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在地窖里待了多长时间,状元就在地窖外守了多久,久得眼楮都花了,他居然看到了类似嫦娥奔月的画面。
看错了,定是他看错了。
这几日不见了乖乖小姐,爷也不见了精神。整日里闷闷的,不再打理茶园,好似失了魂魄一般。
再这样下去日怎么得了,待会儿见到爷,他一定得跟爷好好说说,要他多多保重身体。如果乖乖小姐真对爷有这么大的影响,他愿意接受她做杨香园的三少夫人,虽然她总是神出鬼投,搅得人怪害怕的。
正想著,爷踏著秋雨走出了地窖。
「爷,我想跟你说……」
「走,陪我去茶园看看。」
「这时候?」天微微亮,此时去茶园冷了些吧!「我去给您拿披风,咱们多穿些衣裳再走,免得冻坏了。」入秋的天有些凉。
「不必了。」他大步向前,生死早已有决断。
秋雨滴答,打著桂花散了一地,秋风携著花香让记忆苏醒——
就是这棵桂花树,他第一次见乖乖的时候,她就躲在这棵树上。她以为他不知道,可他的小拇指告诉了他。每回她出现,他的指尖,前世他们拉勾的地方都会不自觉地烫起来。那是几百年前,她就在他身上种下的印记。
她的笑,她贪嘴的模样,她发怒的娇俏,她紧张他的表情,还有她红红的双眼——她的一切一切全都像印记一般刻上他的心头。
像他身上沾著她的仙气一般,这辈子他是脱不下她的影子了。
嫦娥要他再想情楚些,这毕竟是他自个儿的命啊!其实他早已想情楚,他的宿命不是活不过三十岁,而是离不开那双红彤彤的眸光。
他中了小妖精的魔法,注定过不了没有她的日子。
揉搓著手中那块紫玉,摩挲著玉上那歪歪斜斜的两个字,他的心下做了决定。
「状元,」谨视著他亲手打理的茶园,那是他多年心血凝结而成,他放不下的珍宝,「这些年你跟在我后面,打理茶园的手艺也学得差不多了。可是制茶的功夫还得再勤加练习,尤其是桂花双窨,我不想以后人家说咱们杨香园的茶不如从前。知道吗?」
「爷,由您从旁督导,状元我就是想偷懒也不敢啊!」
杨柳堤笑笑,没再多言。最让他放不下的还是那个成天看他不顺眼的爹,好在他们兄弟有四个,少了他,爹还有另外三个如他心意的儿子。
「还有,状元……」
「爷?您有什么耍吩咐的?」不知道是不是秋雨迷蒙的关系,沉浸在纷飞自雨里的爷有点不同寻常,状元提著心思伺候在跟前,「有什么您尽避说。」
「要是有一天我‘去’了,跟老爷说,将我埋在桂花林下,我喜欢那个地方。」
那是个可以每夜赏到月色的地方,他想,前世的后羿会喜欢长眠于此。
「爷,您胡说什么呢?」
明日八月十五,爷才满二十七,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爷还没娶妻生子呢?怎能这么早就言生啊死啊的,太不吉利了——状元连连对地上吐了三回口水。
挥挥手,杨柳堤招呼他:「不说了,你去吧!我想独自在这里待会儿。」
秋风起,桂花残,情已散,心未央。
来日,杨香园的下人发现三少爷在睡梦中离世,正巧是八月十五,爷二十七岁生辰。
他终究未活过三十岁。
如前十四次那样,嫦娥领著他的魂魄趋向冥界的入口。
「你准备好了吗?你可要想情楚,一旦踏入这个门,便再也无法回头。」最后一次提醒他,再度拥有情与痴的她不想眼睁睁地看著他走向死亡。
「你该知道我的决定。」
就像当初因为她的离去而茶饭不思的后羿最终选择了一条死路一般,杨柳堤也为了情宁可去死,却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走吧!」他缥缈的魂魄大步向前,直走到她的前头。
冥界危机重重,即便身为神仙的嫦娥也得小心谨慎,「你慢点——」
「原来真有人赶著去投胎哦!」
嬉笑的声音从头顶飘来,杨柳堤认得这个声音,在苍岛上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被他们截断了犄角。
冥界的储君,带走乖乖的小表,他终于见到了。
「乖乖在哪里?」
压根投理会杨柳堤的焦急,幽灵小表的眼里只装著嫦娥,「都说上界的嫦娥仙子美得令每个神仙都心动,我看也就如此嘛!还没有我的小媳妇长得可爱——怎么?又来进魂魄?用不著送别千里嘛!把他丢进冥界的入口,自有小表会锁了他的命去转世投胎。」
这小表年纪不大,嘴巴太臭,嫦娥没理会他的戏谑,直奔主题:「我知道小兔被你带走了,我们想见她。」
撇撇嘴,幽灵小表最讨厌这些习惯指手划脚的上神,「小妖精是自愿跟我来冥界的,即便这其中有什么纠葛,也不是你这个神仙可以管的。」
现在杨柳堤是「鬼在冥界走,不得不低头」,尤其对方还是冥界的储君。双手作揖,他诚恳地拜托看上去跟凡间的小孩差不多的小表头,「我想见乖乖,我想知道她好不好,请你让她跟我见一面吧!」
这个新入道的鬼魂还蛮会说话的,幽灵小表不觉软了心肠,「让你们见她倒也不难,不过见了也没什么意义。
「我要见乖乖,让我见她。」
都说不见棺材不落泪,这小子都见著棺材了,还不死心呢!幽灵小表倒也大方,「行,跟我来吧!」
明明动动法力就能到达的地方,他非得学凡人那样用脚丈量,领著他们一步步走向冥界深处,美其名日:游览冥界,却自得杨柳堤的魂魄在冰冷的地府里也沁出汗来。
幽灵小表的脚步终于停在了王宫里的一扇府门之前,他任杨柳堤去寻。
嫦娥狐疑道:「你不会骗我们吧-」
「骗你们有意义吗?」幽最小表遥指里面,「你想见那只小玉兔精?她不就在你面前吗?」
在他面前?为何他没看见?举目四望,哪里有乖乖的身影?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宽敞的书房,除了他们三个,哪里还有别的身影?
房中不过是随意放著些摆设,书案上铺著纸,上面胡乱画著几个——类似乌龟的图案,所谓的龟背上还写著「光光」二字。一看就知道小表头在跟谁赌气呢!纸上放置著一个用玉雕刻而成的兔子形状的镇纸,玉兔的眼楮是紫色的,像用紫玉瓖嵌而成。
杨柳堤眼神一冽,「莫非……」
「不错,她自愿用自己的魂魄换目你的情与痴。」
别用那种想要杀了我的眼神盯著我,又不是我逼的,不能怪我——幽灵小表双手一摊,才不理他们痛苦的反应呢!他比较奇怪的是,「小兔妖精说要用她的魂魄换你的性命,可你怎么还是来冥界了?」她不是白死了吗?
「她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摩挲著那尊玉兔,指腹抚过如泪般滴出眼眶的紫与,杨柳堤方知花落人断肠的滋味。够了,他受够了,他受够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坐在一旁看著她付出,看著她辛劳,看著她痛苦的无奈!
如果说他的宿命是括不过三十岁,那乖乖便是注定了长长久久地括在尘世间,却得不到任何的关爱与温暖,这份宿命比短命更痛苦。
从前总是她一味地保护他,为他付出,这一回他也想救她,他也想改变她的宿命。
「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换目她的魂魄,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这可奇了。」幽灵小表搔著犄角,好奇地盯著已变成鬼的杨柳堤,「我看过你的生死簿,你前世是后羿,按理说你不该来我冥界寻找小兔妖精,应该和你身边这位嫦娥仙子双宿双栖。你这是不是叫做移情别恋?」
「我不是后羿,我就是我——杨柳堤。」将那尊玉兔揣在怀里,他多想用自己的怀抱给她温暖,令她重新拥有心跳。目可惜已是鬼魂的他,只剩下浑身的冰冷,「若论前世,在好久以前我便和你有了约定,你说过你会永远保护我的。前世你已经失约,今世你怎么能再一次弃我而去呢?」
在他动情之中,嫦娥终于发现了他最像后羿的地方。他和她的夫君一样,宁可舍命,也不愿舍爱。
一直都是小兔在为她著想,为她奔披于凡间,她这个当姐姐的,也该为妹妹做点什么。
「小兔用她的魂魄换回了我的情与痴,现在我愿用我的情与痴换目她的精魂,求你成全。」
再度拥有情与痴,让她明自从偷吃了不死药独自奔月的那一到起,她与后羿的缘分便就此终结。她的情与痴已随死去的夫君长眠地下,孤独地守著广寒宫的她不需要它们,她情愿用自己的情与痴换回小兔乖乖的爱情。
不等幽灵小表做出决断,她先一步下手。甩开水袖,嫦娥用仙法逼出体内的情与痴,零星的粉红与浓紫转著圈地从她的身体里钻了出来,跃过她的头顶聚台在一起,慢慢降落到她的双手中。
握紧它们再展开来,她的眼中重回千年冰封的寒意。将情与痴捧到幽灵小表面前,她愿用它们换回她的妹妹。
「你要我收,我就收?那我多没面子。」幽灵小表才不要这种送上门的东西呢!
冥界最多的就是魂魄,其中也不乏五彩斑斓的情与痴,哪还在乎她那两罐东西?倒是这个玉兔造型的镇纸,他用惯了,不想还回去——尤其它还有一对紫玉瓖嵌而成的兔眼楮,更是别致得很。
「把魂魄还给她,我愿付出一切你想要的东西。」杨柳堤只想要回活生生的小兔乖乖,「望你成全。」
他是以跟男人对话的口吻在跟他说话,这倒是挺对幽灵小表的胃口,他最恨大伙总是以个头论他,把他当成小孩子看。
好吧!他先收下嫦娥的情与痴再说,这笔交易他肯定稳赚不赔,「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一个永不转世投胎的死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