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和你在一起 第九章

傍承瑞的第一百八十五封信。九一年一月十九日。天气,雨。下午三时零二分。

两天了,我怎么也联络不到他……他,是铁了心不想理我了吗?我竟难过得哭不出泪。不!我不相信他是这么狠心绝情的人,但为什么关了手机?

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对他的认识少得可怜,我……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住在万华区,其余竞一概不知。连他工作的地方都不知道……

我……根本不配当他的女朋友!我怎么可以这样?他有他处事的态度,我为什么要干涉他?甚至还无理取闹地跟他大发脾气!我真的好过分、好可恶!

爱他,就应该相信他,不是吗?我为什么这么任性?自以为是替晓蕙打抱不平,但是,对骆公平吗?虽然我不相信世上真有公平这回事,可是,我爱他,就不该对他不公平,不该伤害他!

承瑞,我的心好痛……

我该怎么办?

亭萱

华灯初上,微弱的灯光勉强照亮街道,一抹身影自巷道口缓慢走来,掏出钥匙打开楼下大门之后,踩著石阶一层层往上走。

骆逸昊沉重地举步,却在看见门前蜷坐在地的人儿时,心里一痛。

他蹲子,凝视著她垂挂著眼泪的脸庞。她一定没睡好,因为,她看起来很疲倦,甚至,她是蹙著眉睡著的。

他不舍地伸出手,以指腹温柔地替她拭泪……

「骆?」她惊醒,扑进他怀里啜泣道:「你终于回来了……我找你好久好久……也等你好久好久……」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晓蕙告诉你的?」他嗅闻著她散发馨香的发丝,眷恋地轻拥著她。

「你的手机关了,我只能问她知不知道你住的地方……」她抬眸睇视著他,喃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就是不要不理我……」

「我怎么会不理你呢?」感觉到她在颤抖,他蹙起眉。「你在这里等了多久?天气这么冷,你还坐在地上?’’

「我……不知道。」她这才觉得冷,小声地回答著。

「先进去喝杯热茶,再不然洗个热水澡。我不要你感冒。」他扶起她,开了门后道:「屋子里没什么东西,这只是我睡觉的地方,你可能不太习惯。」

丙然,一跨人客厅,室内几无长物,空空洞洞的。

比亭萱无法形容她的心情,这个家……不,这个地方根本称不上是个家。她突然觉得他好孤单、好寂寞……‧她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他?

骆逸昊放下手提包,正想去帮她倒杯热茶暖暖身子,她却倏地自他身后抱住他,他登时一僵——

「我去帮你倒杯热茶。」他握住她环在他腰间的手,轻声说。

「不要离开我……」她哑声祈求著。

「我们不是说好了?」他回过身,深深地望进她眼底。「我们说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同心共同面对的,不是吗?」

「但是……」闻言,她的泪水潸然落下。「但是,我却不体谅你……」她寻著他的手,紧紧地用冰冷的小手包覆著,泣不成声地道:「那一天,我甩开你的手……我竟然那么过分……」

「亭萱,别哭了。我没怪你,真的。你的手好冰好冰,你会生病的。」他搓揉著她的小手,蹙起眉。

「我生病是我活该,我让你难过,我病死算了!」

「你说这什么傻话!」他真的生气了。

「对……对不起……」她自知有错,小脸垂得低低的,习惯性地又咬住了唇。

「我永远无法真的对你生气……」骆逸昊叹了口气,「你真的要喝杯热茶。听话,好不好?」

她轻轻颔首,他这才到厨房倒了一杯热茶。

一接过茶杯,她以双手捧著,微颤地啜了一口,虽然胃暖了些,鼻水却蠢蠢欲动,随即,她打了个喷嚏。

骆逸昊蹙起眉,将她拖进浴室。

「马上洗个热水澡!要不然,你若是感冒了,我就真的不理你了!」说完,他将门关上。

一扇门扉,隔著两个相爱的人。

比亭萱在浴室捧著热茶静静吧泣;骆逸吴望著门板失了神。

她哭泣,因为她开心,她知道他原谅她了,她并没有失去他……

他失神,因为他明白了一件事,这才知道他爱她有多深,虽然被她伤了心,却还是因为爱她而不予计较……

比亭萱觉得好幸福,因为,她用著他使用的香皂,毛巾,甚至,她迟疑地瞪视著他的牙刷……终于,她噙著笑,刷起牙来……

麻烦的是,她得穿回原来的衣服——

「你洗好了吗?」听见水声停歇,骆逸昊轻敲著门问著。

「嗯!」她轻应著。

「我拿了衣服给你……」他赶忙又补充道:「你只要将门打开一道缝,让我递进去就可以了。」

比亭萱没有多加犹豫,她隐身在门后,将门扉打开。事实上,她这才发现,她竟忘了锁门……

门一开,热气氤氲散出,他将衣物递进去;门合上,热气还隐隐瓢散在空气中,伴随著淡淡的香甜气味,那是他所熟悉的沐浴味。

比亭萱怎么也没料到,她会拿到一包全新未拆封的免洗裤……

难道,他还特地跑到便利店去买?一时间,她望著他体贴的心意,不争气地又掉了泪。

拆开包装后,她穿上朴素简单的免洗裤,套上他过大的棉质卫生衣,与过长的卫生裤……觉得自己笨拙得像个傻蛋,因为,她竟然掩不住幸福的笑。

最后,她套上她的外套才踏出浴室——

「先把头发吹干。」他带她进了卧室,里头的陈设比客应好一点,但依然很简单,就一张简单的双人床搁置在木头地板上,床边有一张日式矮桌,还有几座书柜与一台电视机。

卧室里没有椅子,她只好坐在床沿,想接过吹风机却被他拒绝。

「我帮你。」

他的声音含糊地混杂在吹风机发出的轰隆声中,她只觉得两颊热辣辣的,不知是因为洗完热水澡的关系,抑或是他的手指穿梭在她发间、摩挲著她的头皮所造成的酥麻所造成的……

「你……」他说了一句话,她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她向后望他。

「我说……」他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你很香……」

她蓦地羞红了脸,双臂圈住蜷起的脚,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不敢抬头望他,只能嗫嚅著,「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

骆逸昊轻叹一声,撩起她的发丝,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吻,轻声道:「看到你,气就全消了……」

她只觉耳根热辣辣地烧灼起来,赶忙用手指拼命地搓揉著耳垂,娇喃著,「可是你一定是生气的,否则……为什么不开手机?」

「我这几天很忙,也不想被客户打扰,索性关机。」骆逸吴沉声说著。「毕竟,我得先理出头绪来。」

「那么……」她迟疑地望著他,担心著事实的真相是否二度伤害了他。

「老师很生气……」骆逸昊动作不停地吹整谷亭萱的秀发,在她耳畔说著。「因为,我直接找我的当事人……」

他回惜起当时的状况——

「你不知道我很忙吗?」苏姓议员不客气地对著登门拜访的骆逸昊摆出不悦的脸色。

「我知道你很忙,但有些事还是得跟你当面谈。」骆逸吴不愠不火地说。

「该说的我都跟志浩说过了,而且,我也召开了记者会……」

「你说的是实话吗?」骆逸昊打断苏姓议员的话,只因他愈来愈怀疑了。在记者会时的苏议员涕泪俱下,一脸忏悔,可现在趾高气昂的模样只说明了一件事——他在演戏。

「你这是什么态度?」苏议员老羞成怒地瞪视著骆逸昊。「我跟志浩是同学,你这个后生晚辈竟然……」

「我这个后生晚辈是你的辩护律师。」骆逸昊寒声道:「既是如此,我希望知道事情的真相,要不然我怎么帮你?」

「哼!」苏姓议员冷嗤了一声,佞笑道:「志浩真是看走眼了,他一直夸你有胆识,前途不可限量。依我看,你这种态度只会自毁前程!」

「我只不过是想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姓议员撇唇道:「你拿我的钱,为我办事,有什么好了解的?你的职责就是还我清白……」

「你真是清白的吗?」骆逸昊已然动了肝火,他以为只要给他钱,他就会昧著良心做事?这未免也太小觑他骆逸昊的人格了!

「我!」苏姓议员脑满肠肥的脸庞呈现猪肝色,先声夺人地又道:「我当然是清白的!你别看那小女孩年纪轻,她可是厉害得很!怎么?你难道不知她闹自杀?她一定是羞得没脸见人了!」

「你怎知她不是因为受到屈辱才以自杀当成抗议呢?」骆逸昊的目光始终紧盯著苏姓议员,不错过他的每一丝表情。

「你说这种话就是质疑我!是不是?」苏姓议员愤怒地抓起话筒,「很好,我不需要你帮我开庭!我这就打电话跟志浩说一声。还有,你以后别想在这个圈子混下去了!」

「很好。」骆逸昊气定神闲地道:「我也不算白跑一趟,你是不是清白的我心里有数。这个case我也不接了。但请你听清楚,是我拒接这个case的,因为,我不打算为一个禽兽辩护。」说完,他唇角微微勾动,旋身离去。

骆逸昊马不停蹄,直接回到「志浩律师事务所」。他知道,该是面对恩师的时候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才一打开恩师陈志浩的办公室大门,就见到陈志浩怒气滔天地朝他吼著,完全失去平日长者的风范。

「我不接苏议员的case。」骆逸昊平静地说。这一刻,他眼前的恩师已经走了样。

「你知不知道你错得多离谱?竟让大好机会白白溜走?你可知他说了什么?他要断了你在这个圈子的后路!你……」

「老师……」骆逸昊开口打断陈志浩一连串的斥责,沉肃地问道:「我只想问老师一件事。」

陈志浩总算察觉到骆逸昊的不对劲,他神情一整,狐疑地打量著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高徒,「什么事?」

骆逸昊迎视陈志浩的视线,缓声问道:「你还记得廖晓蕙这个学生吗?」

陈志浩面色微变,随即隐去情绪,故意蹙起眉问:「廖晓蕙?好耳熟的名字。怎么?她是谁?」

骆逸昊沉痛地抿紧弓唇,只因他没漏掉陈志浩瞬间乍变的表情。他没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以复杂的眼神望定陈志浩,那眼神……是那么哀恸,只因他曾经敬爱的恩师已在瞬间消逝……

「你……」陈志浩被他望得浑身不自在,机敏地又道:「啊!我想起来了,她也是我的学生嘛!我记起来了,很随便的一个女孩子,总是穿得引人犯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女孩……」

陈志浩的话声在骆逸昊的注视下渐渐淡去,终于,他面红耳赤地吼道:「骆逸昊,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师……」骆逸吴哀伤地唤著。「你可会良心不安?可会夜不成眠?你难道……没有一丁点的愧疚?」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陈志浩回过身,踱至窗边,让人瞧不见他的表情。

「我一直那么尊敬你……」骆逸昊低声喃语著。「我是那么希望能成为像老师一样的律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是那么德高望重,怎么可以做出那种事?你可知道这件事伤害晓蕙多深?」

「我还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志浩平静地说著。

骆逸昊挺直了胸膛道:「能不能请你转过身,望著我,然后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陈志浩背脊一僵,缓慢地回过身,对上骆逸昊的眼。

茄地,陈志浩再也无法伪装坦然,因为,他自骆逸昊眼中看见信任的世界被摧毁的伤痛。曾经,这个孩子是那么地敬爱他,而今……是他亲手摧毁了这孩子对自己的敬重

刹那间,陈志浩老了十岁,他颓丧地跌坐在舒适豪华的皮椅里,双肩下垂,沉默不语。

骆逸吴只觉得鼻酸,不需任何言语,他又再度看清了事实。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是嗫了嗫唇,终究是……无语。

「我只是……一念之差……」陈志浩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她明破动人,又极会打扮,我认为她……是个轻浮的女孩,她偏又认真,总会来问些问题,我以为……那是她想勾引我的方式,所以……哪知道她……」

「你怎么可以……」骆逸昊沉痛地垂下脸,永远忘不了廖晓蕙那日痛哭失声的模样,那不是他所认识的廖晓蕙……她隐藏得那么好,但其实是难以抹灭的创痛吧!他合上眼,不敢再想她是如何坚强地熬过来的。

「我真的很后悔,我想补偿她,可是……她不接受。」陈志浩急切地抬起头来,跌跌撞撞地来到骆逸吴面前道:「我真的想弥补她,真的!」

骆昊别开脸,不忍心多看陈志浩此刻的模样一眼。

「她竟然会跟你说这件事……」陈志浩开始慌了。「我以为隔了这么久,她应该是无所谓了。她是不是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她要报复我是不是?」

骆考昊不可置信地瞪著陈志浩,哑声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根本不是真心感到歉疚!你只担心她将这件事说出来,会毁了你的名誉地位……」

「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成就,怎么能让她毁了?」陈志浩激动地吼著。

骆逸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老师,抱歉,我必须辞职了。很感激你的栽培与提携,也很抱歉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清。」语毕,他深深地一鞠躬,不再多言地抬头挺胸离去。

陈志浩茫然地杵立在原地,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比亭萱听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不知何时,她的发丝已干,伏在骆逸昊怀里啜泣著,而他正轻缓地抚著她的发丝。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骆逸昊平静地说著。

「你一定很难过。」她抬起泪眸望著他。「我真的很抱歉,我不该那样说你,我应该陪著你才对……」

「都过去了。」他温柔地笑著,「一切都没事了。」

「可是……以后怎么办?你的工作……」她担忧地问著。

「我不会有事的。」他替她拭泪,柔声道:「我还有你和晓蕙呀!」

「晓蕙?」她茫然地复诵著。

「你忘了她一直希望我跟她合开律师事务所了吗?」他一派轻松地笑著。「以后,我跟她是合伙人,我正准备回来后要打个电话给她,没想到你却来了。」

「那你先打电话跟她说一声。」她催促著,他将她拉回怀里。

「不急。」他俯身轻吻她的唇。

她意乱情迷地推拒著。「可是,这件事很重要……」

「她已经等我那么久,不差这一晚。」他在她唇上说著,逗得她六神无主。

「可是……」

不待她再说话,他已然封住她的唇。

「陪陪我……」他在吻上她耳垂,轻声说:「我好想你……好需要你……」

「嗯……」她轻吟一声,再无理智思考任何事。

这一夜,情人的爱火正炽,温暖了她的心,也抚慰了他受创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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