男性气息,更近得足以让她心慌意乱,脸红心跳,浑身紧绷。
心中这么一想,她立刻想要挣脱笼罩在两人之间紧迫的气氛,却一脚踩到衣摆,眼看就要跌倒——
「小心。」东陵及时将她扶住。
段司雨瞧著那张近在眼前的俊脸,尴尬地笑了笑。「这衣服不太合身。」
东陵将她的惊慌失措瞧在眼里,眼中的笑意加深。
「夜深风凉,我们上岸吧!」
「不去。」她忍不住和他赌气,谁教他眼中有一抹可恶的笑意?!
「不去?」
「不去。」她嘟著嘴道。
东陵倒是有耐心,又问了她一句:「怎么样都不去?」
「不去。」一连拒绝他三次,心里似乎好过多了。
「连换件合适的衣服也不去?」他试著诱惑她。
闷了半晌,段司雨终于松口,「不去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