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里飘著毛毛雨,远处的天边却有几线阳光,仿佛就要雨过天晴了。
方晓晴撑著一把米色的大伞,遮著她的好朋友冷雪凝,慢慢在校园的斜坡上走。
「这种天气其实好美,毛毛雨不伤人的,天边的阳光又带著希望,好有诗意。」晓晴说。
雪凝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发表一点意见,好不好?」晓晴推推她:「不能因为你姓冷又叫雪凝,就整天冷冰冰的不讲一句话。」
「我没有意见。」
「其实你这雪凝踫到我这晓晴——阳光,早就应该融了才是。」晓晴笑著说。
「所以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
「这是我们有缘分,天生的,连名字都这么相衬!」
背后传来一阵喧嚣的电单车声,是马力强大的那种。
两个女孩子对望一眼,雪凝微微一笑。
「又是他。」晓晴却叹息:「阴魂不散。」
「他的名字就是陈荫。」雪凝才说完,高大强壮的男孩子已追上她们。
「晓晴,我载你回市区。」陈荫说。他是很直率坦白,有点鲁莽的男孩子。
「你看不到雪凝吗?你能载我们俩回去?」晓晴脸色不好看,语气也不好。
「哦——冷雪凝,」陈荫这才看见雪凝:「对不起,或者——下次。」
他显得很不好意思,发动马达而去。
「这种人,脑袋还没有发育完全。」晓晴咕噜著。
「他的视线永远对你专一,目不斜视。」雪凝说:「现在已经不容易找到这种男人了。」
「我不希罕,」晓晴瘪瘪嘴:「我喜欢有性格的人。」
「有性格?」
「好像你们冷家的人,个个是性格大师。」
「我?哥哥——啁!你喜欢冷敖?」雪凝恍然。
「不许乱说,」晓晴急红了脸:「我只说你们有性格。」
「我就没什么性格了,哥哥才是性格巨星,」雪凝说:「有时我都受不了他。」
「受不了?怎么回事?」
「就像他的名字,又冷又傲,」雪凝淡淡地笑:「他太挑剔,太眼高于顶了。」
「所以,他还没有女朋友?」晓晴眨眨眼。
「你想打听什么?」雪凝盯著她。
「别敏感,我自知冷敖不会喜欢我。我太活跃,太多话,也算不得怎么漂亮。」
「我想哥哥只是觉得我们太小,我和他相差十年,他根本当我们是小孩子。」
「是在鼓励我吗?」
「感情的事任谁也管不了,我不鼓励也不打击,你们可以听其自然。」
「不要说了,好像我认定冷敖似的。」晓晴笑:「我们才二十岁,大二都没念完,急什么呢?」
「落伍咯!」雪凝居然也开玩笑:「现在女孩子十二三岁就交男朋友;有的早熟孩子,三岁就初恋了。」
「你别吓我,三岁懂什么爱情。」晓晴叫。
「别不信,那些电视艺员们都这么讲呢。」
「哗众取宠。」
「别气不过人家,或者真是早熟至此呢?」
「老天,三岁时我整天要吃糖,爱睡觉,又不会自己上厕所,还爱哭。」晓晴笑坏了。
「这些与恋爱有什么关系!」雪凝含笑望她:「恋爱根本是种感觉。三岁的小孩儿也有感觉的。」
「你三岁恋爱?」
「我?」雪凝淡淡地摇头:「我到现在对异性都毫无感觉,可—能我一辈子不会恋爱。」
「那我们的讲师温若风岂不是要失望了!」
雪凝皱皱眉,不再出声。
「对温若风一点好感也没有?人家是剑桥回来的博士哦!」
「与我有什么关系?」雪凝冷冷地。
「你不知道他上课时的眼光,总跟著你转。」
「没有用。我最讨厌那些人把感情胡乱地抛向陌生人,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人家教了我们两年,还算陌生人?」晓晴不以为然。
「我没有跟他讲过半句话。」
「他心目中视你如女神,胆敢冒犯?」晓晴说。
「他是老师,他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完全没希望,是不是?」晓晴问。
「他和哥哥差不多大,我觉得我们是两代的人。」
「两代人?」晓晴忍不住大笑:「三十岁的男人,不正是黄金年华?何况温若风家世、背景、学问都好,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可挑剔?」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他?」雪凝反问。
晓晴呆怔半晌,才勉强说:「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
「他不够性格?」
晓晴摇摇头,不再言语。
看起来晓晴比较能言善道,雪凝少说话;但若她俩为某件事争论,败下阵来的一定是晓晴。
雪凝心中信念甚强,她是极不易信服任何人的,除非那人真有压不倒的道理。
巴士来了,她们一起上车。
「到我家去,好不好?」雪凝主动地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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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晴看她一眼,笑著答应。晓晴永不拒绝去她家,一来她家地方大,九龙塘中一幢独立的花园洋房;再说,冷敖对她有难以形容的吸引力。
最重要的一点,她们的家相距很近,晓晴住在附近的广播道上,来往极方便。
「冷敖在不在?」晓晴问。
「百分之九十在,他平日下了班根本不出门的。」
「我开始紧张。」晓晴自嘲的。
「心中不要有鬼,有什么好紧张的?」
「每次提起冷敖的名字,我都会心跳加剧。」
「你走火入魔了。」雪凝淡淡的。
「我无法想象,将来怎样的男人才能得到你欢心。」
「没有。天下间将没有这么一个人。」雪凝说得异常肯定。
「为什么?」
「我挑剔,极挑剔。」雪凝认真的。
「怎样挑剔?要一个十全十美的?」晓晴追问。
「怎么会呢?我自己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人。」
「也差不多十全九美、八美了。」晓晴笑。
「不要把自己估计得太高。妈妈说过,女人自视过高是悲剧。我们要照著镜子慢慢衡量自己。」
「你妈妈这个大美人就是对著镜子衡量,然后找到你爸爸这么一个完美的人?」
「爸爸并不完美,但已极好,极好!我觉得天下男人很少像他。顾家、专一、有性格、有事业,完全没有不良嗜好,甚至思
想也纯正。「
「我怀疑能否找到像冷伯伯那样接近完美的人。」
「找不到,终身不嫁。」雪凝冷淡却肯定地说:「我的宗旨是宁缺毋滥。」
晓晴想一想,摇摇头。
「我们俩是否都太骄傲了?」她说。
「有什么不好?我们有值得骄傲的条件。」雪凝说:「我赞成新加坡的优生学哲学,优良的、好的,高级知识分子才生孩子,劣等的应该淘汰。」
「太没有人情味了,人是平等的,不分优劣。」
「那么,再过一百年,劣等人充斥全世界。」雪凝说:「现在的现象是,优等人不生孩子,劣等人拚命繁殖,这实在是可怕的现象。」
「并不关我们的事,一百年后我们已息劳归主,魂归天国了。」
雪凝知道晓晴对这题目并不感兴趣,便不再讲下去。?她们在九龙塘下车,步行回根德道雪凝的家。
「原来根德道是很美的,我甚至认为是九龙最靓的街道;地铁站建立后,人就杂了。」雪凝说。
「好在地铁站在另一头,不影响你家的这一头。」
「再不复往年气氛。」雪凝摇头。
她是要求完美的,小小瑕疵也不行。
冷家有大花园,被铁门和高围墙与外面分隔著,工人打开大
铁门,她们一眼就望见弯著腰、正在除草的冷敖。他穿著深蓝色的衬衫、白牛仔裤,非常潇洒、宽阔的背影。
「喂!冷敖。」晓晴紧张地推推雪凝。
「哥哥。」雪凝叫:「这么早就下班啦?」冷敖转回头,十分英俊但绝对冷漠的一张脸。浓发、浓眉加上一对深不见底的黑眸,薄如刀锋的嘴唇,用小刀修饰过似的轮廓,是卡通片或漫画中才有的漂亮人物。
「今天是星期六。」他说。
冷淡地对晓晴点点头,算是招呼,他又弯腰除草。
雪凝已习惯冷敖的态度,他自小就是这样。带著晓晴穿过花园,回到屋子里,这才发觉晓晴双颊绯红。
「你做什么?」雪凝忍不住笑。
「刚才,他对我点头。」晓楮发梦般地说。
「傻瓜,他只不过对你点头,」雪凝摇摇头:「如果他约会你呢?」
「我会昏倒。」
「真是,哥哥也不过凡人一个。」
「不同。他是冷敖,独一无二的。D)晓晴说。
「谁在世界上不是独一无二呢?」
晓晴往窗外瞄瞄,一脸的陶醉状。
「不要发疯,要不哥哥发觉后,你怎样下台?」
「我喜欢他并不羞耻,什么下不下台呢?」晓楮抗议。
「你留在这儿晚餐,我央哥哥带我们看电影。」
「真的?」晓晴眼中发出宝石般的光芒:「真的?」
堡人替她们送来果汁和点心。一会儿,冷敖也进来,他先去洗手,然后也回到大客厅,和她们一起吃点心。
「哥哥,晚上有空吗?」雪凝问。
冷敖不出声,只望著她。
「带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雪凝很少主动提出要求。
冷敖想一想,点点头,他不想拒绝自己惟一的妹妹:「我有一个朋友要来吃晚饭,他也一起去,你们不介意吧?」
「我们认识的吗?」雪凝问。
「不。他是我中学同学,刚从美国回来。」
雪凝心中很不愿跟陌生人一起,看见晓晴一脸向往的样子,只好同意。
只不过去看电影,可以不跟陌生人说话的。
「好吧!我们看九点半。」雪凝说:「我去打电话订票。」
「我来打。」晓晴抢先跑开:「我比较熟。」
「怎么不留在那儿单独面对哥哥?」
「我快要窒息了。单独对他哦!」晓晴扮个鬼脸。
打完电话,发觉冷敖已经离开客厅。
「不看牢他,他跑了。」雪凝少有的打趣……你知道吗?雪凝,你今天多话得令我受不了,「晓晴说:」你说了平时一个月的话。「
「过河拆桥。」雪凝笑。
「我觉得今天很特别,」晓晴忽然说:「冷敖肯带我们去看电影,我在猜想,他那朋友将是怎样的人。」
「至少不可能像哥哥那样。」
「但是我们有缘分I」晓晴说:「他第一次来就踫到冷敖带我们看电影,这是极少的机会。」
「你不是想移情别恋口巴?」雪凝笑了。
「没有这个可能。」晓晴叫:「有了冷敖的珠玉在前,任他潘安再世也比不上。」
「太夸张了,我会把这话告诉哥哥。」
「千万不要,否则我太没面子。」晓晴又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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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人带进来一位客人,男的,年轻的。雪凝一抬头,整个人就呆住了。
这人——这人怎么那样熟悉,仿佛早已认识了几百年似的,他正温文含笑而立。
「我是邹雨浓,冷敖的同学。」他说。邹雨浓?这名字仿佛也熟极了,怎么回事?
看电影的时候,两个女孩子坐在中间,雪凝身边是冷敖,晓晴身边是邹雨浓。
晓晴当然有些失望;雪凝却悠然自得。
开初对雨浓的震惊和意外都过去了,雪凝又变得冷漠。就算对邹雨浓有极熟悉的感觉也没什么,人是有潜意识的,可能潜意识中,前一辈子她认识他呢?她甚至没有再看他。
电影是那种笑一场就什么都不记得的喜剧,看完出来倒觉得非常轻松。
「想不想吃消夜?」冷敖自动提出。
雪凝看晓晴,她乐得眉开眼笑。
「有得吃总是好的。」雪凝这么说。
雨浓没说什么,也没什么表情,跟著大家一起走。
他是比较沉默、深沉的,不怎么开口,人家问他,他也只是微笑点头或摇头,从不表示意见。
「邹先生是做哪一行的?」晓晴问。她不敢跟冷敖讲话,只好对著雨浓。
「叫雨浓好了,」雨浓淡淡地:「我在间外资公司做事,也兼职教书。」
「教书?不,你不像,更不像外资公司的职员。」晓晴很天真。
冷敖微微拉扯一下嘴角,隐约的笑意露了出来。
雪凝捕捉到他的神情,用眼楮盯著他,逼著他讲出心中所思所想来。
「雨浓是耶鲁大学毕业的,由一间外资集团从美国调回来管亚洲区业务,现在任副总裁;工余还在港大教书。」冷敖说。
「啁——这就像了。」晓晴恍然:「你的神情、气派不像做小职员的。」
「职位做得再高也是职员。」雨浓说。
雪凝看他一眼,倒没想到他是这么一号人物呢!不过耶鲁毕业,总有点来头;据说现在要进耶鲁比进哈佛还困难,哈佛已渐渐没落了。
「为什么不来我们」中大「教?」晓晴再问。
「我时间有限。」雨浓还是淡淡地。
「我和雪凝念书都很用功,算得上是好学生,希望你以后多多指教。」晓晴笑。
雪凝也笑出声来,这是极少有的情形。
「好像日本人。」冷敖也咕噜了一句。
晓晴脸红了,的确,她那句「请多多指教」实在是虚伪的日本人最爱说的。
食物送上来,他们开始吃。气氛是很闷的,他们都不爱出声,只剩下晓晴——她觉得责任重大。
「在你们面前,我和雪凝都是小孩子,」她努力找话题:「你们一定嫌我们幼稚。」
「我请的秘书才二十二岁,我宁愿从头开始训练,一切合乎我要求,」雨浓说:「我不要一个有十年秘书经验的老油条。」
「聪明。」冷敖说。
「她幼稚吗?」晓晴好奇地问。
二十二岁,才比她们大两岁。
「现在还新,当然稚嫩些。再过一年,我担保她脱胎换骨。」雨浓说。
「训练童子军?」晓晴打趣。
雨浓但笑不语。
这么多话的晓晴,更显得雪凝的沉默冷漠。
「雪凝小时候就是这样子。」雨浓突然说。
雪凝意外地望著他,略略张开口了,仿佛在问:「小时候你见过我吗?」但她没有出声。
「你大约四五岁时我常到你家,你一定不记得了,」雨浓说:「那时,我和冷敖都还是中三四的学生,你从来不理睬我们。」
「我真的不记得。」雪凝说。
「从小你就极骄傲。」
「不。不是骄傲,我天生没有与人交往的热情。」雪凝想一想:「我只有晓晴一个朋友。」
「你们互相补短,你们俩看起来不协调,但矛盾中有统一。」
雨浓说。
「我不懂你说什么?」晓晴直率地。
雨浓把视线望向冷敖;冷敖摇摇头,淡淡一笑。
「你自己解释。」冷敖说。
「作为主人,你太沉默。」雨浓说。
「我们俩见面原也没话好说,围棋才是我们共同的语言。」冷敖说。
「这个世界上能找到有共同语言的人已不容易。」雨浓若有所思。
「一切皆缘分。」雪凝说。
雨浓的视线移向她,深深地望了一阵。
「是。一切皆缘分!」他似感叹。
「你好像有好多心事。」晓晴问。
「小女孩子的想法。大男人不一定有心事,也不像你们想的曾有一段伤心史。你们想得太浪漫,事实却再简单不过。」
「对不起,我从没这么想过。」雪凝严肃地抗议。雨浓看她,也不争辩。
「对不起,雪凝。」他说。
「不需要抱歉,以后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雪凝说。
「我得到了教训。」他微笑。
冷敖也淡淡地笑起来。
「我这妹妹很不好惹。」他说。
「不同的意见下,人类社会才渐渐进步。」雨浓说。
忽然之间,晓楮觉得自己插不上口,他们的对话是她根本没想过的。她实在太幼稚了。
只是她,不包括雪凝。
消夜吃完,大家一起离开饭店。
「我先走。」雨浓说。
「我送你,你没有开车来。」冷敖说。
「算了,我家太远,我自己叫车。」雨浓笑:「我已经排期学车了。」
「你不会开车?」晓晴大惊:「你去美国念到博土,又工作了那么久,不会开车?」
「是。我不会开车。」雨浓不以为然:「我一直住在学校附近,驾车是浪费。」
「上班呢?也不开车?」晓晴侧起头。
「坐火车。」雨浓怡然自得:「开车的压力很大,是一件很紧张的事;我宁可放弃。」?
「你真是个相当古怪的人。」晓晴咕噜著。
「在我的世界里,我觉得自己是很正常。」
「我也这么认为。」冷敖加了一句。
「难道是我们不正常了?」晓晴大叫。
「我并没有这么说。」雪凝立刻表现立场。
「连你也扯我后脚?」晓晴涨红了脸,很窘。
「不要跟他们争论,赢不了的。」雪凝笑。
晓晴扮个可爱的鬼脸。
「我们是两代的人,意见不会相同。」她说。
「两代?」
雨浓笑起来——他笑起来非常好看,总是郁结著的浓眉一下子舒展开来,连眼中都有笑意,十分引人。
「三年一个代沟,是不是?」晓晴问。
「那,我们岂不是有三个代沟?」冷敖说。
是温若风的社会学。
他还是像平日一样的上课,视线会有意无意般地扫过冷雪凝,停留一秒钟,然后又开始移动。
雪凝也如往日般的没有表情,没有反应,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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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若风一如他的名字,他是个温暖的人,温暖如春风。
他是中大毕业的,去美国念了两年硕士,回来香港一边在中大讲课,一边在修读美国某名校的博士学位校外课程;非常勤力、上进的一个年轻人。
他不是那种好英俊、潇洒的男人;但他友善、亲切、诚恳、斯斯文文的,五官也端正,是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对象人物,看来,他钟情著雪凝乙
当然他没对任何人讲过,也没有向雪凝表示过,但他的神情,他的视线已透露了心中感情。
可是雪凝永无反应。
并非她真冷若冰霜一如她名字,而是她很谨慎于感情,她无意于人,就绝不与人交往,免得大家白白浪费时间、精神。
她虽坚持原则,看来温暖的温若风也固执,他们似乎僵持住了。
课室外下著雨,天空黑压压的,雨愈下愈大,弄得课室里的学生都开始不安。
社会学是最后一堂课,下课后就可以回家,这么大的雨叫他们怎么走?早上出来时有阳光,谁会未卜先知地带伞呢?恐怕——走上学校的斜坡已全先湿了。
晓晴看了雪凝一眼,作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雪凝摇摇头,没什么明确表示。
一下课,若风刚离开,晓晴就扑过来。
「你刚才摇摇头,是什么意思?」她问。
「可以留在学校看书,整理一下笔记。」
「等到天黑雨也不停呢?」
「只好打电话叫哥哥来接。」雪凝微笑说。
「啊,冷敖,我今天怎么把他都忘记了呢?」晓晴立刻眉开眼笑说:「我情愿雨下到天黑,愈大愈好。」
「黑心!别的同学怎么走呢?」
「我没有选择啁!」晓晴大叫。
雪凝摇摇头,拿出一本笔记翻一阵。
「前几堂的笔记太乱,我现在整理。」她说。
「整理好之后,借我抄。」晓晴扮个鬼脸。
「愈来愈懒,怎么行呢?」雪凝瞪她:「哥哥喜欢用功、上进的女孩子。」
「他对你说的?」晓晴紧张起来。
雪凝不置可否,拿出另一簿子,开始整理笔记。
晓晴也不是真那么不用功,她退回椅子上作另外的功课,也相当专心。
不少同学也留在课室,半个钟头里,有些人走了,也有些男,周学去体育馆运动。一个半小时后,人都走得差不多,只稀落地坐著几个人。
「我们怎么办?」晓晴望著仍是黑压压的天际。
「再等咯!天黑之后你岂不得其所哉?」雪凝说。
「不。我现在饥饿难挨,想立刻回家吃东西!」晓晴孩子气的:「冷敖留待下一次吧!」
雪凝收拾好笔记什么的,站起来。
「走口巴!」她淡淡地。
「淋这么大雨走?o」?晓晴反而犹豫。
「不是你提议的吗?」
「哎——我只是说说,冷敖——还是第一。」晓晴说。
「走吧!我已下定决心走了,不走也不行。」雪凝是这种硬脾气:「淋雨之后顶多感冒一次,怕什么?」
「雪凝——」
雪凝不理她,领先往外走。晓晴只好跟出去。
「你的心真是又冷又硬。」晓晴咕噜著。
「我的决心很重要。没下决心前,任何事可商量,决心下了,再难更改。」
「很可怕。对男朋友也如此?」
「什么意思?」雪凝反问。
「譬如——你有个很好的男朋友,忽然发现了他某一项缺点,或者你们个性不合,是不是忽然掉头就走?」
「我想——是。」雪凝点点头。
「无论多长、多深、多厚的感情都不理?」
「下定决心就是破釜沉舟了。」
晓晴深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你这么极端,雪凝,我现在才真正认识你。」她说。
「不只是我,我们冷家的人,都是这样。」
「哇。我快表现得好些,免得你一转身就不理我。」晓晴哇哇叫。
「对你不会。」雪凝笑了:「我们从小在一起,你的好坏、对错,优点、缺点我全接受了。」
「这还不错。希望冷敖也如此。」
在走廊尽头,再走一步,就会身在雨中了。
「怎样?可否就此停步?」晓晴问。
「你今天怎么特别婆妈?」
「也许今天有特别的事发生,也许今天是特别的一天,也许有人开车来搭救。」
「哥哥要六点钟才能回家。」雪凝忍不住笑。
一辆宝马三点二小房车经过,晓晴想也不想地扬起手。
「喂——」她叫。
雪凝皱眉,笑容消失。她从不喜欢求助于人。
宝马驶过,也许没有看见晓晴扬手。
「你不要多事行不行?」雪凝颇不满:「坐一个陌生人的车既不安全又难受,你没想过?」
「校园里的车多半是自己人。」晓晴十分天真。
宝马驶了一个短距离,在前面停下来,然后慢慢地倒退回来。
「你生的事,你自己坐。」雪凝已冲进雨里。
「雪凝,我一个人怎敢坐?」晓晴也跟著跑上去:「大家一起淋雨吧!」
宝马停在她们面前,车门打开。
雪凝首先看见开车门的手,修长、瘦削,颇有一点艺术家味道。
「原来是你。」晓晴已叫起来,抢先跳进车里。
雪凝{氏头一看,是温若风那张温暖、亲切又诚恳的脸。看见晓楮已坐上去,只好打开后面的门,也坐上去。
她们俩已是一头一脸一身的雨。
「谢谢你的搭救。」晓晴说。
「顺路而已,大家都回九龙。」若风说。从倒后镜望雪凝一眼:「后面有纸巾,可抹雨。」
雪凝犹豫一下,抓些纸巾递给晓晴,自己也抹著。
「等了很久,是不是?」若风问:「我已上完另一堂课。」
「本来我们想等到天黑冷敖来接的,可是肚子又饿,没办法啦!」晓晴说。
「冷敖是冷雪凝的哥哥?」若风又在倒后镜望她。
「是。」晓晴很兴奋:「遇到你也是一样,你会送我们到家,而不是送到火车站吧!」
「当然送回家,义不容辞。」若风说。
「那么去根德道就行了,我到雪凝家,免得你要绕路。」晓晴说。
「好!」若风点点头。
车子经过沙田马场,是双行道路,不再像刚才那么塞车,车速也加快了。
「没想到你也开快车。」晓晴说:「与你形象不合。」
「我有形象吗?」若风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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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形象,好像我乐天、活泼。雪凝又冷又硬。你呢!温暖有如春风。」晓晴有很多话说。
温若风笑起来,没表示什么。
「你不以为然?」晓晴很不服气。
「不。我觉得你讲得很有意思。」若风摇头。
「我和雪凝是好朋友也很矛盾,」晓晴滔滔不绝,好像遇到谈话的好对手:「我们一正一反,一黑一白,一冷一热,——一——」
「是说一正一邪吗?」若风忍不住笑。
「这倒不是。」晓晴也笑:「我们都是正的、忠的。」
「你们俩在一起,有矛盾中的统一,很和谐的。」若风思索一下才说。
「不懂哦!」晓晴叫。
「你们个性完全不合,友情又那么好,这叫做矛盾中的统一。」若风又望一眼倒后镜。「你是冷雪凝的代言人。」
「不,不,雪凝自己有很多意见,很坚持原则,我不能代她发言。」晓晴叫:「我们的观点并不一致。」
「从来没听过冷雪凝说话。」他又看她一眼。
他连名带姓地口U冷雪凝,意外地亲切自然。
「雪凝不爱说话。」晓晴抢著说。
「我的声音又粗又哑,破相。」雪凝用清脆、响亮的声音说。
「你很幽默。」若风再看她一眼,笑得十分诚恳。
「雪凝幽默?不,不!她四四方方的。」晓晴又说:「你完全误解了她。」
雪凝不出声,若风也不出声,弄得晓晴莫名其妙。
「怎么都不说话?」她问。
「你这么多嘴,一个人说个够不好吗?」雪凝说。
「雪凝,你语气不好——」晓晴停一停:「我不算出卖你,对不对?」
雪凝摇摇头,淡淡一笑。
「认识你们两年,第一次听到冷雪凝讲话,今天是很特别的日子。」若风说。
「自然特别。我们居然坐了你的车。」晓晴永远的不甘寂寞,抢著说话:「而你是陌生人。」
「陌生人?认识了两年。」若风抗议。
「但——我们阶级不同。」晓楮笑:「师生之别。」
罢下课,晓晴就看见陈荫站在门外。
他是怎么跑来的?这么快,他的课室在楼上,难道没下课他已溜出来?
晓晴装做看不见他,一边整理课本。
「陈荫来了。」雪凝提醒她。
「不理。这人莫名其妙,一厢情愿。」晓晴很不满:「我可从来没理过他。」
「人家是社会系的四年级大阿哥,总得给点面子。」
「温若风是讲师,也不见你给面子?」晓晴不以为然。
「陈荫风雨无间哦!」
她俩在里面低声说话。陈荫等得急了,他是急躁性子,很沉不住气。
「方晓晴,我来了。」他扬声叫。
晓晴满面通红,气得跺脚。
「你来是你的事,与我有何关?」她反唇相讥。
「我是来找你,你分明是知道的。」他嚷。
「你——你莫名其妙,你走!」晓晴赌气地坐下:「我根本不要见你。」
陈荫从没见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吓呆了。
还没离开的同学都忍不住笑,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陈荫苦追方晓晴的事已传了很久。
「还不走?你专门丢我脸,你—你——」晓晴居然一下子气哭了。
陈荫立刻慌了手脚。
「我——只不过来见你,你——你为什么哭?」他求救般地望著雪凝:「她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不关你事,」雪凝望著孩子气的晓晴:「她今天心情不好,我看——你先回去吧I」
「好,好,我先走,我——明天再来。」陈荫个子高,人却又傻又痴:「别再生气,方晓晴。」
说走就走,一点也不犹豫。
「陈荫走了。」雪凝摇摇头:「你还哭什么呢?」
「真划不来,怎么让这么一个傻蛋缠上呢?」晓晴的眼泪收放自如。
「把他吓退了。」
「活该,看他还敢不敢来。」
「我看他天不怕地不怕。」雪凝说:「陈荫有什么不好呢?人不错,功课不错,家世极好,样子也相当帅——」
「我就是讨厌他那股傻相。」
「人家喜欢你,一见你就傻了。」
「不要说他,走吧!」晓晴站起来:「真扫兴。」
「现在走?不怕在车站遇到他?」雪凝打趣。
「烦死人。」
「别烦了,忘了今天是星期六?」雪凝问。
「那又怎样?」
「到我家见冷敖。」
「好主意,」晓晴立刻开心起来:「太棒了,冷敖有空?」
「他又没有女朋友,又不喜欢外出,总是在家的。」
「我总觉得他像小说里的那种英俊的园丁,」晓晴陶醉地说:「那种有气质,有性格,有学问的园丁。」
「你见过这样的园丁?这么好的条件,人家怎会去做园丁?」
「没有想像力,不能是心园的园丁?」
「太浪漫,受不了。」雪凝笑:「什么时代了?」
「当你爱上一个人就会有这种心态,」晓晴说:「现在讲你也不明白。」
「爱情对我一点也不重要。」雪凝冷淡地。
有人从窗外走过,晓晴眼尖,看见是温若风。
「温若风,」她已扬声大叫:「喂——」若风很意外地往里面望,一看是她们俩,笑容顿现。
「你们怎么还没走?」他走进来。
雪凝不出声,脸上神色渐渐冷下来o
「有灵感,你会经过,会带我们搭顺风车。」晓晴笑。
「没问题,我正要走。」若风看看腕表:「你们先去停车场等我,我去办公室拿点东西就来,十分钟。」
「一言为定。」
「若风看雪凝一眼,愉快地离开。雪凝一言不发,拿起书本便走。
「雪凝。你怎么了?」晓晴抓住她不放手。
「我先走,你坐温若风的车。」
「不,我们一起的,你怎能先走?」晓晴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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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勉强我,我不坐他车。」
「雪凝,给我一点面子,我已经跟他讲好了。」
「不能。」
「为什么那么讨厌他?」晓晴不明。
并不讨厌他,只是原则问题,「雪凝坚持:」他只是一个无关的陌生人。「
「太固执了,坐一趟车有什么关系?」
雪凝望著她半晌。
「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讲话不经大脑!」雪凝认真的:「如果哦让陈荫留下,你坐不坐他的巨型电单车?」
晓楮呆怔一下,勉强说:「那——怎一样呢?温若风是讲师。
「情形也是一样的。」雪凝说:「再见。」
「等一等。」晓晴不放手:「你一定要陪我一次,否则我坐他车算什么呢?最多下不为例。」
「我不能抛开原则,这会纵坏你。」
「我发誓,下不为例。」晓晴举起手:「其实我只是随便叫叫,无心的。」、
「我就最讨厌你的口快。」
「保证下不为例,今次原谅我啦!」晓晴做个怪可怜的样子:「真的,我不是想害你,只是随口就说出来。」
「所以该你自己负责。」
「我是应该自己负责,可是我们是死党,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她振振有词。
「这么严重。」雪凝脸上肌肉放松了:「我讲得清楚点,只此一次,绝对不可再犯。」。「发誓。」
雪凝或者是外冷内热,又或者是不想令晓晴那么尴尬,她终于陪晓晴到停车场。
才站定,已看见若风匆匆忙忙赶过来。
「等了很久?」他打开车门。
「才到。」晓晴真的不敢多话了。
「又去冷雪凝家?」他问。
「是。」晓晴偷看雪凝一眼。
于是若风开车,风驰电掣往九龙塘而去。路上因为晓晴不敢乱说话而变得沉默。
到了雪凝家门外,看见另一辆车也停下来,车上下来的是邹雨浓。他也来冷家?这么巧?
「邹雨浓?」叫出这名字的是温若风:「喂!雨浓!」
邹雨浓闻声过来,看见车中的三个人,先是呆怔一下,立刻恍然。
「若风,竟然在这儿见到你?」他说:「我听人说过你在中大教书,是雪凝的老师口巴?」
「正是。」晓晴这才说一句话:「我们搭顺风车。」
「顺风车?」雨浓愕然:「你不是住大埔康乐园吗?」
若风脸红了,雨浓的话已收不回去。
「哦——」晓晴明白了:「你专诚送我们的。」
「这——反正很近。」若风摇摇头:「很高兴见到你。」
「别走,我给你介绍个好朋友。」雨浓不放他走:「是个很值得交的朋友。」
若风考虑一下,点点头。
他很聪明,这个时候,反而一眼也不看雪凝了。雪凝和晓晴走在前面。
「这么巧?下次怕总不能说他是陌生人了吧!」晓晴低声说:
「他是邹雨浓的朋友。」
雪凝不出声,只狠狠地瞪她一眼。?冷敖迎出来,他早知道雨浓会来,他们一定约好的。看见晓晴;他只冷淡地打个招呼。
扣扩「我介绍,温若风。冷敖,若风是我在美国读书时的朋友,当时他也在那儿念书,现在他是中大讲师。」
「欢迎你来。」冷敖说。
「我们在门口遇到,他正送雪凝她们回来。」雨浓说。
冷敖看雪凝一眼,雪凝哼一声,怒目对著晓晴。
她急忙打恭作撮,一副投降状。
三个男士在一边聊天,这边只剩下了她们俩。
「你惹出来的祸事。」雪凝埋怨。
「有什么不好?他们男生是朋友,以后再坐温若风的车就不别扭了。」
「还坐,人家住大埔康乐园。」雪凝好不满。
「他是专程送你的。」晓晴促狭的。
;「别想我以后会改变对他的态度。」
「说不定有一天你会被他感动。」
你会被陈荫感动吗?「雪凝反问。
「请发发慈悲,不要把他们俩混为一谈。」晓晴作状又夸张:
「温若风比陈荫好一百倍。」
雪凝望望男士们的那一边,她的视线是落在雨浓身上,对他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奇怪。
「你猜猜他们在谈什么?」晓晴好奇地问。
「学问。他们是那一类人。」雪凝想也不想就回答。
晓楮双手托腮,远远地望定冷敖。
「他若能那么样跟我卿天就好了。」她说。
「总有一天,当你长大时。」
「我还不够大?二十岁了。」晓晴叹口气。
但是那边的三位男士谈得起劲,完全把她们忘了似的,若风都不看她们呢!
「没有希望。」晓晴叹一口气。
突然,雨浓转回头,望著雪凝半晌,才轻轻转回去。
「哇——他看你,那眼光——惊心动魄。」晓晴小声叫。
「别胡说。」雪凝皱眉,心中却甜丝丝的。她迎住了那视线并未回避。
雪凝发烧没上课,课室里的晓晴就失魂落魄。
上课没心情,下课没心情,回家都懒洋洋的。
陈荫果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来课室找她,他聪明地等在走廊尽头。
「晓晴。」他低声招呼她。
她看他一眼,没心情讨厌他、烦他,只闷闷地点点头。
他大喜,急忙跟在她身边。这一次没赶他走呢!
「雪凝呢?」
「病了。」她冷淡地。
「我送你去看她,好不好?」
算是福至心灵吧?
她看他一眼。今天他看来颇不错,至少没有那种又痴又傻的样子。
「好吧!」她随口答:「可是我不坐你那辆巨型电单车。」
「我已经换了一辆三手福士车。」他急忙说。
她点点头。傻人也有一天学精呢!
陈荫的小埃士居然停在温若风的宝马三点二旁边。
「温若风的车。」她说。
「我见你和雪凝坐过他的车。就是那天——那天我到教室找你生气时。」
「别来教室找我,来多少次我就发多少次脾气。」
「是,是。」他连忙点头不已:「人家都说温若风在追雪凝。」
「追得到吗?」她皱皱鼻子:「到目前为止,雪凝大概只应了他三句话。」
「雪凝是全系最美的女孩子,或者全校;但是她美得太冷,太有个性,不是普通人能接受的。」他居然说得头头是道:「普通人大概望都不敢望她。」
「这点你真看对了。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到雪凝时也惊艳,小女孩儿风采气质已是与众不同。」
晓晴度量很大,全不妒忌。
「不过温若风是教授、讲师中最有型的一个。」
「那又怎样?雪凝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雪凝有没有男朋友?」他好奇。
「很难。怎样的男人才能配她呢?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呢?我亦怀疑。」
「你也把她看得太高了。其实她只不过比人美些,气质好些而已。」他说:「而且各花入各眼,我眼中的你才是最完美的。」
晓晴被捧得飘飘然,笑容也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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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哪有完美的女人?女人太美就怕应了那句话「红颜薄命」。「她说。
「别担心。你会有福气的,因为我。」他竟大言不惭。
她又笑起来。
「傻痴气又回来了。」
「我讲的是真话。」
「没有用。到目前为止,我对你还没有任何感觉,」她坦白地说:「我认为爱情是一种感觉,这很重要。」
「不要紧,我可以等,多少年都没问题。」
「你见过冷敖吗?」她问。
「谁是冷敖?冷敖,又冷又骄傲?」
「雪凝的哥哥,是个性格巨星,又有型,又英俊,是个特殊人物。」
「他是你男朋友?」他惊得汽车都开不稳。
「有可能吗?」她叹一口气:「他从来没有正式对我讲一句话,总是冷淡地」哈「一声。」
「你喜欢他?」他很紧张。
「还不至于那么傻,」她摇头:「对一块寒冰,惟一的感觉是冷。」
他放下心头大石。
「雪凝家在哪里?是不是用千年冰石做成的?」他问。
他居然还懂幽默?嘿!
「在根德道和老街那一边。」
「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她?」他问。
「随你。不过坐一下就要走,不许打扰她。」
「是,是,坐一下就走。」他大喜。
他对她言听计从地。
「方晓晴,如果——如果有空时,我可不可以请你看场电影,吃一次饭?」他诚惶诚恐地。
她考虑——认真地考虑了半晌。
「目前还不行。」她肯定地回答:「我对你还没有感觉,我不想你在我这儿浪费精神、时间。」
「我心甘情愿。」
「好吧。随你。」她不介意的。
话已经讲明,她可以心安理得,不负任何人。
「万岁。」他把车子停在一边,大叫起来。
「你这人——是否神经不正常?」她心中是喜悦的,有人这么重视她。
「我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他捉住她的手重重地亲吻一下,非常孩子气,非常满足:「多谢你!」
「你多谢我什么?希望你以后不要怨我。」
「那又怎么会?怎么会有可能?就算你不理我,也是我达不到你的理想而已。」他说。
或者雪凝说得对,他真是个不错的男孩子。
下意识地望望他,高大、整齐,不算太英俊,但也颇有型,或者——试试?
「大学四年,不信你没有女朋友。」她说。
「天地良心。」他涨红了脸:「我知道有几个女同学对我很好,还有教会里的女孩子,我从未正眼看过她们。自从两年前见到你,我就一心一意走你的路。」
「我——又有什么好?」
「我说不出。反正你就是好,就算你骂人、生气、赶我走,我也觉得你好。」他表现得傻乎乎的,是感情吧。面对其他的一切,他IQ(智商)高得很呢!她笑一笑,不再言语。
车厢里小小空间中的气氛突然间融洽起来。
「他们说你家世好,你老爹做什么的?」她问得直率。
「这——哎!我老爹是当官的。」他很窘。
「当官?在香港?」她大为意外:「当英国人的官?」
「哎——当年——我想本意并不如此,」他的脸更红:「我们家本是做生意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政府请老爹工作,这么多年就升,升,升,到了现在。」
「你老爹是谁?」她忍不住问。
他低声讲出一个名字,很难为情似的。
她吃了一惊,那——岂不是华人在香港政府中官级最高的那个?是他老爹?
「真想不到。」她透口气:「你怎么会全无官家子弟的样子?」
「老爹是官,我们儿女不是,拉不上关系。」他脸红红的十分纯良、孩子气。
「啊!」她想起来:「你母亲岂不就是那个最能言善道的两局议员?」
「她是。」他眉头皱起来:「我们——可不可以换个题目?」
「是,好,我不该查家宅,」她忍不住笑:「其实我只是好奇,没有其他。」
饼了一阵,看他沉默不说话。
「你们这种子弟去英国读书几乎不用花什么钱,为什么留在香港?」她还在问。
「本来前几年要去的,后来——后来遇见你,我就不想走了。」他老实说。
「我?我从来没理过你,没给过你好脸色,你会为我不出国?」她叫:「简直傻蛋。」
「人走了,心留在香港有什么用?」他说:「以后还是有机会走,那时——那时——」
「那时,什么?」她睁大了眼楮。
「那时——我若说出你别生气才行。」
「生气?我?」她笑著摇头:「关我什么事?」
「那时—你或愿意跟我一起去?」
「老天——」她倒在椅背上:「我昏了。有这种事?」
「你觉得没可能?」
「太荒谬了,八字都没半撇。」
「方晓晴,你不考虑我?」
「说实话——我从未考虑过你,真的。我只觉得你烦,你打扰我,令我没面子。」她一边考虑一边说:「今天之后,我倒会试试,天下竟有你这种有诚意、有自信的人。」
「真的?」他喜出望外。
「不要刻薄自己啁!」她爽朗愉快地。
到了冷家,他们泊好车。
「冷家有这么大的花园?」他说。
「你家难道不是?」她反问。
「那不同。我们家的房子是政府给的,以后退休是要还的。」他说。
「冷家以前是显赫家族,传下来的。」她平淡地说:「我和雪凝交朋友,完全没想过这些。」
「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知己。」
雪凝并没有躺在床上,她在一间小房间里弹钢琴。
「不是病了吗?」晓晴叫。
「只是把你们风尘仆仆地骗了来。」雪凝的笑容隐约,似见非见。「
「怎么回事?」
「完全没有上学心情,只好不上咯!」雪凝说。这么用功的学生没心情上课?
「发生了什么事?」晓晴关心地问。
「不知道。」雪凝淡淡的:「也不想研究。放心,逃学只是一天,明天我会上学的。」
「我情愿你不上学。」陈荫冲口而出。
「为什么?」晓晴皱眉。
「这——这——」这大男孩子又涨红了脸。
「我上学也不会阻碍你和晓晴的。」雪凝又隐约地在笑:「我有分数。」
「你这小气鬼,我又没答应什么。」晓晴怪叫:「你排斥雪凝我就不理你。」
「不,不,不,我不敢。」他吓坏了。
「我们出去吃些点心,」雪凝领先往外走:「我连午饭都没吃,练了半天的琴。」
「你的钢琴弹得真好,我原先还以为是唱片。」陈荫说,老实人总讲老实话。
「雪凝早已超过最高级的段数了。」晓晴提醒:「她现在练练就可以开演奏会。」
「夸张。」雪凝摇头:「晓晴终于接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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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被我的诚意和自信感动的。」陈荫笑。
「晓晴心肠软,再多努力,你会听见教堂钟声。」雪凝居然有心情说一两句笑话。
「我自会一辈子努力不懈。」他笑。
坐了一阵,五点多钟。陈荫问:「我——是不是该先走?」
「不必了,」晓晴刚吃完点心:「等会儿一起走,免得没有人送。」
「几时也是哥哥送的,别没良心。」雪凝微笑。
花园里有脚步声,有人声。冷敖回来了,还有邹雨浓。一见雨浓,雪凝的眸子就亮起来。
「哦——你们都在,」冷敖冷淡地打招呼:「我和雨浓去书房下围棋,吃饭叫我们。」
雨浓和他们点点头,视线落在雪凝脸上,然后默然随冷敖进书房。
「我发觉这两个人太深奥了,」晓晴低声说:「我不了解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心里所想。」
陈荫忙点头附和,雪凝却只淡淡笑。
「温若风怎么没来?」晓晴问。
「哥哥跟邹雨浓是最好的朋友;温若风,恐怕还差那么一截。」雪凝说。
「真笨,有机会不利用。」晓晴说。
「什么机会?」陈荫傻傻地。
「你比温若风更笨。」晓晴叫。
雪凝但笑不语,她的心已跟著飞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