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看错,那鹅黄色窄腰身套装的背影就是叶萌。
他一向比她早出门,很难得看见她一早精神奕奕打扮整齐的模样。他曾在二楼栏杆处往餐厅瞥了一眼,她头发蓬松、呵欠连连的准备好热腾腾的早餐后,会飞快地闪回房间,不和他打照面。
他慢慢才模透,她一早醒来总是一脑子混沌,藉著做早餐的动作把自己弄清醒,再回房仔细换装、化妆。
上班时间偶遇,是少有的事。
从他的角度看,只看得到她的斜侧脸,但那熟悉的轮廓及大笑起来时左颊微陷的酒涡,清楚地标示了那就是叶萌。
她和一名男子对桌而食,愉快而轻松,柔软的纱质衣料使她今天显得比平时柔和许多。男子被其他顾客挡住身影,识别不出身分。
这家餐厅在肯崴大楼斜对面,她大老远跑来这里用餐的可能性不大,她昨天提过今晚有事不能回去做饭,难道是为了约会?
男子十分体贴,递纸巾、唤服务生为叶萌倒水,说话时刻意前倾上半身,似乎很认真聆听叶萌的说话内容。
内心的声音告诉他,没什么稀奇的,台北市不大,这家餐厅名气不小,会在此巧遇不足为奇。
他连连喝了半杯咖啡,注意力开始不集中,共餐伙伴的声音越听越琐碎,终于成了耳边风。
胃承受太多咖啡,莫名地紧缩,他调整一下坐姿,弯身时眼一抬,看清了那名男子的眉目,不觉讶然。
男子是肯崴的资浅顾问李杰生,刚从美国回来就被安排进公司,人相当活跃,两眼炯炯有神,极具创意及口才,前途很被看好。当然,主要是有个资深董事的父亲,不被看好也难。
叶萌出现在此是为了他?他们怎么搭上关系了?或根本是旧识?
他揉揉太阳穴,觉得喉咙干涩,拿起咖啡杯凑近唇间,发现杯底已空。
「赵刚,赵刚?」方敏推推他的肘,不满他的分心。「这案子有点棘手,再添个人进来小组,或许可以限期内完成,你认为怎样?」
「让我想一想,我到洗手间一下。」他起身朝那抹影子走去。
经过叶萌桌旁,他刻意停下,她立即看见了高大的他,展开相熟的招呼微笑。
「赵刚,你也来了?」她直率地喊。
李杰生抬头,没有站起来,也没有显出不自在。「经理,您也来用餐?」
他点头回礼,瞥见桌上放了计划书,上面标示著李杰生的名字,看来是叶萌为对方准备的资料。她竟能开发肯崴的个人客户了?
「嗯,顺便和方经理谈点事。」他不动声色,叶萌坦然地看著他。
「你们慢聊。」他稳步步开,叶萌却突然离座追上他。
「赵刚。」她拉拉他袖管,不介意这样的动作会否引发揣想。
她背对李杰生,垫起脚尖,凑近他,那股甜味窜近鼻尖,像水果糖。她总是用这个味道的沐浴精吗?「我今天会晚点回去,你得自己喂饱肚子了。」她悄声道。
「你昨天说过了不是吗?」他视线滑过目光熠熠的李杰生,回到她脸上,除了眸子,面庞没有一丝牵动。「我小看你了,你能说服这些骄傲的分析师,证明了你的能力。」
她不以为然地耸肩。「是我运气好,他听过我在肯崴办的说明会,主动约我谈年金计划保险。他概念不错,我们谈得很顺利,他很认真,每次约我见面都准备了一堆问题问我,我都快被考倒了。」
「每次?」他敏感地抓住了她的关键字眼,眉心浮起不悦。「你们谈了几次了?有这么难懂?」
「连今天三次了。当然不只是谈保险内容,我没这么俗气,他懂的东西很多,人也很有趣,有时题外话谈得都忘了正题了。老实说,如果每个客户都像他一样健谈又通情达理,我这份工作就真的很不错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今天可以签约,否则又得再踫面了。」她俏皮地伸伸舌,有点羞于提及最终的目的。「踫面是无所谓,只是每次都是他抢著付帐,我都不敢再点餐了。」
他手搭上腹部,忽然感到晚餐胃口全失,是因那杯咖啡吗?
走道上服务生穿梭频繁,他侧身避开服务生手上的托盘,与她贴得很近。她蹙起眉,低声问:「你又喝咖啡了?你还没吃饭吧?」她闻到他身上的咖啡味。
他原想托辞避开她的逼视,念头一转,一口承认,「是啊,和同事讨论案子,不小心多喝了几杯。」
「几杯?」她不可置信地瞪他。「不是说不能空腹喝咖啡吗?」
「是啊!现在知道厉害了,我胃有点古怪,得提早回去,没法吃这里油腻的菜。你几时回来?冰箱好像空了。」
他抚了抚胃部,这个动作极有说服力,她莫名紧张起来。「我知道了。」边忧心地审视他。「我尽快结束,你先回去吧!」
他紧闭著双唇,怕上扬的唇角泄露了心思,他越走越快,应和著内心不断发出的OS——「你三十二了,竟对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孩要心机,你到底在干什么?」
一坐回原位,方敏不疑有他,接续刚才中断的话题,「你决定了没?可以找个生力军加入小组吗?」
「可以,找个资浅的吧!」他改喝白开水。
「哪一位?」
他不知不觉又望向那一团鹅黄色,心思飘到不相干的地方。
李杰生很优秀,如果要名副其实、升迁更快,他可以提点他,多给他专案历练。年轻可以经得起操练,牺牲再多个人时间也不足惜,如他当年一般……
「李杰生。」
「他?」方敏皱眉,不是很认同。「他是不错,但是——他群体性不够,虽然是太子爷,不过这案子有点赶,表现太过强势对整组思考不见得有加分作用,下一次吧!」
「不,就是他!如果他不配合,年底考核就不过。你安排吧!」
方敏诧异,李杰生进公司近一年了,赵刚从未正眼瞧过他,甚至已到了视而不见的地步,这次这么积极安排案件给他,难道是为了资深董事李学谦?但赵刚和李学谦的相处几乎可说是平行的,李学谦是公司股东之一,为人谦冲大度,对赵刚在商言商,不谈私情的个性习以为常;赵刚为了太子爷而介入人事是不可能的事,即便曾兰萱是李学谦的外甥女,也不见赵刚多让她几分。
正纳闷著,赵刚已收拾起桌上的文件,放进公事包里。「事情就这么决定,我先赶回家了。」
「回家?你才点了牛排不是吗?」方敏怪叫。
「我还是习惯在家吃,我那份你替我解决吧!」他放下两张千元钞票,提起公事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敏直瞪著桌上刚送来的两份牛排,百思不解工作伙伴的行径。
她看起来很能吃吗?赵刚未免太污辱她辛苦保有的身材了!
而且,赵刚离异前根本难得回家吃一次晚餐,当然,曾兰萱不喜爱下厨,这怪不得他。可现在他是不折不扣的黄金单身汉,回家吃什么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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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空间很宽敞,他占据一角落,本来无事,但前面塞了婆婆妈妈近五、六个人,每个人两道审量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这电梯瞬间就变得局促了。
他对毫无交谈纪录的婆妈们点头示意,眼光停留在八楼灯号上。
电梯速度太慢了,他想在这些女人出日搭讪前离开,但运气不好,灯号停在七楼时,出去两位,剩下三位,其中一位小笼包脸、卷卷头,穿著贵气的女人开口了,声音尖细得令他皱眉。「八楼的赵先生吗?」
「是。」他有礼地笑。
「赵先生,我是九楼的王太太,」电梯在八楼停泊,小笼包女人按著开门键,似是有话要谈。
「您好。」他存疑地看著女人,不知道这副来者不善的面孔准备说什么。
「赵先生,大家都是邻居,有话私下谈,怎么谈都行,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听说您在公司也是担任高级主管,手下带人,知道人和最重要,怎么为了件小事就在住户大会上张扬呢?」女人带著不小的敌意,口吻高亢。
「对不起,您是指——」这女人太唐突了,他从未参与过大会,问卷倒是有填写缴交,且仅针对停车场避理散漫事提出质疑而已,这也能冒犯女人吗?
「赵先生,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赵太太昨天在会议上提出你们天花板漏水一事,要管委做裁决,强制我们九楼赔偿。我真不懂,我不过是慢点找人修水管而已,并没有说不理会你们房间壁癌的情形,这样在大会上张扬,真不给情面啊!」女人咬牙切齿。
「是啊!赵太太还提出顶楼空中花园禁止住户晒棉被,说有碍观瞻,降低大楼品质。赵先生,您也知道这里靠山,湿气重,偶尔太阳出来晒晒冬天的棉被有何要紧?也不是每个人都要到顶楼赏景喝咖啡啊!」一旁尖脸女人也插嘴道。
「赵太太年纪轻轻,倒是挺积极的,连垃圾分类管理也有意见,赵先生有这种贤内助真省了不少事。」垫后的长脸女人讥诮道。
他先是一楞,但敏捷的思路七转八拐,很快抓到了眉目,他清清喉咙,摆出面对客户质疑时的一贯姿态,「各位,我明白了,但是住户决议事项我到现在还没有过目,等我弄清楚了,再给各位一个答复。抱歉,造成大家的困扰。」
他欠欠身,不给婆婆妈妈抱怨的机会,闪身走出电梯,拿出家门钥匙。
这个叶萌,到底在搞什么?她的工作量还不够吗?竟有闲情参加住户大会,和邻居杠上!当初看中这栋大楼,就是因为住户单纯,同质性及层次也高;现在这么高分贝交手,这些老住户是不会轻易被安抚的。
门一开,他吸一口气,大喊,「叶萌!叶萌!」
「来了!」脚步声在楼上地板踫踫作响,她穿件短T恤、短牛仔裤,手里拿著一支拖把,满头是亮晶晶的汗珠,从栏杆往下探,笑道:「回来啦!洗手吃饭吧!菜在桌上,还是热的。」
他默不作声,慢慢走上楼。看惯了他的一号表情,她也不以为意,持续在走道上拖著地板。
「叶萌,停一停。」他出声制止。
「怎么啦?」她闪著小鹿眼,发现他面带隐忍,欲言又止。「公司有事吗?你好像很累。」她忍不住伸手探触他的下眼睑。
他抓住她的手,心口一阵热,拖慢了说话的速度。「你昨天,是不是参加了住户大会?」
她一听,噘起小嘴,翻翻白眼。「是管理员说的?」
他摇头,「我遇到了九楼王太太。」
她小脸马上换上「原来如此」的表情,激愤道:「她真不讲理,跟她说了好几次,她上次装潢挖坏的水管要快点修好,拖了一个月了,你瞧——」她抓住他手掌,拉著他走进未上锁的主卧房,指著衣柜上的一大片斑驳湿霉的天花板,和白漆剥落浮凸的墙壁,「她再不修好,你这房间就要发霉了,而且掉落的粉尘对呼吸系统也有害,她一拖再拖,我气不过,才告到管委那儿去的。」
他不禁莞尔,他做主人的竟然浑然不觉房间出了问题。他每晚一进房门,通常只点亮床头灯,洗了澡倒头就睡,没事也不会盯著角落衣柜上的天花板猛瞧,只有常进来收整衣物、拖地板的她才会发现。但,她不必这么义愤填膺吧?这并没有危害到住在楼下的她啊!
「顶楼花园的事呢?」他接著问,视线下移——他的掌还在她手里。
这一提,她火气更大。「顶楼玻璃花房是管委会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这么美丽的园景她们不知感激,竟然把棉被盖在咖啡桌上和花棚上晒,你说是不是很杀风景?」
「你常上去?」他惊诧,他从未上去过。
「嗯。」她坦诚,忽尔泛起笑意。「这里山景很棒,有空你该去看一看,别闷在屋里。」
他沉吟了会,眼前那张散著热气的脸、忘了放开他的柔软小手,彷佛有著强力磁波,扰得他心思一阵迷乱。他定定神,再问:「你自称是赵太太?」
她竟不觉羞怯,理所当然地耸肩,「起先他们这么叫时我想更正,后来发现顶著帮佣的头饺根本不会有人理我,只好将错就错。这次我的建议载入决议,住户就会遵守了,天花板的事过几天九楼王家再不改善,我就寄存证信函给她。」
她翘起下巴,洋洋得意,转眼察觉他拧著眉头,垂眼凝思,顿时不安起来。她歪著脸,探看他眼眸中的喜怒,小声问:「是不是我这样做造成了你的困扰?你放心,等我搬走时,我会向大家解释我不是真正的赵太太,可以吗?」
他不吭声,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掌突然紧缩。
「你胃疼了?」她恍悟,另一手指尖触及他上腹部,他胃不由得一紧,但并不疼,只带动了快而重的心律,和胸口涌起的第二波热潮。
「叶萌……」声嗓转为低哑。
「唔?」她关切的眼眸快速地眨著。
他冷不防俯首贴上她半张的唇,她大惊,檀口一秒内被他占据,紧紧密合。粗实的手臂环住她的腰,略为上提;她踮著脚尖,在他怀里僵直成一个木偶,任他索吻。
她甜甜的体味笼罩住他,手臂和她汗湿的腰摩擦著,一股颤栗窜过她的四肢,她回了神,手忙脚乱地推开他,迅速倒退出房门,背直抵在走道栏杆上。他向前攫住她的手,大喊:「小心!」
她忙站稳,惶惶不知所措,舌忝著因吻而湿濡的唇,使劲挣脱他的手,三并两步奔下楼,冲进客房。
纤腰的滑腻触感还留在他手臂上,唇角净是她的甜馨味,他瞥了眼地上的拖把,忽然扬唇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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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主任,头抬起来,刘经理在看你了。」一只脚不断踢在她后椅脚上,她悚然在恍神中惊醒。坐在讲台斜后方的刘世昌,正以一双蒙猪眼斜睨著她笑。
她打直坐好,集中心志聆听枯燥乏味的演说主题。她瞄了一下墙上的时钟——五分钟,她只魂游了五分钟,却像坐了一趟云霄飞车,心神跌宕起伏,心跳忽快忽慢。没想到,赵刚那突如其来的一吻后坐力如此之强,她模著自己的唇,彷佛已不是自己的了。
她还记得他残留的气味、他坚硬的身躯、他有力的臂膀、他炽热的唇舌,宛若刚离开自己没多久……
「主任,主任,你看过今天的公告栏没有?」刘得化在背后压低声音。
「还没。」她掩嘴回答。「什么事?」
「我们这个月倒数第四名,进步了,这一组不会解散了。」
原来刘世昌的笑并非不怀好意,是她多心了。
「那很好,你得多加油。」她很快又心不在焉,今天的行销技巧课听得七零八落。她得提振精神,这一次公司公益宣传活动轮到她这一组举办,需联系的琐事极多,她不能再浑浑噩噩了。
课一结束,她回到办公室,拿起重要客户名单,一个个亲自联系,找熟识客户共襄盛举是必要的一步。
手指机械化的按著数字键,再公式化的寒暄邀请,听对方客套的应允。打了二十几通后,声调越来越缺乏热情,她懒怠地将听筒夹在肩上,按著下一个电话号码,听单调的铃响,等对方接起电话,回应——
「喂?」声音莫名地熟稔。
「您好,我是安诚保险的叶萌,今天特地邀请赵……」她眨眨眼,看著号码前面的客户名,不敢置信自己的糊涂行事。
「叶萌?怎么不说话?」赵刚嗓音一样沉厚,听不出与往昔有何差别,大概猜出她搞了乌龙,在另一头轻笑起来。「是不是想问我晚上要吃什么?」
她敲两下自己的脑袋,懊恼地想朝桌面撞昏自己。
「今天吃简单一点,煮小火锅吧!」他笑著替她解围,「有别的想法吗?」
「没……没有。」她扯著头发,只想尖叫。
「那晚上在家等你,再见。」
「再见。」她挂上电话,懊丧地趴在桌面上。
她该问他的,他为什么平白无故的吻她?吻了她之后又若无其事的吃饭睡觉、起床上班。她呢?她连打个电话都神思不属,该死的男人,她该怎么面对他?
下一次面对面,难道她要主动约法三章,没有告知理由、没有事先通知,不可以再进行这个亲密动作,以免让她事后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先说「我要吻了喔」这种话,谁又还能吻得下去?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会是赵刚?她再怎么幻想力丰富也不会把爱恋对象幻化成赵刚,她在他眼里除了惹是生非,哪一点吸引了他?
「主任?」刘得化轻踫一下她的肩,神色古怪异常。
「又怎么啦?」她不肯起来,蒙著头无力地问。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杀人,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外面有人找你,他亲自送要保书来,你又做成一张保单了。」
她弹跳起来,拢了拢一头乱发,拉直裙摆,急忙冲到会客区。
「叶萌,今天可好?」来人笑颜灿然,递给她要保书。
「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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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餐厅很好,门面、服务、气氛、菜式无一不优,她从一踏进门就知道荷包会严重塌陷下去,但是面对亲自送上门的客户,她却不能说「不」。
侍者点亮桌上的烛光后,李杰生替她倒了红酒,轻声慢语道:「这是法国波尔多.梅铎产的红酒,口感搭配红内很适合,试看看!怎么样?」
她皱著眉轻啜了一口,抿了抿嘴,品不出所以然来,直言道:「李先生,我想我喝什么都差不多,因为——我不能喝酒,所以,没办法正确地告诉你答案。」
他眼一亮,偏头问:「一点都不能?会起酒疹?」
「倒不是,是纯粹的不喜欢,就像有人吃素不吃荤一样。」
她不仅不喝,还特别厌恶喝得醉醺醺的人。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她的家充满了挥之不去的酒味,闻了就要掩鼻才能活,影响所及,她见了酒就怕。成长后稍能按捺这种反射性的逃避,但终究能不沾就不沾。
他听了还是不减愉悦,靠近桌面打趣道:「你很坦白,你不像作行销的,我怀疑如果我不主动找你,你一年能做几张大单?」
她一楞,尴尬地笑,「小单也没关系,积少成多就跟大单一样了。」连客户都能调侃她,她真的如赵刚所言,顶多只能做个小主任了吧。
他禁不住纵声朗笑,看了她好几眼,笑道:「坦白的叶萌,那么请问你现在有要好的男朋友了吗?!」
她呆得厉害,答不出半个字。很多人签了保单后,总要保险顾问请客吃饭,视为理所当然。但眼前这个男人不像单纯想吃顿大餐,他殷勤周到,谈笑风生,比一般客户积极;而且,还问了一般客户不会问的私密问题。
「女孩子不答,就是默认了。」他挑眉。
她喝了一大口白开水,想模糊掉脑海中出现的影像……只是一个吻罢了,什么都算不上!再说,她喜欢那个吻她的男人吗?她的确不由自主就想关心他、为他出头、怕他不开心、怕他胃疼,但那是出自一种……想护著他的念头!和爱一点关系也没有。
沉默寡言的赵刚,住在华丽而空洞的房子里,孤伶伶一个人在台湾,漂亮的老婆也不想留住,只知道工作。房子角落结蜘蛛网,墙壁漏水了也视而不见,为了怕麻烦,衣柜里清一色白衬衫、卡其长裤、黑外套,而且只在同一家到府服务的知名男装店定期购买。吃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肚子不饿就好;电视只固定在国家地理频道和新闻节目,如果不是朋友盛情相邀,难得上一次休闲会馆待上一天。他即使不说,那张锁定的表情也很难让人相信他很快乐……
快乐?她只想让他快乐一点。他留她下来或许只想家里多点人气,且不必费心思尽亲人的义务吧。他从不动脑筋花钱,银行存款想必有增无减,那张借据只是个借口,他很不快乐吧?这样一个乏味的人,她竟软了心,想对他好,怕他一个人胃疼死在屋子里也没人知道……
「一个男人没事会吻一个不爱的女人吗?」她语调飘忽,困惑地皱眉,顺手拿了杯子就喝下一大口,嘴里染著葡萄的醺香和甘醇。
「很难说。」他看著她心不在焉地喝著葡萄酒,笑得眼角弯起。「不过,吻你的那个人肯定不是只想占你便宜。」
「呃?」她回了魂,红了半张脸。「那是当然,我不是什么美人,没什么便宜好占。」她又出了糗!
「意识不到自己美的女人,可爱又多了几分。叶萌……」他的脸凑上来,表情神秘难读。「你脸红的时候很可爱。我可以知道,那个吻你的人,是我认识的人吗?」
她往后退,拉开间距,仓皇中又喝了一口手中的饮料。「不……不认识!」
「那就好。」他开始切割牛排,洒上酱汁。「这样踫了面就不会尴尬。」
「尴尬?」
「是啊!情敌见面总是会尴尬的。」他眨了一下右眼。
她直楞楞看著他,扯著嘴角干笑,「李先生,你真幽默。」
「我是认真的。我想追求你,可以吗?」他再替她倒了酒。
她霎时眼前发昏,不是乐得发昏,是两件不可能的事在二十四小时内把她神智冲击得所剩无几,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很失望,你看起来不像抽中大奖的样子,倒像见了鬼似的。」他一迳笑脸迎人,看不出示爱得不到预期反应的失落。
她吞吞吐吐,「可是……我很普通,也没什么时间谈恋爱,你会失望的。」这张保单果然得来没那么简单,她该如何应对?
「你坦率不做作,不会说场面话,长得也清秀可人,这就够啦!时间是人找的,我们公司的赵经理常忙得没日没夜,还不是有办法和个大美人结婚,虽然——他现在又离婚了。」他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耸一下肩。
「赵刚?」她陡地想起了什么,看看表,立即站了起来,猛然一阵晕眩,以手撑著桌沿,不明所以。
「怎么啦?」李杰生也站了起来,扶住她。
「我得赶回家,我还要做饭。」她慌忙抓起提袋和外套。
「做饭?」他充满兴味地端详她。这女人魂不守舍,绝不是为了亲人做饭。「我送你回去吧!你连喝了两杯酒,恐怕不能开车。我今天很高兴,你为我喝了酒,破了戒!」
她蓦地抬头……是为了他吗?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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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了夜风,远离酒的醺香,她冷静了许多。在大门口,她止步不前,带著歉意对身旁的男人欠欠身,「李先生,谢谢你。」
「我叫李杰生,你不会忘了吧?」他笑,「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我没事的。」她吓得头皮发麻。「改天见。」
「改天见。」他拍拍她的背,朝门里看了一眼,噙著意味不明的笑走了。
她松了口气,飞快转身走进门廊,对小李的招呼听若罔闻,冲进有人等在里头的电梯,和另一只手指同时按了八楼按键。
八楼?她缓缓抬头,那双让她失魂一整天的眸子正俯视著她,手里拿著一叠信件,是赵刚。他才刚回来?还开了一楼的信箱?
她该觉得不自在的,但是见到他,却只剩安心,这份安心在胸口扩染,暖了心坎,她漾起了微笑,「你回来了?」
「嗯。你喝了酒?」他微微黯下眸光。
「啊是客户请客,本来不想喝的,可是……」她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说。她低下头,不和他对视。
他不再追问,恢复原来密藏心思的表情。
她不知道他看见了,就在拿信那一刻,他远远和李杰生对望了一眼,她的酒,是和李杰生独处时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