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 第二章

「女人?什么女人?」

「营业部经理,真受不了,」我说,「天下竟有这种女人,把我对女人的良好印象全部破坏无遗,我没有见过这么可恶的女人。」

「你对女人的印象一向如何?」美眷笑问。

我微笑,「像妈妈,像你,好印象。」

「你妈妈在你七岁时就去世了,你记得?」

「当然记得。」我说,「我怎么不记得。」

「这女人对你做了些什么?」美眷很好奇。

「没做什么,我跟她争辩一场,毫无结果。」

「长得美吗?」

我仔细想一想。「毫不起眼,很普通。」

美眷说:「他们说有才干的女人通常长得不好看。」

「她穿得很好,举止也上等,就是凶得紧。」

「算了。」美眷说,「快上床休息吧。」

「以后看样子还有得烦呢。」’我笑,「咱们已经闹僵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好男不与女斗。」

「谁也不是如来佛,我简直忍无可忍。」

「洗澡吧。」妻说。

「对了,小宇结果如何?」我问,「吵得很厉害?」

「大哭大叫,我哄了半天,婆婆又答应给他买玩具,他这才不响了。」

「你太纵容孩子。」我不满,「弄得他没大没小。」

美眷埋怨,「他日日与我在家混得烂熟,自然不怕我,孩子们忌你,你又不教。」

「太太,」我也埋怨,「我哪里有空呢。」

「行了行了,」她说,「讲来讲去没个结果,睡吧。」

我静静的喝完牛奶。佣人在工人房里显然还在看电视,我听见有音响传出来。

电视。

我洗完澡倒在床上睡了。

做个恶梦。看到任思龙穿了黑皮衣黑皮裤,手中挥舞棍鞭子,在写字楼操来操去,大声呼喝职员做工。

真是恶梦。

苞现实生活也差不了多少。

我真是不喜欢这个女人。

星期天我几乎整天躺在床上躲懒,美眷带孩子上外婆家。

星期一上班。我与老周小王说到任思龙。

「不喜欢她?」小王说,「你会恨她,制作部电话不通,她叫老总发通告说公司电话不可讲私事。」

「她的工作能力如何?」我问。

「工作能力倒是强得惊人。」’小王说,「你不会相信她把陈年烂片都卖了出去。」

我问道:「是什么令一个女人如此热爱工作呢?」

「她又不是热爱工作,」小王说,「她是在发泄,她非把她面前所有的人打倒不可,心理变态。」

「真的吗?」我问,「你从哪方面看出她心理不正常?」

「看,」老周说,「妙龄女郎,应该做些什么事?」

「买漂亮衣服穿,打扮得引人注目,找小男朋友谈恋爱。」我答。

「是,可是为什么任思龙只喜欢工作?」老周问。

「或者人家也有男朋友。」我说,「何必要说给你知道?」

「她二十四小时都在写字楼,有男人可以容忍这个?」

玛莉走进来,「施先生电话,是方小姐。」

于是我接听。「施某人。」方薇心情又不好。

「方小姐,怎么样?」我问。

「我的电话号码怎么每个人都知道?」她问。

「我不明白,」我说,「请解释。」

「宣传部半夜三更打电话叫我到公司协助宣传,我几时变宣传部的人了?再过三两个月,门房也打电话来,接线生也打来,我还活不活?睡不睡?一点系统都没有!」

「我不知道这件事,」我问,「宣传什么?」

「宣传部公司人材鼎盛。」方薇说,「拿去给客户看。」

「这件事我会调查。」我说。

「还有,施先生,林士香是怎么了?」

「我下午给你答复。」我挂电话。

玛莉走进来,「施先生,昨天的开会报告。」她提醒我,「今天下午决定选角。」

我问:「玛莉,你知道宣传部找我们这组的人干什么?」

「拍照。」

「没有人问过我。」我说,「或者我们不喜欢拍照。」

「但是营业部派来的人——」

「营业部!」老周怪叫,「我早已料到!混帐。」

「不准拍。」我说道,「方小姐不肯做这件事。」

「但是有些人已答应了。」玛莉说。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我提高声音,「这部门发生的事,我要知道!我没有过分吧?」

玛莉说:「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我问,「五年来你并没有失过职!」

「我以为开会时你与他们有默契……」玛莉的声音低下去。

「玛莉,取消这件事。」

「可是——」她哭丧著脸。

「可是什么?」

「她们已经在打灯光了。」玛莉声调可怜。

我站起来拉开门,刚好看见任思龙自外头进来。

白色的松身裙子,领子旁绣一行白色的花。

在阳光下,我才发觉她有这么漆黑的头发与眉毛。

她脸色比昨天好,眼楮炯炯有神,嘴巴里像含著一块冰,寒气喷人,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

她站定了看牢我,我也瞪视著她。

「任小姐,」我说,「你应该先征求我同意。」

「你的职员已答应了。」她说道。

我忍耐著,「任小姐,你是念工商管理出身的,你应该知道管理上最注重权力界限,你自己也曾经强调这一点。」

「我们是同一间公司的人。」

「但不同部门。」

「我只知道做事要快捷省事见功。」

「你错了,任小姐,」我说,「请你与摄影师回去。」

「我能用你的电话吗?」她还是冷冷的,胸有成竹。

「请便。」

她拔了电话,站在那里,背著我,低声说话,我注意她的背部。很苗条,透明的白衣料,看到她的影子。她似乎很喜欢白色,也很喜欢这种款式的衣裳,而我必需承认,穿在她身上,的确是有极佳的效果。老远一眼便看见她,可惜与她讨厌的性格不合。

她懂得打扮,但是她为人并不可爱。

任思龙挂了电话,转过身来,手按在话筒上。

我正在奇怪她这个举动,电话铃响起来。

她听也不听,马上把话筒递过来,说:「施先生。」

我接过电话,那边传来老总的声音:「是施吗?」

我立刻明白了。这卑鄙的女人!罢才她背著我打的电话竟是向老总求救的。

「我在。」

「施,本来星期六是打算征求你同意的,但是那天你心情不好,是不是?思龙赶时间,这一个月来她都忙疯了,略不周到之处,你原谅她,她是女孩子,再说,叫创作组协助宣传,是我的主意。」

我只觉得一切风光都叫她占尽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好说:「是。」便挂了电话。

我看著任思龙,她的圆眼楮里忽然闪过一丝笑意。我恨这个女人。

我表面上很大方的说:「请尽量方便。」

她得体地答:「谢谢。」

我恨她。

我转身入房,老周与小王早已离去,林士香在等我。

「大导演,」我说,「请与我们的大编剧和解吧,你们这些大人物饶饶我这个小角色吧。」

「你怎么了,施?」林吃一惊。

「没什么。」我叹口气坐下来,「你有什么事?」

「是你叫我来的。」他说。

「呵对了,我叫你来的。」我说,「方薇说你与她不和。」

「我?」他跳起来。然后开始他的演说。

他一直叫一直解释,我只是模糊的看著他。我想去渡假,我就要崩溃了。

终于他在半小时后静止。

我说:「林士香,我们不能失去方薇。」

「她不让我改本子中任何一个字!你说,是她拍还是我拍?你说。」

「你很幸福,你还不知道,方薇对你那么好,你看不出来?至少她肯把本子交到你手中,你还不知道我踫到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的呢!」我说。

「你是什么意思?」林士香说。

「这样吧,你们互相退一步好不好?」我建议他。

「不是我不肯退那么一步半步,我怕她会乘胜进击,把我逼死在墙角,你不知道,有些场次与镜头是根本无法拍摄的。」他苦闷的说,「然后她反问我:没法子?人家谁谁谁都拍过了!贬得我一点存在价值都没有,真是伤心!」

「她也没错,既然人家拍过了,你也想想法子。」我说。

「那我还做什么导演,干脆让她去找个有经验的摄影,她自己出马不就行了?」

「别吵了,我们跟她赔个小心好不好?」我说道。

「你为什么一直承让她?」林士香问。

我看了林半晌,忽然问:「你有没有注意到,方薇其实很动人漂亮?」

「老天,没有。」

「或者你该追求她。」我说。

「对不起,我不愿意与同事发生男女关系,上班时候见的是这些人,下班还是这些人,比结婚还惨。」

「不管这些,反正你明天下午三点开会,人要到。」

「你负责请她也退一步。」

「好好。」我摆手,「我仍然觉得方薇是非常动人的。」

「是吗?」他疑惑起来。

「自然,你没注意到?你的观察力不够强。」我笑一笑。

他若有所思,推门走了。

我翻开昨日的报告,阅读完毕,老总打电话来约我吃午餐。他说:「施,出来松弛一下子,别老闷著吃午餐盒子。」

吃午餐是写字楼职员惟一的精神寄托,我很反对这一项习惯,我们会因此而变得更无聊渺小。

我自己开年到了约会地点,老总与任思龙已经坐在那里。

我为了风度,向她点点头。

她面前放著一杯啤酒。

她的精神似乎欠佳,嘴巴闭得紧紧的。

老总问:「施,你喝什么?」

「云尼拉冰淇淋苏打。」我吩咐侍者。

任思龙抬起眼楮,她的眼楮永远有那么复杂的感情,现在又不知道想摆布我什么了。

我叹口气。冰淇淋苏打被送上来,我吸一口。

冰淇淋永远有消暑解闷的作用,我的精神提了提。

老总说:「你们两个握手言欢,好吧。」

我说:「我们没有吵过架呀。」

老总笑。

任思龙开口:「念中文的人都是这样的,表面上若无其事,暗地中咬牙切齿,中国人最善为掩饰。」

我看著地,「任小姐,听你的口气,仿佛你本身不是中国人呢。」

「我承认我是中国人有什么用?我的国家并不承认我,中国人是住在中国的人,这里是英国殖民地,爱国的人为什么不回国?」她抢白我。

我的怒火上升。

老总说:「来,点菜,点菜。」

我说:「烧排骨。」

她说:「炸龙俐。」

老总松口气。

我说:「不懂得真相的人最爱信口批评,你对中国有什么感情?」

「跟你一样的感情。」她说,「你认为你懂中国比我多?」

「我至少念中文。」我强忍一口气。

「如果你觉得中国人念中文是应该的,你就不必这样标榜出来。」她说。

我啜了一大口冰淇淋苏打。「任小姐,中国问题太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得了,而且也不适合在午餐桌子上谈论。」

「多谢指教。」她冷冷地说。

我顶了她一句:「我知道出外留学有贵族感,但是学历并不是一串项链,可以到处炫耀。」

「是呀,」她笑一笑,「何必时时提醒别人,你念的是中文呢,施先生。」

我几乎没呛死。

她却喝一口啤酒,开始吃她的龙俐鱼。

我心想:如果可以杀人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先要杀了这个女人。

老总见我们两人不出声,总算放下心。

我不肯再说话,等喝咖啡的时候,我推说事忙,先告辞了。老总坚持一起走,签好单我们一齐踏出餐馆。

任思龙仍然是一身白,白色的窄管裤子。

……她用白色把自己隔开来。

这是资料组向心理医生请教来的结论。

一定是有根据的,这个女人无穷无尽地穿著白色。在香港这种脏而热的天气中,她那身衣饰是奢侈品,这可恨的女人不配白色。

那天下班我对妻说:「我差点被她气死。」

美眷说:「哪里有这么严重,你又不是天天见她。」

「是呀,我并没有天天见她,幸亏如此,不然我早就把她宰掉了。」我气愤的说。

「她或许是洋派作风。」

「洋人唬不倒我,八国联军时期早过去了。」

「让人家知道你与一个女人吵架,多难为情的。」

「或者是,但我不在乎!」我说,「反正一开始就翻了脸。」

「扬名,小宇要去报名参加童军,你不反对吧?」

「不反对。」我说,「奇怪,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小宇的默书之差……扬名,你有空说他几句。」

这样的女人,发狂似的爱工作,排挤同事,完全没有女人味道的。

美眷说:「……写三张支票,寄到政府……」

这样的女人。

「杨名,三姨下星期三生日,在庆喜楼请客,你有没有空?」美眷说。

「星期三?你明天打电话去问问玛莉。」我说,「我也不知道。」

「真好笑。」美眷嘀咕。

日日上班下班,并没有大事。

很快便到星期三,我们赴三姨的宴会,照例是打麻将谈天,美眷有归属感,马上坐下来参加雀战场。

我与她表兄闲谈。

表兄说:「贵公司有没有一位任思龙小姐?」

我本来很平和的,听了马上一惊,「你认得她?」

「是。」

「你是怎么认得她的?」我像踏入了噩梦场。

「朋友介绍。」表兄笑笑,他是一个温文尔雅型的男人。

「她任营业部经理。」我说。

表兄感叹,「太能干了,我们约会过三两次,我并不认为我有希望。」

「你约会过她?」我恐惧地张大了嘴,「表哥,你不是说笑吧?」

「为什么?」他诧异的问。

「这女人……」我用手抱住头。这个可怕的女人。

「我今天还约了她来呢,」表兄说,「她答应我到一下就要走的。」

「她可知道我是你亲戚?可知道我老婆是你表妹?」

「她知道,我跟她提过。」表兄看我一眼。

「她怎么说我?」

「她说你主观很强。」表兄答。

「我?我主观强?」我苦笑,「我为五斗米,腰已折断了,在这里,她还说呢。」

「真巧,贵公司真是人材济济。」表兄笑。

「你觉得任思龙怎么样?」我问,「坦白的说。」

「聪明、能干、漂亮、骄傲、幽默、义气——」表兄说。

「我们是在说同一个人吗?」我反问。

「怎么,你觉得不是?」表哥诧异。

「我只觉得每次她进入写字楼,都像提著机关枪的盖世太保,而我们是移民、犹太人。」

「别太过分!」表哥笑。

我激愤的说:「早知道你认得她,我也不来了。」

「她来了。」’表哥站起来,迎上去。

我坐著没动。她看到表哥,与他打招呼,把一个大红信封递上去,表哥接过。

我的老天,她与表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百忙中抽空来这道贺?她不会成为我们的表嫂吧?

任思龙穿一套白色的无袖丝衣服,手臂露在外头,我必须承认她给我高贵清爽的感觉,但她也使我打冷颤。我无法喜欢她。

表哥把她带到我面前,我不得不站起来。

她脸上的化妆已经褪掉大半,显然下了班直接到这儿。

表哥说:「思龙,吃过饭再走吧,反正你也是要吃饭的。」

「你叫一碟给我好不好?」她说,「我还要回公司赶工作。」

「也好,虾子面好不好?」表哥问。

她点点头。

她看上去有种孩子气的倔强,头发放下来,但是用夹子夹著,那一头头发稠密得你不会相信,近发脚处是卷曲的。我可以肯定她只要笑一笑,她便会得到一打以上的男朋友陪她吃饭看戏消磨时间,但是她连笑都不肯笑,她神经质地工作工作工作,然后把她的同事也导致精神崩溃,这个女人。

表哥说:「扬名,你招呼任小姐,我过去一下。」他走了以后,我们这里是死寂的沉默。

终于我开口,我说:「不打牌吗?」

「你呢?」她反问。

「我不懂。」我说。

「我也不懂。」她说。

也好,至少我们有一个共同点。

「我以为所有的女人都玩牌。」我说。

「那是你的孤陋寡闻。」她答。

又来了,我沉默。

棒颇久她问:「太太呢,有没有来?」

「在牌桌上。」

「哪一位?」

「穿粉红的,短头发。」我指一指。

「哦。」她看了看,「她很美。」

「谢谢。」

这是我们第一次做社交对白。然后我们两个人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幸亏表哥回来了。

表哥坐下来说:「我与思龙是在港大校外课程认得的,我们同时学中国陶瓷。」

「是吗?」我说。

假洋鬼子。

「施先生会说我们是假洋鬼子。」任思龙平静的说。

我连脖子都涨红了。

表哥笑说:「不会的,施是很温和的一个人,小辈中以他最值得信任。」

任思龙看了我一眼,眼珠是漆黑的。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

面来了,我看她吃面,她吃得非常快非常得体,但是不说话,表哥一句没一句地说著今夜的宴会。

「……母亲七十岁了,年纪那么大的时候,心中会想些什么事?」表哥说,「但是今天很热闹。」

任龙静静的听著。

「多谢你来,思龙,」他说,「母亲一直听我说起你,她对你印象至深,一直想见你。

她牵牵嘴角,点点头。

这时候妻忽然放下了她的牌走过来。

她说:「你们这边好热闹,什么事?」

表哥连忙介绍:「这是我表妹,施太太,这是任小姐。

美眷当然不知道她就是我天天提到的怪物,很亲切地招呼著她。

「任小姐是我表哥的朋友吧,」美眷笑道,「别客气,今天场面混乱,招呼不周到的话请原谅。」

任思龙只是微微点点头。我注意到她在打量美眷,并且露出奇异的神色。

她在想什么?

「我要告辞了,」她说,「我有事。」

表哥说:「好,我不勉强你,思龙,我叫施先生送你下去可好?」

她马上说:「不用。」

我说:「没关系,举手之劳。」我已经站起来了。

我送她下楼,她一直不出声,在电梯里她站在我前面,我几乎可以闻到她的发香。

「我替你叫车子。」我说。

「我的车子就在前面。」她答。

我想看看她开什么车子,走到街角,她用锁匙开了车门,是辆小小的白色本田。

我看著地,似觉得奇怪,她不像是开日本车的人。

车子水拨上缚著张告票,她拿起,坐进车里。

「再见。」她说。

「再见。」我目送她走。

后来美春跟我说:「我真不知道她就是你口中那个怪女人,但是我并不觉得她有什么怪,样子很普通,端正就是了,穿件白衣裳到人家生日寿宴去,那件衣服一点款式都没有。」

我不出声。我倒是很喜欢她的白衣裳。一个女人必需要非常有决心才能穿得这么白。可怕的是她的性格,不是那些白衣裳。

「表哥爱上了她。」美眷说,「非她不娶,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表哥开始倒霉了,毫无疑问。

「他爱她爱得不得了,筒直片刻难忘,请你帮帮他忙,在任小姐面前美言数句。」

「我做不到。我与她水火难容。」我说。

「为了自己人,你就委曲点吧。」美眷笑道。

「你表哥看中她什么好处?」我问。

「你去问他。」

我并没有问。

之后有数次我都有机会踫到任思龙。她还是老样子,坚强,锋芒毕露,能干。

营业部的数字像火箭般上升,任思龙的态度一日比一日强横。我们无论交什么货,她总有法子千方百计的卖出去,因此她说话一日比一日有力,甚至有时候控制制作方针。

有一次她建议制作一小时笑话集。

我马上说没有可能,半小时或者可以,但一小时不可能。

我们两个又吵上半晌。

她说:「制作费完全有大公司负责。广告费六千元一分钟。」

我说:「每星期一小时,我这里连长篇剧都别玩了,全世界的编剧加在一起也写不出这么多笑话。」

她冷笑。

老总说:「这个我们可以详加考虑。」

散会。

我问玛莉:「方薇呢?叫她来商量商量。」

「方小姐渡假去了。」玛莉说,「什么事?」

「她回来马上通知我。」我说:「有要事找她。」

林士香踱到编剧室来,百般无聊,情绪低落。

「你怎么了?」我问说,「没事做?很难得的空闲,不好好利用?」

「你知道吗?施,你知道我在想念谁?」他问道。

「谁?」

「方薇。」他用手覆额,「这一年来我一星期至少见她三次,我对她的脸已经习惯了。」

「她很快就回来,担心什么?」

「担心?我担心自己。」他出去了。

玛莉说:「他做什么?发痴?」

「谁知道,发神经。」我说。

玛莉笑,「方小姐走开十来天,他觉得见不到她不是好事,他开始发觉他们不是敌人,他对她其实感情微妙。」

我也笑,「会吗?会有这种可能?」

「你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玛莉笑。

我也笑,但是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笑不下去。

我继续著我的开会生涯。制作部决定要开拍喜剧,我得动脑筋找编剧来工作。

美眷却在大力修改家中的装修。

她叫了人来糊墙纸,弄得家中一塌胡涂。

我很烦躁,「好端端改什么装修?」我问。

「人家不都是贴墙纸吗?」她像个孩子似的。

「人家做什么,咱们就得做什么?」我瞪她一眼。

「自然,我们是群体生活的动物。」她理直气壮地说。

我扭开电视机。

选台找到一个海洋生物的记录片。

一群群的嗜喱鱼在深蓝色的海水中散开。

海蜇从来不需互相交谈,从来不约会,从来不组织社会,没有政府。多么美丽高贵,自由自在。

我叹口气。

「你自从升职以后,很不愉快。」美眷说,「你有没有假期?或者要休息一下。」

「说得也是。我们到台北去一次如何?」我问。

「我不要去台北,去东京也好过台北。」美眷说。

「为什么?」我问。

「台北不矜贵。」她告诉我。

「那么干脆去巴黎好了。」我笑说,「说上来多好听。」

「是呀,为什么不?」她横我一眼,「又不是认真贵。」

「明天记得提醒我看该剧集。」我说,「记得。」

「知道了。」

我拿起报纸。

「慢著,我们要请表哥吃饭。」美眷按住我的报纸。

「为什么?」

「他要约任思龙,又没名目。」美眷说,「所以把我们也找出来。」

「算了,谢谢,她请我我还不去呢,我还请她?」我说。

「是因为任思龙?」美眷笑问。

「是。」

「别这样,她是女人,你不应该嫌她。」美眷说。

「我怕她嫌我,怎么敢去?」我说,「明天我拿个假期才是正经呢。」

「我不管,这顿饭你是非请不可的了。」美眷说。

「你真多事,你还怕你表哥会娶不到老婆?」我不以为然,「你要撮合他们,你去好了。」

美眷说:「你这个神经病。」她推我一下,笑了一笑。

我不在乎,只是请别叫我去与任思龙吃饭。

我把表哥约出来单独谈话,他喝啤酒,我吃冰淇淋苏打。

我问:「你真的爱上了任思龙?」

他微笑。

「你在政府身居要职,应该有很多女朋友。」我说。

他带深意的看我一眼。

棒了一会儿他说:「扬名,你是近水楼台,帮帮忙。

我忍不住问:「任思龙有什么好处?」

「我欣赏她整个人。」表哥说,「怎么,你不以为然?」

我耸耸肩。

「我认为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各有不同。像你,扬名,你喜欢美眷,因为她的五官长得几乎十全十美,但是我觉得思龙有个性有才干有学识,她周身流露的气质非同凡响,她在芸芸众女之中高高在上,凭她先天的赋予与后天的努力。你难道不觉得?她是独一无二的。」

「人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我说。

表哥笑笑,「类似型的女人很多。女人们一在牌桌上坐下吃喝,你敢说她们不是类同的吗?」

「我不喜欢任思龙」我说。

「你有偏见,」表哥仍然微笑,「你有下意识大男人主义,你与美眷互相纵容,你根本不赞成女人有职权。」

「谁说的?」我想到老周,他才是那种人,我可不是。

表哥说:「我说潜意识,也许你自己还没发觉。」

「换了是男人,我早已拍案而起揍她了。」我说。

「任思龙得罪了你?」

「我不认为这是被得罪的问题,我不喜欢她工作的态度。」

表哥沉默一会儿。

我问:「你自认为很了解她?」

表哥不出声。

我只好吃冰淇淋苏打。

「追求别人吧。」我说,「她有没有对你表示好感?」

「她是很客气的。」

「她?客气?」我不以为然。

「你以为她是雌老虎?」表哥笑。

「那倒不是,雌老虎通常容易应付——或者她是双面人,她说不定对男友热情如火。」

「真不愧是创作组主任。」表哥笑,「想象力丰富。」

「你不喜欢她?」

「我恨她。」

「扬名,你一向是个温和的人。」表哥惊异。

「是吗?佛也有生气的时候。」我说。

「她来了。」表哥站起来。

「你约了她?我先走一步。」我也站起来。

「扬名——」表哥阻止我。

任思龙走近我们。这次她的脑后打条粗辫子,蓝白间条衬衫,白长裤,脸上一种松散的感觉,两道浓眉有压逼感,她真不像一个女人,女人怎可以有这么粗的眉毛!

我说:「我先走一步。」

推荐阅读:
小朋友 恶魔室友 绿野心踪 恋袖 弹琴说爱 偷心的代价 真心不怕爱落空 偷香贼 情盗蓝月 干将 上天知道我爱你 巧取莽郎心
相邻推荐:
奶h万兽之国黛珂妃免费阅读笔趣阁插入花穴我继承了古老神秘系统来不及了在车上分娩催眠小说h校花奴隶陈默茹小说阅读全文免费公1v1h高辣森林中的疯狂da210293深度诱入by欲晓笔趣阁免费阅读小说快穿替原配睡h娇女震军营np 刑床(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