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的同一天,她再次将自己作为寿诞礼物奉献给他。所不同的是,明日醒来,他不会再将她遗忘。她用手指玩弄著他鬓边的白发,轻轻柔柔的舌忝掉他额际的汗珠,目光中含著她尚未意识到的爱恋与深情。而他,更不会意识到。
次日一早,遥翔宣布正式收了云霓做通房丫头。紫衣轻轻捏著她的脸颊笑道:「死妮子,这回知道爷的厉害了吧?」口气虽是玩笑,眼中却掩饰不住那份凄凉和嫉妒。她知道,爷对云霓有种特别的宠爱,收了她之后,自然会冷落自己。想起碧荷的话「青春易老、年华易逝。,等到更年轻的丫头上来,就不知道谁来代替云霓了。没有女人能守住爷一辈子!
云霓用手在紫衣眼前晃了晃,奇道:「紫衣姐姐,你怎么哭了?」
「你才哭了呢,死妮子,还不快去做事?怎么,腿软了?」
「才没有。」云霓涨红了脸,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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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云霓清脆甜美的声音停顿,抬头问道:「爷,人和影子加起来才两个,这李白为甚么说‘成三人’?」
遥翔笑道:「他上一句不是还邀了明月吗?」
「哦,这个人还挺会自娱自乐的,一个人寂寞,就找明月和影子陪他喝酒。」
「不,」遥翔摇头,「这首《月下独酌》是借月与影来衬托诗人的孤独。杜甫曾形容李白‘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云霓笑道:「爷莫忘了,这最后还有一句‘千秋万世名!寂寞身后事’。他一生中作了那么多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句,游历了那么多名山大川,即使寂寞,也是因为他才高八斗,无人能与之匹敌所致啊。更何况,他还有杜甫这样一位知已,该满足了。」
「不错,」遥翔踱到窗边,突然叹道:「人生得一知已足矣!」
云霓黯然,她知道爷在朝中少的便是知己。靖皇爷虽一心向他,却不是个可以出谋划策的人,有时还丢下一堠烂摊子要爷来收拾。可惜那个李忠翰,难得的忠诚志士,却选尉司马排挤,最后高唱看「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辞官了。大丈夫本应能屈能伸,空有一身傲骨,却不懂应变之道,过上一点小小的挫折就退缩,枉费了爷赏识他一场。
她拿起披风为遥翔披上、轻轻念道:「爷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遥翔回头看她,眼中是震惊也是欣慰,这个小小的丫鬟,竟能体会他高处不胜寒的心境。他抚看她的秀发惋惜道:「你若是个男儿身,必将是爷平生唯一知己。」
云霓微笑道:「爷只要留心,必定会有第二个李忠翰,而且会比这个聪明一些。」
「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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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将至,天气愈来愈冷,连续下了几场雪,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苍茫。后花园中、梅花傲雪竞放,白的像云,红的像电。云霓披著火红的棉披风,纤白的手挽著个篮子,穿梭于梅林之中,凝神寻著符合心意的梅枝。素净的脸庞扬起,在白雪红梅的掩映下,当真人比花娇,人比花艳。
她跎起脚尖,伸长胳膊,还是折不到那枝合苞待放的梅花,索性脱了披风,卷起裙摆,踢掉绣花鞋,小心翼翼地爬到树上去折。树干上积了一层松软的雪花,踩一脚滑一下,好不容易够高了,她一手紧紧抓著树干,一手小心地折下梅枝,生怕踫落了一片花办。凑近鼻端轻嗅,一股淡雅的幽香扑鼻而来,云霞绽开笑靥,爷最喜欢这种自然的味道了,待会儿送到书房去,爷一定会喜欢的。心中高兴,脚下失了准头!整个人从树上滑下来;
「呀——唔!」云霓吓得张大嘴惊呼,结结实实的趴在地上,吃了满嘴的雪。狼狈地爬起来,满头满脸满身沾的都是雪花。
「哈哈哈……」
云霓气鼓鼓的瞪过去,见遥冲站在梅林边上张狂的大笑。
「哼!」云霓噘嘴,大声道:「靖皇爷,您真没风度。」遥冲朝她走来,捂著肚子道:「我不要甚么高雅的风度、也不会跌个狗吃屎。」
云霓懊恼的瞪他一眼,气闷的低头穿鞋,刚好看见辛辛苦苦折来的梅枝被自己压扁了,横尸在大字形的雪窝里,散落的梅办像眼泪,哭诉著自己悲惨的命运。她拾起光秃秃的梅枝,垂死挣扎的最后一片梅办在震动中宣告阵亡,飘飘悠悠的落在脚下。她挫败的哀叹一声:「完了,爷今儿的梅花是赏不成了。」
遥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谁说赏不成了?」
云霓猛抬头,遥翔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穿著纯白的皮裘,微笑著看她,声音里也充满笑意:「刚刚我还赏了一幅会叫的落梅图呢!」
云霓扯著他的衣襟啧道:「爷也取笑人家。」
遥翔敞开皮裘将她密密的包裹在内,宠溺的道:「瞧你,浑身都快冻僵了,要剪梅枝,带个小厮过来不就成了?」
云霓在他怀里伸出小脑袋,蹭了蹭鼻尖上融化的雪印才道:「本来以为没多高嘛,谁知道愈高的枝上愈好看。」
她的小脸冻得红通通的,在白皮裘的映衬下更显娇艳美丽,不仅遥翔看了心动,也看傻了一旁的遥冲。他冲口而出:「二哥,这丫头赏了我吧!」说完急忙双手捂嘴。
遥翔闻言一愣,随即聚拢眉心,下意识的将云霓搂紧一些,半晌才缓缓舒展眉头,牵强一笑道:「我说过,你喜欢就带回去。」
遥冲连连摆手道:「你当我胡八道,我胡说八道的。」然后逃命似的跑走。
云霓声音微弱的道:「爷,我透不过气来了。」
他这才发现将她搂得太紧,她的嘴唇因为挨冻和窒息泛出紫灰色。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他将她打横抱起,重重吻上她变了色的柔唇,将肺里的空气全数灌输给她,直到吻得她在他怀里娇喘扭动,他才微微放松,在她耳边喘息道:「云儿,爷将你赏给靖皇爷可好?」
她勾著他的脖子,闷声这:「云儿听爷的吩咐。」
「我问你自个儿的意思。」
她依然埋著头道:「云儿听爷的。」
遥翔有些恼了:「你自己没有想法吗?」
她仰起脸,眨了眨探邃的眼楮,望著他难得烦躁的表情,突然挺身亲了亲他的嘴唇和下巴,在他耳边吐著气道:「靖皇爷说他胡说八道呢。」然后伸出丁香小舌,挑逗的舌忝著他的喉节。
遥翔大掌拍了她的俏臀一下,闷笑著吻她:「鬼灵精,跟爷绕圈子。」他一路抱著她回到寝居,不去管遥冲跑到哪里去了。火红的披风铺在梅林的雪地上,承受著天然雨露的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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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皇上突然染了风寒,惊得一干皇子朝臣日日守在宫中,遥隆包是每天煎汤奉药,善尽孝子之职。遥冲扯著遥翔的衣袖低声道:「大哥平日若有现在一半孝顺,皇储之位早就是他的了。」
遥翔轻咳一声,示意他不要多言,遥冲瞪了遥冲一眼,他半分不差的瞪回去。中瑞皇规规矩矩的站著,无声无息的,只是微微摇晃。遥冲看的仔细一些,忍不住问笑,遥锐居然站著睡著了。
遥锐是五位皇子之中最无能的一个,抱著皇爷的头饺,挂看督尉的官职,终日吃喝玩乐,于功名利禄毫不关心,只要有好吃好玩的,他才不管谁做皇帝。但是现在这种敏感时刻,刚好是两皇对两皇,就算他起不了甚么责质作用,好歹算个皇爷,所以就成了两派积极拉拢的人物。遥冲一直催遥翔尽快有所行动,但遥翔却迟迟不动,不是他看不起遥锐,而是他直觉上认为,这个三弟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皇上的病情略有起色,众人得以回府小憩半日。遥冲沉不住气,推醒遥锐道:「三哥,二哥府上的梅花开的正艳,我昨儿凑巧又得了两坛好酒,咱们待会儿到他那里喝酒赏梅可好?」
「好啊!」听到有酒有美景,遥锐的眼楮都亮了。遥冲邀功的看向遥翔,只见他一成不变的浅笑,不知道是赞成还是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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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命人在观梅亭中布置酒菜,云霓特意暖了三个手炉放在桌上,三个脚炉放在凳下;石桌石凳上均铺著虎皮,在冰天雪地中开辟出一方温暖的天地。
三兄弟分宾主落座。遥锐一路赞叹后花园之美,此时朗笑道:「若论雅致,首推二哥的平皇府。」
遥翔客套道:「三弟过奖了,瑞皇府的‘悠然林’才叫真正的雅。」
「哪里,比起二哥的梅林,那叫俗。」
「两位哥哥不要互相推崇了,都雅、都雅好不好?」遥冲听他们客套得发麻,举起酒杯道:「来,咱们先干一杯。」
「哎?」遥锐阻止道:「这葡萄酒需在雪地上镇一镇,去其酸味,喝起来才甘甜。」
「是吗?」遥冲搔头,「喝杯酒也这么讲究。」
遥翔忙道:「来人,将酒杯放在雪地上镇一镇。」
云霓、紫衣和星儿各取了一杯放于积雪之上,镇了半刻钟取回来,三人举杯欲了,果然清爽甘甜。遥冲赞道:「还是三哥会喝。」
遥锐道:「美酒当然非我莫属,不过美人嘛,就要推祟二哥了。」他抓著身旁星儿的手摩掌。「二哥府中不但景致雅,人也雅。」
遥翔笑道:「三弟相中哪一个,哥哥送给你。」
遥锐倾身道:「此话当真?」
遥翔点头道:「自然当真。」
「好。」遥锐抚掌,「二哥果然爽快,那小弟就要她。」他伸手一指,分毫不差的定在遥冲身后的云霓身上。众人皆是—惊,从入府开始,好像没见他多瞧云霓一眼,此刻却当当正正的指了出来,想必暗中留意她良久了。
遥锐见众人一齐噤声,心知这丫头非比寻常,急忙笑道:「若是不便,小弟便不要了。」
遥翔目光缓缓转离云霓,淡淡笑道:「没有甚么不便。」
遥冲惊喊:「二哥。」
遥翔抬手阻止,命道:「云儿!到瑞皇那儿去。」
「是。」云霓便吞吞的挪到遥锐跟前,盈盈拜倒,道:「奴婢云霓参见瑞皇爷。」
遥锐放开星儿,改扶云霓香肩:「云霓?好名字!我就说二哥雅,洁如云,艳若霓,当真是雅。来,抬起头来让本皇看看。」
云霓缓缓抬头,突然朝他灿烂一笑,惊艳得遥锐倒抽一口气,方才不经意间看到她时,就觉得这丫头年轻漂亮,娇柔抚媚,如今近看,当真是眉眼含情,娇俏灵动,唇红齿白,美艳不可方物。他双手滑下握住她的纤腰,赞道:「美,真美。」
遥冲急的直跺脚,突然大喊:「二哥,不行,你明明答应将云霓赏了我的!怎么可以反悔?」
「哦?」遥锐问云霓,「真有此事?」
云霓垂头道:「奴婢但凭我们爷吩咐。」
遥锐转头看遥翔:「二哥?」
遥翔略一沉吟,才道:「么弟是有提过,只是还没有说死。」
「既然如此,」遥锐放开云霓,「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丫头就让给么弟吧。」
遥冲喜道:「谢三哥。」
遥锐又饮数盏,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进宫,小弟先告辞了。」
遥冲拦道:「别急嘛,三哥,再赏一会儿,还有正事要谈。」
遥锐懒懒的笑道:「我一个酒色之徒,谈得上甚么正事?哥哥我还赶著回去与新进的十位美人温存呢,么弟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了。」
遥翔起身道:「既然这样,二哥也不多留了,来人,送瑞皇爷。」
云霓趋近两步扶著遥锐手臂,娇声细语道:「奴婢恭送瑞皇爷,」
「好,好。」遥锐抚著她的肩,遥翔遥冲亲自送到门口。遥翔客气道:「三弟有空就到哥哥这里来坐。」
遥锐直称:「一定一定。」
马车渐渐远离,车辙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痕迹。遥冲愤愤道:「三哥是甚么意思?分明就是不给咱们面子!我看他八成已经被大哥四哥收买了。」
遥翔摇头,凝望著那两条车辙印道:「你先回府休息,明日入宫不要迟了。」
遥冲见遥翔满面凝重,知道他一定在考虑甚么事情,不敢多言,乖乖回府去了。
遥翔转回,在梅花林中来回踱步,突然停下问:「云儿,爷将你赏了瑞皇爷,你可愿意?」他不必回头,就知道云霓一定在他身后。
「愿意。」云霓清清楚楚的回答。
遥翔转头看看她平静的面容,挑眉道;「为何答的这么干脆?难道瑞皇爷比靖皇爷好?」
云霓笑道:「除了爷,哪位皇爷都一样。只不过云儿跟著靖皇爷对爷没有甚么助益,跟著瑞皇爷对爷却大大的有利。」
他伸手拂去她发上沾的梅花办,轻叹道:「难得你想到了这一层。」
她仰脸看看他道:「可是爷好像并不急著把我送给瑞皇爷。」
「嗯。」他点头,「你说一个酒色之徒可会说出‘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样的话?」
「不会,而且沉迷酒色的人也不会有那样爽朗的笑声。爷,依云儿看来,瑞皇爷倒不像个坏人呢。」
「我何时说过他是坏人了?」
「但是爷防他却不亚于防东西两位皇爷。」
「鬼丫头,」他捏了捏她水嫩的粉颊,「你又知道了?」
云霓浅笑,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闭上眼道:「爷!要是瑞皇爷再有所示意,您就将我赏了他吧。」
遥翔揽紧她,又是一声长叹。必要之时,牺牲云霓也在所不惜。虽然她乖巧懂事,虽然她温柔贴心,虽然她聪明伶俐!虽然她娇俏可爱,虽然他平日里仰仗她甚多,但是比起皇储之争,这些都算不得甚么。只是,心里却感觉异常沉重。也许是老了,最近惭惭觉得微笑的面具挂得辛苦,叹气的次数也愈来愈多,再如此争夺下去,恐怕没等他坐上皇位!就已经英年早逝。仔细想来,皇位,他真的想要吗?从十六岁干预朝政,一晃十几年,凡事都随不得自己的心意。有时他甚至想,宁愿父皇永远不要离位,宁愿一辈子做个辅政大臣,如果遥隆多一些雄才伟略,不被遥括那卑鄙小人牵著鼻子走,他可能也会甘心辅佐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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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病情反反复复施了一个月,皇储之事渐浙浮上台面,朝臣明显分成两派:一派支援遥隆,一派支援遥翔。碍于皇上还没有咽气,双方不好正面冲突,暗地里却狠狠斗了几回。最出人意料的是,尉司马遭杀手狙击,受了重伤。无论哪一方!此刻都不该妄动尉司马,除非他背地里有所动作,被两派中人发现。
遥翔拉著遥冲去看尉司马,表面问候几句。回程途中,遥冲问:「二哥,你说这件事会是谁做的?」
遥翔摇头。如果是自己这边的人做的,他一定会知道;如果是尉司马勾结遥隆等人演戏给他看,以降低他对尉司马的防范,那杀手下手也未免太重,而且,似乎没有必要,想他遥翔是轻易被骗的人吗?另外,就是有另一股势力从中挑拨,想要引起双方的疑虑,进而挑起争端。这是最没有根据的猜测,或者说只是他的一种感觉,却强烈到让他心慌。
无论如何,他来看望尉司马都是必要的,以缓和一下当前的紧张形势。通过察言观色,尉司马仿拂真的不知情,这就更加大了第三方势力的可能性。回想上次遥锐离府时,他上车前后车辙印居然毫无变化,想必武功不在遥冲之下,赶车的车夫大概也是名高手。这个三弟,决不简单,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正月十五过后,皇上的病终于好转,举国欢腾,大赦天下,皇位之争渐渐消沉下去。
皇上病中就想到了立储,虽然他才刚刚步人五十岁!但是人生无常,旦夕祸福有谁料得准?还是预先安排妥当的好。但是一想到皇储的人选,他便犹豫了,记起渠太医的话:「皇上这场病来得蹊跷,依臣等诊断,恐怕是暗中有人使邪术诅咒皇上。」为了皇位,儿子们已经起了轼父之心了么?
因为皇上的犹豫,两派对遥锐的拉拢之势渐剧。遥锐狡猾得很,两边的好处都拿,两边的好话都说,看不出他私心里偏向谁。出于礼尚往来,他不再终日窝在自己家里,常常到各个皇府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