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期盼之下,灏王府的主人回府了;虽说众人期盼的理由有些不同。
杨学琛苞著李灏到书房去,沿途的气氛让他觉得阴阳怪气的。
是因为府里在主人外出时出现了两具死尸吗?不只吧!
首先,王妃竟然没有第一个跑来找李灏,这就够奇怪了,派去保护王妃的金卫、银卫却一脸严肃加沉重的进了书房与李灏辟室密谈,而把他赶出书房外,这就更奇怪了。
这座王府里肯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杨学琛觉得无聊地四处晃,想干脆出府去烟花丛里乐不思蜀个十天半个月,但带回来的事情却还没与其他人一起彻底商讨过,他若溜了,下场肯定很惨。晃著晃著,他来到了第三具尸体出现的地点——水池。
王府的水池就是水池,没取什么高雅的名字,反正文雅气息从来就跟李灏完全沾不上边,哪天李灏真拿把扇子「风流倜傥」起来,他肯定连作三天恶梦!
「咦?那不是王妃身边那个叫小彩的侍女吗?」
没错,果真是。
杨学琛趋上前去,「侍女,王妃怎么了?怎么没出府迎接王爷回府呢?」
小彩一见是他,先行了个礼才道:「王妃她……不太舒服。」
「哎呀,这可不得了,有没有先找梁大夫看过?」
「嗯……王妃不肯。」
杨学琛扬起眉来,笑著轻松道:「怎么,王妃见不著王爷使小性子吗?」
「不……」小彩迟疑了下,「王府里有奇怪的谣言……」
「谣言?什么谣言?」杨学琛想起了府里的怪异气氛,「该不会就是让府里头阴阳怪气的谣言吧?」
「这……大家谣传王妃是杀人凶手,杀了那三名侍女。」
杨学琛一听先是瞪大眼,而后哈哈大笑。
「谣言要是能信,王爷老早便被皇上处斩了!」
王妃杀人?这真是比李灏叛乱的谣言更加可笑!
「但下人之间传得绘声绘影……」小彩不安地说,「先是有人看见王妃在第一个侍女被杀害的地方鬼鬼祟祟地,后又有人在深夜见著王妃在水池边晃荡,不多久第三名被害侍女的尸体便浮出水池……还有其它许多人左证历历,甚至说在第二具尸体上发现了王妃的东西……
众人说,因为王爷不在府中,所以王妃肆无忌惮地连杀两人。」
杨学琛听到小彩的叙述,脸色渐渐转为沉重。
三人成虎,这样传下去,就算王爷不相信也不得不交出王妃了。
「杨参军,奴婢也觉得……觉得王妃这几天怪怪的。」小彩鼓足勇气说道,「王妃她……她丝毫不忌讳尸体,而且自从王爷离开之后,行动真的有些怪异……奴婢当然相信王妃,但王妃……王妃……」
窥见侍女害怕的表情,杨学琛不知该气该笑;这侍女摆明了不相信王妃。但他也不清楚真实情况,只能安慰道:「或许王妃只是思念王爷,况且不是每个不忌讳尸体的人都会是杀人凶手,我和王爷也不忌讳尸体呀!」
「嗯……」小彩犹疑地点点头。
「放心,这件事王爷会查个清楚的。」
书房内,李濒震惊地一拍桌面站起,目光如电。
「枫儿她……」
银卫低头回道:「属下怕过于接近会泄漏行藏,只能断断续续听到这些,但王妃与南人见面,确是属下亲眼所见。」
金银铜铁是何等的高手;岂会连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行动都掌握不了?那夜枫儿小心翼翼的动作根本是多余,金银铜铁之所以不出声惊动她,只为了对她的行动感到怀疑,欲一探究竞罢了。
虽然听到不多,但综合所有情况判断,枫儿确实与南族人往来,而且——
「南族人给了王妃一把匕首,王爷务必小心。」
「她收下了?」
金卫、银卫虽不忍他受此打击,但仍只能照实回答,「是。」
李灏缓缓坐下,黝黑的眼眸望著远方。
枫儿收下了匕首,这代表什么?她要杀他吗?
「另外……」金卫迟疑了下,「还有关于府内的命案……」
李灏挥了挥手,「交给官府。」
「不,这件事……」
「王爷,齐总管求见。」守在门外的小厮禀告道。
「让他进来。你们出去吧!」
金卫银卫对看一眼,只得饺令离开。
进来的齐旭一眼望见多天不见的主子,想著待会儿要说的话,不禁紧张起来。真是天助他也,连老天爷都觉得李枫儿不配他家王爷啊!
「在王爷离府这些天里,老奴有负所托,府里又出了两条人命……」
「不是你的错。」李灏望著他,心灵与的疲累让他只想大睡一天一夜,但寝居里却有「她」的存在……
「多谢王爷不罪之恩,但老奴有一事禀告,」齐旭觑了眼主子的神情,「有关王妃……府里谣传王妃便是杀人凶手。〞
「胡说!」李灏霍地怒道,「是谁造谣生事!」
齐旭咚一声跪下,「府里有多位待女亲眼所见,王妃在几件命案现场行踪鬼祟,启人疑窦,况且,况且王妃的来历确实是我等所不清楚的。王爷,这样的女子实在不适合成为一位王妃啊!」
「枫儿不可能是杀人凶手!」李灏仍不愿相信,却想到了她手中的茧,奇异的随身物品,成疑的来历……
她甚至与蛮人有接触!
枫儿真的……失忆吗?
那些依赖、那些让他心动的言语都是假的?
「王爷,不管是不是,府里的侍女确实认为王妃就是那个故布疑阵的杀人凶手;官府已经宣布,这不是奸杀案,而是凶杀啊!」齐旭跟随李灏许久,怎会看不出他眼里的动摇?于是又说:「王爷,您要明快果决下令啊!有这样一位杀人的王妃,对灏王府的声誉是一大打击,更是对整个皇族的侮辱啊!」
「下令?你要本王下什么令?」李灏冷眼看他。
「将王妃送交官府吧!」
李灏对著桌面愤怒一击,「你要本王将王妃送交官府,本王颜面何存!」
「恕奴才斗胆直言,枫儿姑娘还不算是灏王妃。」齐旭低头道。
李灏眯起眼来,「齐旭。」
「奴才都是为了王爷啊!」
空间里弥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压迫著两人。
久久,齐旭才又开口道:「王爷,枫儿姑娘只是王爷用来气皇上的一个道具,您何苦这样伤害自己呢?况且枫儿姑娘若真不是杀人凶手,官府自会还她一个公道;看在王府面子上,官府也不会对枫儿姑娘屈打成招。」
「出去。」李灏寒声道。
「王爷……」
「本王叫你出去!」
「……是,王爷,奴才告退。」
独自留在书房的李灏,一腔怒气无处可发,只得发泄在眼前的书桌上,一拳又一拳。
「该死!懊死!懊死!」
这一切都是那么该死!
最该死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爱上那个女人,即使她可能是个骗子他仍爱她。
真是该死得可笑!
枫儿又梦见「他」了。
那个不知名的男人站在一处光亮的地方对她说:「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
她看见自己感动地哭了,却又忍住泪水;用手帕拭去不小心滑出的泪珠。
「嗯。这次研讨会只有半个月,我会争取引渡犯人提早回来。」
男人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记,「还好这次只是当长官的随从及引渡通缉犯,否则我真不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枫儿看见自己朝他挥了挥手,跟一群人走了,而那个男人仍目送著她。
不能去呀!她听见自己喊,但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她吸走了,她坠入一片黑暗,一直往下掉落……
「不……救我……」睡梦中的她呓语著,冷汗直流。
画面一转,她看见自己拿了匕首往李灏的心脏刺去,脸上带著狰狞的笑。
「不要!」她哭叫著挥舞手脚;她不想杀他呀!
有人压下她挥舞的手,在她耳边叫著她的名字,「枫儿,醒醒,那是梦!」
枫儿猛然睁开了眼,—张克制著焦急却又无法完全压下关怀之情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她怔了一怔,倏地紧紧抱住他。
「我作了恶梦。」她哭著说。
「我知道,那只是梦。」李灏搂著她,安抚地拍著她的背。
「那好真实,我好怕……」她抽噎著无法自制。
「梦是反的,别怕。」李灏怀抱著她,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也是演技吗?
枫儿在他怀里不住摇著头,那不是梦,她怕自己真有一天会亲手杀了他!
哪天,她若恢复了记忆将灏忘记,她就会变成那个憎恨灏的女人,而不是爱他的枫儿了,她会毫不犹豫拿剑杀了灏的!她不要!
灏什么都不知道,他毫无防备……
即使他不爱她,她也不要他死。
搂著她不断颤抖的身体,李灏无法克制地抱紧她、柔声安慰她,像哄著孩子似地喃喃念著令人安心的情话。
「听侍女说,你早膳没用,午膳又不吃,难怪作恶梦了。我让厨房准备点清粥,你喝一点?」
「不要。」枫儿仍有一点顺不过气,抬起哭得花花的小脸,「我想睡。」
「你瘦了。」抚过她的脸,他望著她说。
「是吗?」枫儿模模自己的脸,只模到满脸的泪。
李灏拿起袖子替她擦掉泪水,笑道:「胆小的枫儿,不过是恶梦就让你吓得哭成这副花脸。」
枫儿暂时忘记了满腹心事,不依地噘起嘴,「你就没有让你害怕的事吗?」
「没有。」
「骗人!」
「对,我是骗人。」李灏大方承认,不过也休想从他嘴里套出什么。
枫儿瞪著他,瞪著瞪著,眼楮里又都是泪水了,让他叹息著献上另一只袖子。女人真是爱哭。
才多久不见,他的枫儿不仅成了叛逆、杀人凶手,还成了个爱哭鬼哪!李灏苦中作乐地想。
枫儿将脸埋到他怀里,整个人赖到他身上。
「灏,若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不会想我?」
「不见?」李灏紧张起来,「你要去哪里?」
「你先告诉我,会不会嘛?」
「会。」李灏认真地说,「而且会想你一辈子。」
「真的?」她的脸仍旧没有抬起,双手环著他。
「就算是谎言我也很开心。」
「本王从不说谎。」想了想,他加上一句,「至少对你。」
他跟李曜扯了那么多谎,实在不能说那句话。
「嘻嘻,不可靠。」她收紧了手。
说谎。他说了那么多谎言,却跟她这么说……但她真的开心。
「枫儿?」他感觉胸前湿了一片。
今天的她真的怪异,难道她决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我只是太感动了嘛……学琛曾说过他很尊敬你;灏,你回京城去吧!不要让关心你的人担心。」
愈来愈不对劲了。李灏强迫她抬起头,直视著她通红的眼,「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啊。」她别过眼,「我只是突然觉得……灏一直不回京很奇怪。」
他不信。但她的心事……他不能说毫不知悉。
枫儿在犹豫吗?这能不能解释成她不愿杀他,她对他仍是有情?
这样他就能找到理由原谅她,即使她真是叛逆、真是杀人凶手,他将不惜一切保护她!
「这里不好吗?本王一生功绩皆在此地。」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
枫儿闭上了眼,开始觉得累积多时的压力全涌了上来,让她昏昏欲睡;因为他的怀抱那么令人安心,使她忍不住想睡。
「这里很好,但是你不能待在这里一辈子。灏,你不适合永远埋没在这里……」她的声音变小了,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下。
李灏默然无语,手搁在她背上想著心事。
不能待在这里一辈子吗?
「本王回去了,你又该怎么办呢?」望著她让发丝遮去大半的睡脸,他低声的问。
她若真是南疆族人,会与他一同回去吗?回去那个下令征伐她同胞的中枢。
若她的内心与她所表现的一致,善感的她会抛下在南疆的族人,径自去享她的荣华富贵吗……
李灏回来几天,除了在书房召见地方官吏商讨建设事宜之外,便将全副精力花在枫儿身上,陪著她用膳、游玩,似乎忘了金卫、银卫的话,也忘了齐旭的话。
有李灏的陪伴,枫儿看似恢复了正常,常常可听见她天真的笑语在花园里漫开。这样的「正常」有著一份刻意的营造,令人感受那其中的无奈及诡谲!反令王府里的气氛更加诡异。
她知道了什么?
他知道了什么?
这样的猜疑只能藏在心底,却不时浮上心头,俩人之间变得过分在意对方的反应及言语,自以为知道了对方的秘密。
这份紧张似乎只有他们知道,也似乎使众人都感受到了。
花若涵看得糊里糊涂,只能追著杨学琛问李灏在巡视时发生了什么事,杨学琛却反问她王妃在王爷不在的期间里发生了何事,两人做一番猜测却还是抓不到可能的答案,反倒两人成天在一起让好事的下人又多了一个嚼舌根的话题。
而秦缀玉则只能在心底暗暗焦急,不知枫儿何时会下堂求去。
她都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了,为何李枫儿还是执迷不悟?眼见皇上给王爷的期限将届,难道李枫儿真如此厚著脸皮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吗?
她以为动之以情对李枫儿而言最是有效,她算错了吗?
齐旭同样著急,难道王爷对李枫儿的用情已超出他所预料的深?
其它下人继续著他们打发无聊的耳语,猜测王爷何时会将王妃送至官府。
不知何时,王妃可能是南人刺客的耳语跟著杀人凶手的传闻一起传开了,士兵们议论纷纷;他们有的来自当地,有的来自远方,离乡背井为的都只是一件事——保家卫国!而今王爷却只为儿女私情,忘了那些无法再回乡拜过父母、拥抱妻儿,成了异地白骨的弟兄吗?
这叫人如何能服!
李灏不在乎。他若在乎他人看法,何会八年不回京城?
但枫儿不同,她隐约感觉到了,从下人有意无意的言语及态度之间,她猜到了七八分。
「喂,灏,我想出府去市集玩,你陪我好吗?」
这天,枫儿提出了要求。
「怎么突然有这份兴致?」
「我只是想起来,我们似乎都没像普通夫妻那样,一起牵著手逛街。」拉著他的大手,枫儿羞怯的笑了,红红的笑晕不知是给寒气冻的或是其它原因。
「好。」李灏答应了。
他也希望他们是普通夫妻,那么就可以别管任何事,一起白头至老。
换过装束,两人手牵著手来到城里的市集。还没下过雪,但天气真的已经冷了,人人穿起了厚重衣服,一眼看过去很是暖和,人人摩来摩去的,感觉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了许多。
变著逛著,枫儿忽然问:「灏,你会希望自己不是现在的自己吗?」
正瞪著手里两串冰糖葫芦的李灏闻言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我不会哟!」她抬起头来笑了,「如果我不是今天的我,我就没办法遇见你了。所以这一切都是佛祖赐给我们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感谢老天爷让我遇见你。」
李灏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喉咙,「自己的糖自己拿,大男人拿两根糖在手上,像话吗?」
「嘻嘻!」她接过冰糖葫芦,「灏害羞了。」
「不准拿那两个字形容我!」
枫儿开心的笑了,亲热地挽著他的手。
「好恩爱的小夫妻。」一旁卖首饰的小贩叫了起来,「小扮,买支漂亮的钗子送娘子吧!」
李灏挑剔的看了眼摊子上的粗糙东西,才想著枫儿房里的首饰随便一样也比整个摊子值钱,枫儿却拉著他上前,兴高采烈地挑选著。
「灏,帮我看哪个适合我?」她笑著央求。
李灏僵在那儿,他一辈子没踫过这种女人玩意儿,怎么挑?
小贩见了直笑,「小扮,你只要称赞你娘子好看就成了。」
这小扮一看就知道是刚直粗线条的,一定没帮妻子挑过饰物,更唾弃什么画眉之乐的娘娘腔举动,但——出手却很大方。
「灏,帮我挑。」枫儿拉他更靠近摊子一点。
瞪著满摊子琳瑯满目的饰品,李灏有眼花撩乱之感。
从头上插的、颈子戴的,一直到不太流行的耳坠都有,李灏皱著眉头看来看去,闭著眼随意一指,指到了一个银指环,上头瓖了颗红玉。
「就这个吧!」李灏拿了起来。
虽然他本想敷衍过去就算,但见到枫儿开心不已的甜甜笑脸,他又有些后悔。
「我再挑一个好了。」说著他想拿回那个银指环。
「不用了。」她将银指环往手指一戴,「这是你亲手送我的,我就要这个。」
在她心里,指环是一个很重要的像征。
「哎呀,这银指环真适合嫂子。」小贩说,「还要不要再挑几件?」
枫儿迟疑著望了望其它首饰,正在犹疑不觉的当头,身旁两个妇人说话的声音在毫无预警之下窜进了她耳朵——
「什么?灏王妃就是那个变态杀手?」
「嘘!」另一名妇人继续说:「这可是我那在王府当差的阿姨的舅舅的儿子的媳妇的外甥说的,假不了。」
「灏王爷竟然不管?」
「听说那个灏王妃还是个南人的刺客,不知道用了什么南人的妖法迷得灏王爷团团转,连皇上赐的美人也不要,真是厉害啊!听说杀人就是为了做法要取人血呢!」
「哎哟!好可怕啊!辟府在做什么啊?」
「人家可有灏王爷包庇呢!辟府哪敢动那妖女?」
「那我们老百姓不就活该倒霉?」
「是呀是呀!只怨咱们没有个当王爷的靠山哪!」
枫儿听到,李灏当然也听到了,他铁青著脸便要破口大骂,却让枫儿拦了下来,她轻轻摇了头,让李灏结账便拉著他走离那两个妇人,免得他一怒之下上去揍人。
「枫儿,你不气?」
枫儿无奈一笑,「清者自清,何况,」她瞅著他,「你呢?你又如何想呢?」
李灏一怔。
他答不出来。
是否俩人缘分到此为止?看著手上的匕首,枫儿犹疑再三还是将它掖进怀里。她只想与灏多相处一些日子,但下午的事让她知道,若迟疑下去只会连累了灏。将领用兵贵在得心,若士兵不服,以后灏如何指挥他们?
她不想为不复记忆的过去负责,却也无法留下;谁都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忽然恢复记忆,会在什么时候捅灏一刀。
她只能选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