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再来致歉:「白小姐请段先生稍候。」我模模鼻子:「我是来找水玲珑小姐。」佣人点头:两位小姐在楼上。
我抬头,二楼静寂,她们在房里化装?
一个普通的客人罢了。呷一口茶,静静的候著佳人。
一阵轻微的人声从楼上传来。
我站起。
佣人由内堂出,对我说:「段先生要不要用糕点?」
我失笑,我不是来用糕点的;不过,仍得礼貌的说:「谢谢。」两位小姐在楼上商议些什么?我对佣人说:「陈小姐呢?她在不在?我可不可见她?」佣人犹未答腔,一把莺声:
「到底访谁而来?」
白冰正盈盈下楼。
不是水玲珑。
她来到面前,伸出手,我与之相握,她徐徐坐下,脸带笑容:「久违了,段先生。」
我替她的香烟点了火,说:「白小姐风采依然。」吐一口烟,白冰在佣人放下香茶后,挥手把她支开,交叠著腿,望著我:「找水玲珑?如果她不在,就不来探我了?」
「当然不,只怕白小姐太忙。」我道。目光投在楼上,二楼没有人。
「我打过电话,」我道:「府上的人说水玲珑不在。」
「但你还是来了。」
「我相信她在,适才,府上的佣人也说她在,请问,她什么时候可以见我?」
白冰笑一笑,气定神闲的拿起杯子,呷著茶。
不晓得为什么,我有一种被耍的感觉,她愈若无其事,我愈觉受愚弄。到底她的经理人身份,包括了些什么?是否包括干预水玲珑的人身自由?
我知道,水玲珑是想见我的。
只是白冰在作梗。
何必呢?我叹气,她又不是不知道那种滋味,我想起她偷望沈礼时候的神情,心中既笑又气。
「请水玲珑下来,好吗?」我道。
「她又不是没腿,要下楼,还要人请?」白冰望著我:「她知道你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下来。」我抬头:「也许,怕白小姐不高兴。」
「我为什么不高兴,你是什么人,你以为自己很重要吗?」白冰也不生气,一直保持笑容,这个女人真厉害。
我真想跑上楼见她。
白冰似乎看出我的心事,道:「跑进女士香闺,是不礼貌的。」
「那我等,」我把目光收回,泛起笑容:
「等她下楼。」
「很多人都说渴望见她,很多人都表示倾慕,段先生,你是千万个说过同样的话的人中的一位。」
「我是真心的。」
「别人说一定假意吗?」
「真心或假意不必由你来决定吧?」
「你们都崇拜水玲珑,你们之间有何分别?她为什么要对你特别垂青?」白冰说:「都在扰乱她的生活罢了,说一声倾慕太容易了,相信了的人,却须有承受痛苦、被欺骗的准备。
「
白冰的哲学太复杂,我摇头:「你倾慕水玲珑什么?」
「她的美丽与智慧。」
白冰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双肩微抖,待笑完了。她捺熄烟蒂,看著我,眼里尽是嘲弄。
「这是我的感觉。」别人怎样轻视,并不影响我。
「这些感觉,因何而来?」
「她的谈吐,她的举止,她如此优雅。不必说她的美丽,她的美丽人人可见,她是一个难得的女人。」
平凡普通的女人随处可见。
自作聪明的女人总嫌太多。
唯有她,认识自己的身份,清楚自己的方位,冷眼观世情,不打多余话。
爱上她不是没有原因的。
白冰如何能明白?
这个战斗力强的女人。
水玲珑是她的皇牌,她的名,她的利,她成功的标志。
她不会轻易让她溜走。
她眼中嘲弄神色更显。
向白冰解释我的感情,不啻对牛弹琴,她不懂。现在可明白沈礼的抉择,他不肯臣服于她,她更不会臣服于他。
在江湖打过滚的人,总有他的道理。
我低声说:「白小姐,我是否可以见到想见的人?」
她脸色骤变:「谁在阻止?」
吸一口气,我道:「水玲珑没有下楼。」
「这又与我何干?」她站起,脸有愠色,说:「把我看成什么了。有本事的,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来,没本事回家早睡早起去,推在人家实上干什么。」
说著,白冰扭著腰肢走进内室,余下我,对著捧来的大束鲜花,好不尴尬。
水玲珑,怎么还不出来见我?
望著二楼的梯级,我有跑上去的冲动。佣人来换茶,对我说:「段先生,水玲珑小姐恐怕不会下来了。你还等不等?」
我气结,故意朗声道:「我会等,一直等!」
佣人退过一旁。
我抬头,望著楼上,心上人不在。佣人以为我欲登楼,忙道:「不方便。」回头,玻璃门外的花园,绿草如茵,远远摇著,我起来,轻轻拉开玻璃门,佣人笑著说:「园子的花,开得颇好。」我点头,走到花园。
转到屋后,花园把屋子围著,佣人没有跟出来,我认得这里,屋后有一扇门。某夜,陈从门里走进去,我听到她上楼梯的声音。
到那扇门前,我伸手一推。
门开了。
探头内望,一道旋形的梯级向上。隐隐约约的,我听到音乐,细碎、熟悉,哪是从一只的手表里传出来的。我认得那声音,那首乐曲「西敏寺」。
心头一苦。
陈在上面。她在拨弄著购自我店子的古表,这只辗转来到敝店的音乐古表,有清脆的音乐。小小的百音琴,与表内的机件的操作混为一体,有它独特而悦耳的音调。
我如受呼唤,缓缓踏上楼梯。
梯回旋而上,一弯、两弯之后,一条短短走廊。我循琴音走去,前面有两个房间,往前走,手按拦杆,赫然发觉,身在二楼长廊上,往下看,正是刚才的客厅。佣人已经走开了,我吸一气,她大概想不到,我从后园迂回地来到这儿。
我也想不到。
原以为是另一个地方,陈独自居住之年。看来,她也是和水玲珑在一起,蓦地,一个模糊的意念在脑中升起,这个意念是什么?一下子却又组织不起来。
琴音仍在叮咚。
我辨别声音发出的房间,以手指,在门上轻叩。没有回响,音乐反复鸣奏,单调而不断。
棒著门,我仍听到同一组乐曲。
半倾,我再叩门,轻轻按著门柄,意外地,门柄被旋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窗前的轻纱,迎风飘扬,窗纱下,地毯下,地毯上,坐了一个人,抑膝,低头,望著面前的物事;如许出神。
头发披散一肩,圈圈鬈鬈的秀发。
她并未留意,身后有人。
踏著厚厚的地毯,我来到她身后。
她全神贯注面前的表。
她如此专注,我不敢骚扰,静静的,蹲在她身旁。
差不多每一个儿童都会哼的音乐。
水玲珑轻轻的哼著。
使人陶醉的图画,宁静而温馨。我想拥著她的肩,才伸手又缩回,拍扰乱她的情绪。
我的心低叫:「现在,为什么又不见我?」
琴音戛止。
她拾起地毯上的表,再拨弄,她喜欢让乐曲继续,我挪动一子,她发觉了,转头,看到我,有微微的惊悸。
「冒昧了。」我说。她的嘴巴因受惊而张成一个小圆圈。脸上却有连浓妆也掩不住的憔悴。蓝蓝眼盖粉下的双目失去了光芒,我心疼的问:「怎么了?」她双腿轻移,坐过一旁。
「我无意使你受惊。」我把从梯上来的事说了一遍。她听著,脸色和缓下来,说:「冰姐不晓得?」
我摇头:「你害怕?你如此惧怕她?你是她的皇牌,她应惧怕你才是。」
她淡淡一笑,转了话题:「你要找的,是陈,是她的音乐吸引了你。」
「我相信只有她才可以使我见到你。」
「见到又如何?」
请勿要我解释爱情,是一种民灵的契合。我欲握她的手,她并未接纳,仍抱膝,回望我。
忍不住,我重复:「你美丽而智慧。」
她一怔,随即一笑,为什么笑得如此特别?
「你追求的,正是这些。」她道,声音细微。
我承认,我倾倒漂亮而有学识的人。如她,她会使我的生命变得不平凡,追求不平凡,是不少人的目标。
「你教我的生命更添姿采。」
「如果我并不漂亮,如果我平平,你还爱我吗?」
「别说如果,我们活在实在的世界。」我移前,接近她,她却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梳妆镜照著她的花容。一张浓艳而魅惑的图画。「我甚至羡慕陈,她逍遥自在,名气有时是一项负担。」她说。
「别和陈比,她怎么和你比?平凡简单的女人比比皆是,但蜚声国际的没有几个人。水玲珑,你的骄人,陈望尘莫及。」
「所以,你不会爱她,宁愿,千方百计追求我。」模著脸,她淡然一笑。
「我喜欢她,但喜欢不同爱。」我对我的所爱坦白:「我们好好培育她,她连这音乐也没有听过,她懂得的太少,过份天真。但,她如许善良,我答应你,将如姐妹般爱她,照顾她,给她教育,她不会给任何人笑柄。」
水玲珑呆然坐著。
「一个骄傲的妹妹,不能有一个平庸的姐姐。」我说。
「一个骄傲的男人,也不能有一个平庸的妻子。」她答。
「我从小是一个骄傲的男孩,长大以后,一直找寻使我更骄傲的妻子。」我扶著她的肩,说:「如今找著了,决不肯让她过去。」
镜子映照著我们的脸,我惊讶地发觉,她的脸看起来竟是一片悲哀。
「水玲珑。」我欲扳过她的身子,镜里照到另一个,刚开门进来。
我回头:「白小姐。」
「他怎么来了?」失声。
「我自己走进来的。」我觉得自己像拍粤语片,向女朋友的「家长」解释:「与她无关。」
白冰「哼!」一声:「你不是很注重教养的吗?这样子算什么?」
「别跟我讨论这个,请先正视恋爱的自由,我加入追求你手上皇牌的行列,而且获得芳心。」
「你配?」她斜眼视我。
我点头,无限信心。
她向梳妆台前的皇牌一望,忽地脸色骤变。我急急回头看,水玲珑用棉片把脸上浓装卸去,一张素脸如斯苍白。缓缓的,她以发圈把发束起。绕了两绕,在脑后盘了一只髻。
我倒抽一口气。
陈!
不,不是似曾相识,不是孪生姐妹,陈与水玲珑,竟是同一个人。
我应该一早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她们如此想像,外貌、神情。
她们又如此不想像:举止、形象。
但觉脑中嗡嗡乱鸣。白冰尖著嗓子:「你疯了!」
「我愿让他知道。」水玲珑平静的声音,耳畔响起:「美丽、智慧、名利、骄傲只属于一个叫水玲珑的躯壳,脱下了躯壳,只是一个比比皆是的平庸女人。」
如被捶击,我有一阵疼痛。
白冰怒气未息。
「敢情是病了,还顾前途不顾!」
水玲珑仿佛在哭泣:「冰姐,原谅我……」
不知怎样,被扶离了白府,如梦游,带著突来的不知如何接受的惊讶,我摇摇欲坠。
一路上迷迷糊糊,模到沈礼的家。
我的神情使他吃惊。
他给我倒了杯热茶,我不会喝。呆呆地跌坐在沙发上,他大力推拍我肩:「老同学,天塌了下来吗?」
「老沈,她们竟同是一个人。」我喃喃。
「谁与谁?」老沈模不著头脑,皱起双眉,一张脸凑得我很近。
「陈与她。」
「谁与陈,谁是她?」他伸手往我额上一按,又往自己的额一模,说:「你没有发烧,干吗说话含糊。」说著给我倒了一杯酒,送到唇边,我呷了一口,以手接过。他坐在我对面,以脚踢我的小腿,大喝一声:
「男人大丈夫,爽快一点好不好?」
傍他一喝,人倒精神不少。我举杯,把酒往喉里灌。他「嘿!」的一声,说:「还好给你最劣的酒,否则浪费了。」
我呛得眼泪也流下来。
和著泪,我低叫:
「老沈,都是你害我闯的祸。」
「我几时修炼了这等武功。」说著又燃点他的烟,向我喷著。我呛死了、难受死了,他也不会暂停。
一切不会因我的震惊而稍改。我烦躁而苦恼,索性拿了一瓶酒,自顾自的喝。
老沈「啧啧啧」的,吸著烟,拨电话:「医生可不可以来?有人病入膏肓。」
「别叫他,通通不是好人。」
「少爷脾气,请省省。」他道:「你醉了,段君。」
「取笑我吧,老沈,我如今失意了。」我叫著:「最大的打击不是知道无法摘取天上的星,而是知道:一直翘首仰望的,根本不是星星。」
老沈咬著烟,目光停在我的脸上。
「一个资质平凡的女人,一个欺哄众生的影子。」我宁愿一开始便看到真相,她却一直提供错觉。喝了酒,我情绪更控制不了,喃喃地说。
张彦比想象中来得快,说:「是我对病入膏肓四字的反应。」
「你明明知道的,又不告诉我,陈是水玲珑,一个书皮般的躯壳,平庸的肉身。」
张某白了老沈一眼:「这等事何必叫我来,以为引起了生活上的并发症。」他端详我的脸:「迟早会好,不会死人。」
「他这样哼嚷不是办法,你既知那女子的事,不若清楚告诉他,省却麻烦。」老沈瞧我一眼,正色道:「我不写出来便是。」
张某一脸不以为然,拿起我刚才的酒杯,边摇头边说:
「人人只留意自己的事。老沈,你写不写出来与我何干?段君,我并不晓得水玲珑以陈姓女子的身份来见你,她一直保持神秘,人家有人家工作的原则,你应该要问的,是自己怎么分不出来,你的专业知识呢?皮肤、声音、指纹——」
「老天!」我打断他:「大医生,我受不了你,别老把新科学挂在唇边,医学可以把人体解剖,但解不到人的感情,你知道我的心神?你知道她如何把我牵引?别再唬人了,专业知识!」
张某放下酒杯,叉起腰,老沈不让他发作,道:「瞧他的样子。」
「她不是星星。」我的声音哽哑,一阵绞痛,她是一个假象。充其量只是一盏灯。
沈礼在纸上乱涂,坚起来,我看到一盏星样的灯。
张某冷笑:「是星是灯,也恰好照出你的自私!」
我跳起。
二十多年的生命,无风无浪,我眼中的世界,尽是美好,发生了什么事,失意、错过都忽然间来了。
「摘星于你,是一分虚荣,你渴望得到的,不是爱情是掌声,你要征服一个骄傲的女人,一个可以翘首以待的美女,忽然发觉她如你般平凡,你失望了,后悔了,段君,你爱的不是水玲珑,是自己!」张彦的声音坚定而冷淡。
我摇著头,那不是真的。
「各式买卖,机会成本,都可以计算,唯爱不能。段君,你爱的到底是谁?真的是她,还是自己?」忽然,他显得有点激动,如当头棒喝,张某,毕竟比我懂得多。
他轻咳声,回复冷静,退到门边,对老沈说:「沈礼,别让他再喝酒,别让他到处跑。」整理好歪了一点点的领带,开门,又回头道:「送他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为什么你不送?」
「很多病入膏肓的人待我抢救。」他一笑,走了。
如虚脱一般,我颓然倒在沙发。
沈礼给我盖上被子。
迷迷糊糊有千百种声音耳边响起,四周尽是喝彩声。
唯我的所爱,在刺目的光耀中渐渐消失,苍白如纸的脸,委婉哀怨的神情,我仿佛感到,她的心,凄惶破碎。
我惊醒,坐起来,浑身是汗。
浓烈的烟味入鼻中,我跳起,奔向大门。
老沈飞到我身旁:「段君,往哪里?」拉开了门,一错不能再错。
如果没有波折,永远不知道真正所需,我一步不停,走向车房。
「我送你。」老沈让我上了他的车。
他的车开得很快,他说:「虽然,我并赞同你的做法,两个世界的人不宜恋爱。」
「老沈,你不明白我。」
「我不必明白你。」但你尊重我,真正的友谊在此。
按门铃,我对老沈说:「不让我进去,便往后园叫门。」但,大门很快开了,我们比领路的人更快,步入大厅,白冰刚从楼上下来,冷笑:「还有什么不清楚?」
「水玲珑!」我叫著,奔上二楼,老沈拉著我,他始终怕我失仪。
白冰道:「你已知道真相,她非如想像中美好,她也知道你爱的不只幻象。」她望沈礼:「完了,他们各自的梦。」
不,我摇头。
「她豁出去了,用最深的秘密作代价,她太傻了。」
「水玲珑!」我甩开沈礼,啊,不必向他们解释,我奔上楼。
而她。下来,听到我的呼唤,她来了,很快。在楼梯的中间,我们迎近了对方。
她红肿的双眼,犹有未干的泪。
千言万语,在两手相握中道尽。
「我来了。你知道,我一定会找来的,是吗?」拥著她,我低问。
她不断涌出的泪水,她等得苦了。
然而,我最终还是来了。她揭露自身的秘密,她冒了最大的险,是什么促使她这样?
爱情这回事,是有的
转过身来,我向沈礼单单眼。
老沈作了一个会心微笑。
白冰喟然:「也许,我第一次让他来这里时,已经做错。」
白冰没有做错。
她不让我来白府,我还是会在其他地方遇到水玲珑。这是缘,当水玲珑跑到我的店子买古董表的时候,当她以陈的身份在闹市逛的时候,冥冥中已有安排。
恁地迂回曲折,恁地万水千山,要相遇的总会相遇。
无数店子打开门,她就是走进我这间。
这天,她又轻装便服,依旧挂著一个大袋,来到店门。
蓓娜告诉我:「你的熟客来了。」
这一回和那一回,完全不一样了。
我问:「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芳名?」
「玉芬。」她笑:「最平凡不过的名字。」
「可是,」在一个温柔的月夜,我把指环送到她面前,我说:「当冠上我的姓氏,一切变得不平凡。」
「自负的男人。」
「本来就是。」我唤著:「段陈玉芬。」
她双眉轻皱:「这就负了冰姐。」
她们有合约。
「她改变了我的一生。」
「合约的事,我会与她商讨。」我盘算,这白冰,不晓得要多少赔偿。
「你听我说,」她抬眼,悠悠望著远方:「一个阴寒的黄昏在唐人街,我傍徨无助的,踢著一个空罐子,罐子在滚,滚落一辆刚停下的车子旁,白冰下车,一帮人陪著她来看广告,她看到我,问:‘你的家人呢?’」
「我摇头:‘过世了。’她问:‘你在法国的身份?’我答:‘中国难民。’她给了我一家酒店的地址:‘明天来见我。你明白吗?’」她把目光收回,向我:「她使我再生。」
「你原本不须告诉我,或者,索性告诉我,你的确是蒙古的公主,流落民间。」我握著她的手。
「我的一切,经多年苦修!」她笑。
「你太好了。」她甜甜一笑。
白冰并未阻拦,她始终是一个出色的女人。「你只需把与广告商签下的合约完成。」她拒绝提出向广告商赔偿的建议,她道:「我信用重要。」
只要水玲珑愿意,我让未婚妻续做寒星。
没有人理会陈玉芬将嫁予段君。
却有报道格斯王子失意于水玲珑。
「白冰失去了她的皇牌。」我对沈礼说。
「她成功地创造了一个女人的命运。」沈礼道:「对她,这才是重要的。」
母亲很喜欢陈玉芬,父亲一直呵呵笑。
我说:「改天把大姐也约出来,让她们见面。」母亲道:「她准备回美国去了。」我有歉意,一直没有陪著她。「她也没想要人陪,现在的女人多独立。」母亲笑叹。
我还是打了电话给赵翠薇,约她出来喝茶:「大姐,何时起程?」
「待新工作的细则谈妥。」她向我连声道贺:「打动一位天之骄女的芳心。」
「你怎么晓得?」
「王阿姨很高兴,不过,如果她知道未来媳妇的声势,她必会吓一跳。」赵翠薇拨著她的秀发,微笑。
她知道我与水玲珑的故事。
「这城市没有秘密。」她比初来时胖了,颧骨和腮骨仍然明显,一张充满性格的脸,闪著笑意。
「征服一个如你般男人,真不简单。」她的一段婚姻触礁。
「必有懂得欣赏你的人。」这话也许无聊,但某些时刻,也有安慰的力量。
她目光投向远方,所及处,仿如一幅美丽的图画展现,她的语调坚定:
「前半生已经过去,后半生我更要牢牢把握。」
我拍拍她的手:「永远支持。」
「我将创造自己的命运。」
这句话很耳熟。我低叫,「你遇上了白冰?」
她微微一笑。
现实我烦扰,人们只得把希望写在梦想里。
世人仰慕星星,美丽的女人将不愁寂寞。
不必问人如何结识,只知道聪明人永远有办法。
我舒一口气对她说:「决定了行期,通知我。」
「你要到罗省开分店?」
「大姐,你知道的事真多。」我告诉她我的计划:「开幕礼由我的妻子主持。」
「水玲珑?」
「段君夫人。」
机场很热闹。我挽著陈,喜气洋洋。
跨跃了人生另一阶段,在餐厅,我对同机往罗省的沈礼说:「老沈,你最重要的一章呢?何时下笔?」
「自有主张。」他此行往比华利山,作影业名人的贵宾,也参加我的婚礼。陈把秀发盘了髻,薄施胭脂,坐在母亲身旁。父亲十分兴奋,对妻父说:
「我们回香港,再请喜酒。」
只果要来送机,但不是和姨父姨母一起来,她与张彦一道。
我拍拍她手背:「学业不能荒废太久。」
她瞟了张彦一眼:「由他代我选学校。」
他会到纽约一趟,看她的神情,我恍然。
张某秘密作战,也许,他根本无须费劲,轻轻扬手,小只果便服服贴贴。
但,这是他的所爱吗?
「稍后,张某会到纽约开一个医学研讨会,他的声誉日隆。」沈礼说。
只果天真地仰起脸,注视她崇拜的男人。
张某低头,向她微微一笑。
这又有何不可?人的时间有限。
刻骨的恋情,一生只能承受一次。
没多少个人,如我般幸运。
两个送机的人走过,向妻投以好奇目光:「真像。」
「怎么像,听说都到瑞士隐居了。」
三生石上姻缘订。
虽百转千回,唯有真缘在。
陈靠在我身上。
我拥妻入怀,拥著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