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燕脂算准了时间,在「东方学院」附属医院的午休时分找到了骆上天。
「骆上天!」
看见她,上天显得很高兴,把她让进急诊医生的专用休息室里,他拉过自己的椅子让她坐了下来。
「有进步!学会叫我名字了,你来这里是看病,还是找我有事?」
「我有事要跟你说。」她玩著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上天露出惯有的嬉皮笑脸,「什么事这么严肃?是你家壁灯坏了,还是冰箱里没有吃的了?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帮你解决。再不然你爱上谁……」
「我找到江兰情了。」
既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就用最直接的方式揭开答案吧!燕脂再也受不了那种徘徊不定的感觉,似乎走在悬崖边上,时时刻刻都在锻炼著自己的承受能力。
她的心跳是规律了,却轮到上天去悬崖边上走一遭。她的话就像一颗炸弹在他的心里炸开了,他脸上的笑容甚至都没来得及收住,怔怔地看著她,他无法置信地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找到江兰情了。」她重复了一遍,语调和原先一样平静。不仅如此,她还补充了一句,「她就是杜宇声的未婚妻,追求了十年的未婚妻。」她必须如此残忍地告诉他江兰情现在的状况,为了宇声,更为了她自己。
然而,听见她的话,—上天却猛地站了起来,「谁让你去找她的?你为什么要找她?你没事干去找她做什么?」
燕脂反被他弄糊涂了,「那不是你心中一直以来的遗憾吗?你不是一直想亲口向她道歉吗?你不是要将从未说出口的爱意告诉她吗?我以为你一定很想见到她。」
「你以为?你凭什么这样以为?」上天烦躁地来回走著,「我不想见到她,我根本就不想再见到她。」
他害怕!他害怕再相见,曾经残留的美好都会被现实掩埋;他害怕弥补上这一个遗憾,又将造就下一个更大更深的遗憾;他害怕看见她的微笑已不复从前美妙纯真,那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再不为他绽放。
他专注于自己的感觉,却忘了体味她这一片寻觅的苦心。燕脂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她静静地走到门口。背对著他,她的声音苦到了极点。
「我凭什么以为?我根本没有去‘以为’的资格。我知道,我知道我再一次地越权了。放心吧!我再不会去以为什么,再不会自作主张地帮你做什么,再不会对你付出什么。」
抽身,她奔跑而去!苦到了极至她可以选择另一种感觉,她可以选择的,只需要逃开这一切。
再不会为你付出什么——这句话莫名其妙地烙上了上天的心。恍惚间,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然而那种感觉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间,下一刻他再也抓不住这份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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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燕脂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度过那一天的。回到家中,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仰头倒进了胃中。
抱著满怀的啤酒,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客厅,满室白色的风信子早巳枯萎、凋零,可她却不忍心将它们丢弃。她没有黛玉葬花的雅兴,只能将它们供奉在一瓶清水中,凭吊她失败的暗恋。
她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坐在白色风信子的中间,坐在这满室凋零的怀抱。扬起手中的啤酒,她举向这惨白的花朵——
「敬你!敬你们这些将我的心情昭告天下的花儿!从今后我再不需要白色的风信子,我的心中再也没有什么不敢表露的爱……或是大方地告诉他,或是再不去爱他,我柳燕脂不再做缩头乌龟!」
收回高举的啤酒,她将它们尽数灌进喉中,再低头时,已是泪眼婆娑。吸了吸鼻子,她用手背挡住自己的眼楮。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暗恋,永远无法得到幸福!」
丢下啤酒,她开始清理这些失去生命的白色风信子。找来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她将它们从一个个的花瓶里抱出来,装进了袋子里。
那意味著永远的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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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凉风徐徐地吹著,杜宇声将车停好,手却紧握著方向盘,「燕脂的公寓就在这上面,十二层C座,你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江兰情的手放在安全带上,迟迟没有下车。犹豫了片刻,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我还是不去了吧!咱们走,你送我回家。」
「Orchid!」宇声紧握住她的手,「你听我说,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想再见到他吗?你不是一直想将当初没问出口的问题问出来吗?你不是一直想告诉他你曾经很喜欢他吗?去吧!去找燕脂,去找回你的曾经,解开你多年的心结。我希望你带著最快乐的微笑嫁给我。」
「宇声……」
宇声捂住了她的嘴巴,阖上眼他摇了摇头,「什么也别说!我相信你,我更相信我自己。我相信十年的感情足以抵御这场考验,我相信在你心中最终的归属是我——因为我爱你,我也相信你……相信你是爱我的。」
为她解开安全带,宇声替她打开了车门,「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你一定要等我,因为我们还要一起回家呢!」兰情微笑地看著他,脸上留下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出了电梯,兰情向C座走去,举起手她正想按门钤,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燕脂拎著一袋子白色风信子走了出来,猛一看见兰情,她也吃了一惊。
「你……你是来找我的?」
兰情点了点头,「是宇声送我来的,我想找你谈谈,可以进去吗?」
「呃?」燕脂呆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哦!」她将一大袋枯萎的花暂且放在门廊上,让兰情进了屋。「你要喝点什么吗?」
兰情扫见桌上空的啤酒罐,微笑地看向燕脂,「啤酒?可以吗?」
「好的。」燕脂拿了两罐啤酒,一罐递给她,一罐送进了自己手中,「我不习惯拐弯抹角,直说吧!你来找我是为了那个丑男……我是说,你是为了骆上天的事情吧?」
兰情让啤酒的冰凉熨贴著自己的手心,「他现在过得好吗?你现在可以回答我这个问题了吧!」
让冰冷的啤酒滑进喉中,燕脂严谨认真地说了起来:「他现在是‘东方学院’附属医院急诊科的主任,身体健康,体重正常,睡眠安好,胃口不错——这算过得好吗?」
靶觉到燕脂似有若无的敌意,兰情又瞥了一眼门廊上即将被送进垃圾堆的白色风信子,顿时了然于胸。「你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对吗?」
「他提起过一次。」只要每次接近他,她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真的值得吗?她开始怀疑了。
浅浅地喝了一口啤酒,兰情反问起她来:「你既然是宇声的好朋友,也一定知道我和宇声之间的事。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才答应他的求婚吗?」
燕脂马上猜了出来,「是因为骆上天?」
「其实我一直都不曾忘记过他,所以你再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才会那么震惊。很多年来,我一直在问自己:他为什么会说那些伤害我的话?他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当初我告诉他‘我喜欢你’,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也曾后悔过,后悔自己没有亲耳听到他的解释,后悔自己转学也没有告诉他,后悔自己没有实现当初的承诺——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陪在他身边的,可我却走了,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留给他。我想,他会恨我的。」
十多年的遗憾一下子涌入了兰情的心中,它已经堆积了太久太久,是该挖出来的时候了。
听她述说这一切,燕脂再也无法将她当成情敌来看待。她只是一个初恋故事的女主角,来这里寻找那久远的结局。
握紧手中的啤酒罐,燕脂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不恨你,他却恨他自己。他觉得今天的遗憾是他一手造成的,他觉得自己一直欠你一个道歉,他很想再见到你,将所有的一切亲口告诉你。」
兰情眼楮一亮,像是在沙漠中看见了一片美丽的绿洲,「他真的想再见到我?」
这个答案燕脂无法给她,她反而想从她那里寻找出答案,「难道你不想再见到他?」
「我想,可我也害怕。」这么多年来兰情之所以不来找他,就是被这害怕紧紧纠缠著。
「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再见到我,或许他已经有了很美满的家庭,并不希望过往赤果果地暴露在眼前;又或许,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骆上天,我们之间曾经拥有的美好将被这再见彻底地打破。如果是这样,我宁可守著遗憾一辈子,至少我还能够保留著美好的回忆。还有,再见之后我们的关系又会变成怎样呢?我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燕脂忽然明白了过来,想必她所担心的一切,骆上天也害怕不已吧!所以当她告诉他找到兰情的时候,他才会那样失常,原来是害怕在作怪啊!
「你怕自己会背叛宇声?」作为宇声的朋友,燕脂不得不考虑这一点,「他知道你和骆上天之间的事吗?」
兰情淡淡地笑开了,「他在很多年前刚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总有一天你的心里会只有我一个人。刚刚在车里的时候他还对我说:他相信我,他更相信他自己。他相信十年的感情足以抵御这场考验,他相信在我心中最终的归属是他。」
「你呢?你心中最后的归属真的是他吗?」对这个问题的急切程度,燕脂决不亚于杜宇声。
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然而最终兰情还是稳稳地点了头,「就像他说的那样,十年的感情是任何人、任何曾经都无法代替的,即使是初恋也无法擦拭这十年一路走过来的默契与眷恋。」
燕脂的心是暂时定了下来,可另一种担心又随之浮起,「那你不准备去见他了吗?」她们彼此间都明白,这个「他」只能是那段初恋的男主角。
「不!就是因为肯定了我和宇声的感情,我才敢去见他。」兰情有著明确的打算和思想准备,「是宇声教会了我,他说‘我希望你带著最快乐的微笑嫁给我’。他真的很了解我,他知道,解不开这个心结,见不到骆上天,我的心中永远都会有一个遗憾,一份彷徨。我希望自己嫁给宇声的时候是整颗心地嫁给他,所以我必须面对那场没有结局的初恋,我必须见到骆上天。」
燕脂拿起自己的啤酒罐踫了踫她的,「祝你幸福!」
「也祝你幸福!」
两个女生高高地举起了啤酒罐,激荡的液体里有著同样激荡的心——为各自的幸福举杯,为各自的幸福祝福,为各自的幸福去爱……与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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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科的医生、护士最近大概需要求求神、拜拜佛什么的,否则厄运将一直如影随形地跟著他们。前段时间先是海沧浪海医生为了胖妹妹樊落星把急诊科弄得人仰马翻,从昨天起他们的主任骆上天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火气冲上了天,就差没把急诊科给烧了。
海沧浪身为过来人,用一种了解的眼光瞅著上天,「不就是燕脂帮你找到初恋情人了嘛!用不著这么激动吧!」
「你胡说什么呢?」上天一个拐爪敲上去。
痛得沧浪嗷嗷直叫,「还说我胡说,你不激动干吗那么大力地打我?想要人命啊?」
「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烦恼的是那个「恶女」。
那天把她骂走了,他一转身就后悔起来。打电话给她,她不接,只是让他留言,打手机也是同样的情况。他急冲冲地打到她的公司,她的秘书是这样回答他的:「柳助理说了,如果有一个姓骆的打来就告诉他——‘柳助理刚死,骨灰还热著呢!」’
你听听!你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她再恨他,也不至于诅咒她自己吧!
上天是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准备今晚去她家找她说个清楚。他是错了,可就是杀人犯也不过偿命而已,了不起他被她骂回去。她这么对他也太重了点,是不?
他正想著晚上要怎么负荆请罪,落星突然走了进来,「骆医生,前面的花园里有人找你。」
炳!想曹操,曹操到。早知道他也不用打那么多电话,直接想她不就好了。推开门,他直接冲了出去。
落星只感觉到一阵旋风从身边一闪而过,快得她都来不及辨识。她看著空荡荡的门口,又瞧瞧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沧浪,狐疑地问道:「骆医生这是怎么了?好像很激动似的。」
沧浪揽著怀中的胖妹妹一脸满足地晃著脑袋,「2002年韩日世界杯拉开战火,上天的爱情也趁这个机会开局了。」
他不说还好,越说落星越觉得莫名其妙,「骆医生的爱情跟足球有什么关系?」
「最精彩的决赛总是在最后,你就慢慢等著瞧吧——不过现在你可以预测有哪两只队伍能够顺利跻身决赛圈。」沧浪双眼含笑,显然他自己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他的初恋情人啊!
奔出休息室的上天并不知道人家正在拿世界杯比喻他的感情呢!他以十二码的球速奔到了花园。说也奇怪,以前见到那个恶女是他人生最大的痛苦,这段时间他好不容易可以跟她和平相处,现在见不到她,他居然还会有思念的感觉——真是奇了!
来不及分辨这一点一滴滋长起来的情感,上天只想早点见到她。跑到花园,远远地他看见了那抹背影,只是这一眼,他顿时就确定那不属于他想见到的恶女。
她是谁?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侵蚀著他的心。
缓缓地,她转过身直视他的双眸,「你还记得我吗,骆上天?」
「是你!兰情!江兰情!」他几乎是用喊的,喊出了她的名字。
激动之余,他也有疑惑。兰情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转念一想,她和那个恶女曾经见过面,答案顿时了然于胸。不用说,一定是那个恶女把他的地址给兰情的。
她微笑地看著他,脸上涌起两个小小的酒窝,一如从前,「你比以前还要高嗳!以前我到你鼻梁这个地方,现在只能到下巴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著。
看著她孩子气的举动,上天顿时笑了起来,「我们俩都十二年没见了,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样喜欢笑。」他一只手托著下巴上下打量著她,然后竖起了大拇指,「不过,你不再是小胖妹了,身材一级棒!」
「你也一样啊!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样子。」
「啊!你损我!」上天佯作生气的样子。两个人在嬉笑中将这十二年的离别之情一齐补上,好似他们一直都在一起,从不曾分开。
笑著聊著,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过往的遗憾和曾经的伤痕也无法逃避地暴露在初恋的眼前。
「对不起!兰情,这句话我十二年前就应该对你说的。当年,我年少无知,为了逞一时意气说了那些伤害你的话,真的很对不起!但请你相信,那不是我的真心话。其实……其实那时候我……我是喜欢你的。」亏欠了十二年再次说出口的道歉和情意褪去那份想要得到同等回应的激情,只留下最单纯、最甜美的真诚。
兰情轻轻地摇了摇头,微笑同样含在眼中,「不!我也该道歉的,当时我不肯听你的解释,转学也不告诉你,我失信了,我没有实现我的诺言。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找到你,很想听你的解释,很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埋藏了多年的话语终于重见天日,展现在阳光下,它真实地跳跃著。
没有人去追问,如果当年我们不那么冲动,今天会怎样;没有人去追问,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别,今天会怎样;没有人去追问,如果当年我们将感情告白,今天会怎样……
没有人去追问,因为今日已不是「当年」,曾经的初恋对象之间已经没有那份「如果」。
初恋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所有的遗憾和伤感都被这简单的几句话描绘成了一副美丽的风景画。回首望去,美丽依旧。
初恋在这一刻走到了终点,再前进,他们的幸福将变成两张明信片,收信的地址上署著另一个名字。此生,他们只会是永远的朋友。
背靠著背,他们坐在草地上,一如学生时代那样。头顶覆盖著蓝天,白云朵朵偷听著他们的私语。
「我听说你要结婚了,是吗?」提起这个话题,上天丝毫不觉得难过,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祝福的语调。
想到将要和自己牵手共度今生的那个人,兰情的脸上洋溢出幸福的光芒,「他是个很好的人,能嫁给他,我觉得很幸福。你呢?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目前还没有,或许明天走在大街上我突然就撞见了,这也说不定。」见鬼了!说喜欢的人,他怎么莫名其妙地想起门口个「恶女」?
听他这么说,兰情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那个关于白色风信子花语的猜测。
两个人聊了很久,暂时的分别终于走到了眼前。将兰情送出医院,上天一边打手语一边说道:「记得,要相爱,要快乐,要幸福!」
「你也一样。」兰情挥了挥手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她又突然转过头,远远地喊了一声:「骆上天——」
「什么?」
「告诉你,粉色风信子是倾慕、浪漫的意思;红色风信子预示著让我感动的爱;黄色风信子代表幸福、美满;而白色风信子的花语是——不敢表露的爱!」
将一连串的花语丢给他,兰情带著她微笑的小酒窝消失得无影无踪,独留下上天在烈日下不停地猜测著花语的背后所隐藏的秘密。
这个秘密就要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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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这一天,人家是找回曾经的初恋,柳燕脂是在煎熬中奋斗。好死不死,那个杜宇声大清早一来就告诉她,他的「兰花」今天会去找那个丑男。这不是存心败坏她的兴致嘛!
杜宇声自信满满,他相信那朵「兰花」一定会长在他的怀抱里。燕脂可就没这番自信了,她想著一些有的没有的,就这样挨过了一整天。
下班后,她没有立刻回家。她不想回去,望著空荡荡的房子,所有烦乱的思绪就会像乌云一样压下来,压得她都喘不过气。
漫无目的地走著走著,她走到了一家综合娱乐场所前,门前的广告牌上标示著「卡拉OK包厢任你唱」,前两年卡拉oK倒是很风行,那时候她忙著在公司里站稳脚步,忙著继续「充电」,忙著暗恋,她根本没时间玩这些东西。既然今天她如此无聊,那就一次性地发泄个够吧!
燕脂要了一个包厢,一个人点了很多很多的零食,她翻看著歌谱,找到了她惟一想唱的一首歌。
那一晚,她反反复复唱著那一首歌,唱到她的嗓子嘶哑,唱到其他的客人窃窃私语,唱到包厢服务的侍应生快发疯了为止。
迎著午夜的月色,燕脂亦步亦趋地向家里走去,即使声音嘶哑,可她的嘴里依然哼著那首歌,怎么也停不下来。
走出公寓的电梯,她跌跌撞撞地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一抬头,她正对上那张苦等的脸,它属于骆上天。
「丑男,你怎么会在这儿?没跟初恋情人好好叙旧?」她的语气带著点调侃的味道,否则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眼神去看他。
上天觉得她的身体有些不稳,忙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一个晚上,你还把手机关掉了,存心不让人找到你是不是?还有,你的嗓子怎么了?这么嘶哑,你去街上叫卖的?」
她甩开他的搀扶,一边开门一边丢出来一句:「要你管!」
她的话激起了上天下意识抬杠的心,「嗳!你这个恶女真不是一般的讨厌嗳!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就不能给我一个解释?哪怕是骗骗我也好啊!」
她走到门内直直地盯著他,「你哪那么多废话?你到底要不要进来?要进来就闭嘴,不要进来我就关门放狗。」虽然她家并没有养狗。
对这种恶女,上天学会了适时的放低姿态,「我进来!我进来总可以了吧!」
燕脂把他丢在客厅里,一个人去厨房煮起了速食面。很快,她端著一碗面走到了上天的身边。
「给我弄的?」上天有种受宠若惊的喜悦,「虽然我吃过了晚餐,不过这可以当消夜。」
燕脂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想得倒挺美!这是我的晚餐,我看你的意思是要你坐过去一点。」她猛地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面。他好像就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安放在她的旁边,根本不用顾及似的。
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开口,上天憋不住了,「喂!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来?」
她吞下一口面,再去拨另一口,趁这工夫和他搭话,「我刚刚见到你不是已经问了嘛!丑男,你怎么会在这儿?没跟初恋情人好好叙旧——年纪轻轻,你的记性怎么这么烂?」
「你知道我今天跟兰情见面?」他瞅著她,心里掂量著。这可奇了,她怎么会知道?
她再次送了他一个白眼,「看你一脸白痴的笑容,谁会不知道?」
人家都挑明了,他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输出的通道。
「你知道吗?我今天见到她了,她跟以前没怎么变嗳!就是瘦了许多,不过她还是一样很爱笑,我把从前没说出口的话都告诉她了,我觉得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原来当初她也喜欢我,唉!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感觉真好。不过今天的感觉也不错,不!简直是美妙极了!」他的语气充满了喜悦。
燕脂手中的面僵在了半空中,她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喃喃地问了一句:「你……准备将初恋进行到底?」说完这句话,她赶忙用面堵住自己的嘴,怕再说出什么她所拥有的资格不该问的问题。
只是这一次,上天并没有在意,他歪著头仔细地想了想。「我想,我和她之间在那种情感上的关系会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但一定不会是恋人。十二年的时间太长太久,很多感觉都已转变。初恋是美好的,但它只是一段过往,不会是我全部的感情世界。就像兰情,她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未婚夫,我相信她是真的很爱那个人,我也相信那个人会给她幸福。」
燕脂没想到自己担心了这么久的问题如此轻易就解决了,「你终于明白了初恋只是一段过往,不会是你全部的感情世界。那你为什么至今仍孤身一人,不去爱呢?」
「别说得那么严重,我哪有不去爱,只是没踫到合适的人罢了!」他为自己辩解,「今天遇到兰情我才明白,我一直不去爱,并不是因为这段初恋在我心中有多重的分量,而是因为它有太多的遗憾和未完的猜测。就像一部没有结局的小说,并不一定是它的故事情节吸引你,而是因为它的没有结局留给你太多可以想象的空间,所以你才会久久难以忘怀。现在一切都解决了,说不定明天我就会爱上一位非常可爱的姑娘。」
他的问题的确是解决了,可留给燕脂的问题又多了出来。就像程序设计里的无限死循环,除非强行关机,否则永远也停不下来。
上天双手枕著头舒服地靠在沙发上,「说来还真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帮我找到兰情,我可能要一辈子活在遗憾和悔恨里呢!」说到这里他想起了那天无端对她发起的脾气,收回嬉笑的神色,他认真地凝望著她,「那天……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对,我还以为你很生气,从此以后都不会再理我呢!」
她的确是很生气,但她却无法命令自己永远不理他。低头吃面,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将八年的暗恋抖出来。
靶觉她不再生他的气了,上天那副痞子笑容又涌了上来,「你那天说什么‘再不会对你付出了’听得我是一头雾水,差点就找网络求助了。以后我保证,」他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就算再生气也不对你发火,但你也要保证,不能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吓我。」
「那不是莫名其妙的话!」
她无法再忍下去了,她无法看著自己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就这样被他一笔抹杀。「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这么晚回来吗?我去唱歌了,我点了一个包厢,唱了一整晚的卡拉OK,反反复复我只唱了一首歌,它的名字叫《暗示》。」
凝望著那张熟悉的面庞,燕脂用她嘶哑的嗓音吟唱起埋藏了八年的暗恋——
听见星星叹息,
用寂寞的语气告诉不眠的云,
是否放弃日夜追寻风的动静。
心事不停累积变成脸颊的泪滴,
你始终没留意我特别在乎你。
你却像风一样左顾右盼而行,
全世界只有你不懂我爱你!
我给的不只是好朋友而巳。
每个欲言又止浅浅笑容里,
难道你没发现我渴望讯息?
我应该如何让你知道我爱你。
连星星都知道我心中秘密,
今夜在你窗前下的一场雨,
是我暗示你我有多么委屈,
你还不懂——
雨永远不会停!
拌声戛然而止,燕脂静静地看著他,用最平稳的语调将暗恋说出口——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上天一震,来不及反应只听她继续说下去:「我喜欢你,从八年前那场西班牙世界杯决赛,从我们俩打赌,从我决定吻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你。」
懊说的都已说出,她所能做的惟有等待。她在等待他的回应,她在等待他为她挣扎了八年的感情下最后的宣判。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上天只觉得脑子里一片乱,刹那间很多曾经出现又消失的线索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片抒写了泰戈尔描写暗恋的书签,那张藏在她钱包里的合影,那团象征著不敢表露的爱的白色风信子,那些她突然冒出的没头没脑却又暗示著什么的话语……
太多太多的讯息挤进了他的脑子里,反而让他失去了思考的余地。他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心里一片迷惘,猛地站起身,他急速地向门外走去。
「很晚了,搞不好九天和重天还在家等我,你明天也有工作,我先走了。」
门迅速地打开又迅速地关上,那关上的不仅是门,还有燕脂所有的希望。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她告诉自己:柳燕脂,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虽然不是你想要的结局,但总算是知道了最后的结果。不用再彷徨不安,不用再猜测等待,不用再一次又一次地在希望和失望中徘徊,你的心收回来了,从此后你可以学会多爱自己一点。
只是,无端的惆怅和悲伤像一张大网将她紧紧包围,可以看见外面的美好,却怎么也触模不到,再也触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