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芊吟回到碧水堂的隔天,晌午过后,她便召集了堂里的人,准备来个说明大会,向大家介绍介绍冷霏逸。
为什么要这么急呢?还不都是因为,人,难免都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如果她不赶快跟大伙儿说清楚冷霏逸是谁,大伙儿就免不了私下瞎起哄、胡乱猜测冷霏逸的身份,说不定还会认为她和冷霏逸必定是有什么暖昧关系,才会带他回来,届时她再怎么努力澄清,也是白费的了。
「各位,这位是冷霏逸。」蓝芊吟见大伙儿都到齐了,拉著冷霏逸向前一步,便介绍他让大伙儿认识认识。
「幸会。」冷霏逸瞧著众人,嘴角扯了抹笑,呃……这是蓝芊吟千交待万交待的。
「幸会、幸会。」大伙儿于一抱拳,纷纷道。
蓝芊吟微微一笑,瞧著众人又道:「大伙儿肯定是十分好奇他的身份,其实,他是家父的结拜大哥的亲弟弟的义父的至交的儿子,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还是邻居呢!」
她昨夜思考了好久,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么个足以掩饰冷霏逸真正身份的「身份」。
燕焱听了,忍小住插嘴道:「哇,关系这么复杂?」
「可不是吗?」蓝芊叶不带善意地瞅了燕炎一眼,害得他打了个寒颤,才继续说她的话:「后来,冷霏逸他们一家人搬至他处,久而久之,我们也就失去联络了。谁知这次我前往怀拥谷,竟在途中巧遇了他,才晓得他正好要来我们碧水堂,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大伙儿很给面子地接问了下去。
「原来是家父去云游四海的时候,顺便去拜访了结拜大哥的亲弟弟的义父的至交……也就是冷霏逸的父亲冷大伯。当时冷大伯和冷霏逸正好在练功,家父一见冷霏逸人高马大、武艺小儿,当下便喜欢得紧,就向冷大伯提议,希望他能让冷霏逸投入我碧水堂门下,正巧,冷霏逸也仰慕我碧水堂的盛名已久。于是,在冷大伯没有异议而家父和冷霏逸又十分投缘的情况下,冷霏逸就决定加入我们碧水堂啦!」
「原来如此啊!」
「说起来都是缘分啦!」
「冷兄能让蓝语君堂主这般欣赏,肯定是个杰出人才……」大伙儿听完蓝芊吟说的「故事」,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场面顿时十分热闹。
燕炎为了表示欢迎,还特地来到冷霏逸面前,在他胸膛上重重地捶了—拳。「冷兄,有机会,我们也来切磋切蹉武艺。」」嗯……」冷霏逸内伤未愈,被燕焱这么重重拳打过来,差点承受不住,但他苦于不能露出端倪,只能暗自忍了下来。
蓝芊吟在一旁瞧见了,仿佛自己也挨了那一拳似的心疼,她惟恐燕炎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扯了冷霏逸的臂膀,便向大伙儿道:
「各位,我先带冷霏逸去熟悉熟悉环境。还有,他初来此地,你们可别仗著自己是‘前辈’,欺负人家啁!」
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蓝芊吟说完,特别瞅了燕焱一眼,便领著冷霏逸离开了。
而可怜的燕焱愣在原地,却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为什么蓝芊吟要特别看了他一眼呢!
蓝芊吟拉著冷罪逸一路快步走到了后院,瞧了瞧四下无人,才十分关切地问他道:「刚刚挨那么一拳,没事吧。」
「没事。」见她如此关心自己,他难免动容。
他突然自私地希望,她是十分在意他的,而不是那种堂主对下属的受伤病痛的基本关心。
「你对碧水堂的人……都是这么关心?」他不由自主地问她,语气里带有那么一丝质问的意味。
只对你呀!她心里这么想著,嘴里却道:「当然,要不,他们怎么会那么尊敬我?」
「是吗?」冷霏逸别过身去,心里一瞬间觉得怅然若失。
他还以为,失去久违的被爱、被关怀之后,她对他,是与众不同的、是特别的、是独厚的。
原来,一切是他多想了……
「喂,我看还是请厨娘帮你炖一锅鸡汤吧!补补身子,内伤才好得快,如何?」她没瞧见他的脸色变化,热心地提议。
「不用了。」
他突来的淡漠,让蓝芊吟愣了一愣。眼前的他,仿佛又回到昨天破庙里、那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人。
莫名地,她的心疼得厉害……或许,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人会这样直接地拒绝她的好意吧?
既然如此,人家不领情,她义何必自作多情?
「算我多事,你当我没讲吧!」凝视著他的背影,她努力说服自己没什么大不了,心却是克制不了地隐隐作痛。
冷霏逸一听,自觉失言,立刻回过头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然你是什么意思?」她昂著下巴,和他四目相对;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看透他那深邃的眸子里,藏的究竟是悲、是喜?
冷霏逸沉默了一下,才道:「既然一视同仁,就别让我和别人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她一时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冷霏逸索性说得更明白—些:「不会是每个人只要挨了一拳,你便吩咐厨娘熬汤吧?」
「哦?」蓝芊吟思索他的话中意思,刹那间明日了什么,怒气一消,她忍不什掩嘴轻笑了起来。
「多喝碗鸡汤,就和别人不一样吗?」她负手背后,带著笑地瞅了他一眼,故意问道。
原来,他也会在意她是否待他和别人不一样吗?这么说来,他也是在意她的喽?
「是不是不一样。你心里明白。」
蓝芊吟听了,突然转过身来,凑到他面前:「要是我真要待你和别人不一样呢?」
她熠熠眸子里灿著的是抹挑衅。
「怎么个不一样?」冷霏逸浓眉一扬,亦邪肆地回睨她。
她将双臂交叠在胸前,轻哼了一声:「我呢,要对你特别的冷淡、特别的严格、特别的不好、特别的坏、特别的凶。」
她煞有介事地沉著,其实……她心里才舍不得这样做呢!
冷霏逸哦了一声,对她的说法不但不加以采信,还使坏地调侃了她一句:「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你到现在还是一个人。」
「冷、霏、逸——」她咬牙切齿地喊著他的名字,有股想掐死他的冲动。他、他竟敢笑她?
无视于她的怒气,他还一派从容地问:「难道不是?」
蓝芊吟柳眉一蹙,立刻反驳:「当然不是!我是因为……」她话说了一半,突然又改口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正说著,燕焱很不识趣地走了过来。
「堂主、冷兄,你们在这儿啊!」
「什么事?」蓝芊吟没好气地问道。刚才他打了冷霏逸一拳的账还没算,他又来搅什么局?
燕焱黠黠一笑,举高了手中的牡丹盆栽:「刚刚怀拥谷主派人送来了卅盆这样的盆栽呢!堂主,你不是一向最爱牡丹花,」他直觉地认为,一定是蓝芊吟去了趟怀拥谷,和怀拥谷主互生了好感,怀拥谷主才会送花表意的。
「这……」蓝芊吟愣了一下,一下子还搞不清楚状况,「可我没要他送花过来呀?」
「那就是怀拥谷主自己要送的喽?」燕炎接口道,他没注意到周遭的气氛似乎有些诡异,还自作聪明地补了一句:「看来怀拥谷主对堂主你很有心喔!」
「燕焱,你少胡说!」蓝芊吟柳眉一蹙,斥道。她偷觑了冷霏逸一眼,发现他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忍不住暗自懊恼。
于是,像是解释给冷霏逸听似的,她故意对燕焱说道:「谁说我最爱牡丹花了?喜爱牡丹花的是我娘。」
「是吗?可是我明明记得……」
蓝芊吟才不让燕焱有「回想」的机会,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唉,我说是我娘就是我娘。你快将那卅盆牡丹花伞都搬到我娘房外搁著,等她回来见著了,一定很开心。」
「喔!」燕焱瞧了瞧蓝芊吟,又瞧了瞧冷霏逸,总算看出了些端倪,看来,他还是别待在这儿,免得受到波及。
「那我马上去。」说完,他赶紧走开了。
可燕炎一走,气氛又变得尴尬而沉闷起来……
监芊吟按捺不住,故意绕到冷霏逸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道:「做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是吗?」他明明心里酸意沸腾,偏要否认。
「不是吗?」蓝芊吟不死心,硬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她这才发现,她是这么怕两人之间有误会、有芥蒂。
她忍不住暗自喟叹:「蓝芊吟啊蓝芊吟,你竟会喜欢上一个冷漠又不解风情的冰木头?」
见他依然不语,她心里委屈之余也有了气,娇嗔道:「既然你这么不喜欢跟我说话,那我走好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冷霏逸却突然拉住了她的一双柔荑。「我并没有不喜欢。」他凝视著她道,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蓝芊吟瞧进他深邃的眸子,几乎陷溺在他无边的忧郁里,难道,他有什么心事?如果是为了怀拥谷主的事而不高兴,那他就太傻了呀!
她心一软;反握他的手,柔声道:「我和怀拥谷主之间真的没有什么,我只是答应要帮他走一趟镖罢了!你刚才不也说,我到现在还一个人的吗?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嗯。」
她放开他的手,幽幽道:「因为我爹一直希望有个儿子,却偏偏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我要向他证明,女儿也可以像儿子一样,替他接管碧水堂的,这样你懂了吗?」
冷霏逸微一颔首,却心疼她的倔强:「何苦?」
「一点儿都不苦。」蓝芊吟立刻道,「只要碧水堂的声势能凌驾其他二堂,一切都是值得的了。」
「那又如何?」他反问她。
「我相信我爹他会很高兴的吧!」
冷霏逸听了,讪笑道:「那你呢?」
「我?」她愣了一下,扪心自问却没有答案,索性转移了话题,「别说这些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我带你四处看看吧!」
冷霏逸点点头,随她去了。
是啊!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正如他,从来也是任由命运摆布,他又能否自己做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呢?
夜凉如水。
漆黑的天幕暗得没有一点儿星光闪烁,就连原该有的皎洁月光也给吞没了,只留给地上的人儿无边的黑暗与寂静。
而此刻,碧水堂里的人都睡了,惟独蓝芊吟还不寐,自个儿点个蜡烛来到了后院,将烛台搁在石桌上后,便专心地练起剑来了。
对于这件事,堂里的兄弟早见怪不怪了,一开始,燕焱还会劝蓝芊吟早些休息,但见蓝芊吟屡劝不听,也就放弃了。
在碧水堂里,一但蓝芊吟决定了的事,从来没有人能说得动她的。
「是谁?」她才将「回雪迎风」剑法练了一遍,正想要练第二遍的时候,突然察觉有人走近,立刻停下舞动的身子。
「是我。」原来是冷霏逸。
「你还没睡?」
「你也还没睡。」两人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有默契地到石桌边坐了下来。
「为何深夜练剑?」他直勾勾地瞧著她,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原因是什么,是她绐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咐!
蓝芊叶回视著他,却故作轻松地道:「身为碧水堂主,怎敢松懈?我可不想爹爹回来,说我的剑法退步了。」
「那也无需深夜练剑。」他冷冷地接话,「只有连血液里、灵魂深处都奔腾著孤独的人,才会这么做。」
他曾经也是这样的人啊,欲睡难寐、欲哭无汨,直到他失去了武功,遇见了她,一切才都不同了。
蓝芊吟听了,身子微微一震,移开目光,她突然道:「你知道吗?当半年前,我爹突然要我接掌碧水堂的时候,我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我爹终于肯定我的能力,他相信我可以把碧水堂掌管得好好的;可是同样的,我也好害怕,害怕自己其实没那个能力掌管碧水堂。说不定碧水堂一到了我手中,就从此一蹶小振了……」她说著说著,眼中隐约泛了泪光。
冷霏逸听得心疼,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你不觉得令尊令堂的决定,太突然了吗?」
蓝芊吟摇了摇头:「那时我也没多想,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忽喜忽忧的情绪里。直到我爹和我娘真的离开了碧水堂,我才知道,一切都只能靠我—个人了。幸好,我从小在堂里长大,对堂里的事务是很清楚的,就算要我一个人走镖,也是没问题。只是,一到了夜里,我就觉得,全世界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那么孤单、那么可怜,我睡不著,就拼命地练剑……」说到这儿,一串晶莹的泪珠终于滴落了下来。
她赶忙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忧伤、脆弱的模样,他却反而将她揽进了怀里。
她微微—怔,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泪水又再涌现,她索性在他怀里尽情释放压抑已久的情绪,
直到泪干了,心跳也平稳了,她才从他怀里抽离。
可是,他却不放手……
「嗯?」蓝芊吟疑问地瞧著他,一张俏脸儿羞得绯红,他这么近距离的凝视,真令她喜也不是,嗔也不是,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冷霏逸凝视著她绝美的脸庞、双睫承泪,一副含羞带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舍不得放手,他甚至想……吻上她柔嫩的樱唇、品尝她的甜美。只是,他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权利?
何况,她的情绪才刚稳定下来,他怎能这么唐突?轻叹—声,他将她轻轻椎离,
「冰木头!」蓝芊吟瞅了他一眼,低声地自语,像是怨怪又像是调侃。其实看他刚才的模样,她也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有所顾忌而不敢行动罢了!她笑他呀,不但是块木头,还是块冷冰冰的木头!
「你说什么?」冷霏逸没听清楚,抛给了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没事。」她朝他巧吐灵舌,一脸淘气样,说真的,以前她没个倾叶对象的时候,什么事都只能闷在心里,现在可好了,有了他这个冰木头,她就不用怕自己会积忧成疾、闷出病来喽!
「对了,我的‘底细’都让你给知道光了,而你现在也是碧水堂的人了,总可以告诉我,你住哪儿?家里有什么人吧?」不能知己知彼,怎么公平?
「我没有家。」他自嘲一笑,表情却是有些木然。家?多陌生的名词啊!从冷家一夕生变之后,他就不知道家为何物了。
「你没有家?」蓝芊吟挑了挑眉,不太相信,「那你以前都住那儿?靠什么为生?」
冷霏逸别过头:「我是个杀手,买主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落脚。」
尽避,迟早都要告诉她的,可是,此刻说出真相之后,他却有些害怕,不知她会作何反应。
「哦,你是个杀手。」蓝芊吟听了,不但没有吓一跳,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没关系,以后,你就把这儿当成家吧!」
「你不怕?」冷霏逸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瞧著她。
「怕什么?我们堂里的兄弟,可也是三教九流、什么行业都有的。不过……」她顿了一下,还是决定问清楚,「你没杀过老人、女人、好人或是小孩吧?」
冷霏逸听了,不禁莞尔:「扣掉你说的这些人,还有什么人可杀?」
「多著呢!」她理直气壮地数给他看,「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劫人财物的土匪、作恶多端的坏人、鱼肉百姓的贪官……」
冷霏逸没耐性等她数完,便道:「总之,我没杀过好人,你放心吧!」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坏的人。」蓝芊吟满意地点点头,可还是有疑问,「那你的家人呢?」
「很晚了,改天再说吧!」冷霏逸摆明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径自站起身来。
「喂,等—下……」蓝芊吟不死心,还想追问。
「去睡吧!」他语气里明显有了不耐。
「喂,我——」
眼见劝说无效,冷霏逸不给她发问的机会,抛下一句「你不睡,我可要睡了」。兀自走开了。
「喂、喂!」蓝芊吟没想到他说走就走,盯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气得跺脚,,他可还真是「不听话的属下!」
没关系,反正现在他是她的人……喔,不,是「她堂里的人」了,总有一天,她会找出真相,问出他所有身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