痹乖一时迷惑,从前在家的时候她到底是真不畏寒,还是明知道那个家终年冰冷,所以拒绝暖意?
也许是后者吧!要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喜欢钻进姐姐的怀抱里。
那姐姐呢?姐姐是真的不怕冷,还是因为没有谁会给她温暖,于是才去喜欢严寒?
缩在他的被子里,乖乖借著地窖里闪闪烁烁的烛火抬眼打量著他。半晌,她轻启失去血色的唇角,「虽然你就是‘他’,可你真的跟我熟悉的‘他’很不一样哦!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你认识以前的我?还是前世的我?」
他盯著她红红的眼圈,心底有个惊奇的发现,她的眼楮常常是红的,不是因为流泪而先红了眼圈,好似她的眼楮天生就是红的。淡淡的红,像两颗世间最耀眼的红宝石点缀在她雪白的脸颊上,旁人看了惊骇,他却以此为宝。总觉得从几辈子前,这双宝石就映在了他的生命里。
「你说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痹乖藏著梦幻般的眼神描述著姐姐向她讲述的「他」——
「他是个大英雄,充满勇气和力量,他不畏惧任何艰难险阻,他的肩膀能挑起天。」
她的描述让杨柳堤咧开了嘴角,「你说的那不是我的前世,那是射日的后羿。」
「你不想成为后羿吗?他可是大大的英雄啊!」她原以为凡人都是倾慕英雄的。
他却不然,「后羿的结局太悲惨了,虽功成名就,可心爱的女人却放弃他奔去了广寒宫。我情愿平平淡淡守著心爱的女子过一世,也不愿为一世虚名而葬送一生。毕竟,凡人的生命只有区区几十年。」
他则更短,还不到三十载。
那一夜,杨柳堤暖暖的被子和他的话一同包裹住了乖乖。
她反反复复地思量,赫然发现这一世的杨柳堤早已不是姐姐所熟悉的男人,依照前几世姐姐取走魂魄的态度,这一回姐姐定然不会手下留情,也许再过几月,也许再过几天,也许就是明天,姐姐就会来取走他的魂魄。
不可以,这一回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姐姐取走他的性命。即使不为回到姐姐身边,不为挽回姐姐与「他」的那段情,她也要救下杨柳堤。
一种名叫「舍不得」的情愫随著那床暖暖的被子暖进了她的心窝里,她舍不得眼睁睁地看著他年纪轻轻就走向死亡。她要扭转「他」的命数,她要让「他」的转世活过三十岁,一切就从这一世开始吧!
只是凭她的法力根本不足以抵挡姐姐,可是如果姐姐能忆起「他」,能恢复对「他」的情,自然也就会放弃取走杨柳堤魂魄的行动。
可是怎么才能让姐姐的爱复原呢?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整整十日,乖乖窝在地窖里整整十日没有露面。这十日里,无论杨柳堤抛出如何精湛的沏茶技艺,端出如何精致的桂花小点心哄她,她都不肯露脸。隐起身形,她飘在地窖的各个角落苦苦思索著让姐姐和「他」重归于好的办法。
直到第十一日的半夜,杨香园里好几个仆人看到一个穿著白衣的女鬼飘进了爷的房里。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屋里悬浮著披头散发还穿著白衣的她,没有丝毫的惊慌,嘴上甚至绽放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你终于肯出来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种膏叫‘鸾胶’?」
在她面前,杨柳堤实在很难说自己见多识广,还是让她揭露谜底吧!
「传说西海中有个凤麟洲,有很多仙家在此处修行,还有很多灵兽聚之。若是能取凤喙麟角合煎作膏,可以续弓弩已断之弦,所以这个膏名叫‘续弦胶’,又称‘鸾胶’。」
她说了一大通,倒是让杨柳堤增长了见识,可问题是,「这个什么鸾胶跟我有什么关系?」且关系紧张到令她躲在地窖里十余日?
「若你和姐姐能共同服用鸾胶,一定能修复你们从前的情谊,姐姐也就不会索去你的命了。」换句话说,你就可以破了活不过三十岁的诅咒,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等等!」身为凡人的脑子肯定没有乖乖转得快,但杨柳堤总想弄清楚,自己跟她一再提到的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认识你姐姐吗?」
「你的前世跟我姐姐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
「那你姐姐为什么要来取我的命?」
「这是对姐姐的惩罚啊!」
「她做了什么事必须接受这样的惩罚?」
「她枉顾天命,私会你的前世喽!」
「她跟我的前世不是夫妻吗?怎么见一面也会受惩罚?」
原本还得意洋洋的乖乖别过脸来狠狠瞪了他一眼,直接骂道:「你真笨啊!苞你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她到底说了什么啊?他怎么觉得到现在都是自己在瞎猜,还猜出个前世的爱人来了——等等,她的姐姐是人吗?
难道前世的他也是神仙,或者是……妖怪?杨柳堤忽然感到头晕目眩,再被她折腾下去,他直接疯掉算了,「拜托,你把话说得清楚一点可不可以?」她身体飘在半空中,连带著思维也是飘浮不定的。他仰头望著她都晕,听她说话更是如坐云端。
「总之一句话,你很爱我姐姐,我姐姐也很爱你,只是因为无奈的惩罚使你们分开,只要你服用了鸾胶,你们就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从此再也不用分离了。」
听她说得好像顺理成章,无比简单,可杨柳堤总觉得她刻意隐瞒了某个部分。还有那个什么鸾胶,「光听名字就知道非寻常之物,哪有那么容易拿到手?」
追著「他」的转世几百年,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一点曙光,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开心,多年的愿望眼看就能成真,「只要能拿到凤凰的嘴和麒麟的角,再聚集日月精华和上等法力便能萃取出鸾胶——也不是很难嘛!」
这还不难?杨柳堤光是听著就快晕了过去。
「算了,我情愿英年早逝也不想去找那个所谓的鸾胶。」
「不可以!」
他就是太没志气,因为觉得无法扭转自己的命运,索性坐著等死。现在她有办法救他了,他还是裹足不前,乖乖气得冲他大吼:「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怎么都不会为自己争取呢?想当年,‘他’不惜向天宫射出万支飞箭也要寄托对姐姐的相思,你呢?你怎么可以这么懦弱?」
听乖乖提起「他」,杨柳堤忽然无名火起,反唇咆哮了回去:「我不是他,我也不想和你姐姐再续前缘,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姐姐,我甚至没有见过她。」而在他的记忆深处早已刻画下另一只手的温暖——抚模著右手小指,那股刺痛又蹿上心头。
显少见他发这么大脾气,平日里她再怎么耍他,指派他为自己做这个干那个,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今天这是怎么了?她所说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他好,他怎么就不懂呢?
「我……我不想眼睁睁地看著你死啊!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她红著眼楮渐渐隐去了身形,让他看不见模不著,连解释的对象都找不到。
「乖乖,你出来吧!你出来,好不好?乖乖……」
他能感觉到她就在园子里,而且就待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可是每每他感应到她的位置,她又躲到了别处,时躲时跑地跟他玩起了捉迷藏的把戏,任他又端点心又取茶酒都没办法引她现身。
杨柳堤围著杨香园轻声细语地喊著求著,要不是不放心爷一个人黑夜里瞎撞瞎模,状元还真不想理他。
堂堂一个爷,为了一个不知道是鬼是妖的怪物大半夜里不睡觉四处瞎晃,还有没有一点身为爷的尊严和脸面?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白衣红眼女鬼在园子里白吃白住了这么久,总算懂得为爷著想了,还算有义气。
「爷,我看那个女鬼……」在爷的横眉冷对下,状元迅速改口,「我是说那个乖乖小姐说得很对,如果你和她姐姐吃了那个什么什么鸾胶,真能帮你续命,吃吃也没什么关系啊!」状元从小就嘴馋,凡是看上去能吃的玩意都往嘴里塞,这毛病让他没少吃苦,可到现在他还不活得好好的。
「你懂什么?」不动脑子的小厮,就知道在一旁说风凉话,先不说取到鸾胶的过程如何艰险。单就说服用了鸾胶之后,若是他变得不像现在的自己,那还不如早早死去算了。
「爷,状元我是不懂什么,不过我也不想你年纪轻轻,连老婆都没讨上就死了。乖乖小姐躲起来不肯见你,也是不希望看著你死嘛!」不如玩个小小的花招吧!状元眼珠子一转来了鬼主意,「你先答应乖乖小姐去取鸾胶,吃不吃到时候再说嘛!这样既能哄得乖乖小姐出来见你,又能保命,何乐而不为呢!」
杨柳堤坐于青石之上,沉吟片刻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你说的没错。」
「就是嘛!」状元暗自里得意非凡,他就说嘛,这世上哪有不怕死的主。就算爷再怎么清俊脱俗,到底还是过不了生死关头。
兴奋劲上来了,他卖力地替爷呐喊:「乖乖小姐,烦请现身,我们爷还要麻烦你去寻找鸾胶呢!」
状元还真是把乖乖的心思算准了,他这边才宣布杨柳堤的这项决定,那边藏了许多日的乖乖立即就现出了真身。悬在半空中俯视著杨柳堤,「你同意了,不可以反悔哦!」
她转身要去,杨柳堤手一伸抓住了她的脚踝,硬生生地将她拖到了自己跟前,「你去哪儿?」
「我去找传说中的凤麟洲,帮你寻觅鸾胶啊!」她说到做到,就算拼去了千年的法力,也要为他和姐姐寻来破镜重圆的鸾胶。
这一切都是她的自作主张,她却没有考虑他的决定,「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
「不是吧?」状元双手抱怀,暗觉不妙,「爷,你不是想跟著乖乖小姐去那个传说中的凤麟洲吧?」传说嗳!传说就是可有可无,虚无缥缈的东西,鬼知道那个什么凤麟洲在什么鬼地方,爷又不是铜铸铁打的,这一去要是真的回不来,可不就中了那个所谓的宿命吗?
他得力劝爷:「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我们还是在家里喝喝茶,吃吃酒好了。」
「她是为了我去冒险取鸾胶,我怎么能放任她不管?」杨柳堤打定主意,谁劝也没用。
爷的牛脾气又上来了,状元听著冷汗都冒出来了,「可您跟乖乖小姐不同,您是普通人嗳!」
痹乖也不赞成,「你陪我去凤麟洲,不是帮我是拖累我。」他一个凡人,若是踫到妖魔鬼怪,还得累她相救。
这也简单,杨柳堤已经考虑好了,「既然那个地方那么危险,你也别去好了。你若是为我杨某人涉险,我断没有坐于家中全然不理的道理。」
他这是将难题丢给她,若她坚持要去取鸾胶就必须带上他,他们俩要生同生,要死齐死。
好阴险的家伙!苞姐姐描述中那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完全不同。
痹乖咬咬牙决定跟他拼了,「带你去就带你去,我还怕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