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特富野的第一夜,苍辉辗转难眠。
要不是「富珍」已打烊,他还真恨不得插翅飞奔到绛雪面前,向她说明一切。
翌日清晨,苍辉先到农场巡视一圈,做完例行工作后,旋即赶到面店。
他站在面店前,深吸一口气,随即大步迈进。面店里就像个小型嘉年华会,热闹异常。他挑个位置坐下来,目光落在柜台后正在结帐的绛雪身上。
没等她走过来,他已起身走近柜台,颀长的身躯斜靠著木墙,棒球帽微微推高,拇指勾住腰带,对她眨眨眼。「嗨,绛雪!」
她抬起头,立刻停止手边的工作,黑眸和黑眸瞬间相遇。「农场这两天比较忙碌吧?我记得你昨天没有来。」
他微微一笑,到底绛雪还是惦记著他的。「是有些忙碌,但不是农场的事,我上台北办事情。」
听到「台北」两字,她双眼不禁为之一亮。「石苍辉上台北?这倒是新闻。」
「详细情形我会再找机会告诉你。」他注视著她,照例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这个你放心,所有两个月孕妇该出现的症状我全都具备了。」
「跟我回家,我会照顾你。」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全场客人该吃面的停止吃面,该喝汤的停止喝汤,一片寂静,大伙儿全拉长了耳朵,专心注意下面的情节发展。
绛雪耸耸肩,「老答案——给我一个回家的好理由。」
「可以给点暗示吗?」他晶黑的眼珠子灵动地转了两圈,狡黠地朝她一笑。
「请善用老天爷赐给你的脑袋。」她双手交叠胸前,一点也不肯松口。
「好吧!那你先猜猜看我设计的这道谜题——什么人有两条腿、一个顽固的脑袋,却表现得像个笨猪一样?」
「那简单,」她忍不住被这个生动的比喻逗笑。「石苍辉。」
看著她笑,他绷紧的神经随即松驰下来。同时,他们也听见四周爆出一阵压抑的闷笑。
「现在可以回到主题了吗?」她提醒道。
「当然。」
她看著他,猜测那张唇形刚毅的嘴会吐出哪些字眼。
「不是为了孩子?」他同。
「不是。」她摇头。
「不是为了你爱我?」他又同。
「不是。」她又摇头。
「那么,」他清清喉咙,当著特富野大部分的居民面前,清晰而大声地说:「唯一的答案就是——我爱你!」
霎时,欢闹声和鼓掌声从客人中间传出来,充满整问面店。
绛雪怔在原地,眼中竟微泛著泪光。
不等她反应过来,苍辉已直接翻过柜台,将拥入怀里。「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你这个傻瓜……」她早已破涕为笑。「这么简单的答案也要找这么久。」
盎珍从厨房走出来,看见绛雪躺在苍辉的臂弯里,忍不住本哝道:「看来我必须再找一个服务生了!」
方盟的头忽然从人群里冒出来,在最偏远的角落扯开喉咙大喊:「安富珍,如果你肯闭上尊嘴,我会让我可爱的妹妹方薇来店里帮忙。」
一旁的方薇则暗地里踹了方盟一脚。「哥,你少自作主张了。」
苍辉早已牵著绛雪的手,笑嘻嘻地来到方盟和方薇面前。
「方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凑热闹啦?」苍辉问。
方薇立即接腕。「还说呢!我老哥最爱探听这些小道消息了,既爱看又怕辉哥发现,只好坐得远远地偷看,今天还把我拉来当替死鬼呢!」
「这么精彩的戏,我怎能错过呢?」方盟仍不忘为自己辩白。
盎珍的声音再次扬起。「方盟,你的话可当真?」
客人立即起哄。「当真啦!当真啦!」
方薇顾不得众人的目光,公然站上餐桌为自己辩护,「喂!你们得先征求我的同意啊……」
霎时,面店陷入一片混乱。
苍辉和绛雪相视一笑,在混乱中悄悄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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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进家门,绛雪面对散置各地的保丽龙碗、竹筷、塑胶袋。和家具上的一层浮尘,忍不住转头朝苍辉念了一句:「简直就是猪窝嘛!」
苍辉咧嘴一笑。「没办法喽!谁叫小母猪要离家出走呢?」说著,他饿狼般地扑向绛雪。「这就是你置我于不顾的下场。」
绛雪侧身一闪,轻易躲过了苍辉的扑击。
苍辉一个踉跄,恰巧栽进椅子里。「你怎么了?」他不解地问。
她站在他面前,慢慢卷起袖子,「我得先好好收拾你……」
苍辉睁大了眼楮。「什么?你还要收拾我?刚才在面店你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
绛雪走近他,轻拍两个他的右颊,慢条斯理地说:「喂,你听我把话说完嘛!我说的是一我得先好好收拾你的房子。」
苍辉轻握住她拍打他脸颊的那只手,一手则环过她的纤腰,把脸搁在她肩上,温柔说道:「先别急著收拾,反正我们的卧房还是十分整洁。」
听著他温柔的爱语,绛雪的脸倏地染上一片绯红。七月的阳光穿过窗户,在她的发沿形成一道膝胧的金色光芒,一切都如此静谧、美好。
他静静地看著她,几乎看痴了,目光炙热而狂野。
像是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绛雪终于发声。「怎么那样看著人家嘛……」
他倏忽回神,冷不防低头攫住她的唇,一手攀上她纤巧的颈子,一手则抄进她的膝下,一把抱起她。
她的手环著他的腰,侧身贴紧他,以更大的热情回应他狂野的探索。她闭上眼,尽情享受彼此唇中的芳美神眩……
不知不觉中,他已抱著她上楼进入卧室。
「我要看看你。」他的声音紧绷。
她郝然一笑,沉浸在他深情而灼热的目光中。
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粗糙而修长的手滑过她的脸庞,停在胸口的第一颗扣子上。「你这个小魔鬼,我好想你。」
她双眼一眯,迷离的眼神透露出他相同的渴望。她把他搁在她胸口上的导向微微隆起的小肮,让他感受新生命的喜悦。
他俯身向前,头搁在她的小肮上,两臂紧紧锁住她的腰。「天!我好爱你!」
绛雪的手温柔地探进他的发丛。「告诉我,是谁让你觉悟的?」
「你——和余彩霏。」
「余彩霏?」她微微一震。
「没错。」他像个孩子般把头埋在她丰满的胸前。「到头来,我才发现怨恨是毫无意义的,彩霏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表现出她对我的爱,虽然方式不太成熟,但是也不能把过错全推到他身上。
「那属于我的那一部分呢?」她边问边低头玩弄他的头发。
他微微一笑,声调更为温柔。「我一直是爱你的,不过以前因为有彩霏的阴影作祟,所以不敢面对真实的感情。」说著,他翻身压住她的上半身。「现在,我已经完完全全被你所俘虏了。」
她笑著闭上眼,以鼻尖摩擦著他的脸颊,细细品味他话中的含意。瞬时之间,那些话语好似已幻化成一颗一颗的种子飘落在她的心田里,随即开出成千上万绚烂的花朵……
「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他露出一朵心满意足的笑容。「农场不久就要恢复往日的规模了。」
「真的?」她杏眼圆睁。「你是怎么办到的?」
「详细情形我会慢慢告诉你,不过——」他直直盯住她,露出邪恶的笑容。「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让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说著,他已动手解开她的钮扣,嘴唇由颈子滑向洁白的胸脯,在滑嫩的肌肤上恣意悠游。
她的舌与他的相互交舞,他们头一次缱绻,赋与每一个动作最深情的语言,沉进彼此的生命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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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春天,绛雪躺在嘉义市区的一间待产房,白色的日光灯照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映出柔煦的光辉。她闭上眼楮仍感觉到心因紧张而狂跳著。
苍辉一直守在她身旁,紧紧握住她汗湿的小手。他的胡子没刮,眼楮下面出现了黑眼圈。
「苍辉,」她发出微弱的声音。「我哥哥呢?」
「他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会赶到医院来,你不要担心。」
她握住苍辉的手,试图集中呼吸。「辉,再说一遍邹族洪水传说,好不好?」
藉著神游在故事情节中,她或许可以暂时忘却疼痛。
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心情说故事呢?但为了他的妻子,他仍强打起精神,一字一句说了下去。「古时候有一条大鳗横身堵住了溪流,」他顿了顿,努力不把心思集中在她那张痛苦的面容上。「所以溪水流不出去,便渐渐泛滥,河水就淹没了山林和家园。」
「所以人们都逃到‘巴顿郭努’(玉山)去了,对不对?」她吃力地问。
「对,你不要说话,尽量放松心情。」他轻轻拭去她额上汗。
她无力地点点头,再次闭上眼楮。
苍辉继续说下去,「后来大水渐渐逼近山顶,人们个个惊惶不已。这个时候有一只螃蟹跑过来对族人说:‘我可以把堵河的大鳗鱼赶走,让大水退去,但是你们要送我一样东西……」
她微微牵动嘴唇,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停止。「我知道,让我说——」
「好,好,让你说。」他紧绷的嘴角终于绽出一丝浅笑——这个生命力旺盛的女人,即使在生产前,仍是精力充沛的。
「它看中的——」说著,她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是邹族女人的腿毛,对不对?」
「对。」他轻轻吻著她汗湿的额角,继续说道:「螃蟹找到大鳗鱼的位置后,就先躲起来,然后趁鳗鱼不注意的时候用蟹爪夹住它的肚皮,鳗鱼……」
她双眉一皱,阵痛再次突袭,而且比前几次都还强烈。她向后靠著他的手臂,虚弱地说:「我想时候快到了。」
「谢天谢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看著她痛苦是他最难挨的一件事。
他俯身。轻啄一下她的额头。「我爱你,绛雪。」
她用力挤出一朵笑容。「我也爱你。」再一次抽痛。
护士适时推门而入,为她检查身体。
「石太太,我想该把你送进产房了。」护士继而转身苍辉。「石先生,你可以帮忙推车吗?」
「当然。」苍辉应著,心中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著实比参加大学联考还要紧张。
在他告诉她那则洪水传说之后一个小时,苍辉抱到了他红通通的儿子。
绛雪躺在病床上,苍白困乏的面容忍不住绽出一丝微笑,眼角微微渗出泪光。
苍辉俯身轻吻著她的额头。「亲爱的,辛苦你了。」声音温柔得令她几乎忘了生产的痛苦。
苍辉弯身将婴儿放在她怀里,自己则将她搂住,视线紧紧落在这对母子身上——虽然疲惫,但绛雪一直挂著笑容,浑身数发著恬适且安详的光芒,小宝宝则轻轻舞动四肢,像是在向这个新世界打招呼……天!他这一生还没见过如此动人的画面。
「两千九百公克,是个健康宝宝呢!」他温柔地说。
绛雪的笑容更深了。「恐怕将来还是个帅哥呢——你看,他的眼楮长得多像你,又黑又大,还有这个鼻子——」说著,她打个呵欠,沉重的眼皮宣示出她的困乏程度。
「嘘——」他的手轻轻复上她的唇。「现在身子还很虚弱,别说太多话。」她的头倚著他的肩,微微点头,垂眼检视婴儿的小手指和软如绒毛的湿发。
他则伸出手指梳理她凌乱的长发。「绛雪,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她摇摇头,又打了一个呵欠。
就在她昏然睡前,她再次听见苍辉温柔而深情的耳语飘近。「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像一首永恒的歌,在她的生命深处回荡不息。
她困乏地无法回应,但她感觉到他执起她的手,用他温暖宽厚的手掌紧紧包围著,就像是筑起一道坚固的城墙,全力保卫他们未来的幸福……
一完一