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中没有太大的惊奇,增加我的勇气。
「只是走错空间?」他可以说是失望,「这简直是陈腔滥调,你至少应该来自土星。」
「我的世界比你早五十年!」我站起来。
「爱恩斯坦先几十年已经说过,如果人走得快过光的速度,就可以看见过去或未来的肚界,这有什么稀奇?」
我哑口无言,我还以为说出实话,会得吓死他,谁知他还嫌不够辣,不够刺激。
我气馁,「不,我不是来自蟹云星座的千年女皇。」
「别自卑,」他说:「已经是稀客了,你来自什么年份?」
「二0三五。」
「那时的世界是否进步美丽得多?」
我哼一声,「区区五十年,以人类缓慢之足步,你以为会好多少?」「至少有太阳能汽车。」
「太阳能早就有了,只是不高兴推广给民众用而已,飞在太空的卫星都配备太阳能。」
「战争呢?」
「战争是胶著了,大仗小仗都不开……喂,我才不高兴当你的水晶球。」
「你是未来世界的人。」
「是。」
「迷了路。」
「是。」
「老天。」他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陆宜。」
「你有随身证明文件?」
我把身边所有的文件全掏出来。
他一件件翻匀,看得很仔细很详尽。
「我信你,」他说著自书架子取出一大堆书籍,「我相信先知的话,我是科幻小说的信徒。但是我不知该怎么帮你。」
「联络你的国防部。」
「你不明自,双阳市没有国防部,双阳市不是一个国家,你忘了?」啊是,我如堕入冰窖中。
「况且今日的科技如何能把你送回明日的家中?」
我的面色转为灰败。
「但是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起居,来,吃块杏仁巧克力。」
我说:「你不明白,我有家庭,我是个已婚女人,有两个孩子。」
「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这个看科幻、做糖果的花花公子。」
「喂。」他愤愤不平。
我奔回房中,关上门。
只觉得前途茫茫,悲从中来,忍不住哭泣。
那么大一个人失踪,他们总得搜索,一定得通知我的家人,还有,丈夫与我的感情再不好,也得表示关怀,不能让我就此消失在地球上。
苦是苦在我没有消失,我仍存在,只是倒退五十年,来到这种落后地区,吃顿饭都要花上两三个钟头,俗语骂人:你越活越回去了。可不就应在我身上。
我万分苦恼,怨气冲天。
方某在门外说:「既来之则安之。」
「我不会安之若素,这里还有战争,还有癌症,你们愚昧无知,我不要同你们生活下去。」
他在门外也生气了,「你这个小女人,好不势利,照我看,你并不比我们进步多少,却开口闭口侮辱我们,把我们当猎头族土人办,你当心我把尊头切下来祭祖。回不去了还这么放肆,可知你们那社会风气多么坏,你好好的想清楚,再不高兴,你可以拿了你的车子走。」
我痛哭起来。
他还不罢休,简直象保卫地球,「你并没有利用价值,不必担心我把你卖到马戏班去。」
他离去。
整间屋子静下来。
我开门出去取水,只觉得水龙头冷水有异味,不敢喝,想做茶,不会弄,手足无措,悲从中来,无限凄凉,要不,就顺从落后生活,见一步行一步,要不就一头撞死。身为超时代的人,应该提起勇气。
渐渐冷静下来。
我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
找遍全屋,发觉他的衣橱中有一两件女装衣裳,形状古怪,难以上身,看了都令人沮丧。
母亲还一直说她小时候女人穿得似一只孔雀,百闻不如一见。
我呆在屋里,找到大量的书,却看不到有电子朗读机,我已疲惫不堪,那有心思睁大眼楮逐个字读书,只得放弃。
想听音乐,方家的音响设备看上去很复杂很陌生,不知如何发动,也得作罢。
一点安慰也没有。
我试图静下来,集中力量,闭上眼楮,却什么部看不到、听不见。当然,电流不对,仪器如何发挥效能,我是完全被隔绝了。
「为什么不看电视?」一把冷冷的声音传过来。
是方中信,他口来了。我如看到亲人般,但又不想被他知道我这么热情,故此冷冷的别转面孔。
他叹口气,「我知道你难过,设想叫我回到五十年前去,连盘尼西林都没发现,怎么生活。」
我不出声。
「但五十年前也有好处:家人间的关系比较紧凑,民风纯朴,生活节奏缓慢。人们多数懂得享受闲情……不是不可以习惯的。」
我呆呆的坐著。
「我相信你那边的科学家不会让你流失在此,这于逻辑不合,多笑话,试想想,你会比你母亲年长,这成何体统?」
我缓缓的掉头过去,看牢方中信,「你说什么?」
「令堂比你年轻,不是吗?」
我非常震惊,我怎么没想到,自然是,母亲今年才五岁,这是不易的事实。
「你母亲住在双阳市?」方中信也吃惊。
「不但她住这里,我的外祖母也住在这里。」
「我的天,你可以去找她,你可以看到她。」
「不。」我害怕。
「为什么不,你一点也不好奇?是我就不怕,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怕什么,那是你妈妈。」
「不不不。」我叫起来,「不。」
「镇静镇静。」他过来拍我的肩膀,「不需要此刻发动,想清楚再做。」
我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唉,你看你,太令人失望,」他喃喃的说:「这么窝囊,我还以为你配有死光武器,能知过去未来,」又加一句,「原来同我们一样。」
那里还禁得他如此奚落我,顿时以手掩脸。
「我在情绪低落时,通常饱餐一顿,没什么大不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科学越是先进,人的意志力越是薄弱,试想想,此刻的情况还不太坏,要是闯到茹毛饮血的石器时代去,那才糟糕。」
他已经尽了力气来劝慰我,我抬起头来。
「我口渴。」我说。
「要不要喝点酒?」
「不,不妥,给我简单、清洁的水。」
「我听得懂,你放心。」他又不服气起来。
他给我一杯水,杯子用玻璃雕刻,明亮可爱地盛著水,已经是一件艺术品。
他摊摊手,「我喜欢你,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
我喝完水,把玩杯子。
「短头发,紧身裤,最好的打扮。」
我还是闷闷不乐。
「想念孩子?」
我点点头。
「有多大?」
「两个都九岁。」
「孪生子?」
「不是。」
「怎么会?」他睁大眼楮。
「胚胎在实验室长大,同时可以孕育无数个。」
他很动容,「啊,这是一项伟大的发现,女性怀胎实在太过痛苦,长达十个月之久,我听到这个消息太高兴了。」
我对他增加好感,只有上等男人才会怜借女人,越是下等的男人越坚持他们是两性中之优越者,因为自卑。
我说:「有很多母亲认为要恢复人体怀孕,亲力亲为亲情增加云云。」
「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我见过厂中女职员怀孕操作的苦况,是以本厂的产假特别长,太不忍心。」方中信说。
我赞同,「真落后是不是?号称万物之灵,光是生一个孩子便得牺牲一年时光,吃尽苦头。」
我们俩在这个问题上绝无异议。
「那么,」他终于去到细节上,「婴儿足月才领出来?」
「不错,孕育期间父母可去探望,同托儿所一样。」
「你也是那样出生的?」
「是,我是第一代。」
「普遍吗?」
「每个小家庭都想有一子一女,成人得利用每一分力气投入社会,怎么可以奢侈到坐在家里安胎。」
「说真的,在今日,也已经有许多职业女性无暇在青春期养育孩子。」
「会有解决的办法。」我说:「稍等二三十年便可。」
他苦笑,「长夜漫漫。」
我才是不晓得几时天亮。
「跟我出去走走?」
「你是决定收留我了?」
「还有什么办法,助人为快乐之本。」
「我会报答你的。」
他看我一跟,「算了。我还要先在你身上下重本。」
他带我去买衣服。
走到时装店才真的教人发呆。
我完全没有主意,方却似个中好手,他一定常带女朋友来选衣服,不然不会混得这么熟。
他帮我选了一大堆白色的衣服,牵牵绊绊,宽袍大袖,我都不肯试,这样下去,我同其他女友有什么分别,真是哭笑不得。
他说:「你别狷介,请松开眉头,我们纯是友谊。」
我仍然无法释然。
「来,走吧,到我工厂来参观。」
「不想去。」
「别钻牛角尖,天下不止你一个人有心事。」
我无奈,只得跟他走。
他的厂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当它是名胜区。
孩子们若能来到这里,不知道要高兴到什么地步。
方中信同我说:「你没见过新鲜的可可果吧,象榴莲,味道似喝花蜜一般,只有当地土著才享受得到,我在巴西的巴哈亚郡住饼一星期,吃过一个,毕生难忘。「可可离开本家就身价上升,本厂采用的原料来自纽约的交易所,位于世界贸易中心。」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来,我们进入第一号厂房,在这里,发酵后的可可经热力压力变为巧克力酱。别老缩鼻子嫌落后好不好,什么,香?当然。」
「巧克力作为糖果吃是一八四七年才开始的事,富丽斯、吉百利、高达华、云豪顿,这些都是举足轻重的名字。」
「别象一根木似,来看,在这里,加了可可白脱及糖的溶酱要搅拌七十二小时。象不象童话世界?自小我就期待承继父业,我爱巧克力。看得出来?哦。」
「还有,请坐,你知不知道巧克力最神秘之处在什么地方?让我告诉你,巧克力含一种化学分子,当人堕入情网,他的脑子会分泌同样的分子。」
「真的?」我问。
「真的。」
「我相信。」
「来,试一试我们的巧克力吻。」
「什么?」
「吻。」
一小颗一小颗的尖顶巧克力摊在镂空花纸上,刚自机器间出来。
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