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前一个月,百合和K公司签下合约,配合该公司旗下歌星的特色与公司的诉求替他们写歌。由于之前写的歌很受好评,因此K公司的总监对百合还算礼遇。
「百合,十七号上午十点,我们在晶阳酒店有个记者会,主打歌是你写的,总监希望你能来。」
「是隋和的新专辑吗?」百合将裙摆一拉,整个人横坐在沙发上,腰臀间的线条如酒瓶似的映在墙上。
「是啊!就是那首‘冷冷的余温’,总监很看好它,下星期新档的连续剧片尾曲就是这首,预计能突破三白金。」
「哦!我是不管什么包装和宣传,反正我不懂,我只管创作就是了。」
「话是没错,但若卖得好,你版税也抽得多啊!你真好命,不必像我们成天跑里跑外,待在家里就能赚钱。」
「哪里!肠枯思竭也不好受啊!」
「好,我不跟你聊了,十七号十点,记得哦!前一天,我会再提醒你,OK?!拜!」
币了电话,百合将脑后的长发拨到前头,一根根检视著分叉的头发。
铃——铃!电话铃又响了。
「喂?余百合。」
「百合,近来好吗?怎么都不联络了?」是个女人的声音,廿来岁,口气听起来直直的、热热的,却不窝心。
「嗯——你是……」
「猜猜看啊!傍你一点提示,老同学。」
「老同学?对不起,猜不上。」百合不爱玩这种猜谜游戏,总觉得很不得体。
「我是巧玲啦!」
「巧玲?」百合意外极了,她知道自己一向不讨巧玲欢喜的,而她竟会主动打电话找她。「你在哪?你好不好?」
「好哇!我在你家附近,要不要出来?」
「附近?好啊!好久不见,聊聊也好。」
巧玲和百合约在一家社区小店——有咖啡、花茶、琴酒,是个淡雅温馨的地方。
许多年不见,巧玲变了。由于她念的是专科,早毕业出社会了,打扮得也比较时髦大方;只是身材圆胖了些,下巴一缩,全挤进脖子的肉里去,脖子遂和脸呵成一气了。
「哇,你愈来愈漂亮了!」巧玲说。
「哪有?要出社会了嘛!你才变漂亮了呢!」百合礼貌的回赞她,却被巧玲泼了冷水。
「你少来了,我不来这套。说你漂亮是真心话。」
百合自觉没趣,笑了笑便不多说。
「毕业了要做什么?教音乐?」巧玲也算是直爽的人,但却不是直爽得没心眼的那一类型。
「我和唱片公司签了约,给他们写写曲子。」
「作曲?你会作曲?那不错嘛!算是音乐家喽?」
「没有啦!哪有那么冠冕堂皇,只是写写歌而已,混口饭吃嘛!」
「你真能干,什么都行。可真不明白你以前怎么会看上白示君那种人!咦!他也住敖近!我有他电话,我们找他出来好不好?」
「我……」百合退却了,白示君、白示君——百合的心绪在刹那间全乱了!那邪邪的笑,那突如其来的吻,那指间辛辣的烟草味道……
「走嘛!瘪台有电话,打打看,他也不一定在。」
在巧玲的怂恿下,百合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拒绝见见老同学,其实,难说她心底也有一丝丝愿意。
「喂?请问白示君在吗?」巧玲握著话筒朝百合点点头,表示他在。「喂?我是巧玲——你才死人啦!百合在这里哦!你要不要出来,骗你干嘛!要不要跟她说话?」
百合一颗心差些停止跳动!这么些年不见了,他变了多少?她又变了多少?她怎还如此慌得没有了主张呢?
「好啊!快点哦!」挂下电话,巧玲得意的转向百合。「他马上过来。」
示君要来?示君马上就要来了!百合看看自己,再看看巧玲,总觉得自己穿这身咖啡色背心裙太稚气,色彩也太阴沉。早知道,她就该穿那件格子套裙才是。
百合慌张得吃不下饭,巧玲则点了一盘意大利面,用叉子一口一口将面卷成一团小球,然后塞进嘴里,满足的咀嚼著。
「我最喜欢意大利面了,喜欢它的吃法,像这样——塞满一整口,好实在。不像中国面,吃了前端,后端还在碗里,吃到后头,前头又到胃里了,不过瘾。」巧玲漫天漫地的说著,百合却只是哼哈附和著;后来,她借口上化妆室,把掉了的口红重新补上。
「我就知道你会来。」巧玲抹抹嘴,纸巾上留下一渍面酱与唇膏。
「上回还闹得不够吗?真怕了你了。」白示君在巧玲对面坐下,看著桌上的柳橙汁,又挪到旁边去坐。「你别把百合扯进来,她像只小猴子似的,早和我不相干了。」
「不相干?」巧玲挑挑眉毛,得意的笑了。「不相干能请得动你?」
「我是怕了你啊!」示君向服务生说:「来客腓力,五分熟。」
「怕我?我不是鬼,也不是魔,你天大地大都不怕,会怕我吗?明玲在医院。」
「医院?怎么么了?」示君啜了口水。
「错乱,幻听,没事就像失了魂的在路上走,走到脚起泡了还在走;医生说是强迫症状的一种。」巧玲边说,边在咖啡杯里搅得 啦 啦响,情绪似乎很不安。
「改天去看看她。」
「她也念著你,希望你当她姊夫。」
「哈!」示君大笑。「你别闹了。」
「百合来了。」巧玲话一说完,示君立即敛起了笑,望望百合。
还是老样子!
百合还是老样子,不过,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少了些轻狂吧!
示君也仍是老样子,如果真有不同,或者就是眸子里多了一点正直吧!
两人四眸相对,一时连寒暄的话都不知如何启齿。当初分手,连句离别的话也没有,如今相逢,竟也只是沉默。
百合朝示君点个头,在一旁坐下,一口紧接一口的啜著柳橙汁,没一会儿工夫就喝得精光。
「要不要再来一杯?」示君说。
「啊?」百合回头看他,无意间却迎著两眼关注,忽地两行清泪便直坠而下,连自己都深感意外!紧接著悲伤有如玻璃罐里的珍珠,争先恐后的倾出,止也止不住;刹那间,泪水便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与矜持。
巧玲冷眼旁观,心里却妒忌著。她知道示君心里还有她,只是万万没料到,百合对他也余情未了,不禁心中暗暗叫坏。
而示君原以为百合早忘了他了,这场泪雨倒下得他又惊、又喜、又爱、又怕;碍著巧玲在,他不知如何是好。
巧玲是个机巧的女人,父母离异,和唯一的妹妹在外婆家长大。或许是家庭不健全的缘故,她对男女感情出乎常人的早熟,性格也显得叛逆多了。
一年前,她辗转得到示君的消息,示君不理她,她就想尽办法结交示君的朋友,不断在示君生活圈里出现、打转,惹得示君不堪其烦。有一回,藉著几分醉,她还支使明玲捧著鲜花向示君求婚,闹得示君活活成了笑柄,却也莫可奈何。
示君其实有些同情她,她是单恋他单恋得苦了。有时,示君也佩服她,起码她勇于表达自己的感情!那回,她突然很伤感的对示君说:「人就是那么贱,得不到的就偏偏稀罕,得到的,又流水一样的放他去。」她也不是没有追求她的人,有个军官和她交往了一年多,都要论及婚嫁了,她却又逃得老远,就是舍不下示君这个影子。
百合的泪雨是夏季午后的西北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她深深吸了口气,擦干了泪后,又雨过天晴了。
「怎么了?吓人啊!再这样,我可就要走人了。」巧玲埋怨著,眼角瞟向墙上一幅电影海报——一双男女亲热得叫人眼红。
「没什么,对不起!」百合吸吸鼻子。「刚结束一段感情,有点伤感。」
她指的是贺尚的事,但她的泪却是为了示君。隐藏自己的感情是百合习惯性的自卫方式,它使她觉得安全;但示君却很憎恶她这种不诚实的态度。
示君不想搭百合的话,他知道她在自欺欺人;倒是巧玲极有兴趣,巴不得百合在示君面前多说些风流韵事,好叫白示君对她死了心。
「你失恋啦?是谁?说来听听!说出来心情好些嘛!大家都是老同学了。哦?」巧玲的最后一句话是对著示君说的,并自以为狐媚的用眼角扫过示君的脸。
「也没什么。一个同学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一直到他和别人出双入对了,才又觉得舍不下。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写曲子,他填词,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你从来就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只会作梦。」示君对百合的感情态度很不以为然。
「谁说我作梦?」百合不服气;以前他就认定她只会作梦,如今,她真的走上创作的路了,他还是认定她只会作梦。「我把梦想逐一实现成理想,这有什么不好?我是爱作梦,可是我执著啊!我从来没有放弃啊!我一直很努力的去实现我的梦想啊!」
「那又怎么样?你还是不切实际,你还是不肯真正的面对自己,你还是不肯把自己当个人,不肯承认人性中丑恶的部分啊!」
「人性为什么一定是丑恶的呢?它也有好的一面啊!艺术是表现美的一种形式,我心中没有美,怎么去传达艺术呢!,
「好啊!你继续执迷不悟吧!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人都是自私的。当心‘匪谍’就在你身边,防人之心不可无,懂吗?」
「我为什么要懂?懂得防人又怎样?自私又怎样?像你这样吗?不务正业,惹得全家人为你担心、受怕吗?」
「百合,示君他现在……」巧玲忍不住要替示君辩解。
「好了,巧玲。」示君一把按住巧玲的手,他不想辩解;过去,他的确是个浪子,他对不起他的父母亲,对不住怡君,更对不起百合。
「白怡君结婚了。」示君转了个话题。
「小姊姊?嫁到哪里去?」想起怡君,想起示君的母亲,他们一家人对她,真是好得没话说。
「台南。不过就住家里附近,开了家工厂,我也投资了一部分。」
「哦!」还是习惯性的虚应,百合故意不去关心示君的所有事情。
「我爸身体不好,退休了,家里的事,泰半是姊夫在处理——我妈常念著你呢!有空去看看她。」
「你应该常回去才对。」
「有啊!一有空就回去。你住——你住敖近?」
「是啊!离这——不到五百公尺吧!」
「没想到我们竟住得这么近。」
「是啊!都没联络了……」
巧玲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又像客套,又像渊源深远,愈听愈不是滋味,于是提议去跳舞。示君看著百合,百合低著头,两人都不置可否,最后还是听了巧玲的安排。
百合从头到尾没有跳半支曲子,示君和巧玲跳了两曲,就陪百合坐在一旁看人。
巧玲爱热闹,进了舞他,受到音乐的鼓舞,便疯狂起来了。
示君挨著百合坐,肩踫著肩,他们之间流泻著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黑暗中,跳动的镁光灯里,受到音乐节奏的鼓舞,人们容易变得勇敢;示君不禁伸手揽住百合的肩,百合像赌气过久的孩子,脆弱又埋怨的低泣著。
「我对不起你。」
「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不要我的!」
「我没有不要你啊!我只是……」
「是!是你不要我的!」
「你想我吗?还想我吗?」示君在百合耳边急切的问著,百合却猛摇头。
「不想,我一点都不想你!可是,我总是梦见你,梦醒了,就想哭。」
「你想我。」示君抱紧她。「只是你生气,所以故意不想我;只有在梦里,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才又想起我。」
他吻了她,激情地吻著,细长绵密的吻著。百合没有拒绝,她无法拒绝他,哪怕她心里不断咒骂自己没用,咒骂自己没有原则、没有志气,她依然柔顺的接受了他的吻,并且回应了他。
示君抱紧她,好久好久。有多久没踫女人了?连他自己都迷糊了。不知是不是老了,对那种出生入死、紧张刺激的英雄生涯,示君渐渐觉得厌倦。他好想就这样拥有自己的女人——他想,如果他要,百合仍会是他的女人——女人是如此柔顺,如此和平,而且美丽,值得男人一辈子珍爱。他轻吻著百合的额头,眼角余光却扫见一个熟悉、冷艳的面孔。
是她?天生的警觉使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示君在百合耳边嘀咕了两句,然后带著她迅速离开了舞厅。他知道她看见他了,他知道她派人跟踪他。
「百合,不要问为什么,听我一次。搭上计程车,到闹区转一圈再回去,尽量到人多的地方去,我会再跟你联络。」
示君送百合上了计程车,百合没有机会多问,但她看得出示君有事,知道示君是在保护她。
在车上,她如坐针毡,过惯了无风无浪的平静生活的人,是禁不起一点惊吓的。她骇怕,但也担心示君的安危,她更气恼示君依旧没有和黑道划清界线。
他会再和她联络吗?或者今天的一切亲密行为,都只是逢场作戏?百合再度陷入迷雾里,跌跌撞撞,找不到一条自己的路。
丙然不出示君所料,没多久,小蝶就找上他了。
「上车吧!」小蝶坐在驾驶座上,横身替示君开了车门。
示君上车后,在音响上方看到那只熟悉的青蝶;它随著汽车的振动,左右轻轻摇晃著,如同采蜜中轻薄的模样。
小蝶的车原在内线道,临到路口却突然急转,向右疾驰而去;示君身体一偏,依旧稳住了。
「这车的抓地力不错,很稳嘛!」
「哼!」小蝶轻笑一声。「听说你干了条子了。」
「哈!混口饭吃罢了。不爱念书,又没定性,总得给自己找个事做。」示君惊讶小蝶消息竟如此灵通。他和青帮曾结下梁子,这会儿一个是抓贼的,一个是作贼的,又是敌对;论感情,示君负了她,论义气,示君也站不住脚,在她面前,示君平白就矮了一大截。
「是吗?立地成佛了,怎么就不超渡你那些难兄难弟呢?」
「我——我自身都难保了。」
「哦?看你倒是满闲情逸致的,还不忘吃女孩子豆腐,怎么会自身难保了?」
小蝶一直都没正眼瞧他,话锋冷冷的,说到气恼处,油门便不自觉的踩到尽处。
示君暗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见小蝶如此恨极、怨极的模样,索性把话挑明了讲。「找我,断不会只为了怪我风流吧?!你向来不是小心眼的人。」
「但我也是女人。」小蝶瞧他一眼,那双眼,细长而敏锐。她低笑两声。「女人是容不得男人负心的。」
「义气和儿女私情不能兼顾,江湖规矩,你也是知道的。」
「义气?你倒冠冕堂皇起来了。阿龙呢?你对他,也算够义气了?」
「阿龙?他出狱了?」示君眼楮一亮。
「可不?在我手下。」
「他好吗?」
「你在乎?五年,也不算短的了。这五年,他是替你的,你怎么还他?啊?讲义气的英雄?」小蝶仍是冷冷的笑著。
示君知道小蝶有备而来,看来,她是真的恨他。
「你打算怎样?直说吧!」
「十七号凌晨,有批货上岸,阿龙护的。这是他进青帮的第一批买卖,若不成功,就要成仁了。」
「你要我掩护他?」
「哈!炳!炳——我可没说什么。‘义气’两个字是你先说出口的,要抓他,你尽避抓呀!但是——就算你抓了他,难保他不会把你的过去全给抖出来——这是他的电话,你自己看著办!」
小蝶把车一横,停住了。
「你欠我的,我会要回来,一笔一笔的要回来!你好自为之吧!」
这天,十三号,星期五,一早就是个阴霾的天气,叫人浑身不舒畅,活像有什么天灾、人祸将要发生似的。
百合买了三明治正要回住处,心情挺烦闷的,于是又转到公园里去走动。
示君不知怎么了?握著他的电话号码,七个数字总是拨不完整。这几天,只要她瞥见身材神似的,穿著相近的,听见口气相像的,闻见香烟气味时,总惊讶得以为又和他偶遇了。
或许是知道他就住在这附近吧!百合总忍不住的在街上多徘徊些时候,在外头多逗留一会,好增加些相遇的机会。但有时百合又会想,在外头待久了,如果他来电话,岂不是找不到人了?于是又匆忙的赶回住处。
轰!轰!春雷低吼著。
「糟了,要下雨了!」说时迟那时快,雨点由小渐大、由细渐粗的打在百合身上;百合一手遮头,向附近的凉亭奔去。
踏入凉亭,风雨顿时变得不相干了,百合便有了兴致去欣赏。欣赏和艺术一样,需要距离来调味。
百合轻轻抖去身上的水珠,想找张长椅坐下,一回头,却惊见长椅上躺了个流浪汉。她是有些怕,听说这类游民多半酗酒成性,而且很多都是精神状况异常者,是危险份子。
她想离开,但雨势有增无减,哗啦啦的倾盆而下。她再次回头时,游民正睁开眼楮看著她,她尴尬的笑笑,低头看著自己的鞋子。
「怕我吗?」游民坐了起来,灰白的发,长而稀疏。
百合连忙解释:「不,我只是不好意思打扰了您。」百合自觉羞愧,她竟瞧不起一个可怜的老人。
「坐吧!还是学生?」
百合正对著老人坐下,点点头。「快毕业了。」
「念什么?」
「音乐。」
「哦!学艺术的。艺术要有人文内涵才值得流传,你对人、对社会,知道多少?」
百合一怔,这游民,这街友,这蓬首垢面的流浪汉竟能口出金石之言?使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艺术是美的呈现,但要美得深刻,却非得要有深刻的省思才行。美和是非不同,它的反面不是丑,丑只是美的另一种形式罢了!不是吗?就如同你现在看我,觉得我是丑的,可是,我看我自己,却是绝对的美。哈哈哈!我当我自己是希腊式的悲剧英雄,你知道吗?哈哈哈!你一定要笑我是个老疯子——唉!老疯子,我的确是个老疯子……」
「呃——」百合欲言又止,对老人感到十分好奇。「老爷爷,您怎么会睡在这里?」
「睡这里?睡这里有什么不好?大地为温床,天地为被褥,有谁比我更富有?」
「可是,雨天又冷又湿,您年纪这么大了,应该在家享受天伦之乐才是。」百合不再骇怕,倒由衷升起一股崇敬,她崇敬老人旷达的胸襟与言语间的智慧。但崇敬之余,她又很替老人沦落街头感到悲哀。
「我的年纪虽然不小,但我的心可年轻得很呢!有些苦,一旦你不以为苦,就没什么苦了。」老人豁达的笑著。
「老爷爷,您一定不是个平常人,我看得出来,您一定经历过很多事。」
「嗯!」老人点点头,对百合的看法表示肯定。「我是经历过很多事。年轻的时候,我搞学生运动,坐了牢,原本是被判无期徒刑的,后来蒋介石百岁冥诞,缓刑成了十五年。在牢里,原本没打算再出来的,却突然又有了希望……」
「后来呢?」
老人看百合一眼,接著脸一沉。「我入狱前,也娶了妻,有个小孩——原本以为出不来了,不想碍著他们的前途,也不想拖累他们;那时候,政治犯的罪很重,牵连也很广,所以——唉!」说到伤心处,老人嘴角下垂,手却揉著也下著雨的眼楮。
「所以怎么样?他们现在人呢?」
「是我先不理他们的,后来,碧晴大概是改嫁了,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您太太叫碧晴,姓什么?」
「姓吴。」
「吴碧晴?那孩子呢?叫什么名字?我替您登报寻人。」
「登报?哦,不!不!我不想再打扰他们的生活了。我想,我在他们心里,早是个死了的人。」
「可是您毕竟还活著啊!何况,您入狱也不是为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他们知道您还活著,一定很高兴。」
「不要啦!」老人挥手拒绝百合的好意,横身躺回长椅上。「我现在过得很自在,没儿、没女、没家累,什么烦恼都没有,自在得很呢!」老人闭上眼,不再理会百合;百合自觉没趣,只能对著斜雨、斜风发愁。
示君究竟怎样了?
百合无名的又想起示君。他总是那么叫人挂心。
「小泵娘,我把我的事都说了,你呢?。你的心事是什么?」
他真是个奇人,眼皮没抬一下,竟能感受到百合愁思如雨!
「我?我哪有什么心事!」
「看开些吧!照我的想法,选择一个你爱的人,不如选择一个爱你的人。相爱这两个字虽然迷人,但终究是可遇不可求的。」
「老爷爷……」
「我不是在公园,就是在前面的地下道口,如果连续下雨,地下道积水了,偶尔我会到看守所住几天。」
「看守所?」
「是啊!买条强力胶,坐在警局附近吸,他们想不请我进去坐都不行!」
「好啦!雨停了,记得我的话。啊?」老人一转身,背对著百合,动也不动,仿佛早已熟睡;留下百合,迎著茫茫的雨雾。
示君找到了阿龙,西装革履,带著大哥大,很是那么回事。
「大哥!」阿龙看见示君,立刻递来一根烟,并替示君点了火。
示君挑了个隐密的位置坐下;旁边有一株盆景,遮去了大部分的灯光。
示君定定地看著阿龙。如果眼楮可以杀人,那么阿龙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哥,我不是有意要跟你为难。这五年的牢,我也是心甘情愿替你坐的;这次,我实在是逼不得已,我——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示君没开口,只投给阿龙一个疑问的眼神。
「出狱以后,我也找过工作,木材行、摆地摊,甚至也到工地去做过工。可是——青帮的人不放过我啊!后来我知道大哥干了条子,我怎么也不敢跟你作对啊!我躲、我逃,到后来,我认识了阿妹,她怀了我的孩子,我——我一个人无所谓,可我不能连累他们啊!」
示君垂下眼皮,眉头深锁,叫人看不清眼楮的神色。
「大哥,放我这一次吧!我真的没别的路可以走了!」阿龙低声下气的恳求著,和方才扬眉吐气的模样有如天壤之别。
「干了这一票,听我的,立即收山,带著老婆孩子到乡下去过太平日子!青帮这边,我会让他们放人的!」
「大哥?这……」阿龙固然喜出望外,但仍觉愧疚。他明白青帮是冲著示君来的,断不会轻易放过他。
「放心好了,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示君看看手表上的日期。「后天,你把时间、地点给我,货也交给我来处理,时间差不多了,你先走,走得慢,我不能保你不被牵连。」
「那你呢?」
「哈哈!你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青帮的目标是我,如果我一点事都没有,他们会放过你吗?」示君重重拍打阿龙的肩膀。「就算是我还你的!」
「大哥!」阿龙反握住示君的手臂,感激万分。
十六号晚上,仍是梅雨季的阴霾,无涯的天空中,连月牙儿的影子也没有。
百合推开窗子,望著恼人的天气叹息,恼里却闪过这样的句子:
月牙儿不见了,
满天的星星哪里去了?
寂寞的天空找不到伴,
在哭泣。
她关了窗,感受到了天空的孤寂,想给下雨的天空写首歌,于是打开钢琴,弹唱起来。
黑夜里,谁在哭泣?
谁家的孩子找不到妈妈,
谁家妈妈想念迟归的宝贝?
黑夜里,天空在哭泣。
月牙儿被乌云带走了啊!
星星们找不到天空的怀抱。
黑夜里,我在哭泣。
漂泊的心情找不到港口,
谁的臂弯是我永远的依靠?
……
「叮咚!叮咚!」屋外忽地有人按著门铃,门铃声被琴声盖住了,百合在孤寂的歌声里,让自己的心绪飘摇于世界之外。
「叮咚——叮咚……」屋外的人想放弃,他知道她听不见他的。而且他想:见也许不如不见的好。于是退了几步,沿著楼梯一步步顺阶而下。退到二楼时,琴音停了。他抬头望去,尽处隐隐的似乎有脚步声。
脚步声「咚咚咚咚」,规律而细微,好久好久,都没有加强的现象。
唉!八成是错觉。他笑了笑,往大门走了两步,又止住了。
「何必那么想不开呢?见见又何妨?」心里这么想,脚却比心还固执,胶著不动了;他索性在阶梯上坐下。
和如宓相处的这些日子,贺尚其实心猿意马,无法真的用心待她。情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可是如宓却不同,她极知足,要的极少,并不在乎贺尚心底另有所属。
百合,她也是知道的,如宓自认不如她。贺尚心里牵挂著百合,如宓觉得情有可原,而且感到安慰——起码比她的男人牵挂著一个较她差的女人好吧!对于这点,贺尚只觉得侥幸,就算骑驴找马,也不至连驴一起丢了。
「咚咚咚咚!」这回脚步声显得急促,贺尚来不及回头,就确定是百合了。
「贺尚?怎么坐在这里?
「呃——」贺尚摇头又点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了,有事待会再说,小蒋出事了,我们先到医院去!」
「小蒋?」又是小蒋,贺尚心里不免犯嘀咕,但见百合急著,便不多说了。
示君在床沿坐了一天,有如沉思中的石像。
入夜了,他站起身,倒了一大杯威士忌,一仰而尽;他点了根烟,朝窗缝外吐去,烟又被风吹回屋里,笼在示君前头——那是一股辛辣呛鼻的味道。
示君把烟往地上一扔,用力踩熄了。他想,如果百合在,她一定会生气的骂他几句,然后把烟蒂拾起,轻轻的放进垃圾桶里,再拿抹布把灰烬抹净。
他弯下腰,把烟蒂拾起,看了半天,想起在坟场时,百合抽掉他口中的烟的情景。他笑了,把烟蒂放进垃圾桶内,抽了一把卫生纸,往灰烬处用力抹几下,一并扔进垃圾桶内。
他走到桌边,把闹钟拿到眼前——十点零七分——又是十七!一个叫人心烦的数字!
「踫!」一声,闹钟撞在墙上,钟面落在示君枕头上,钟身则辗转滑落在地上。
「谁在乎呢?能不能再回来都没个定数!」
示君开了抽屉,取出一只青蝶。
「今夜就看你的了!」示君将它放入怀里,穿上鞋,去赴一场生死之约。
贺尚骑著机车送百合去医院,在一个转角处,百合突然焦急的喊停,贺尚差些被后头的轿车撞上。百合也一个踉跄,撞在贺尚身上。
「怎么了?」
「……」百合望著远处一个高壮的人影,半天没说一句话;直到高壮的男人转过身来,百合看清他的长相,才松了口气。
「你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百台按住胸口,轻叹著。怎么那么像?为著一个人影,她又怎么会如此激动?「走吧!快到医院去。」
在医院里,手术房外,一个妇人痴痴的望著那扇紧闭的门。妇人看起来清瘦而高挑,连身洋装外套了件薄衬衫,淡紫碎花,有一种六○年代的美感。
夜里,医院的雪白墙壁与洁亮的磁砖显得格外冰冷,而走廊尽处闪出的两道人影,也就愈发显得温暖。
「伯母,我是余百合。小蒋他……」
「余小姐。」妇人握住百合的手。「如阳他……」两道清泪滑过妇人脸庞。百合想著,妇人年轻时候是怎样的美丽啊!毕子脸,灵秀的双眼与丰腴的唇,她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伯母,没事的。」百合拍拍妇人冰冷的双手,安慰她。
「如阳一直恨我,他一直就恨我;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以结束生命的方式向我抗争。你知道吗?他真的是决心要寻死的;医生说,他的刀下得好猛,伤口都深得见骨了……」
「没事的,进了医院,医生会救他的!」明知安慰的话没用,但百合也只能说这些了。
「余小姐,我希望你能多开导他。我知道他很喜欢你,他这次要真能活下来,你一定要好好开导他!如阳自杀时,连句话也没有留给我,我养他廿几年,他竟连句话也没有留给我——倒是你,他写了好长的一封信要给你,说你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他要把他所有的藏书全部留给你——你真的是很喜欢你。」妇人顿了一下,望贺尚一眼。「哦!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位是贺尚,我们都是同一个社团的!」
「哦!你好,谢谢你来看如阳。对不起,余小姐,有些话或许我不该说,我也不知道你和如阳已经好到什么程度了。可是,他是——如阳是晏阳唯一的儿子,说什么我也不能叫晏阳绝了后,说什么也不能……」
「伯母,晏阳是……」
「我的前夫,也就是如阳的父亲。」
「那小蒋……」
「他嘴里不说,可我心里明白得很,他讨厌你们这么叫他——自从他知道他原来不姓蒋,他就痛恨这个姓,就痛恨我。你知道那是多么深的煎熬吗?他从小就是和我最亲、最信任我、爱我,而到了最后,他却必须去恨他最亲爱的母亲,去恨他摆脱不掉的姓氏……」妇人泣不成声了。
「伯母,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啊!」
「是!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是那么无能,如果我没有再改嫁,如阳也不会这么痛苦——可是,余小姐,我真的是不得已的啊!当初晏阳为了理想,筹钱、标会去做他自认轰轰烈烈的事。后来,他一撒手,丢下我们母子走了,留了一债,我们孤儿寡母的,谁有胆子帮我们呢?如果我不改嫁,恐怕我们母子两人都要活活饿死、冻死了!」
熬人哭得涕泪纵横,掩著脸不住颤抖著。百合想劝,但被贺尚拉住了。
「别说了,伤心事越提越伤心。」
百合点点头,对小蒋特殊的性格又多了几分理解。至于小蒋对她的感情,恐怕只能「存而不论」了。
台湾四周环海,过长的海岸线成了国防警备的死角,却是走私者的殿堂。
示君提前到了海边,坐在一株卧著的枯木上,静听潮声朗朗。
他原想去见百合一面的——也许是最后一面了;但偏偏百合不在,留了束百合花在门前,就提前来了海边。
他想:也许他们真的无缘吧!连要向她剖白他的感情的机会都没有,怕是真的无缘了。
「哔——哔!」示君取出呼叫器,点亮打火机看清楚;没错,是阿龙的暗号。
朝海面望去,隐隐的可以望见渔火。
「阿K,○○三呼叫;阿K,○○三呼叫。」
「收到,OVER。」
「讯号收到,准备,OVER。」
「了解,全力配合,OVER。」
树丛后头传来脚步声,示君一跃便躲进琼麻丛后,看见人影一高一低逐渐走近。
「他真的要你先走?」是小蝶。
「是的,我担心他会派警方的人来。」是阿龙,他居然是向著小蝶的!
「不会的。他虽然有胆量,可是他欠你,就断不会再连累你!」
「还是小心为妙!我听他的口气,很有把握似的。」
「哼!他为了义气,为了血气之勇,已经做过不少傻事了,这次,也不会例外!」
「可是……」
小蝶狠狠盯住阿龙,像猫盯住老鼠,阿龙便自动停止所有的劝说。
小蝶望著阴雨的天,咬著牙。
「他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可是,对我却弃如敝帚!当年,他为了朋友和大哥结下梁子的时候,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我怀了孩子,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可是,他却像断了线的风筝,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
「大哥恨他,连我的孩子也一并看成了眼中钉;当时我才十七岁,我才十七岁呀!大哥让两个汉子硬生生的把我的孩子打掉了!一拳又一拳,一拳又一拳,打在这里!」小蝶指著自己平坦的小肮,泪光闪闪。「我整整躺了一个月,就因为我怀了仇人的孩子!」
「这——他恐怕不知道,否则……」
「知道又怎样?他和我大哥一样,弟兄们是手脚,不能断,女人就像衣服,丢了可以再买!今天我就是要他知道,女人是不能随便丢弃的!我要他付出代价!」
示君在琼麻丛里听得一身冷汗。
原来她为他受了那么多苦,原来她恨他恨得这么深!
示君伸手取出青蝶,一不留神,手臂被琼麻刺划伤了,留下两道猫爪抓过似的血痕。
无月的夜,暗得叫人伤心;青蝶呈现不出颜色,只在轮廓间,铁丝的光泽略微可辨。
「小蝶,我对不起你,但,我真的无意如此……」示君喃喃自语,望著小蝶的身影,想著:这一路走来,自以为洒脱,究竟无意间伤了多少人呢?欠得这么多,如何还得起?
又来了一批人,看样子,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不行!队里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得叫他们快点走才行!可是——他们怎么才会信我呢?」示君略做思索,便自黑暗处走出来。
敏捷的小蝶首先警觉到,掏枪回头对著示君。示君停住半晌,继续往前走。小蝶在确定没有别人之后,才收回她的枪。
「阿龙,你先走吧!」示君说。
「慢著!阿龙是我的人,凭什么听你的?」
「我们的恩怨,不要牵扯到他人。我知道你恨我,但阿妹是无辜的;何况,阿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阿龙的孩子,将心比心,就放了他们吧!」
「你同情他们?哈——哈!炳!炳!你倒有良知起来啦!」小蝶笑里有哭泣的声音。「好,只要你把命留下来,我就让阿龙走!」
「一言为定!」示君取出自卫用的手枪,往树丛里扔去!
「好!阿龙,你走吧!」
「我……」
「走吧!阿龙。这是我和小蝶的事,谁也帮不了我们的!」
「好!大哥,你保重了!」阿龙说罢,便迅速离去;他想:阿妹若知道他自由了,不知有多高兴呢!
多少年不见了,小蝶依旧清瘦。
苦难使人坚强,怨恨却使人苍老,才廿出头的小蝶,眼中却有著深沉的怨恨,嘴角却有晚秋的沧桑,与数年前那个单纯的小蝶,狂悲狂喜的小蝶判若两人。
「小蝶,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能换回我这几年来的日思夜盼?就能换回我那张无忧无虑的脸吗?你可知道,我这张脸有多久没开心的笑过了?这颗心,有多久没有温热过了?是你!是你——是你划开了我的胸膛,划花了我的心,让它多年来一直浸渍在冰雪里,冻成……」小蝶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左手捂住左胸倒退两步。
「小蝶,你怎么了?」示君正要去扶她,却见枪口直抵他的心窝。
「你不必猫哭耗子了,我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那个女孩……」
女孩?是百合吗?示君心跳加快了。
「不关她的事!小蝶,别伤及无辜!」
「无辜?她无辜?那我呢?我的孩子呢?」小蝶冷笑两句,收了枪,在手上把玩起来。
「小蝶,如果杀了我能泄你的恨,你尽避动手,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哦——」小蝶眉毛一挑。「看来,你倒是比较担心那个妖精了——我倒想看看,她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竟能叫你如此失魂落魄!」
「小蝶,真的不关她的事!」示君趁小蝶不备,冲上去握住她的双肩。「小蝶,警方的人马上来了,我不想抓你,你快走吧!」
小蝶脸色一变。「你报警了?」
「没错!」示君现在是两难了,一边是他的旧爱,又怀过他的孩子,而另一边,却是他的职责,他的理想。「我知道你是冲著我来的,现在我在你手上了,犯不著再冒这个险!」示君望著海上,渔火渐近。「船上的货,就算了吧!」
「算了?」小蝶一把挥开示君的手,退了两步,再次举枪对著他。「这么近的距离,你是逃不过的!」
「我没想逃!你的枪法我不是不知道——哈!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懊是我欠你的……」示君垂著头,眼角余光瞥见远处的光点。「你快回去吧!」
「踫!踫!」两声枪响,紧接著是一阵划破长空的尖笑。
「白示君!你以为你不怕死,我就没辙了吗?我告诉你,我可以不要你的命,但是,你夺了我的最爱,我一定会要回来!」
示君眼一扫,伸手去抢小蝶的枪,并凑近小蝶耳边。「快走!警察来了!」可是,倔强的小蝶哪儿在乎呢?慌乱中一阵拉扯,又「踫」地一声,子弹穿过示君右胸——
「啊——」示君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小蝶自他怀中飞出——
「示——」小蝶伸手想扶他,手在空中却握成了拳头!这一枪算得了什么?死不了的!她不能心软,这样就心软还能成什么大器?
「蝶——快走!」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再找上你,我不会放过你的!」说罢,小蝶便迅速潜回林子里,消失在黑暗中。
示君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了!
「示君,你醒了?」
「阿自,事情怎么样?」
「被他们耍了,船上什么也没有。我们听到枪声,找到你的时候,开枪的人早就跑了,你可知道伤你的人是谁吗?」
示君摇摇头。「太暗了,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阿自知道示君有心隐瞒;以他的眼力,以他的机智,不会连被谁伤了都不知道。「你的枪……」
示君一怔,但没表现出来……
「这件事跟你有关吧!你的伤看得出是近距离射击的,而你却看不清对方的模样;而且警察是枪不离手的,但你的枪却……」
「你到树丛里去找找吧!约莫是我倒地的四点钟方向……」示君叹口气,伤口处在隐隐作疼;对阿自的疑惑,甚至可能连带的一切处罚,他都顾不了那么多了!
小蝶太聪明,也太了解他了,要斗,他真是没什么办法。现在,唯一叫他挂心的,是百合!
「阿自,咱俩搭档过多少案子了?」
「七宗贩毒,五件抢案,两件凶杀,小案子,记不得了。」
「我们相处得怎么样?」
「生死关头,彼此掩护,出生入死,亲如手足。」
「好!既然你把我当兄弟看,那我就不瞒你了。这件事,的确是关系到我个人过去的恩怨……」
「示君,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说来话长,有机会再慢慢说给你听,现在,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我一定尽力。」
「帮我保护一个人。」
「谁?」
「一个很善良、很善良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